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长庚- 第3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禽兽都明白情义之重,人却不知,那岂不是连禽兽都不如了?”
  宋袭荣轻叹一声,他本想宽慰赵元长,却没想赵元长竟会这般执拗。他叹道:“自古便有薄情人,多情总又绝情。”
  赵元长摇摇头,他绝不做这个薄情人。
  裘桂匆忙忙跑来,不等黄门进去通报便跨过门槛走到离赵元长只有几步的地方停下来,单膝跪下双手做拱:“陛下恕罪,微臣有要事禀报。”
  “何事这么慌张?”
  裘桂看一眼宋袭荣,起身走近赵元长凑近他耳旁,将高伯山姐弟逃狱之事小声道了出来。
  闻言,赵元长即刻变了脸色:“朕吩咐你们好好看守,为何还会如此!”
  裘桂退后一步跪下:“臣该死。”
  “摆架大牢。”
  “是!”
  赵元长吩咐了侍卫守住曲云阁,便坐上辇去了大牢。宋袭荣留了下来,走到赵元长先前站的位置俯身看着庚延一,他笑了起来,却夹杂着浓厚的苦楚。也许当初他就不应染上这湾浑水,
  “庚延一,连你也没料到他会对你这般深,就算你不在了,他也想着将你葬在帝陵盼着来世与你续缘。兴许我就不该期待什么。”此言一出,脸宋袭荣自己都觉着不可思议,原来他一直在期待。
  被关进大牢的两名狱卒在赵元长来前便放了出来,自知犯下大过跪在湿冷的地上等着赵元长问罪。本以为会被赵元长一挥手将他们拉出去斩了,未曾想赵元长来后只是疲倦的问了一句他们为何会逃了。
  两名狱卒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才哆嗦开口:“我们突然被人从背后打晕,醒来之后就被关在了牢里。”
  “看清是何人打你们了吗?”
  另一名狱卒便道:“是高伯山,我回头看了一眼。”
  “他怎会从牢里出来?”
  “这个……卑职确实不知。”
  赵元长深吸一口气揉揉太阳穴,此刻他心思全想着庚延一的死。
  裘桂有些紧张道:“陛下,您没事吧?”
  “无碍,只是有些累。”
  “不如您先回寝宫休息,看您的样子,怕是许久都没休息好了。”
  赵元长摆摆手。泰祥宫里全是庚延一的影子,他如何回得去。“现在他们二人在何处?”
  “微臣正派人四处寻找。”裘桂想了想,继续道:“前些日子,袭荣先生来过几次。希望只是微臣多虑。”
  “他来做何?”
  “给婕妤夫人送药,倒是没有可疑的行迹。”
  “对了陛下。”跪着的狱卒突然开口:“卑职在关押婕妤的牢房里发现六个字。”
  “何字?”
  狱卒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捏起来:“卑职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几个,知晓的其中一个是君。”
  “罢了,朕自己去看。”
  “在床角边上。”狱卒带着赵元长进到牢房,伸出食指只给他看:“您看,就是这六个字。”
  赵元长好不容易聚神看清楚:“君羊口卷川页。拿笔来。”
  裘桂立刻对身后的侍卫道:“快去拿笔墨。”
  “是。”
  带侍卫拿来笔与纸,赵元长便写下这六个字:“以前牢里可有这六个字?”
  “没有,所以卑职猜想,莫非是婕妤留下的?”
  “她为何要留下这六个字?君羊,群?群……圈……顺。”赵元长用力摇了摇头,岂料越摇头越晕,竟倒在牢里。
  “陛下!”
  “快!传太医!”
  睡了十二个时辰之后,赵元长便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他醒来,太后立刻醒了神,握着他的手又收紧了些,却别过脸偷偷抹了泪。站在几步开外守了赵元长一宿的太医脸上终是透出了欣喜,悄声吩咐将宫人照着方子熬好的药端来。
  赵元长挣扎着坐起来,牵起嘴角宽慰道:“儿臣不孝,劳母后担心了。”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太后深口气,似乎下了决定般,道:“陛下不要再去看庚延一了,孤会替你将他葬在别处。”
  “不可!母后不可。”赵元长望着太后,是他从未有过的乞求般狼狈的模样:“朕想亲自送他走。”
  太后猛地站起来,身旁的宫人见她摇晃的身子便立刻伸手扶住她。太后推开宫人凌厉地俯视着赵元长:“自你董事起,孤便从未见你哭过,被别的妃嫔欺负、受了委屈、挨了鞭子也不会吭一声,如今却为了一个男子红了眼?陛下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错,他庚延一模样确实俊,可再俊他也和陛下一样是名男子!”
  殿里殿外的人见太后越道越怒,都跪下俯首。
  “从前孤一直放任不管,是知道陛下明事理知轻重,而如今既然庚延一已经没了,陛下也自当清醒过来。”
  “父皇驾崩之时,母后心中不也是觉得苦?”
  “你父皇与孤同你二人之间不同!”
  赵元长艰难笑了一下:“儿臣明白,母后息怒当心气坏了身子。你们先送太后回宫休息,太医,给太后开味安神的药膳。”
  “是,微臣先行告退。”
  太后的气在听见赵元长的话时突然便没了,她心疼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他都是个有苦往心里憋的孩子,只是这一次,她再不会劝他。再苦,也一定得憋着。“陛下也好好休息,为了大煜保重身体。”
  “朕明白。”
  “孤走了。”
  赵元长看着被子发呆,许久了,宫人们端来的药早已凉去,他都回不过神来。至始至终站在不起眼地方的宋袭荣走过来,坐在床榻边上抱住赵元长。庚延一死后,赵元长虽是很少真心笑了,却从未露出过这副神情。若他是庚延一,不,若见到赵元长这幅模样的是庚延一,兴许他便不会说没就没了。
  “怎了?”
  “为何要忍着。”
  赵元长拍拍宋袭荣后背:“我没事。”
  宋袭荣抱得更紧了些:“我知道非庚延一不可,只是,可否为了我,保重自己。”
  赵元长推开宋袭荣,笑道:“我真的没事。”
  “药凉了,我去温一下。”
  “有劳。”
  宋袭荣破愁而笑:“这不该是一个做皇帝之人说的话。”
  端了药碗退到殿外,宋袭荣关严殿门又让宫人黄门都先退下,自己却捧着碗坐在石阶上,将脸埋进双膝。
  殿里的赵元长用被子堵住嘴,哭得越是撕心,摁住被子的手便越是用力。他是一国之君,万人之端的皇帝,有些苦只能忍,不能喊痛。百姓的天,有他扛着,战场的天,有他扛着,皇宫的天,有他扛着。三重天压在他身上,扛起了,便是贤明圣君,塌了,便是无能庸君。可是谁又知,他还有自己的一重天,这重天,百姓不会替他抗,战士不会替他抗,皇宫里的人更不会替他抗。若是这重天塌了,毁了,他也只能睁眼看着,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哭。
  如今,他的那重天,似乎真的塌了。
  许久了,殿里传来隐忍的哭泣身渐渐有些大了,宋袭荣抓紧碗边,不小心落了一滴泪。回不了头了,他们都回不了头了。
  夜深了,定瀛殿外的石阶上只放了一碗还装着药的瓷碗。殿里的赵元长哭乏了力叫着庚延一的名字睡去。
  橘红色的光映着半壁的天都亮了。
  曲云阁四周一时间热闹起来,打水救火的侍卫太喧闹,惊动了太后。
  宫人扶着太后赶到曲云阁,正是火势最旺,堂上的挂满的白绫早已成灰。满目的火光霸气地侵略着曲云阁。太后摸着心窝惊慌地连话都说不出。
  裘桂走到他面前拱手行礼:“太后还请先回宫,以免惊扰凤体。微臣这便去禀报陛下。”
  “不用了,陛下好不容易才睡下。”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宋袭荣开了口。
  “二位先生怎会在此?”
  “你们这么吵,我们当然要来看看咯。”安戈抱着手摇摇头:“火烧得这般旺,曲云阁怕是没得救了。”
  宋袭荣问裘桂道:“庚延一的身体可有搬出来?”
  “火势太旺,人根本进不去。”
  “赵元长知道了会很难过。”说罢宋袭荣便迈了步子要往里走,还好裘桂手快拉住他。
  “前面危险,先生还是留在这里。”裘桂又望向安戈,希望他同自己一起劝住宋袭荣。
  岂料安戈拦住一名侍卫,拿过他手里的水桶浇在自己身上:“小主公决定的事,我们这些手下可没法子反驳,不然被罚可就惨了。有劳你帮我看好小主公。”
  “莫太医还在里面。”不知从何处跑来的宫人抓住安戈:“救救他。”
  安戈挠挠头:“莫太医是谁?”
  “还是我同你一道进去。”宋袭荣也拦下一桶水浇在自己身上。
  “水。”见宋袭荣也要前去,裘桂便伸手让侍卫拿来一桶水从头淋下。水还没倒完他便有些冷得受不了了。在抬头看看宋袭荣与安戈,安戈姑且不说,宋袭荣身板看上去比庚延一还弱些,淋了这么冰的水却毫无反应。
  这二人……
  “小主公,那个侍卫头子跟来了。”
  “不用管他。”
  三人将外袍解开从头上一并盖下来,屏住一口气,找了火势最弱的地方冲进去。
  曲云阁内可见之处,全是晃眼的火。宋袭荣凭着记忆里放置庚延一棺材的位置摸过去,楠木棺材早已烧得面目全非。宋袭荣用袖袍抱住手,用力推开棺材盖子。
  裘桂捂住嘴走过来:“找到了?”
  宋袭荣点头,闭上眼不去看:“把庚延一抱出去。”
  “这?!”
  “小主公,这人还有气儿。”
  “先出去。”
  三人出了曲云阁,宫人便立刻拿了干净的袄衣给他们披上。裘桂放下庚延一,太后只看了一眼便晕了过去。
  安戈指着自己肩上的人:“这位莫太医怎么处置?”
  “你先放他下来,我看看他伤势如何。”
  安戈将莫澜放下,众人见到他的模样都吓得一颤。
  “将他送去太医属,我来处理。”
  “那庚延一呢?”
  宋袭荣看着庚延一,沉下一口气:“用白绸包好,别再吓到太后。”
  裘桂看向一旁的侍卫:“去拿白绸。”
  “再重新给他换副棺材。”太后终于缓过来,却背过身不敢再向这边看:“陛下那里,孤来交代。”
  “恭送太后。”
  带着莫澜离开时,宋袭荣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化开雪水之上的庚延一。留着一副面目全非的残骸,倒还不如直接烧成灰的好,赵元长见了便不会太伤心。
  定瀛殿里的赵元长抱着被子做着一个只有他与庚延一两人的梦,梦中,是遇见庚延一的那片玉池,他们坐于亭中饮酒,饮至尽兴处,他便拿出埙吹奏了一首。池水里装着满满的云,被风吹下的树叶漏在上面,荡起环环漪水。漪水散去,便有是不被惊扰闲适的云。梦里,他搂着他,唤了一声延一。
  只可惜,梦最短。若是翌日回想起来,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第四十一章

    正如孤鹰坠于荒漠,留在漫天黄沙中只剩得半面秃骨,昨日还似初出茅庐的风华少年的曲云阁,卯时刚过鸡啼未鸣,便只剩得一堆残骸,焦黑得辨不出原有的模样。
  那场火最终还是烧进了赵元长眼里。
  直到早朝散后,他来到曲云阁为庚延一守灵,刚过了回廊便见杏树林后的曲云阁不见了踪迹,再走近些,才看见那残破的一些。侍卫们还在清理烧过的梁木,白绫布没了,香烛没了,灵柩没了,庚延一没了。
  裘桂见赵元长杵在杏树下,便大步跨来单膝跪下:“微臣该死,未保住曲云阁的安危,请陛下恕罪。”
  “怎么回事?”
  “回陛下,昨夜……曲云阁被大火烧尽。”
  “为何不禀报朕?若不是朕今日来了你们打算欺瞒到何时!”
  “陛下息怒,是太后的旨意,怕惊扰陛下休息。”
  “庚延一呢?”赵元长上前揪起裘桂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庚延一在何处!他可安好?”
  “……回陛下,庚延一先生的遗体被暂时安置在太医属。”
  赵元长扔开裘桂的衣领转身便向太医属走去,疾步走了几步终究还是跑了起来。
  裘桂望着赵元长的背影低下了头:“陛下……”
  莫澜被护送回府邸,太医属便只剩下宋袭荣一人,给莫澜丄完药后就留了下来一直守着庚延一。新的灵柩很快便从宫外送来,只是比原先那口小了些。
  似乎早就料到赵元长会来,门外传出脚步声时宋袭荣起身走到门口。一朝初到的曦光微弱地照出他的身影,贴在殿内地面上。
  “庚延一可是在里面?”赵元长喘着粗气艰难吐出这几个字,不等宋袭荣回答便急着越过他身旁入殿。
  宋袭荣伸手抓住他的袖袍:“别看。”
  “怎了?”
  “别去看。”他低着头,额前垂下的发正好遮住眼睛,不知究竟是何神韵。
  看着宋袭荣的模样,赵元长顷刻便觉着定是出了何事,那口新灵柩竟也不知为何让他有些不舒坦。可是,庚延一就躺在里面。
  赵元长刚向前走了几步便被宋袭荣从身后抱住。虽抱得不紧,那双从身后伸来的手却死死抓着他胸前的袄衣。
  “不要看,算我求你,不要看。”
  “庚延一被烧坏了?”赵元长平静地问道,片刻之后,他便感觉宋袭荣贴着他的后背轻轻点了一下头。他继续问:“坏得……很厉害?”
  “对不起。”
  “你道歉作何,我不过是问一句。”
  “若我早一点赶到,兴许就来得及……对不起。”
  “让我过去看他,我想看他一眼。”
  宋袭荣刚一松开手,他便大步跨了过去,却在快要见到灵柩中人时放慢了脚步。躺在灵柩里的,兴许此时看来连人都不能算,乌黑的躯体让底下的白绫显得特别锥眼,因大火烧过变了形的躯体比原本小了许多,只能辩得何处是头,何处是脚。隐隐的,似乎还能闻见些些焦味。
  渐渐看清这些的赵元长跌坐在灵柩旁,泪水突然就流了下来。这是庚延一?这便是他的庚延一?他的庚延一,就这么轻易的,没了?他还没说过看够了这副容貌为何就能没了?!
  他抓起袖袍去擦拭庚延一的脸,擦了许久也未见干净一些:“为何还是这般黑,你原本不该是这副模样的啊延一。”
  宋袭荣走来抓住赵元长手腕:“擦不掉的,只会脏了袖袍。”
  “好端端的,怎会起火?”
  “也许是烛火从案桌上掉下来,烧着了白绫。”
  “那守夜的人呢,为何不去灭火?!”
  宋袭荣被赵元长吼得语塞,任谁都不会相信这只是烛火点燃了白绫。
  赵元长深吸一口气,有些不知所措:“抱歉……”
  “换做是我也不会相信。如果我最重要的人突然变成这样,也许我……”
  “我没事。”赵元长收回手,抹净脸上的泪,起身唤来殿门外的黄门:“传朕口谕,三日后行葬典,将庚延一送去皇陵。”
  “奴才这便去办。”
  两日后,太后偷偷下旨,将庚延一的灵柩放在马车上运出宫门。皇宫里好似变得异常清净,光是在院子里坐上一小会儿,也会觉得比平日里冷。占据这整个天空的雪不大不小,有气无力地飘着,落到何处便停下了。后宫的女人们更是紧闭了殿门窝在各自的寝宫闲中找乐。
  为庚延一送行的,只有太后和程夜,宫门重新关上时,程夜听见太后轻叹了一声。
  比旸殿里生着火炉,赵元长却还是觉得有些冷,黄门便又往火炉里加了些炭木。不知怎的,今日要看的奏折似乎特别多,再和着前些日子留下的一些不大重要的折子,便显得更多了。
  赵元长放下手里的折子,又看看还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