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永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承烈嘴角一撇,露出一抹古怪笑容,“大庵这话说的……那几个人想必是私下里与王贺……哦,不对,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那假冒县令的贼子勾结。听闻假冒县令的贼人逃走,他们也感到了惊慌,故而昨天晚上畏罪自杀。”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在一旁端坐的王长史。
“其实,下官早就觉察到那贼子不太对劲。
哪有说上任三年,不见回家探亲,而家中也没有人前来联系的事情?这似乎不太合人伦道理。所以卢主簿走之后,我就秘密将那七人抓捕。可就在准备审问他们的时候,卢主簿突然返回,更惊走了那个贼人,以至于我此前种种安排都付之东流。”
倒打一耙!
杨承烈这是妥妥的倒打一耙,让卢永成更加恼怒。
他这番话,话里话外透着卢永成和‘王贺’勾结的意思。反正现在王贺跑了,所有的脏水只管往他身上泼就是。杨承烈心里很清楚,只※,要他不放弃昌平县的武装力量,他和卢永成之间,就不可能有缓和的余地。这样的话,又何必与他客气?
王长史脸色铁青,盯着杨承烈,眼睛里好像要喷出火一样。
杨承烈那一番话,还顺带着嘲讽了他一顿。
你太原王氏的族人失踪,被人冒名顶替三年,你王家竟然没有察觉?简直可笑!
如果这传到了朝堂上,王家不但颜面尽失,更会被武则天再趁机打压。
所以,杨承烈这一席话,妥妥戳在王长史的伤口上。
“杨承烈,你休得胡言乱语,明明是你杀了那七个人。”
“哈,王长史这话未免有些可笑。我与那七个人无冤无仇,有什么理由要杀他们?”
“你,你与那贼人勾结。”
“王长史,你这话可有证据?”杨承烈勃然大怒,长身而起。
他行伍出身,一米八几的大个,体态魁梧,更透着一股子煞气。王长史虽然出身高贵,但却是个弱不禁风的体格。当杨承烈发怒时,王长史不禁吓得身体一缩。
“文宣,文宣息怒,这又何必呢?”
卢永成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了杨承烈,脸上露出笑容,把他又按坐下来,“王长史并无恶意,只是家中发生这种事情,亲族到现在下落不明,所以不免有些生气。
坐,文宣你先坐……你看你,这么大年纪脾气还这么暴躁。你我同僚十余载,我还能不相信你吗?只是这种时候,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恐怕传出去对你名声有碍。”
杨承烈顺势坐下,冷笑道:“我怕什么?无非就是一顿斥责,难不成还能要我性命?”
“这当然不可能。”
卢永成发现,杨承烈此刻活脱脱是一个刺猬,根本就碰不得。
他强压火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文宣不用急,我并不是说想要威胁你。
只是,现如今衙门里刚出了这档子事,现在又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传出去终究不好听,百姓们也会为之惶恐。我的意思是,总要给个交代出去不是?而且,那贼人也不能放过。如此一来,事情不免繁杂,我的意思是文宣何不专注抓贼?”
“哦?”
杨承烈眼睛一眯,“大庵什么意思?”
卢永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的意思是,文宣不如专注抓贼,城里的事情可以暂时不用理睬。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城中不太平靖,我的意思是,不如由我暂领民壮,维持城中治安。等抓到了贼人之后,文宣再回来接掌民壮武侯,如何?”
站班皂隶,几十个人。
快手捕班,也不过十几个人。
昌平最重的武力,就是民壮武侯,有三百人之多。
卢永成一上来就想拿走三班衙役之中最重要的一班,杨承烈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说一千道一万,你不就是想要我手中兵权?
杨承烈冷笑一声道:“卢主簿不用费心,贼我会抓,更不敢烦劳主簿费心民壮。若主簿想要夺走民壮,不如呈报州府,请州府罢免了我县尉一职。”
“诶,文宣这话又从何说起,你我合作日久,我又何曾说过,要罢你职务?”
“哼。”
杨承烈看了卢永成一眼,又看了看王长史。
“好了,我还要去忙着抓贼,两位只管在这里慢慢说话,我先告辞了。”
说完,杨承烈起身就走。
卢永成脸色变了变,想要拦住他,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脸色越发阴沉。
“大庵,此人忒狂妄。”
“我知道……”卢永成嘴角一撇,勾勒出一丝冷意,“我倒是一直小觑了这田舍汉。原本以为不过是一介莽夫,不想竟如此果断。本想着可以轻而易举让他低头,结果……那七个人哪里是什么畏罪自尽,分明是这田舍汉向我发出警告。”
“那怎么办?”
王长史眉头一蹙,轻声道:“此次卢王两家合作,你我都身负使命。
此前,武逆鹰犬田雨生从黑沙城盗走了书信,虽毙命于虎谷山,但那书信却至今下落不明。若这次任务再失败,恐怕族里对你我都会不满,到时候必然会更麻烦。”
卢永成闻听,脸色更苦。
“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掌控昌平的缘由。
若不能把持住民壮武侯,一旦发生什么变故,你我就要陷入困境。以前还不知道,杨承烈是个狠角色。他不怕和我们两败俱伤,我们却不能在这时候再出意外。实在不行,先把他调到城外,不过那样一来,就少不得要麻烦叔道你的人马。”
“这杨承烈一看就知道是个桀骜之人,他会乖乖去城外吗?”
卢永成想了想,轻声道:“我虽然调动他不得,可是这昌平县里,总有人能调动他。”
“你是说……”
卢永成点点头,然后苦笑道:“了不起,给那老儿些好处,他定会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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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杨承烈没有回家。
晚饭时,杨守文假借送饭为名,在县衙里和杨承烈交流了一下。
从外面看,县衙里是一片和气,杨承烈和卢永成也是相安无事,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甚至杨承烈杀死了七坊团头,卢永成也没有太过追究。
可越是如此,杨守文就越发感觉到,这平静下面隐藏的诡谲。
“让盖嘉运入白直倒也不难,不过我觉得,卢永成不会善罢甘休。
兕子,我有种预感,卢永成似乎想要把持昌平乡勇,夺走我手中的民壮武侯。这有些不太正常。按道理说,他要把持县衙,理应先从站班皂隶入手,可是现在……”
杨承烈沉吟良久,轻声道:“你代我再传话盖老军,让他帮我盯着宝香阁。”
“宝香阁?”
杨守文诧异不解道:“不是查过了,那宝香阁没有可疑之处吗?”
“之前查过没有线索,不代表以后还会没有线索。
此前假獠子被杀,之后我县衙遇袭,无不说明这里面有大文章,而且和卢家有关联。如果卢永成夺不走我手中的三班衙役,难保他还有后招。兕子,让老军给我盯死宝香阁!如果卢永成找帮手来的话,肯定还是要通过宝香阁的渠道过来。”
“孩儿明白!”
“好了,你回去吧。
这两日我会坐镇县衙,看那卢永成会使出什么手段。
至于姓王的,倒不用太担心。伯玉现在怕已抵达蓟县,姓王的在昌平也待不了太久。”
大家已开始背后博弈,但愿得这两日,不要再有波折……
第八十九章 阿布思吉达(上)1/3()
天已经黑了,距离夜禁的时间也快到了!
入夜之后,雨势减弱了许多,但淅淅沥沥的仍旧下个没完没了,更凭添了几分愁意。
秋雨,萧瑟。
杨守文打着油纸伞走出县衙,沿着冷清的街道漫步。
说实话,他很喜欢这样一个人漫步。前世在床上躺了十几年,今生可以自由自在的行走,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幸福。如果不是有太多鸡毛捣蒜的事情,他会更加开心。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去考虑,放空大脑,只管漫无目的的行走。
可惜,那好像是一种奢望。
清醒以来,杨守文不得不变幻心情。
特别是在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他更要小心,考虑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卢永成想要掌控昌平,这可以理解!可他为什么要盯着杨承烈手里的三班衙役?
还有之前那一连串的命案,以及夜袭县衙,似乎都变得清晰起来。
卢永成想要找到什么东西?亦或者说,他想要控制昌平,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个被放弃了↑,二十多年的边缘子弟,突然得到家族支持。
这里面,本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杨守文觉得,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云诡波谲,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
“什么人?”
就在杨守文拐过一个拐角,准备往番仁里走的时候,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他一手举着油纸伞,另一只手却暗地里一翻,从袖子里滑出一口匕首,反握在手中。
“杨大郎休要动手,小奴并无恶意。”
从一条小巷里,走出两个人来。
为首一人,是个女子,手里也拿着一把油纸伞,脸上则带着一面纱巾,遮掩住了她的面庞。而在她身后,则是一个青年。夜色昏暗,再加上细雨蒙蒙,所以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能从那挺拔的身子看出,他年纪应该不是很大,带着一丝锐气。
杨守文眯起眼睛,匕首押在手腕上。
“你是谁?”
那女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杨守文却记不得,在什么地方见过。
女人款款走来,在距离杨守文还有三五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而后欠身微微一福。
“大郎贵人事多,记不得小奴也在情理。
却不知大郎是否还记得,蟒山坊,老军客栈?”
“你是……”
杨守文顿时露出恍然之色,匕首收起来,指着那女人道:“我想起来了,你当时坐在老军身边。”
“小奴阿布思斡哥岱,奉老军之命,在此等候大郎多时。”
阿布思?
杨守文脱口而出道:“你是突厥人,对吗?”
“小奴是突骑施人,没想到大郎见识不俗。”
我哪里是见识不俗,只是这阿布思……这名字一听就是突厥人,你当我是傻子吗?
只是,突骑施又是什么鬼?
杨守文对突厥的了解并不是很多,最近一段时间,更因为默啜的事情,了解了一些突厥的情况。不过,毕竟是仓促了解,关于突厥的事情,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这么晚来找我,有事吗?”
杨守文看了斡哥岱一眼,有些疑惑问道。
斡哥岱发出一声银玲般的笑声,轻声道:“杨县尉为老军解决了心腹之患,老军不胜感激。作为回报,他也完成了他对杨县尉的承诺,今日特地前来向大郎复命。”
说完,斡哥岱侧身,站在她身后的青年,朝杨守文丢过来一个包袱。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传来,杨守文接过包袱后,并没有去立刻观瞧,而是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反手便扔了回去。
“黄七的事情,解决了?”
“正是。”
“老军果然是一言九鼎的好汉,只是我没想到,他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斡哥岱笑道:“杨县尉吩咐,老军怎敢怠慢?怎么,大郎难道不准备查验一下吗?”
“我相信老军,把它处理干净吧。”
斡哥岱点点头,拎着包袱,示意身后的青年上来。
“另外,老军听说杨县尉现在有些麻烦,所以想要送个礼物于县尉。
县尉这两日,公务缠身,整日在衙门里公干;而二郎又不在家,家里只剩下大郎一人,身边两个使唤的人都没有。这是小奴的兄弟,名叫阿布思吉达,武艺高强,人也很机灵,可以值得信赖。最重要的是,昌平县城里,没有人认得吉达。”
杨守文听罢一怔,目光便落在那青年身上。
“老军这是打算在我家中安排眼线?”
“嘻嘻,眼线倒说不上,只是想给大郎送个跑腿的人。”
说着话,斡哥岱一招手,阿布思吉达便走上前,朝着杨守文躬身一揖。
他身高大约在一米八左右,身材瘦削,腰杆挺直,身上斜背一杆大约九尺左右的长矛。
往杨守文面前一战,一股彪悍之气扑面而来。
杨守文眼睛不由得眯成了一条线,虽然看不太清楚,但他仍能感受到,对面青年身上的浓浓杀气。这家伙,身手不弱!以杨守文的眼光来看,这个阿布思吉达,至少和他是伯仲之间,相差不大。
“另外,大郎也不必担心他会走漏风声。
我这个弟弟,小时候生了一场病,以至于说不出来话。不过他头脑很精明,老军觉得把他留在客栈里,会耽搁了前程。所以今日托付大郎,也想为他讨要个前程。”
夜色中,隔着萌萌雨雾,杨守文可以看到那双碧幽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恳请。
哑巴?
杨守文又打量了那青年一眼,突然展颜笑道:“老军这个人情,我代阿爹承了就是。
请回去告诉老军:就说县城里局势很微妙,请他务必小心一些。”
“小奴一定会将原话带到。”
阿布思斡哥岱再次欠身,然后回头又低声嘱咐了两句,就打着油纸伞,施施然离去。
杨守文则走到那吉达的身前。
他转了两圈,突然笑道:“走吧,和我回家。”
杨守文说完,就往番仁里走去。
那阿布思吉达则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两人的步调颇有些怪异,几乎是同时迈步,但吉达的步子总是会落后半步,跟在杨守文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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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兕子,这是什么人?”
回到杨府,杨守文把吉达带到了客厅。
宋氏正在客厅里收拾,见杨守文带着一个衣着古怪的陌生人进来,不禁疑惑问道。
灯光下,阿布思吉达一副胡人打扮,不过外面罩了件兽皮半臂。
他看上去应该不是很大,估计也就是刚成丁的年纪。相貌有着非常显著的突厥人特征,一双碧眼,眼窝深陷。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一道柔和曲线,看上去好像鹰钩一般。头发略有些卷曲,肤色白皙,甚至让人感觉着,好像有些不太健康。
倒是个非常帅气的小伙儿!
杨守文心里赞叹一声,笑着对宋氏道:“阿娘不必担心,他叫阿布思吉达,是我为家里请来的护院。二郎昨日离开,宋安和杨茉莉都不在,而父亲最近一段时间又忙于公务,恐怕难以着家。我看家里只剩下老胡头一个,担心人手不够,所以就找他过来看护。
以后他就住在前院,阿娘若有用人的地方,只管使唤他就是。
对了,吉达不会说话,但是能够听见……对了,吉达你能够听得懂我们说的话吗?”
阿布思吉达面无表情点点头,也让杨守文松了口气。
“居然是个哑的,倒真是可惜了。”
宋氏倒是没有再追问阿布思吉达的来历,招呼了老胡头给他安排住处。
“兕子,你说阿郎也是,忙归忙,这整日的连家都不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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