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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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于飞-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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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宏低头看着孟陵,轻抚着他的侧脸,然后缓慢的扶他躺好,又叫人拿了条薄被来给他盖上,对竹佳道:“陵公子昨晚没睡好,待他醒了告诉他,朕等他用膳。”说罢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丝毫没有发觉在他说要离开时,孟陵原本均匀的呼吸忽然变得凌乱。


☆、自尽

  竹佳待刘宏踏出听竹轩的刹那收了手。屋内只有他和孟陵二人。榻旁的窗户微微开启,不时有细风卷入,静谧的时光中,竹佳仿佛听到了竹叶相击奏出的乐章。竹佳微微垂眸,唇边勾起一抹笑,手指抚上琴弦,乐曲倾泻,那是他本就想弹给孟陵的曲子。
  孟陵忽觉魂游体外,出了听竹轩,踏入了竹林。林内竹色青翠,竹叶沙沙作响。泉水叮咚跳跃,溅到脸上带了些许的冰凉,依稀中仿佛闻到了自由。
  竹佳抬眼去看孟陵,手指微顿,琴声戛然而止。竹佳起身走到榻前,跪坐在榻边,手指有些颤抖的落在孟陵的眼角。收回手指,竹佳看着指尖的水珠,心狠狠疼了起来。
  庆春说,陵公子从未对谁那样上心。庆春还说,陵公子两年来从来不对皇上假以颜色。直到他竹佳来了,陵公子仿佛变了个人。他会微笑,会担心,会温柔,他有了活着的生气。说这些的时候,庆春带着向往的笑,可下一刻,脸立刻耷拉下来,声音也带着不甘的委屈。竹佳记得庆春满眼的泪,他说,竹佳公子,公子他为了保护你,连尊严都能放弃,甘愿在皇上身下承欢,所以求你不要再去违抗圣意了。
  “怎么停了?”孟陵睁开眼,看着竹佳失神的看着指尖,连自己都未发觉沉迷乐曲中不慎落下的泪。
  竹佳看着孟陵,眸子透着坚定,他说:“孟陵,我们逃跑吧。”
  “什么?”孟陵惊诧的看着竹佳,突然笑了起来。他伸手覆在竹佳额头,戏谑道:“莫非身子还没痊愈?怎么净说胡话。”
  竹佳有些气恼的拉下孟陵的手,“我没有乱说,我是说真的,我们逃跑吧!我不想看你这样委屈。”
  孟陵手指一僵,眸色忽的沉了下来,“庆春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竹佳抿嘴,原本瞪视的眼,立刻不自在的别开,“他什么都没说,是……是……”竹佳想起刚刚指尖的泪水,又壮起胆子来,“你刚刚哭了。”
  孟陵狐疑的看着竹佳,虽知竹佳所言非虚,可心中也明白竹佳定是听到了些什么。
  “不过是曲至深处,情动而已。竹佳,你瞒不了我。”孟陵叹息的坐起身,伸手轻覆上竹佳的耳朵,“我答应你,一定会让你离开这里的,你不属于这里。所以,在那之前,关起你的耳朵,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相信。”
  “让我离开这里?”竹佳捕捉到孟陵话中歧义,心底微凉,“那你呢?你不走?”
  孟陵笑笑,有些惨然,“我逃不了。”
  “怎么能逃不了?”竹佳握住孟陵的手,紧张而又小心翼翼,“我听说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去西苑,那时我们就逃,一定逃得掉的!”
  孟陵推开竹佳的手,轻拍了拍,起身往听竹轩外走去。
  “孟陵!”竹佳追出去,看着孟陵顿住的背影,轻咬了下嘴唇,“如果因为我,害你受那样的委屈,我宁愿消失。”
  孟陵回头看着竹佳,眉心拧出一个川字,良久才舒出一个笑来,“我没有委屈,真的,一点都不委屈。”他低垂眼眸,心底苦的发甜,为他所受的从来不是委屈。可惜竹佳不信。
  那天之后,孟陵很久未来听竹轩。竹佳夜里做梦,是孟陵躺在龙榻上的画面。孟陵僵硬的躺着,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如水的眼中有泪淌出。竹佳醒来后便再睡不下,看着将亮的天色,竹佳深吸了口气,心底微颤。
  卸下的琴弦已被握在手心,一段系在榻上,一段缠在腕间。竹佳深吸了口气,将琴弦缓缓收紧。血水从腕间渗出,开始只是点点血丝,接着形成血流,一发不可收拾。身子越来越疲惫,魂魄仿佛离开了身体。竹佳嘴角含笑,孟陵,是不是我消失了,你就再不会受那样的委屈了?
  “公子!”庆春进来就看到这一幕。手中的铜盆打翻,水溅了一地。他疯了似的跑出听竹轩,眼睛急的发红。
  太医来时,看到室内那一幕,手都禁不住颤抖。
  迷蒙中竹佳只觉手腕上肋着的琴弦解开,然后腕间微凉,疼痛似也消散不少,接着便没了知觉。
  孟陵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和刘宏用膳。他手指微颤,继续不动声色的用着膳,仿佛听到的是无关紧要的事。刘宏看他一眼,淡淡道:“不去看看?”
  孟陵朝刘宏笑道:“什么事都没有你重要。”
  刘宏听孟陵这样说,龙心大悦,索性大方起来,“他好歹是朕请来的人,用过膳你便替朕去看看吧。”
  孟陵微微垂首,“诺。”
  竹佳醒来时已是天黑。屋内只有一个孤影静静坐在琴几前抚着那根染血的琴弦。竹佳发出一声长叹,那人影动了动,却没有起身走近,可竹佳知道那是谁。他想要坐起身,可浑身酸软无力。他想要开口,可喉咙干涩,只能喑哑发出的几个破损的音节。
  “知道为什么这么晚我还能在这里吗?”孟陵抬眼看着竹佳,眼睛异常的明亮,亮的让人心惊。
  竹佳不知道,可心中却隐隐害怕。孟陵轻拨了下琴弦,散出一阵哀乐,经久不歇。竹佳吞了口口水,等着孟陵下文。孟陵停顿良久,久到空气都凝结,才又开了口,“宋皇后午后仙逝了。”
  竹佳胸口一顿,孟陵继续道:“她年初被废,半年都没挨过便玉殒。她拼了命的想活,却死了。你拼了命的要死,却被救了回来。”孟陵说着,双手抚上琴弦,哀乐倾泄,每一个音符都是孟陵从心底散出的哀伤。他盯着竹佳,声音不大,和着乐声,甚至是小的。可竹佳偏偏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每个人都会死,可你我绝不该现在就死去。你怕我恼你,却偏偏要做让人恼火的事,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逃得了吗?”
  “我……”竹佳讷讷开口,却见孟陵已经起了身。层层帐帘放下,竹佳只能看到孟陵模糊的剪影。他侧身看着门外,目光丝毫没有落在竹佳身上,“你若再不好好保重,我便再不见你。”说罢大步出了听竹轩,开门的刹那,月光倾泻而下,凉薄的照进室内,如孟陵毫无留恋的背影,却是竹佳唯一能渴望的光和暖。
  “孟陵!”竹佳费力的嘶喊,却只能发出喑哑的沙沙声。泪狂涌而出,竹佳无力的伸着手,一遍遍喊着孟陵的名字,一遍遍说着对不起,即便孟陵就在门外,却一句也听不到。
  自那日后,孟陵再未来过听竹轩。竹佳似乎被遗忘一般的存在,可他却再不敢轻生寻死,他知道孟陵说到做到。他若再敢做出伤害自己的事,只怕孟陵再不肯见自己了。


☆、恻隐之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日晴光正好。刘宏突然来了兴致要去校场练武,孟陵自然作陪。孟陵虽算不得什么高手,对付刘宏却是绰绰有余,可无奈对手是皇上,手上自然不敢下真招。几场下来,孟陵心思都在想着怎么输,反倒更是累人。他躺在台上呼呼喘着气,刘宏支着身子,低首看着孟陵,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俯□去细细亲吻。哪知还未触到孟陵,孟陵忽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宏顺着孟陵的目光看去。只见练武台角张让僵直的立在那里,脸色青白,一滴鸟屎顺着他的额头滑到鼻尖,然后落到地上。刘宏见状,笑得更是张狂,他抬头看了眼未飞远的鸿雁道:“这禽兽竟敢欺辱张常侍,实在是胆大包天!来人,给朕取弓箭来!”
  言毕,立刻有人将弓箭奉上。刘宏虽不思进取,可箭却射的异常的精准。一箭射出,直冲那鸿雁心口,却因那鸿雁向下急降,只射中了翅膀。
  校场的人抬头看着那鸿雁在天上扑扇了几下翅膀,往芳林园西北角的方向坠去。刘宏将弓箭丢给一旁的侍卫,对羽林左监许永道:“去把那禽兽找回来交给张常侍处置吧。”
  “诺。”许永领命后便往芳林园行去。
  竹佳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气色大好,索性端着琴出了房门往竹林走去。此时已近盛夏,天气越发炎热。庆春说再过几日皇上便要起驾去西苑避暑,孟陵也会一道去。庆春说的时候小心翼翼观察着竹佳的表情,看竹佳面色无异,竟还失落起来。
  竹佳记得当时笑问庆春怎么倒似希望自己难过一般。庆春吞吞吐吐半晌,方才弱弱问道:“公子对陵公子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竹佳的答案自然是知交,可庆春却对这答案一点都不满意,小脸憋得通红,连眼圈都给染红。他不吱声的看着竹佳,几分赌气,“只是知交吗?”
  那不是知交是什么?竹佳迷茫的看着面前泉水突突往外冒着,手放在弦上却不曾拨动一下。就在他愣神之际,突然天上坠下一物,直直跌进泉水中,溅起的水花落了竹佳一身。竹佳“呀”的惊呼一声,抱着琴连退数步。那一声声音极大,庆春都被惊得从后院跑了出来。
  “怎么了公子?出什么事了?”庆春手中还拿着铲子。见竹佳湿淋淋的站在一旁,呆愣愣道:“公子是太热了吗?”
  竹佳瞪庆春一眼,庆春举着铲子嘻嘻笑了起来。竹佳指了下泉水,“刚刚不知什么东西落了进去,你去看看。”
  “诺!”庆春应了一声便凑了过去。人刚刚探上前,一只鸿雁从天上直冲而下,朝庆春狠狠啄了过来。
  “小心!”竹佳惊呼一声将庆春拉到身边,那只鸟扑了空,也不再袭击人,只是绕着泉水不断打着转,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嘶鸣。
  这样的情况,竹佳曾见过一次。那时姐姐姐夫尚在人间,他们曾目睹猎户将一只大雁射死,另一只在半空盘桓凄鸣,接着便撞死在了那只死去的大雁旁。竹佳犹记那时姐姐哭得险些晕过去,姐夫从猎户手中买下了那只死去的雁,与姐姐一道将它们殓埋。那时姐姐姐夫便在那对大雁坟堆前许下同生共死的诺言。如他们誓言所立,姐夫终是随姐姐而去,只余竹佳一人独活于世。
  竹佳将琴放在地上,观察着半空盘桓的雁,一点点朝泉水靠近。不待走近,庆春忙拉住竹佳,担忧道:“公子小心啊!”
  竹佳安慰的拍了拍庆春的手,向前移了些许。见半空那只雁没有动静,方才放心的走了过去。
  泉水中落了一只雁,翅膀被羽箭贯穿,血顺着箭尾的翎毛渗入水中,将周围的泉水丝丝缕缕染红。竹佳跪坐在泉水边,伸手将那只雁捞过来,那只雁立刻痛的挣扎起来。
  盘桓在上空的雁,见下面的那只雁挣扎,立刻扑了下来。竹佳慌张的将捞起的雁护在怀中,盘桓在半空的雁眼看着就要啄到竹佳,突然势头一转,擦着竹佳飞了起来。
  庆春大张着嘴,那一刻连呼吸都给停顿。见竹佳有惊无险,才大大出了口气,上前扶起了竹佳。
  竹佳交代了庆春句把琴抱回去,便率先回了听竹轩。先将那受伤的雁放在书房的榻上,然后忙去找来药箱要为那只雁包扎。
  庆春将琴放好。举着铲子跟在竹佳身边,看着竹佳细心给那只雁包扎。
  竹佳包的用心,庆春也看得用心。竟忘了出来时火上的菜还未烧好。竹佳闻着房内窜进的糊味,狐疑的看着庆春,“这是什么味道?”
  庆春仔仔细细嗅了一口,“呀”的一声冲进厨房,却为时已晚。莫说锅里的菜烧得发黑,连锅都烧出个窟窿来。他把锅从火上丢下来,看了那锅半晌。苦着脸慢吞吞的走了回去。
  竹佳已经给那雁包扎好。庆春看着那雁无辜的摸样,愤愤道:“都是你!害公子连饭都没得吃!我这就拿你去炖肉。”说着挺着袖子就往前走。还没走两步,只觉身后一阵疾风。吓得庆春跪在地上抱着头半晌不敢动弹。直到听到竹佳压抑的笑声,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来。
  离庆春不远处,那只完好的雁正蹲在地上啄着毛,时不时的朝竹佳叫一声,竟似在道谢。庆春撇撇嘴,气呼呼的瞪那只雁一眼,作势又要去欺负那只受伤的雁,一看那完好的雁阴鸷的眼,立刻软了下来。他举着双手撇撇嘴,算是投降,然后委屈的看竹佳一眼,“公子,我去兰陵阁看看去。”说罢便出了听竹轩,谁知前脚刚踏出门槛,与正要进门的人撞个满怀,身子向后一倒,又给滚了回来。
  竹佳听到响声忙跑了出去,见庆春在殿内揉着头,疼的脸都皱成一团。
  “怎么回事?”竹佳扶起庆春,见门外站着一人,一身羽林军的服饰。他有些尴尬的笑笑,“末将许永,刚刚失礼了。”
  竹佳摇摇头,没有开口。许永道:“皇上射伤一只雁,叫末将带人来找,不知公子看到没有?”
  竹佳愣了一下,眼睛不自觉瞥向书房的方向,又转回来看着许永,结巴道:“没……没有。”
  许永在刘宏身边呆了那么久,竹佳刚刚的那小动作哪里逃得过他的眼?他抿了下嘴,想了想措辞,才道:“公子,为只禽兽欺君实在是不值。还请公子告之实情。”
  “我……”竹佳圈了圈手,谎话不敢再说,实话却又说不出口。
  许永看着竹佳为难的样子,知他有恻隐之心。再加上许永与孟陵交好,知道孟陵对竹佳的那点心思。他思绪微转,想着孟陵就在刘宏身边,直接带竹佳去,孟陵定会替竹佳解围。这样想着,便开了口,“公子既然执意不肯说出实情,那请公子随末将去向皇上回句话可好?”
  竹佳犹豫的低着头。庆春识得许永,虽不知他与孟陵是什么关系,但知道许永绝非奸佞小人。他轻推了下竹佳扶着他的手,“公子去吧,没事的。”
  竹佳看着庆春眼中的坚定,终于松口。他朝许永点点头,“好。”


☆、心伤

  到了华光殿时,孟陵和刘宏刚刚沐浴出来。二人都只穿了中衣,闲散的坐在榻上。孟陵斜靠着软枕翻着书,刘宏侧身抱着他,整个人紧紧贴着孟陵。许永低垂着头,抱拳道:“禀皇上,那只雁跌落听竹轩为竹佳公子所救,末将难以自处,还请皇上圣裁。”
  刘宏抬眼看许永一眼,淡淡道:“朕刚刚已经说过交给张常侍处置,你没听到吗?”
  “末将……”许永目光转向孟陵。孟陵恍若未觉,依旧翻看着书页,这倒远远出乎许永的意料。他低头寻思半晌,硬着头皮道:“竹佳公子已将那雁的伤处包扎好,末将……”
  “他人呢?”孟陵看着书,看似漫不经心。可这一句于许永来说却如蒙大赦。他急忙回道:“在殿外候着。”
  孟陵抬眼看许永一眼,将书丢在一旁,“让他进来。”
  刘宏不悦的掐了孟陵一下,却也没有出声阻止。许永到殿外唤进竹佳,二人一道跪在榻前。
  孟陵看着竹佳略显丰盈的身子,嘴边溢出抹放心的笑,却又拿起书掩饰起来。他闲散的翻了两页,声音幽幽飘出,“听说你救了那只雁。”
  竹佳愣怔的跪在那里,脑子里满是孟陵靠在刘宏怀里和庆春那句“只是知交”。思绪在脑中错综复杂的翻卷,直到许永扯他衣袖,他才反应过来。他抬眼看孟陵一眼,孟陵相较初见多了几分活力,明明该高兴,可竹佳心却顿顿疼着。他知道,那份疼痛不是为了孟陵的委屈求全,而是因为心中对孟陵那份独占的悸动。
  刘宏见竹佳僵硬的跪在那不说话,眉头紧蹙,开始不耐烦起来,“陵公子问你话,你听不到吗?”
  竹佳抿了抿嘴,“是我救了那只雁。”
  “不过是只禽兽,救它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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