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铁为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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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铁为柔-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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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凌绝心是根本就没有设想过的情形。在他心中,这种时候,他受了伤,行走不便,辛如铁是一定会陪着他的——他需要辛如铁的时候,辛如铁怎么会扔下他一个人?
  
  大大出乎意料的情形,一颗心像是突然没有了着落一般,凌绝心的笑容顿时凝住了。
  
  陆真也甚觉意外,“咦”了一声,再看看,连段淼都不见了,而自己竟连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他见凌绝心神色大变,只得温言道:“你弟弟定是对我们说的事情不感兴趣,所以到外面等你了,我去叫他过来。”
  
  凌绝心苦于不能走动,眼巴巴地看着陆真出了门,隐隐地有些心酸。
  
  原来,发现被在乎的人抛下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原来,发现只得自己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这样的感觉,他相信辛如铁已经领受过无数次了。
  
  ※※※
  
  传薪轩的中庭当然是没有人的。陆真料想辛如铁大约是头痛发作,不愿被凌绝心知道,才让段淼陪了他回去,便想自己先去看看。刚行出大门,远远望见吕慎从外面回来,陆真把他唤到身前:“快去背你师父回明镜馆。”
  
  吕慎还以为凌绝心出了什么事,闻言大为紧张,听陆真解释才放松下来,跟着他进了屋。凌绝心看到二人,便知他们没见着辛如铁,立时就要回去,却怎么也不肯让吕慎背着。
  
  凌绝心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自从和辛如铁有了肌肤之亲,对于与别人的肢体接触,他总会有种下意识的抵触,甚至想起前些日子躲在陆真怀里哭的情形,都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吕慎见他执意不肯让自己背,只好搀着他走回去。
  
  凌绝心不敢用左脚受力,大半个身子都靠吕慎支撑,只能一拐一瘸地走着,偏偏又心急火燎的,不住地催吕慎“快点快点”。吕慎无奈:“师父,即便两个人合起来有四条腿,你也不能指望咱们能跑得比马儿还快,何况眼下咱们只有三条腿!”
  
  如果是在平时,凌绝心早就被逗笑了,偏偏这时心里沉得像是挂了个秤砣,只不吱声,脚步也不肯稍缓。吕慎有些诧异,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凌绝心叹了口气,正想说话,便见段淼垂着头走近,似乎正是从明镜馆的方向过来的。
  
  段淼有点神不守舍,凌绝心连唤了两声他才听到,来到二人跟前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凌绝心。
  
  见他这般神色,凌绝心有点慌了,用力抓着他的手臂:“他怎么了?”
  
  段淼乍见凌绝心,只觉得被胸中那口闷气憋得越发难受,忿然的话语冲口而出:“师父你要是真的关心他,又怎么需要问我!”
  
  段淼一向对凌绝心尊重爱戴,平日里从不曾稍有违拗,更别说像这样出言不逊了。吕慎一怔,脸沉了下来,喝道:“淼儿!你怎能对师父如此放肆!”
  
  段淼话一说完,心里便觉后悔,这时听得吕慎斥责,双膝一弯,跪了下去,闷声道:“弟子无礼,请师父责罚。”
  
  凌绝心这时哪里还顾得上责罚他?段淼不经思索的一句话,对凌绝心来说不啻于当胸一剑,剑锋过处,血肉崩离。原来连段淼都觉得他不够关心辛如铁——别说爱侣了,只怕连兄长的身份都不配——那辛如铁又会怎么想?
  
  凌绝心手足冰冷,脸色惨白,好半天才哑着嗓子道:“他又犯病了吗?”
  
  段淼的嘴唇动了动,眼前却闪过辛如铁痛苦中带了求恳的神情,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握成了拳。阖上眼帘,段淼狠狠心道:“没有……只是,辛庄主的腿脚被一些树刺刮到了,受了点儿伤。”
  
  想起了那一地的荆棘,凌绝心瞪大了眼,心痛得简直连呼吸都抖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迈步就走。吕慎连忙跟上扶着他,见段淼仍是跪着,低声道:“快起来吧。”却见段淼双眼含泪,偏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吕慎满腹疑窦,但也知道这不是询问的时候,只好回过头,随着凌着心去了。
  
  二人默默前行,吕慎感到凌绝心的身体一直轻轻发颤,有心开解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快到明镜馆大门时,凌绝心忽然道:“有时候我在想,他这么聪明这么能干,样样都好,喜欢他、愿意对他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怎么会偏偏就喜欢我呢?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关心过他、没有好好地待过他……你看,即便是现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却连淼儿也觉得我做得不够……”
  
  凌绝心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饱含了说不尽的心痛追悔。吕慎只觉得心头掠过莫名的酸意,半晌才道:“师父,情之一字,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讲。淼儿年轻不知事,难免会一时意气,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凌绝心黯然一笑,看着眼前的门口,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再也抬不起来。
  
  ※※※
  
  陆真看着凌绝心和段淼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不知怎地,隐约觉得有点不安。摇摇头让自己别胡思乱想,他又拿起本医书看了起来。没过多久,贺兰回风带着晚饭回来了,一进门就问:“真儿,你责备你那小徒孙了吗?”贺兰回风嫌汉人的名字拗口,背后称呼凌绝心等人时总是依着陆真的辈份来的,凌、吕、段三人分别是徒儿、大徒孙和小徒孙。
  
  陆真奇道:“没有啊,淼儿向来乖巧,我责备他做什么?”
  
  “那他怎么在门外垂头丧气地站着,半天也不敢进来呢?”贺兰回风挠挠头。
  
  陆真皱皱眉,出门一看,果然见段淼呆呆地站在他房门三尺开外的地方,身后的阳光把他的面目映得有些模糊。
  
  陆真温言问道:“淼儿,有事吗?”
  
  “师祖……”段淼的声音中带了点鼻音,“辛庄主他又……”瞧着陆真慢慢向他走近,他觉得满心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再说不出来。
  
  陆真看清段淼微肿的双眼,心头微微一沉。
  
  辛如铁罹患的脑风之症,除了开颅之外再没别的法子可以根治。而开颅术却是一个风险极高的手术,古往今来成功的例子寥寥无几。除去施术之人本身医术的高下不谈,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两个:一来它耗时较长,没有三五个时辰不能完成,病人在整个过程中会流失大量鲜血,体魄稍弱者极可能因此丧生;二来它会在人体最关键的头部造成创口,即便手术成功了,术后略有差池,就有可能引发致命的感染。因此,要施开颅术,病人必须先经过一段时日的精心调养,使身体达到可以承受手术的程度;不然的话,勉强施术,只能是白白地搭上了病人的性命。
  
  辛如铁这些年来病势日沉,偏偏又不知保养,情况本来已经十分糟糕,加上不久前又受了沉重的内伤,如今身体已经极为虚弱。这就使得凌绝心与陆真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想要尽快开颅,又怕他的身体难以承受;若不尽快开颅,又怕他的情形继续恶化。两人经过多番商议,最后只能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采用别的药物代替七心莲,使他熬过发病时的疼痛,同时抓紧时间为他调养身体,使他能尽快接受手术。
  
  但,代替七心莲的药物可以让辛如铁撑多久,取决于很多因素。内在的,有体质、心境、意志等等;外在的,有饮食、作息、环境等等。每一种因素,都会对药效的发挥造成影响。
  
  此时,陆真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一天,终于是提前到来了。
  
  两人相对静立,良久无言。
  
  段淼轻声道:“师祖,我跟着师父学习医术,治病救人,到如今已经有七年了……我本以为,只要治好病患的伤病,便算是个好大夫。”他看着陆真,眼里隐隐地泛着泪光,“可是今天,我竟然发现,其实我并不懂得,究竟什么才算是医者仁心。”
  
  陆真心中轻叹,口中却迅速地道:“医者仁心,不外是‘救死扶伤’四个字。”
  
  “即使在医治的过程中,病人要忍受不可估量的痛苦?”段淼的声音有点抖。
  
  陆真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性命无价,用多大的痛苦去换,都是值得。”
  
  “那,即便受尽百般折磨,病患最终仍然难逃一死呢?”段淼想起那隔着门板的两三声微弱呻吟,想起那从指缝间淌下的一缕缕鲜血,又是一阵心酸,“这样的医治,也算是‘仁心仁术’吗?”
  
  这一次,陆真没有很快地回话。他看着段淼戚然的神情,最终长叹一声:“算的。至少,我们都已经尽过最大的努力了。” 
  
  




15

15、十四 。。。 
 
 
  
  在半掩的门前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凌绝心道:“慎儿,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吕慎忍不住道:“师父,你的脚……”
  
  凌绝心打断了他的话:“没事,这两步路我还走得动。”说着挣开了吕慎的手,一拐一瘸地往前走去。
  
  吕慎苦着脸,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前强行扶着他,最终还是站着没动。凌绝心刚要推门,那扇门却突然打开了,辛如铁低沉的声音带了责备的意味:“伤成这样,竟然不让人扶着,真是乱来!”
  
  辛如铁从门内闪身而出,身上仍旧穿着一袭黑色长袍,可腿脚处看不出半分异样,显然是新换的。凌绝心咬着嘴唇:如果段淼不说,也许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受过伤。 
  
  吕慎见辛如铁出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辛庄主,师父,我先走了。”
  
  “有劳你了。”辛如铁向他点点头,朝着凌绝心伸出手。凌绝心连忙握住了,心里又热又酸,想笑又想哭。辛如铁一把抱起了他,一边回房,一边细细地问:“好点没有?还痛得厉害吗?多久要换一次药?”
  
  凌绝心只是“嗯”了一声,双手环着辛如铁的脖子,把脸紧紧地贴在他颈侧:“你怎么不告诉我,就自己回来了?”
  
  “我在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回来歇一阵。你和陆先生谈兴正浓,我不想打扰。” 
  
  “你突然不见了,我很担心。”凌绝心的声音闷闷的。
  
  辛如铁淡然道:“我除了这里还有哪儿可去,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怎么能不担心,你……”听着他不以为然的语气,凌绝心莫名委屈,“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和我说!”
  
  辛如铁不作声,进了房中便把凌绝心放到床上,又躬身给他脱了鞋袜。摸到伤处,眉心微拢:“还是肿得很,这两天别走路了。”站直身子,辛如铁正要走开,忽然觉得腰被牢牢地箍住了,于是无奈道:“别胡闹,你身上都湿了,我去给你取套干的衣服来换。”
  
  凌绝心手臂不松,声音里多了咬牙切齿的意味:“我是湿了衣服要换,你呢?你又是为什么换了衣服?” 
  
  辛如铁一颤,沉默不语。
  
  凌绝心见他还是没有要坦白的意思,心中气苦,臂上使力,把他往床上扯:“让我看看你的伤!”
  
  辛如铁措不及防地被拉倒了,跌坐在他身旁。凌绝心二话不说,伸手掀起他的袍摆。辛如铁按住他在撩自己裤脚的手,低声道:“只是些小伤,没关系的。你换衣服要紧,再捂着湿衣服怕会着凉。”
  
  凌绝心挣开他的钳制,怒道:“你受伤都没关系,我着凉又有什么要紧的!” 
  
  辛如铁略怔,执起他的手,道:“别恼了。确实是小伤,那时也不觉得疼,我才没说。”
  
  凌绝心凝视着他瘦削的脸,眼睛有些红了。他相信辛如铁那时是真的不觉得疼——满心只念着他的安危,哪里还顾得上想自己? 
  
  他何其幸运!
  
  世间竟有这么一个人,为他披荆斩棘、为他奋不顾身,永远把他放在比自己更前的位置。
  
  凌绝心喃喃地道:“你不觉得疼,可是我觉得。”低下头,轻轻卷起辛如铁的裤腿。
  
  辛如铁低叹一声,再没阻拦。
  
  看着那些纵横交错、深深浅浅的血痕,凌绝心突然明白了段淼的忿然从何而来:这般明显的刮伤,衣袍定是被撕得不成模样,偏偏他因为找到观音灯高兴得忘乎所以,竟成了睁眼瞎子!
  
  埋怨他不够关心辛如铁实在是太轻的责备,段淼真应该狠狠地把他揍一顿!
  
  辛如铁感到他骤然一僵,忙道:“都说了是小伤,现在相信了吧?段淼被你调教得很好,上过药之后一点儿都不疼了。”说着跳下床,裤管滑落,便把小腿遮住了。
  
  “弟弟,你对我太好,对自己却太坏……”凌绝心深深地吸了口气,强抑冲鼻的酸意,柔声道:“不过不要紧,以后我会加倍地对你好。”
  
  ※※※
  
  辛如铁对凌绝心下了“禁足令”,凌绝心嗔道:“走几步路真的不碍事,我可是大夫来的,难道还不知道吗!”辛如铁也不跟他争辩,但每当他想走动,总是抢先上前把他抱起来,再问他想去做什么。一连数天,凌绝心简直连沾地的机会都没有。凌绝心知他体惜自己,虽然怜他辛苦,心里也是甜甜的甚为受用。 
  
  凌绝心既不能外出,只好让两个徒弟把汤药水食等一应物事都送上门来。段淼惦着辛如铁,经常将吕慎的那份活儿也主动揽了,一天总要往明镜馆里跑个三五趟,每每见凌绝心黏在辛如铁身旁,眼角眉梢俱是柔情。
  
  一日中午,二人用过饭后,段淼前来收拾碗筷。凌绝心倚着辛如铁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望见外面阳光灿烂,天空是纯然的蓝色,不见一丝云彩,突然来了兴致,道:“淼儿,等下你叫上你师兄,一起到竹林去给我砍棵竹子过来吧。”竹子看似脆弱实则坚韧,段淼没做过粗活,只怕半天也伐不下一株,是以凌绝心让他和吕慎同去。
  
  段淼大奇:“师父你要竹子做什么?”
  
  凌绝心还没答话,辛如铁说道:“想放风筝,咱们去买就是,何必自己做这么麻烦?”
  
  见他猜出自己的心意,凌绝心笑嘻嘻地道:“外头买来的有什么意思,自己做的才有趣。横竖这几天咱们总不出门,左右无事,正好扎个风筝,等我能走路了再出去玩。”
  
  “你没弄惯这些,别割伤了手。”辛如铁劝道。
  
  “小心些就行了,不要紧的。”凌绝心扯着他的袖子,央求道,“咱们一起做,好不好?”
  
  辛如铁无奈:“那我来削竹条,你不许插手。”
  
  凌绝心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段淼何曾见过凌绝心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吐吐舌头,挽着食盒告退,没过多久便和吕慎抬了根长长的竹子进来。吕慎道:“因为不知道师父想扎多大的纸鸢,所以也没敢把竹子截断。”
  
  凌绝心称许几句,又让他们去买纸张、画笔、颜料、浆糊等物,二人领命而去,凌绝心一刻也不肯多耽搁,立时便要动手。
  
  辛如铁取了把小刀,削去竹竿上的旁枝,道:“风筝太大了拿着不便,太小了又难放上天,两尺见方的大小刚合适。”
  
  凌绝心道:“正是。”
  
  辛如铁便截下约有四五尺的一段竹竿,劈成两半,再分别削成竹条。到底是手上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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