“没有问题。”先前还眼泪婆娑地说儿子你要小心啊的王妃反过来安慰自家夫君,“玄翎这孩子本领好得很,你也不能对自家儿子没有信心啊。”
说得也是。眠夜仔细回想起儿子小时候出的各种各样的状况,觉得在担心的自己有点傻。不是看不出来自己儿子的种种“异状”,可是——
孩子是自家的孩子,在乎那么多做什么。不论别人有什么想法,北荒王眠夜就是这么考虑的,他把自己的目光从儿子远去的背景上挪回来,接触到了自己妻子了然的目光,他也笑了。眠沅湘就是他的孩子,不管未来的有什么变化……
卷二 红眠 第三章 北荒(中)
第三章 北荒(下)
“怎么了?”玄翎不明白地看看身边乱扭的眠沅湘。
“不知道。”没有想到自己正被双亲“惦记”着的眠沅湘只是感到了一点不舒服。
玄翎看看他,觉得自己也没有说他的资格,今天早上醒过来之后才发现昨天晚上的梦让他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仔细去回想梦的细节又什么都想不起来,这闹得他今天也是精神不济。
太阳西下,染红了整片天空,隐隐地将在周围的土地上投射出不详的种子。
“那东西很麻烦吗?”眠沅湘乘着他们还没有进入战斗状态的时候打算问问清楚,俗话说知己知彼,和妖怪打架自然是知道得越多越好了。
“也不是很麻烦。”玄翎想起这前因后果,有些隐晦地告诉他,“我怕麻烦的是她背后的家伙。”
“背后的?”眠沅湘来了精神,“你是说她背后有人在操纵?”
“不是人。”能操纵那种程度的女妖的,肯定不在人类的范围之内吧,“还记得那个关于女妖的传说吗?”
“雾气里的那个?”
“恩。”玄翎点头。
身边的雾气开始弥漫,远远的,有女子的歌声传过来,飘渺而又清幽。
眠沅湘一个机灵,这就是那天他听到的那个女妖的声音。那时候听到觉得透露出几分恶意,现在听来却是带着忧伤和平静的。
“怎么?”他想要问身边的人,却冷不防被捂住了嘴巴。
玄翎警觉地往两边看了看,除了那歌声突然停了之外,身边的雾气还是若有若无地弥漫着。
“很明显是有人在指点。”既然已经被女妖发现了,玄翎也用不着捂着眠沅湘的嘴了,“她可以变幻出她见过的人,可也没有办法变幻出她没有见过的人,除非是有谁告诉她。”
确实如此,眠沅湘也记得那些从雾气中回来的人都说过雾中会幻化出自己的亲人召唤他们,而每个路过的人看到的则是一些可怕的妖魔鬼怪。那女妖,似乎只能变幻出自己见过的人的模样。
“玄翎你那个时候看到了什么?”在那天的雾气当中,是什么把术士引了过去,而且还是那般地对幻境没有抵抗。
问出那句话之后眠沅湘发现玄翎深蓝色的眼睛看着他,一直看到了他的心里头。
他一怔,想要说些什么。
比他矮上一些的玄翎仰起头在他耳边几乎并不见地说了一句,“来了。”
轻微的吐息在耳边擦过的时候,眠沅湘根本就无法理解那语句中的意思,只是怔怔地看着,看着他面对着的雾气在转瞬间改变了形态。
若是以前他只是从说书先生的口中听闻过那种群灵哀号的情景,现下他可是好好地近距离地看到了一回。雾气翻涌了起来,那白色的本属于漂浮不定的云雾突然就变得沉重而凝固了,那些累死于人类脸部的东西在片刻间便成了型,透过那张大的空洞的口腔发出哀号声。在眠沅湘听来,那就像是劲风过境的凄厉声音。
“那是什么?”他心中隐约有答案,可是还想通过术士去解答。
“被禁锢的鬼魂。”玄翎满足了他的心愿,“那些在雾气当中被吸尽了精血而死的人。”
眠沅湘咽了口口水,回想起那些在雾中走失的人们,那些还在家中期待着自己的亲人可以回来的人们注定只能等到这样的结局。
“那妖精还真是一点也不浪费。”眠沅湘的耳朵里钻进了听起来冰冷无比的术者的声音,“连那些骸骨也被利用得那么干净。”怪不得那些走进了雾里的人连尸骨也找不回来。
“你是说……”连一向对奇怪的事情深有感触,胆子向来很大的眠沅湘也觉得后脖子发凉了。
“死者的骸骨都被碾碎了做霾。你闻不到吗?”
眠沅湘顿时低头干呕。原来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们都是走在死者的尸骸化作的雾气当中。
玄翎傻眼,“你没事吧?”
出来的时候吃的东西不多,眠沅湘也就呕吐的感觉强烈了一点,真要吐却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他弯着腰向玄翎摆手,“没事没事。我们还是赶快吧。”不赶快他怕是真要吐出来了。
“好。”玄翎也觉得拖下去不是办法,这女妖竟然连长远以来被她弄死的人的尸骸都摆出来了,不回敬一下还真对不起她的“诚意”。
左手一点,早先画好的符咒就出现在了玄翎的指间,差不多是同时,右手扬手就是一把朱砂和其他什么的混合物粉末向着已经靠得很近的雾状亡魂撒了过去,而后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左手的符纸顶端窜上了一点猩红的火苗,再将引了火的符纸向雾中一抛。
撒粉末和抛符纸的动作几乎是在同时完成的。就在眠沅湘看得眼睛发直的时候,一大团火焰迎面就烧了过来。
“!”
就在他感觉到脸上的汗毛都被要被烤焦的时候,身边的玄翎拉着他趴到了地上。
就听到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中,眠沅湘脸朝下趴在地上,却能感觉到背上灼热的焚烧的可怕热度。
直到背上的热度退了一点之后,他感到了一只手在拍打着他的肩膀,“好了,快起来吧。”
他爬起身来,发现周围的雾气已经消散了,横在他们头顶上的,是被烧成焦炭的根根藤蔓。他还记得,那是女妖的一部分。
看来,那些藤蔓就是隐藏在亡魂背后操纵它们,并乘着被困住的人不留意的时候突然窜出吸取精血的妖物了。
眠沅湘伸手碰了一下,那些横在他们头顶上如同蜘蛛网一般的藤蔓立刻变成了碎末,沾得他满手的黑灰。
玄翎拍拍手,向藤蔓延伸过来的方向走去,“外面都弄干净了,可以去挖源头了。”
他所说的源头,是在一棵大柳树的下面,眠沅湘这才发现了那些缠绕过来的藤蔓原来就是这棵一半枯死的柳树的枝条。
“接下来看你的了。”玄翎在地上做好了标记后看着眠沅湘。
北荒王的儿子不禁气馁,原来术士叫他来就是为了让他帮着挖坑的。
没办法,无论是从以前的情况还是从刚刚的情况来看,玄翎这名术士要比他们本地的强多了,要他帮忙的时候他也不好推辞。
原本是拿来做防身工具的小匕首在挖土上并不比一把普通的铲子好用,好在眠沅湘不管是在体力上还是在技巧上都有一定的优势,很快挖到了东西。
“嗯?”玄翎一点也不嫌脏地把一个女人的头骨拿了起来,在白骨的头顶,还拖拽着长长的,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晶莹的头发,还有那精心插在头发上过去曾经很流行在女性当中的蝴蝶簪,这些美丽的东西和那雪白的骨头是那般不适合,又被无可奈何地组合在一起。
头骨的一侧太阳穴上,刺进去了一颗长长的已成绿色的铜钉,这大概就是这女子的死因吧。凶死之后又被砍断了头颅,最后被埋在这柳树之下,戾气重重叠加,化作了厉鬼精魅。
可是——
一股白气从头颅中冒了出来直扑玄翎的面门。
差不多是条件反射,一手护住了面部,一手施力,就听得咔嚓一声,什么反应也来不及做出的眠沅湘就看见玄翎生生把头骨握碎。
似乎有一声女子的尖叫在耳边远去。
眠沅湘还没有说什么,就发现玄翎的身影摇摇欲坠。他伸手去扶,玄翎的右手也就顺势扶在了他的身上。在稍微的挪转之后眠沅湘发现自己的衣服上赫然是一只血手印。玄翎握碎了头骨,尖利的骨刺也刺进了他的掌心。
“怎么样?”眠沅湘急急忙忙地撕下自己的衣服给他包扎。
“没事。”玄翎低垂的眼中是他看不到的寒光,“我们赶紧回去吧。”
如果再拖延下去……
“呵呵……”冰冷的声音在玄翎的耳边响起,“你怕他知道你是谁吗?”声音忽远忽近没有规则,玄翎并没有感觉到心魔的灵息,看来他还不能彻底从自己被禁锢的地方脱困。
看着玄翎脸色突然变了,眠沅湘皱皱眉头正想发问,却被玄翎摆摆手制止了。
“你想做什么?”玄翎出声,他连站都站不稳,身边的眠沅湘又不是术门中人,心魔的实力藏而未露,这个时候如果突然发难,他还真不好办。
“没什么,太子殿下,不用着急,我的话他听不到。”
玄翎看了眠沅湘一眼,对方果然一脸莫名其妙,“不要太过分。”他难道就不怕事情弄大引来天上的关注。
“我还不怕现在天上的那些所谓天兵天将。”心魔的话充满了讽刺,“自从那位大人离开天域之后……你不也这么认为吗?”
玄翎无言以对,远古神话时代之后成立起来的天庭确实让他们这些传承远古的术者不屑。太过于死板的规定和同人间全然分道扬镳的做法让他们这些游离在几界的术士也逐渐不再往天上界出现。现在搬出来不过是希望心魔能够退避,倒没想到他会和他一个思路。
“玄翎太子所赠,悬坛宗衣可不敢忘怀。”心魔的冷笑就仿佛在玄翎耳边吹气,“将来肯定百倍奉还。”
“我静候就是。”玄翎也回以冷笑,这里是人间界,他还怕他不成。
“太子殿下真是说得轻松。”心魔似乎咋了咋嘴,“我先送殿下一个小礼——”
玄翎只觉得刚才被骨刺刺到的手掌一阵剧痛,先前已经止住的伤口再度崩裂,顿时血流如注——
“这是怎么了?”眠沅湘被吓了一大跳,看着玄翎摇摇欲坠的身形叫了起来,“赶紧回去找大夫!”
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会抗议,眠沅湘一把抱起玄翎就用自己最快的身法往回赶。
趴在他肩膀上的玄翎看着那棵又逐渐被夜色笼罩的干枯的柳树,一声无声的叹息在他心里响起。那女子沉冤再无法得雪,心魔又逍遥世间,怕是从此天下多事……
卷二 红眠 第三章 北荒(下)
第四章 眠城夜宴(上)
眠城这天晚上被他们的少主和他们少主的客人吓得够呛,玄翎也很是无奈。被骨刺几乎扎穿了的手掌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止住血,体力和精力都过分消耗的他不得不重新躺回床上,照他现在这样的体质,要回北琉大概要用爬的……
好在从眠沅湘那里传过来的消息是琉枢正在康复当中,北琉的局面也在相当有斡旋能力的震王的努力下渐趋平稳。玄翎在微笑着听到消息的时候当然知道面前的北荒王之子并不像他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傻,肯定也是在心里猜测吧,不过只要他不开口承认,他就不会说什么。这是眠沅湘待友的道理,也是他让玄翎觉得值得相交的益处。
眠沅湘当然不知道他有这么多想法,他就是觉得为了北荒的事情害得玄翎到现在还得躺在床上很不好意思。他体会过自己一个人生病躺在床上无聊无趣,就自认为玄翎的感受也是和他一样的,所以即便他父王再怎么生气他还是窝在玄翎的房间里面陪他聊天解闷。
“你是不是过分了点?”眠夜离开时候的眼神让玄翎都看不过去了。
“唉——”眠沅湘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你就让我轻松一点吧。”他哀戚的神情看得玄翎闷笑,“我实在是应付不来那些个大小姐——”
是了,他和玄翎提起过很多次再过没几天就是北荒王眠夜的寿辰,这两天过来为他庆祝的头头脑脑真不少,等到了诞辰那一天,北琉和南秦的使者也会到来。
要么,跟着来的使臣一起回去?可是来的人会是谁?这牵涉到皇家颜面的问题还是不要惊动那些臣子的比较好?还是可以直接和眠沅湘说实话?
感觉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埋头看书的眠沅湘看了过来,“有事?”
“……没事。”心中微微一动,玄翎挪开了视线。
就算只是不说,终究还是欺骗吧,玄翎抓着自己衣角的手紧了紧,“有点不舒服。”这般麻烦的处境,还要加上最近遇到的那个……不要牵扯到别人比较好不是吗。
“不舒服?”眠沅湘的脸色变了变,“我去叫大夫。”
“没什么。”玄翎连忙阻止他,“我只是觉得闷了些,你帮我把窗子打开就好了。”
眠沅湘连忙打开窗户,投进室内的光线一下子充足起来,太阳透过薄薄的云层穿进来,照得书卷上一片晃白。
书是看不下去了,不过也好让被书本和文字弄得酸涩的眼睛看看别的景致。窗外这个时候是盛开得正是时候的花朵和茂盛的绿叶,碎金一般的光芒撒在院落的景致上,让玄翎眯了眯眼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阳光变得有些刺眼。在绿色和明黄的花朵的映衬下,那个在花影之后走过的漆黑身影也就变得非常扎眼了。
黑色的,北琉样式的贵族服饰,穿戴在身上却给人一种无底洞一般的感觉。明明在他前面还有北荒王招待客人的领路人,明明在他身后还有跟着同来的随侍,可玄翎的目光就只能紧紧地粘附在他身上。高挑的身形遮掩在厚实的衣服之下,玄翎甚至分辨不出他的胖瘦来,只能透过比较他和走廊柱子的高低来判断他和自己差不多高。在花与叶的间歇之间——
玄翎的脸色突然白得吓人,一转头移开了视线。
“你怎么了?”眠沅湘的眉头锁紧了,短短的时间里都看到玄翎好几次这样了,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又不想让他知道呢。
“没事。”玄翎的声音很轻,“伤口有点疼。”他的右手掌裹上了厚厚的白布,活动很是不便。刚才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握紧了一下拳头,伤口立刻疼起来。
“有没有裂开?”眠沅湘好歹算半个江湖人,自然知道伤口开裂会加重伤势。
“应该没有。”玄翎的回答心不在焉。
就在那人走过的时候,他看到他抬起头来朝向自己的方向,就像是在看他。
不过这只是一个猜测,因为他也看到了覆盖在那人脸上的面具,晃白色的面具勾勒出一张笑脸,却映衬着那人深黑色的眼睛更加凌厉。
简直就好像是看到了仇人一样。玄翎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那目光中,明明就带着刻骨的仇恨。
眠沅湘不知问题所在,趴到窗口那儿张望了好一会。
“有新的客人来吗?”玄翎很想知道那是谁。
“啊?”眠沅湘飘在外面的思绪好容易回到了自己的躯壳里,“好像是新来的。”
“你能看出来是哪里来的吗?”问出这个问题的玄翎自己也是一怔,自己也能看出来的情况难道还需要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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