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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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蛇-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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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已习惯这些,柳延视若无睹,坐在刚刚拭净的椅子上,敞开的房门里便飞出茶盏茶壶,落在他手边。沈珏头也不抬,一边扫地一边道:“爹,天冷得很,你喝点热茶,一会回屋里去,火盆已经燃好了。”
  屋顶上坐着的伊墨终于站回庭院中央,柳延问他上屋顶干什么,伊墨说烟囱被堵住了,故而疏通疏通。
  说着回屋,又将被褥都拿了出来,扔上了庭院里唯一一棵大树,就着枝干,也不用扯绳索,直接晾被子。他一人时,对什么都无要求,唯有跟柳延在一起时,连睡觉的铺盖都挑挑拣拣,定要从被子上嗅到阳光的味道,怀里搂着柳延,才觉着睡得舒适。
  他们说着话,小松树精早已溜到沈珏身边,跃跃欲试的想抢他的扫帚,帮他的忙。
  屋子里和院子里的地已经扫的差不多了,只因天寒地冻,沈珏怕地上湿滑,故而扫的仔细,见小松树精殷勤,也不客气,竹帚往他手里一塞,叮嘱一定要扫仔细了,连院门外的地都要扫干净,才卷了袖子,进厨房去做糕点。
  刚进了厨房,又探头问:“爹,你们想吃点什么?”
  伊墨坐在椅子上与柳延一起喝茶,闻言扭过头道:“松仁酥。”
  小松树精傻傻的,硬是没听出自己被人拿来取笑,连忙放下竹帚,热切地说:“我有好多松子,小沈哥哥你要吗?”他已经改口,叫“小沈哥哥”了。
  
  柳延一口茶含在口中,险些喷出去,又忙忙咽回来,烫的舌头都发麻,横了一眼伊墨,意思说:你且收敛着些罢!
  伊墨转开视线,认真端详手中的热茶,仿佛那东西他从未见过,看的分外认真。
  那厢沈珏明知道伊墨坏心眼,当着小松树精的面也不好戳破,只好接了对方拿来的一堆松子,装着什么都不懂,继续做点心。抽出空来,对着柳延挤眉弄眼,目光可怜兮兮,指望着爹爹发慈悲,把这个老妖孽带回房去吧,别折腾他了。
  柳延收到了儿子的求救,眨了眨眼,竟然也转开了视线,低头认真研究手中热茶。
  沈珏直磨牙,却有外人在场,这口气他忍了。
  
  从未离过山的小松树精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人接触,处处充满好奇,因此格外认真观察他们一家,只以为山下的世界,人人都是如此,家家都是这般。
  和乐美好,甜美融洽。
  并不知道,这个家的美好,只若昙花,绽放不过是悄然一瞬。
  他不清楚,这家中三人却都清楚,所以这一瞬,他们更是分外珍惜。
  都有了珍惜的心意,日子就仿佛是踩在云端上过的,飘飘然让人几乎以为这场梦永不会醒。
  
  寒冬里迎来了新年,孤山上燃了许多爆竹,热闹了一宿。新年过后又到正月十五元宵节,连伊墨都钻进了厨房,学着裹馅包元宵,先前几个将芝麻馅裹出来了,后面就做的有模有样,一家人煮了一锅元宵,放了桂花蜜,拥在火炉旁吃着自己做的元宵,过完了这个节。
  寒冷的冬天一转眼就过去了,山林又萌发新绿,蛰伏的生灵活动起来,在林子里吵吵嚷嚷。小松树精时常来这山中唯一的院子里做客,说是做客,这一家人散漫惯了,连柳延都越来越散漫,少了教条礼俗的约束,拿他也不当客人。见他来了点了头,照旧做自己的事。
  这日小松树精又跑来玩,站在门外,院门未锁,却是闭着的。他推开门,喊了几声,也无人应答。
  山林里只有他们一家,所以出门也无须闭户,小松树精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掩好门跑出去寻了。
  
  最后在山腰的溪流边找到了这一家子,他的小沈哥哥化了原形,通体乌黑的一条巨狼,侧躺在草地上合眼睡觉,竖着的耳朵偶尔一抖一抖,明知道他来了,却懒得睁开眼。而黑狼毛茸茸的肚皮上歪着一个脑袋,却是柳延,枕着黑狼也在打盹,身上还缠着一条大蛇,埋头扎在他的衣襟里,同样在睡觉。可不是,春困的日子,气温不冷不热,阳光又正好,不睡觉做什么呢?
  一家三口裹缠在一起,他们头顶上枝叶繁茂的树萌,遮住了脸上的光线,给他们一个好梦。而身上树萌罩护不住的地方,暖融融的春日阳光,在他们身上脉脉流淌,仿佛睡在金色殿堂。呼吸间是草木清香,耳畔有溪水潺潺,还有家人的温暖。
  这一幕仿佛烙印,深深的烙进了小松树精的脑海里,并终生没有忘记。
  彼此亲爱,彼此相依。
  
  若不是夏天到来,这一家云端上的日子还会一直飘下去,自欺日子还长,自欺时候还未到。可是,夏天已经来了。
  日头猖盛,单衣 
 85、卷三·十九 。。。 
 
 
  薄衫的柳延坐在溪边,光着脚丫伸在溪水里,腿上趴着一只狼。柳延拿着犀角梳,在黑狼的毛皮上梳理,时不时的,梳下一把毛来,扔进溪水飘走。
  沈珏叹气道:“我若是蛇就好了,也不用到了夏天就这样。”
  伊墨躺在一旁扯狼尾,一扯便是一撮毛,吹了口气,那狼毫就飞起来,荡荡悠悠,许久才落下,他一边玩一边道:“当年我就不想养你,身上畜牲的腥臊味也就罢了,夏天常常弄得到处都是狼毛,喝杯茶都能喝到你的毛皮,真真是讨厌的紧。”
  沈珏羞恼的道:“哪有什么腥臊味,你自己是条蛇,一股土丘味倒是真的!”
  柳延抬起眼道:“你们有什么好争的?都是畜牲,还互相嫌弃。”
  一狼一蛇顿时哑言。
  柳延又道:“我怎么觉不出你们说的味?”
  “父亲修炼这么多年,早已辟谷,汲天地灵气,自然没有什么味道。”沈珏说,“一会我去抓条野蛇来,你就知道他原来是个什么味。”
  伊墨一把抓住狼尾,冷笑一声道:“我看不如现在把你踹河里,落水的狗身上味道可是大发了。”
  “我才不是狗!”沈珏喊,要抬起头与他争辩,被柳延一把摁住脑袋,摁在膝盖上道:“别动,还没好。”沈珏只好又趴回去,颇为委屈的道:“爹,我不是狗。”
  柳延笑了一声,拍了拍他毛茸茸的脑袋,安慰道:“我知道。”
  沈珏立刻被安慰了,加上被梳理的舒服,身上厚厚的毛发也逐渐轻盈,顿时哼哼起来。
  他那样子太满足,伊墨实在是看不过眼,一脚踹了过去,“哗啦”一声,威武的黑狼顿时成了“落水狼”。
  
  水里的黑狼扑腾几下站起身,恼羞成怒,一跃身就朝伊墨扑过去,伊墨快速伸手,两者间立时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黑狼冲了几次都冲不过来,耳朵顿时耷拉下来,楚楚可怜的朝他唤:“父亲。”
  伊墨置若罔闻。
  黑狼又唤:“父亲。”一边垂头搭脑的踱几步,围着屏障绕圈圈。他身上滴着水,又垂头丧气,看起来真是可怜兮兮。
  伊墨犹豫了一下,收了法。
  果然,前一刻还萎顿的黑狼立时精神,猛地朝他扑过去,把伊墨扑倒在地,然后痛快的甩甩身子,把一身的水连着狼毛一起,甩了伊墨满脸满身。
  
  伊墨抹了把脸,躺在地上甚是无奈的歪头看向柳延,说:“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黑狼拿湿乎乎的脸在伊墨脸上蹭,又把他刚抹净的脸蹭湿,还顶无辜的说:“也是您教的。”等到伊墨又要踹了,才闪身跳到一边,再次甩毛。
  伊墨坐起身,弄干净了身上的狼毛和水滴,望着那黑狼撇撇嘴:“今年冬天把你扒了皮,给你爹做狼皮褥子……”话还没说完,伊墨猛地收了声。
  冬天。哪里还有冬天呢?
  
  柳延原是一直瞅着他们笑闹,也是此时,笑声戛然而止。
  
  沈珏蹲在一旁,默默地恢复了人形,仰起头看了看天。或许是光线太过热烈,他的眼眶潮热,竟要落下泪来。
  三人俱是无话。
  
  小松树精找到溪边时,见到的就是这异样沉闷的场景,心中惊异了一下,问:“你们怎么了?”
  无人回答他。有些事,至亲知道,至爱知道。其余的人,都是无关紧要的。他们连说,都懒得说。
  因为很多事,外人不能体会,也无从难受。他们心中有愧,因为受伤最重的,只有他们至爱之人,能让他们愧疚的,也只是至爱之人。
  其余的人,又怎么会明白呢?
  
  沈珏走过去,坐在两人身边,道:“爹,你怎么想的?”
  这个话题,他们不曾深谈过,各自都是掩藏起来,轻易不敢说出口。
  柳延淡淡道:“我只想着,到底还是对不住你。”
  “什么?”沈珏问。
  柳延转过脸,望了他好一会,才抚了抚他的头,轻声道:“你我父子两百多年,近三百年光阴,我却极少在你身边……如今,怕是又不能陪你了。”
  沈珏愣了一下,“爹?”
  柳延招来小松树精,道:“往后,你陪着他。”
  小松树精不知所以,却也点点头:“我当然陪着小沈哥哥。”
  柳延笑了一下,望着沈珏泫然欲泣的眼,忍不住也心酸起来,抱着儿子,搂在怀里却是无言。
  沈珏不傻,向来聪慧,自然懂他话里意思。几天后父亲若是走了,他爹也是要跟着去的。所以,才会说“又不能陪你了”。
  ——不能陪你了。
  沈珏想,自己生下来本来有爹娘,他尚未记事时,亲生爹娘就没了,成了孤儿。也不觉得有多委屈难过,没了亲生爹娘,还有这样的父亲与爹爹,都对他好得很,从小不曾让他受一分委屈,虽然是妖,却生活在大家族里,谁也不敢瞧不起,谁也不敢欺负。后来,爹爹死了,只剩父亲。他们找了许多年,中间吃了那么多苦,终于又能一家团圆。
  不过一年,父亲又要走了,连爹爹都不肯留下来,也跟着要走。
  偏偏就把他一个人抛下,活在这么大的世界上,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孤单单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沈珏咬了咬牙,道:“我跟你们一起。”
  柳延猛地抬头道:“不行!”
  
  小松树精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在一旁犹疑的看着,一双眼睛看看沈珏,又看看柳延和伊墨,谁也不肯告诉他什么,谁也顾不上这个时候看他一眼。也就是这个时候,小松树精意识到,他们的善意和好,都是有限度的。他们拿他,只是外人而已。明白过来的小松树精难过起来,还夹杂着几分委屈,这些情绪他自己都理不清,只觉得自己一直拿他们当自己人,像亲人一样,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拿自己当亲人?委屈了一会,见他们仍是连眼尾都不看自己一下,这委屈就变了质,隐约有了两分愤懑。
  呆呆站了一会,小松树精掉头走掉了。心想你们不理我,我也从此不理你们就是。这一会儿,他全然忘了刚刚还答应柳延,陪着沈珏的事。
  却不知道,他走开时的背影,柳延看到了,看的很清楚,而后做了结论,这样的性子,是不合沈珏的——比起前世嬗变的帝王,这小松树精,甚至还不如他。
  
  柳延对沈珏道:“你还有自己的事要做,自己的人生要走,如何就跟着我们?难道能跟一辈子吗?”
  沈珏惨惨的笑了一下:“我又找不到他,可不就跟着你们。”
  “找不到就慢慢找。”伊墨说,“你既然答应了,怎么能反悔?我可没教过你这样做人。”
  “……那我找到了,就能找你们了吗?”沈珏问。
  伊墨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上哪里去找我呢?”又看向柳延,说:“你真要跟我一起吗?”
  柳延笑了一下:“我丢下你以后,你找的苦不苦?”
  伊墨想了想,回道:“找的时候,还是苦的。”
  苦,他第一次承认。一路寻觅,也不知道他会在哪里,又忍不住想象,他会变成什么模样,长成什么样的性子,甚至明明算出来他转世之地,仍然控制不住四处寻找,怕自己会失算,怕自己找不到,怕人海茫茫的错过。所以转世季玖那一回,明知他会投生在富贵之家,西南之地,也管不住自己,东南西北都找遍。就怕错过,就怕蹉跎。
  结果还是错过,还是蹉跎。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意识到,即使自己活了千年,能腾云驾雾,会呼风唤雨,也是一无是处。
  在命运面前,连他也不过是一只蝼蚁罢了,毫无用武之地。就是这样无用,还有人喜欢,还有人把他放在心尖上,他又如何能不找这个人。
  苦也不怕,只要想一想那些美好,一路的辛苦,最后也熬成了甜。
  
  “我只能活几十年,”柳延轻轻说:“纵然不怕苦,去找你,又能去哪里找?我便是活着,也活的无望。你就舍得丢下我,受你受过的苦?”
  伊墨伸出手,将他拥进怀里,低语道:“舍不得。”等了片刻,又道:“我也不舍得你死。”
  柳延闭上眼,倚在他肩头,“那你活着,不行吗?”
  “我……怕是活不了现在这样了。”伊墨抚着他的背,低低道:“你忘了吗?我是蛇妖。没了道行,就是一条蛇而已。”
  这,才是答案了。
  
  失了道行,摘了内丹,他就什么都不是。不是伊墨,不懂人言,也就没有了风华绝代。
  只是无名无姓,山中的一条蛇。只会在枯叶层下游走,在洞穴出没,吃着生野的动物,遇春而醒,逢冬则眠。
  或许会被苍鹰秃鹫叼走,被啄开蛇皮,噙走内脏,那样连死也死的痛苦。
  
  还不如,将道行连性命一起交出去,什么都不要,什么也无有。
  起码生命的最后,能够与喜欢的人耳鬓厮磨,还能一起吃碗元宵。
  仅仅这些,便抵得上他千千万万年的寿命。
  也没有遗憾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很忙,非常忙,忙的让人想死。肠炎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闺女却中招,也是肠炎,所以,更新缓一点,再缓一点。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支持我到今天,支持我对改文者的声讨,万分感谢。
更新速度虽然会慢,却不会坑,所以请各位耐心,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再回来日更。
这中间,可能会变成周更,甚至是半月一更,当然,也保不准突然某天有空,连更三天;也保不准又突然消失……咳,毕竟我不以写文为生,写这篇文也是毫无利益可图,而现实里我还是要吃饭的。
以上,完毕。

p。s:评论一下又不会怀孕,收藏一下又不会生子!!!要收藏,要评论!!!



86

86、卷三·二十 。。。 
 
 
  
  山林四周都是土木环抱,泥土潮湿,枝繁叶密,是以炎炎夏日,山中倒也非酷暑难耐。只是到了晚间,柳延还是让沈珏端来竹榻,横在院子里,他便躺在冰凉凉的竹榻上纳凉。白天在山林行走,一件薄衫尚可,走在树荫下不见日头,连汗水也未必有。晚间却是另一种景色,单薄衣衫穿上身,夜风拂过,便叫人猛地激灵,冷索索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大约也是冷的狠了,连白日里常在草丛出没的蚊虫也都匿了起来,只余凉风习习。
  更有萤火在黑暗里自得其乐的飞着。偶尔飞到柳延眼前,盘旋一圈又重新飞走。幽蓝的微小光亮在黑暗里闪烁,明昧不定,流光飞舞。
  
  柳延躺在竹榻,合起双臂将怀里大蛇搂紧,安安静静数着头顶繁星,好不惬意。
  大约是数到第一千个的时候,院门外吵了起来,说“吵”也不恰当,这孤山野林,会说人话的活物就这几只,其中三只常日里也就拌个嘴,逗逗乐,他们若是能吵起来,真正是活见了鬼!是以在这清静院外起争执的,只能是小松树精与沈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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