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龙by暮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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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龙by暮闻歌-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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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蟠瞪圆了眼睛,连声问道:“情圣!这难道就是人间所说的情圣!是不是?”
  盛君默然,这显然不是一个容易解释清楚的问题。
  余岩替师父感慨一番,吃喝嫖赌的荒唐道人竟然被冠以“情圣”的名号,置那些真正的情圣于何地啊。
  金雕躲在远处,从头到尾看了一场好戏,对老道的遭遇拍翅称快,要不是老道造出了一个不能吃的余岩,它怎么会沦为言灵使。所以说,因果有报,报应不爽啊!
  余岩披散着满头白发,空荡荡地裹着盛君的外袍,被盛君和小蟠带回了聚云客栈。
  小蟠对敲灯巷的好奇现在全部转移到了余岩身上,她从来没见过用人的三魂七魄炼出元神制成的灵偶,恨不得把这个“珍惜品”敲碎了拆散了仔细了解一番。
  “他要换衣服,请回避一下。”盛君尝试着把小蟠从余岩身边拉开。
  “换吧换吧,我帮他脱。”小蟠扒开余岩的衣领,摸了摸他背上的裂痕。
  盛君心里有些烦躁,强行把小蟠从余岩身上拽开:“他是男的,男女有别!就算是龙族,也是雌雄有别的吧!”
  小蟠满不在乎地挣开:“他哪里是雄性?你忘了他这个身体是仙宝炼化的?不要那么紧张嘛,谁会对灵偶有非分之想?”
  盛君看着小蟠重新扑过去对着余岩这里摸摸那里戳戳,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余岩拖到身后:“他是我的!”
  盛君的眼睛变成了龙族的立瞳,眉心也浮现出了龙纹。小蟠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了,哼哼唧唧地说道:“他才不是你的,他是那个老道的护身灵,你抢回来,我还帮忙了呢!”
  “他十年前就已经是我的了!”
  小蟠有些意外,盛君竟然会对一个次品灵偶如此看重,嘟着嘴说道:“不就是个破破烂烂的灵偶嘛,有什么了不起的!看看都不行!我才不稀罕,哼!”
  小蟠摔门而去,盛君又有些于心不忍。
  余岩抓了抓头发:“那个……她没说错,我的确破破烂烂的,元神也不完整。你对她是不是凶了点?再怎么说,她也是龙女。”
  “我知道!你这口气真是越来越像以前了!”盛君气还没消,扬手锁了房门,收回余岩身上的龙鳞衣,动手给他换衣服。
  余岩有些为难地说道:“我虽然记不得很多事,但也知道你是太子,这样……于理不合。我还是,自己动手吧。”
  “转身!抬胳膊!”盛君对余岩的要求充耳不闻。
  余岩无奈地照办,却不知在转过身背对盛君时,盛君看着他满是裂痕的身体,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痛楚。
第八折《故地》
  盛君帮余岩整理完腰带,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种尴尬难耐的静默。
  “你头发散了,我帮你扎上……”盛君找到了话头,伸手便要去拢余岩的白发。
  余岩挡住盛君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快哭了。”
  盛君的耳根泛出淡淡的红晕,收回手道:“你看错了。”
  余岩抓起一把垂落到胸前的白发甩了甩,笑道:“这个身体是次品,头发颜色算个特征。这又不是我原来的身体自己长出来的白发,有什么好难过的?”
  “谁说我难过?”我只是一时没分清,眼前这个身体只是盛装元神的容器。
  余岩紧抿着嘴唇,不知要如何把对话继续下去,为难地看着盛君,忽然抱着头晃了晃,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独处,我也记不清楚自己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恭渠,我以前是你的伴读对不对?太子伴读应该是谦恭老实而且文武双全的才对,可我,现在的我,完全不是那样的!”
  盛君看着余岩烦恼矛盾的样子,低声道:“其实,我应该……不是太子恭渠。”
  余岩惊愕地看着盛君,什么叫做“应该不是”?
  盛君叹了口气,心一横,露出了半龙的形态:“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机缘下吞了龙丹,身体里融合了龙气,却又变不成龙族,结果就成了现在你看到的这幅样子。不是人也不是龙,不是仙也不是妖,是不是像个怪物?” 
  余岩看着盛君露出鳞爪,显出龙纹,却没有惊讶畏惧,也没有厌恶疏离,表情平淡得出奇,反倒像是颇有几分失望地说道:“你那神情……我还以为会变成多不可思议的样子,结果也就这样啊。我在雁影湖上就见过你这样子了,虽然当时不太清醒,但还有点意识。”
  盛君愣了片刻,自嘲般笑道:“余岩,我和你一样,都跟十年前的自己完全不同了。以后别再叫我恭渠,我也不会再叫你严尚。恭渠这个名字,就给严尚这个名字陪葬,可好?”
  “好。”余岩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粗鲁地抱住盛君,大熊似地把下巴搁在他肩上:“不过,你可不可以换个表情说这些?叫人看得难受!呃,虽然我现在不是人,但也会难受。”
  “余岩,我想去找尚在人世的宁朝旧部,他们应该记得我忘记了的事情。”
  “为什么?如今北夷当权,不管你是不是当年的恭渠,一旦露了踪迹,他们一定全力铲除前朝太子。既然你连恭渠这个名字都舍弃了,为什么还要找回属于恭渠的记忆?”
  盛君随口问道:“你怕?”
  余岩怔怔地注视着盛君的眼睛,认真而坦白地点了点头。
  盛君哑然。
  在门外隐匿气息偷听的小蟠再也憋不住了,趴在门板上喊道:“我不怕!我陪你去!盛君,我陪你去找那些命大没死的!”
  盛君没回应,问余岩:“你怕什么?”
  余岩紧蹙着眉头,像是冥思苦想,然而给盛君的回答却是一句:“我不知道。”
  两个对一个,余岩只能服从。
  盛君和小蟠一合计,决定先去宛城西郊十里,从记得的最后片段开始查找蛛丝马迹。
  有了“正事”,自然就嫌车马舟船太慢,不如径直飞过去。
  金雕应召而来,扇着翅膀,在内心默默流泪——驮着一个动不动就煞气爆发的次品灵偶,左边是古灵精怪的龙女,右边是非龙非人的妖怪,要问跟这几位飞在一起多么忐忑?谁飞谁知道!偏偏它还没得选。
  西隅宛城,曾经名不见经传,只因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易守难攻,被选作宁朝西逃时的别都,从此带着“小盛京”的名号载入史册,然而很快又在北夷虎狼之兵的撕咬下,成为一段“故事”。北夷军破宛城,灭宁朝,建胜朝,国号“胜辉”。
  转眼间,如今已是胜辉七年。战乱的创伤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愈合,宁朝遗民成了胜朝百姓,却因为“北夷蛮子”减赋税薄徭役,复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在怀柔政策中渐渐从明处消失,缺少支持的复辟力量转入暗中蛰伏起来。
  盛君故地重游,却找不到当年的模样。小盛京的宫殿荡然无存,原址建起了民居、寺庙、水坝,开垦出农田果园,如果不是城中那些因京城建制而拓宽的石板路纵横交错,几乎看不出这里曾是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最后栖宿的地方。
  当年的东宫,已经变成了田地。夕阳西下,农夫们荷锄而归。
  盛君默默走在仅容一人通行的田埂上,余岩和小蟠看不见他的表情。
  转过一道弯,盛君停下了脚步,半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家笼罩在余晖中的农舍。
  这里,是东宫练功房的位置。
  那一天,严尚穿着墨蓝色的劲装,腰上挂着昨日新得的佩剑,赤手空拳地对上手握斩马刀的恭渠。
  “为什么不用我送你的佩剑!”斩马刀呼啸而来,带着几分怒意。
  严尚一个鹞子翻身躲过:“我不会拔剑,也不会让你有求死不得的时候!”
  “这只是过招切磋,你赤手空拳是小瞧我?”
  “我换件兵器!”严尚说着,侧身一番,从兵器架上掠过一柄同样的斩马刀,回身一扫,与恰巧追至的刀锋撞得一声惊鸣。
  恭渠怒意稍平,挥刀再战。论对战,恭渠比宁朝任何一位太子都强,只是常年隐而不露,倒让众臣工以为他只会些健身壮体的简单拳脚功夫。然而,他和习武传家的严尚相比,差距显而易见,若是再比比行兵布阵,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严尚精于刀剑枪三种兵器,恭渠最爱看他练剑。
  都说剑是兵器中的君子,但严尚习剑时却没了平时沉稳严肃、忧国忧民的君子模样,反倒潇洒自在如游侠,行云流水如散仙,这才是恭渠最爱看的样子。
  然而严尚并不常用剑,理由简单而实在——战场上,杀敌最得力的是刀,攻击范围最广的是枪。他是武将世家出生,自懂事起便知道这些。若不是恭渠无意间看到他练剑,从此隔三差五便要求“欣赏”一番,知道他擅长剑术的只有父母而已。
  严尚手中的斩马刀横扫而过,恭渠堪堪挡住,谁知刀身竟猛地回撤,眨眼间第二击从背后袭来。
  “咣当”一声,恭渠被拍得向前一个趔趄,自己的斩马刀脱手而出。若这一击不是用整个刀身横拍,而是刀锋之下,此刻他已经被腰斩为两段。
  “你若是用剑,我才不会……”恭渠话没说话,严尚抛了刀扑上来,一抱一摔,将他摁在地上,食指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若是在战场上,压在脖子上的就不是食指,而是柳叶刀了。
  恭渠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索性松开身上紧绷的力道装死,却又“死不瞑目”地看着严尚,把那斜飞入鬓的浓眉、深若幽壑的黑瞳、棱角分明的双唇一并刻入脑海,这个人,是他的,死也不变。
  严尚腾出一只手擦去满头汗水,蹙眉道:“我收下你送的宝剑,并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杀你。恭渠,我不会让你有求死不得的机会,如果我做不到,就拿这条命赔你。”
  “赔我?”恭渠“死而复生”,眯起眼睛冷哼一声,突然屈膝撞上严尚的胸口,脱出身来,一手掐住他的喉咙,反将他压制在地。
  “是我僭越了,太子是将来的九五之尊,十条严尚的命都赔不起。”
  恭渠被这话噎得直瞪眼,松开严尚的喉咙,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拍在他额上:“猪脑!”
  ……
  小蟠拖着余岩绕到盛君正面,一边等盛君回神,一边低声议论。
  小蟠戳了戳余岩的颈窝:“你看你看,又是皱眉了,你猜他在想什么?” 
  “不知道。”余岩瞄了一眼那普通的农舍,听到了几声犬吠,几声猪哼。
  小蟠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随即却又释然道:“管他想什么,现在这样就很好。这样喜怒形于色的盛君,比以前那个天塌了都与己无关的盛君更好。”
  “你救过他,为什么不劝他?”
  “劝他什么?劝他不要找回那段消失的记忆?”
  “他和我不一样,什么都记得,只差那一段,可见那一段记忆并不是他想记住的。找回来,除了徒增苦恼,还有什么用?你若觉得他现在这样很好,就劝劝他。”
  小蟠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他会听我劝?”
  “我不知道啊。”余岩不解地看着小蟠,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一脸茫然地说道:“我只是觉得多一个人劝,他改变主意的希望更大。”
  “……”
  余岩对小蟠转瞬改变的表情视若无睹,自言自语道:“我也觉得现在这样的他,很好。”
  小蟠哼了哼:“那段记忆是他的魔障,要是想不起来,永远没机会变成龙,没准几千年都要这样过下去。他融了龙丹,又不是真龙,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你觉得很好?”
  “嗯,很好。我也这样,我陪他。”余岩的脸上挂着笑容,眼里的凄凉和慌张却骗不过小蟠的眼睛。
第九折《墓阵》 
   西出宛城十里,黄尘古道,荒草遍野,远山如黛。
  晚风吹过,小蟠吸了吸鼻子,指着风来的方向道:“有墓土的气味,去看看吗?”
  小蟠指的方向是镇鬼山。宛城百姓都知道那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每年清明都会请方士做法镇压山中的鬼魂,但从没有哪位高人能消除鬼魂,还一方安宁。
  盛君闻到了墓土气味中带着陈腐的血腥味,犹豫地看了余岩一眼。
  余岩笑了笑:“我在山外帮你们放风。”
  “不能留下你一个。”盛君皱了皱眉头。
  “可是我现在,身体里的煞气已经开始被催动了。”余岩满脸无奈。
  “我封了你的灵穴,带你进去。”一想到要把余岩单独留下,盛君就觉得极度不安。
  小蟠感觉到了盛君的不安,从袖袋里掏出了拇指大小的一个芥子塔:“他的灵穴和凡人不同,你还是不要轻易动。让他进芥子塔吧,煞气出不来也进不去,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但总比你胡乱封他的灵穴好。”
  余岩不等盛君开口,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任小蟠将他收进芥子塔。
  “你还不放心?”小蟠见盛君的目光一直追着芥子塔,索性把芥子塔交给他保管:“这样放心了?哎,他不是凡人,没那么容易死,不,是没那么容易元神俱灭。”
  镇鬼山不远,从官道东折四五十丈就到了山脚。山势并不算陡峭,只是因为平日里人迹罕至,林深无路,加之夜晚林中伸手不见五指,盛君和小蟠御风而起,径直朝着墓土气味的源头飞去。
  月色下,完全不用刻意寻找,山中一片坡地上密密麻麻的土馒头便映入眼帘,如列阵棋子一般,破旧得看不出原色的招魂幡飘摇晃动,恍若战旗飞扬。
  风过山林,厉如鬼号。
  “圣上,北夷王送来议和书……”
  “圣上,此乃我宁朝最后一线生机,切勿因一时仁心而错失良机!”
  “圣上,兹事体大,万万不可啊!”
  鬼火浮动,暗影幢幢。
  “太子,快逃!”
  “太子,臣等失敬了!”
  “太子,圣上驾崩!”
  盛君捂住了耳朵,嘈杂不堪的声音却仍然清晰地闯进脑中。
  小蟠看着四周飘荡的亡灵,忽然觉得余岩的话或许是对的——那些被忘记的事情并非偶然,而是因为盛君的心底不愿记住。否则,离开西海多时,为何盛君从未提起要来这里看一看?如果没有遇到余岩,或许盛君根本就不会想起要找回这段失去的记忆。可是找不回来,魔障如何除掉?越想越糊涂,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只能等待。
  满山无碑的坟冢在盛君眼中渐渐变成战阵,黄沙漫天,六军缟素。
  宛城被破,宁朝君臣连夜西逃,刚到西城门就收到北夷王送来的议和书。
  太子恭渠身披战甲,率军断后。最后的防线已破,他们且战且退,伤亡不断。
  恭渠想起退出皇宫时,一路走过死寂的宫闱,处处可见上吊自尽殉国的宫女嫔妃,此时北夷军应该已经进驻皇宫,大概会将那些尸体一律烧埋处置。一把火过后,再也分不清生前荣辱等级,只剩焦骨。他想,如果自己死后也能这样,不让严尚知道埋骨何处,或许会很好。
  严尚此时应该跟在他父亲枢密使大人身边,护送皇帝先行。
  北夷军穷追不舍,恭渠下令迎战。
  宁朝气数已尽,精锐不足三千,此时全部都聚在皇帝身边,留给恭渠指挥的断后部队几乎全是老弱残兵——他们都是弃子,和太子陛下一样,都是弃子。但就算是弃子,也有自己的尊严,宁为沙场鬼,不做倒戈贼。
  断后部队被冲成了散沙,北夷军分而围之,干净利落,配合默契。恭渠苦笑,他不得不佩服,若是宁朝有这样的部队……不可能的。
  恭渠看着十余骑北夷军围上来,疲惫不堪的身体如回光返照般充满了力量。他翻身下马,挥着卷了刃的斩马刀,大杀四方,却知道自己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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