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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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渝-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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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滚滚黑云中有屡屡日光漏下,静谧照在山巅上。
  “果然是只杂毛的蠢兔子……”
  敖锦将打回了原形的迟陌捧在怀里,冰凉冰凉的,就是那点气息都是几不可闻。一双眼紧紧闭着,任凭着敖锦怎么施法也唤不醒。忙带他回了龙宫,见识广博的龟丞相只瞧了一点就摇头了,“要是少受半刻的苦大约还救得回来,如今这摸样,恐怕是不消半天的工夫就要形神俱灭了。哎,大太子您这又是往哪去?大太子——”
  又神色紧张的上了天庭,一路走的匆忙,就是见了恒越也不曾打一声招呼,急急跑去了三清殿。炼丹的童子本是偷着空打瞌睡,见他一把推了门,以为是不懂规矩的小仙正要喝斥,却见是一脸焦躁的东海大太子,忙堆了笑脸过来参见,“大太子是来找老君吗?老君如今正在屋内炼丹,说是要闭关一百年谁也不见呢。”
  眼看怀里的兔子就要没了气息,敖锦想也不想,硬往三清殿里面闯。守殿的小童再三阻拦,可一知他得罪不起,二也是实在拦不下。隔着一道殿门,敖锦略略踌躇,只得放下了东海太子的架子,谦和低声说道,“今日敖锦私闯三清殿知是大罪,但还请老君念在我救人心切,开门相见。”
  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殿门大开,太上老君从屋内缓缓走出,眼带笑意,“大太子实在言重,有何吩咐只消说一声便是。”
  敖锦忙将怀里的迟陌交到太上老君手里,只略略说了大概,眼看着老君捏了一个决施了法,那兔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忍不住又补充了两句,“还请老君将他救回,来日敖锦当倾东海报答今日之恩。”
  未料到敖锦许出这等承诺来,太上老君也不由叹了口气,“也非是我不肯尽力相救,只是这情形就是我也头一次见,这兔妖本来再受一道天雷就当形神俱灭,可偏偏让大太子挡下了。如今他已无内丹,混魄离体,这……”
  敖锦抱拳在胸前,恭恭敬敬躬身作揖,“老君有话,还请直言。”
  “老朽真真不敢当。”太上老君忙摇头,眼中忧虑,“这兔妖的混魄如今正在渡三途河,要是能从冥府将其混魄带回,我倒可用仙丹妙药治他一治。”
  “可……”
  叮嘱的话尚未交待,敖锦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太上老君望了望怀里的兔妖,不知是想起什么又笑了——当年那个拿命去撞轮回盘的大太子,终究是放下执念了。
  敖锦是头一遭来地府,阴沉沉的地方,处处都是啼哭声。踏着忘川河中漂浮的白骨遍寻着迟陌的踪迹,一片昏暗的血色,入眼都是纸一样苍白的面孔——可恨那只蠢兔子,一点也不出众,就是扔进凡人堆里也不眨眼,死了活该!
  索性往正殿那去,十殿阎王聚在殿中批阅混魄,见是他来了,也不说一句客气话,“此乃冥界地府,非是东海龙宫,大太子请回。”
  敖锦知道这几个阎王难伺候,却也不肯就此轻易回头,“他本是妖,天雷劈了内丹,便混魄离体。如今天劫已过,除了妖骨,生死簿上也应无他姓名。我只知冥府掌管凡间生死,非妖非人,倒不知要怎么判才能合适。”
  言下之意,迟陌的混魄轮不到他们来管。
  正还要说什么,判官却上前来禀告,“大太子,不必再说,已太迟了。那兔妖如今已跃入轮回井里,不需半刻就要重入回轮!”
  “哼!好得很!好得很——”
  牛头马面只觉一阵青烟掠过,再回神时,敖锦已踏过忘川河。三生石前排着等候重入轮回的混魄,他看也不看一眼,一把推了看守轮回井的小鬼,只身跃入了井中。
  耳畔狂风呼啸而过,井下尽是猩红血水,敖锦难得捏起避水诀,在井下四处寻找。水流湍急而下,纵使他不能稳住身形,倏地腕上闪过一道灵光,细细红线牵引——轮回井下,众生百态,前世因果,今生姻缘,都无所遁形。
  敖锦一把抓住了迟陌系着红线的手腕,一眼望着那张闭目而没有表情的脸,冷冷笑了一声,“到底是只蠢兔子,还真的就这么甘心死了。”
  有狰狞的恶鬼不肯堕入轮回,强抓着他的衣衫想重返地府,遁入人间。敖锦袖中徒然现出一柄碧青利剑,寒光所到,混魄尽灰飞烟灭。
  迟陌昏昏沉沉里还似闻到他衣袂上所带的香气,醒来却是在三清殿,一众仙童前来恭贺他历尽天劫,得道成仙。就是太上老君都忍不住说,“真是命好,能得东海大太子为你挡下天雷,更擅闯地府。从轮回井里捞回来的,你可是头一个。”
  转眼四下看去,却没见那个仰头倨傲的身影。
  太上老君捻须望了望门外说,“见你无事,他就走了,也就半柱香之前的事。”
  迟陌应了一句,不由把头低下去。
  恒越在殿外对着敖锦笑,“你大费周章救他回来,也不去看一眼?”
  “不过一只杂毛兔子有什么可看的?”敖锦说着还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我东海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他对红裳有过恩,救他一命也权当撇清。”
  
  

☆、红线三匝(6)

  后来迟陌总是让人调侃,人都说,这就是东海那位大太子帮着挡下了天劫的那位啊。可人后面还有一句,也没什么特别,竟值得那个敖锦如此大费周章?
  议论纷纷传入迟陌耳中,他也只当什么都不知,人说的不错,他是没什么特别。
  从仙君那讨了差事,专司传雨的小官,何地何时该落雨,响几声雷布多久云,仔仔细细又工工整整拿楷字写下,再施术法传至四海龙宫。唯独每每写完那一句“传天帝谕令,东海龙宫……”总要来回看好一会才继续写下去。
  本是想着要当面好好感激一番,可在这天界过有一段时日了也不曾见过他。大着胆子去问周围的人,怎么总不见东海的大太子?掌管天河的小官腆着肚子瞅了他一眼,言语奚落,“东海的敖锦太子是什么人,我在这做了八百年的官了,也不曾见过他一面。”
  他忙低着头的回去了,打定主意再也不问这些。本该就是这样的,他是何等尊贵身份,自己就是脱了妖骨做了小仙也差了他一个天地的区别,安守本分才是正理。
  他迟陌能凭什么,跟东海的大太子许了一生一世?只凭一根红线,几面之缘?这世间的感情若就真的这样简单,还说什么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理清了这一层也就不去琢磨了,说到底也仅是他一厢情愿的事。要是显得较真了,反而让人笑话,何必呢。
  今日天宫里静的很,说是北海龙王的寿辰,在龙宫里摆了宴席,上仙们都去了。他誊抄了行雨的时刻传下,便听到有人在议论,“都说北海的恒越殿下酿酒的手艺简直天上地下无人可比,都不知是什么滋味。”
  “休说你了,就是这天上,除却东海的大太子,碧云山的止水上神,谁能日日品着恒越殿下的好酒,就是天帝想要,也得问一声殿下肯不肯给。”
  热火朝天正说着,门外传来懒懒一声,“那你们今天可好口福了。”
  屋子里的小官慌忙跪了一地,剩下迟陌怔怔站着,直急得人赶紧拉他,“愣着做什么,这是北海恒越殿下,还不参见。”
  “都起来,见了我跟阎王似得做什么。”恒越笑盈盈的走进来,径自就到了迟陌跟前,“本只是去素清池路过,你竟在这里,可有趣多了。我北海今日有盛宴,你不如一同来?正巧敖锦也在。”
  迟陌始料未及,下意识低了头正想拒绝,恒越却不容他迟疑拉着他便要走。信手将怀里的一壶好酒扔在了其他小官手里,还吩咐了一句,“去素清池禀告婉画仙子一声,就说恒越思来想去,父皇寿辰不能缺席,望仙子包涵。事办好了,这壶酒就赏你们了。”
  一路行至北海,迟陌都思绪万千,早已经湮灭人迹的渔村只有孤零零的断壁残垣。腥凉的海风刚拂在面上,就让恒越一把拉进了海中。他一贯畏水,此刻更是睁着一双眼左右扑腾,硬生生一口气憋红了脸,张了口又呛进海水——简直狼狈至极。
  一番折腾下来,眼前竟已经没了恒越的踪影,张皇着四面看去,竟只有他一人。
  “真是,从未见过这么笨的。”
  倏地眼前一亮,火红的珊瑚,满满当当呈放了一整列的都夜明珠齐齐照着那副蛟龙出海的壁画,就是蚌精鱼女捧上来的杯盏都是青玉的,好不大气。
  迟陌还在愣神,只见敖锦已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兔子也学人下海,不怕给淹死?”
  知道又是得他相救,不禁红了脸,低下头来小声说了一句,“是三殿下拉着我来……”
  不是该去天庭找谁风流快活才是,倒管起他的闲事来了——想是这样想,东海的大太子还是难得流露出了笑容。
  敖锦在北海从来自在,拽着迟陌在人群里落座,就忙有侍女来招呼,“大太子,您该坐正席才是,龙王边上那座位可是给您备下的。”
  敖锦摆了摆手,“不必管我,我就坐这了,有事自会吩咐你。”
  迟陌知道他这是不合规矩,支支吾吾的说,“今日是龙王寿辰,大太子应该……”
  “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这北海里最年轻的王八也都五千岁了,寿辰这东西,最是不需要当真。”敖锦说着,竟屈尊降贵给迟陌斟了酒,“尝尝这酒,可不是谁都能喝一杯恒越的酒。”
  迟陌不敢怠慢,忙饮了半杯,已觉得从舌头到喉咙辣的火热——这便是人说的天帝也难喝道的佳酿?烈的他喉咙里跟烧起来似得。
  “哈哈哈哈……你这蠢兔子,还亏你修行千年,竟是酒都不曾喝过吗?”
  窘的恨不能挖了地洞钻下去,迟陌夹起一片菜心送入口中才稍稍缓了过来。敖锦来了兴致,推了一盘精致菜肴到他面前,“这个,炭火烤出来的羊肉,撒了芝麻和香料——这北海啊,吃喝二字从不让人失望。”
  迟陌怯怯的举着筷子没有下手。
  “可别说你们兔子不吃肉啊,嫦娥那肥兔子我也是见过的,半只烧鹅都喂不饱,懒得半步也不愿意挪。你这样瘦,我看啊,喂肥了可爱些。”
  迟陌不由笑了,可筷子扔去夹那碟菜心。
  敖锦嘁了一声,“真是兔子改不了吃素。”
  席间不免有人前来攀谈,问一声大太子与传雨官是否曾有渊源,不单单挡了天劫、闯了地府,如今还同席共饮。敖锦举着酒杯三两句带过,说这兔子曾与我东海龙宫有恩,殷勤相待才是礼数。
  迟陌木木的低着头,是了,那日他便说过——你与我东海有恩。
  散了席,迟陌仍是小小的传雨官,敖锦仍是尊贵的东海大太子。本以为就到这了,谁知隔三差五,大太子又勤着跑上天庭。有时拿着传雨的诏令来一问再问,旁人看得疑惑,什么时候这等小事也劳烦大太子亲自过问了。迟陌守着本分,问什么便答什么,答完了,还要恭恭敬敬送他出门。
  一来二去,敖锦再来,便不带着诏令了。
  拉着迟陌去天际处看变化千万的云霞,一拂袖就在石桌上变出了一套茶具来,一点也不客气的吩咐迟陌给他泡茶。过几日又说素清池的梨花开的正好,百年不得见那般好的景致,可惜看守梨花的婉画仙子记恨着恒越,去不得去不得。
  又过了些日子,笨拙如迟陌,也堪堪能与大太子对弈了,虽总是输,却输得让敖锦高兴。
  “蠢兔子,不知走了这步子是自寻死路吗?教了你多少次都不记。”
  迟陌红了脸低头,晚些时候又去翻阅棋谱。
  日子有一天没一天的过,也不乏味。偶尔落了夜幕,迟陌会坐在天河的尽头处往凡间看,银河倒映在一片汪洋海面,斑斓璀璨。
  细细抚着自己的手腕,仿佛能感觉着那根稳稳暖暖的红线。
  
  

☆、红线三匝(7)

  这天长陵上仙修行归来,众仙都来庆贺,迟陌从人群里望过去,拉着敖锦说,“若不是得他点化,我只是山野里最寻常的一只兔子罢了。”
  敖锦笑着问,“那他怎么就偏偏点化了你?”
  迟陌低着头小声说道,“那年长陵上仙在林间一处小屋住下,潜心修读经书,我一时牙痒……将他柜子里的书册都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敖锦听得有趣,“那他还肯点化你?”
  迟陌顿了顿说,“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吧。”
  恒越从瑶池那走来,照旧是摇着一把扇子,“嚯,这个长陵上仙什么来头,这样热闹。我且看看,啧……这样的眉眼真是,天上地下也找不出更好看些来了吧?看着也不是特别不近人情,怎么天界里竟没人跟他熟稔似得。”
  敖锦知他素来乱来,只叮嘱,“他可不是能招惹的主。”
  恒越眯着眼,“这天下地下,可没谁是我不能招惹的,我看这个长陵啊,一张悲天悯人的面孔,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说罢乐呵呵又摇着扇子走了。
  本又该是无所事事的一天,敖锦突然来了兴致,要迟陌跟着他下凡间日玩乐。迟陌忙推说不可,他若走了,耽误传雨便是一等一的罪责。敖锦只当多大的事,不过一声吩咐,就有人揽下了迟陌的差事。
  还以为敖锦是要寻个景致不错的清静地,谁料他想也不想就往最繁华处去。
  凡间改朝换代不过三代,在位的皇帝却已经是个只知骄奢淫逸的主,京城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多得是达官显贵寻欢作乐。迟陌跟在敖锦后面挪着步子往前走,东海的大太子看来许久出来凡间一趟,瞧什么都新鲜。叫卖的小贩们也一声高过一声,都是眼尖的商人,一眼就看出敖锦这身锦缎用料上乘,必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哥,争着抢着想从他身上刮下一层油水来。
  敖锦停足在摊前,手里把玩的是一枚翡翠的扳指,成色不过那样,到底是市井摊贩的东西。正想问一问迟陌可有什么喜欢的,转眼就见了那只蠢兔子目不转睛的看着把丝绢伞。碧青的颜色,上面画的是暖黄的春花。虽好似也没什么特别,还是扔了碎银在摊上,“老板,那把伞我要了。”
  “哎!公子真是好眼光,上等天蚕丝织出的料子呢,这颜色这画工——”
  迟陌愣愣的从敖锦手里接过伞,咬了咬唇,“只是觉得颜色好看罢了……如今天朗气清的,也用不上……”
  “用不上?”敖锦斜睨了他一眼,从他手里夺过娟伞信手撑开——只一瞬间,方才还万里无云的天顷刻就变的阴沉起来。
  迟陌才抬头看了一眼,大雨倾盆如注。
  “蠢兔子,你可要淋湿了。”
  这才如梦初醒,忙站进了娟伞里,挨的那样近,红着脸不敢抬头。两个人撑了一把伞在街上走的悠闲,细雨烟愁都仿佛融入了那把伞的颜色里。来往小贩忙收拾着匆匆避雨,顷刻间满城繁华就让雨声静谧取代,迟陌稍稍抬了眼去看他,大太子唇角勾着笑得张狂——天界人间,他都是翻云覆雨的主,怎能不张狂。
  领着迟陌到酒楼里坐下,包间布置的雅致,临街的窗户一推就能望见皇宫里金碧辉煌的屋瓦飞檐。想来今日生意清淡,小二麻溜的就将酒菜上齐,末了还不忘说一句,“正巧这会唱曲的姑娘也在,客官要是喜欢,就吩咐她来给客官唱一曲如何?”
  敖锦应了一句,“也好,就让她来唱一曲。”
  小二早已将让人候在门外,得了敖锦一声令,就赶紧招呼着她进来。
  十五六岁的丫头,拿红绳扎着双髻,礼数周全的问候了敖锦与迟陌一声便宛转悠扬唱起来: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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