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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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庚-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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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道:“这才是庚延一。”
  庚延一忍着笑走出殿门,刚出泰祥宫赵元长便也跟来了,于是他停下来,等着他问道:“你这是要去做何?”
  “刚用完膳,想四处走走。难道不可?”
  “可。”庚延一笑道:“那我便不打扰陛下四处走走的雅兴,先行一步告辞了。”
  “先生慢走。”
  可这走了许久两人仍是一前一后,赵元长看似悠然散步全然不管庚延一突然快步走起来,却总是能在他慢下来时出现在他身后。
  庚延一索性退回到赵元长身旁,问道:“若是见到远舜王,你打算说什么?”
  赵元长笑道:“真是好巧。”
  庚延一忽然觉得鼻尖一凉,伸手摸了摸发觉湿了手指。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望着天:“元长你看,果真是下雪了。”
  赵元长替他紧了紧衣襟。
  赵元卿站在后山山坡的陡壁头上背对着两人抬头不知在望什么。地上积起的雪显得有些蓝,倒是一些没有影子的地方追着夕阳的余辉,却是泛着微红。赵元卿的脚印不曾有过杂乱,稳健而从容的延伸出来。庚延一叫了他一声,他却不应,侧了侧头,踏着初来的夜色纵身一跃,消失在缓缓而来的雪里。
  雪还在下,似白又非白,只是眼前人,早已不在。
  赵元长愣了少许,回过神来便立刻冲向陡壁往下看,坡下魅红的雪托着赵元卿高大的身体,那不经意蓄起的柔软仿佛要吞了他。
  赵元长什么也不顾了,折身从树林间穿下去直奔赵元卿躺着的地方。赵元卿枕着一块石头,血往外流尽了,渗入雪里,红赤赤好看的一滩。他睁大了眼,眼里映下踏着暮风散散而来的雪,周围是沉静的,整洁的,似乎从来不被谁打扰过,独自躺着,便睡了。
  赵元长动作慢了下来,轻轻抬脚走去,渐渐更红了眼。他蹲□拂去赵元卿脸上将要融化的薄雪,恍惚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庚延一找了宫人速去叫太医来,便回到后山陡壁下,瞧见赵元长那模样心生了不忍:“远舜王如何了?”
  赵元长闭上眼摇摇头,起身退到一旁:“延一,你来帮卿弟合眼。”
  庚延一看向赵元卿,也只得顺从,蹲□合了赵元卿的眼颦眉浅笑道:“远舜王的心意,庚某早已察觉,只可惜,今时今日,只得说声抱歉。”
  赵元长递给庚延一一张字条:“这是我在他手里发现的。”
  “酉时五刻后山见,有要事相告,不见不散……庚延一字?!”庚延一吃惊看完字条:“庚延一字?!我从未写过这样的字条。”
  “我知道你从未写过,也不会写。当是另有其人以你的名义所写,也许你手中这张也不是卿弟执笔。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庚延一忽然想起什么,拿出自己收到的字条摊开:“给我的字条上,写的是酉时七刻后山见。与远舜王手中字条上的时间差了两刻。莫非……有人想以远舜王的死嫁祸于我?”
  “这宫里果然有内鬼!”
  他站起来顺着赵元长的后背:“你先莫急,难道你忘了远舜王是当着你我的面跳下峭壁的,纵然有人想杀他也绝不可能借远舜王自己的手。”
  匆匆赶来的一群人见到赵元长便跪下行礼。七名太医走上前来,被赤雪地上赵元卿的尸首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是莫澜最先醒了,绕过庚延一走上前去蹲□察看伤口情况。
  “后脑头骨受重击碎裂,这应该是死因。小腿骨七寸处折断。”莫澜又用手压了压赵元卿的胸口,一口血水便从他嘴里流下来:“恐怕远舜王五脏也有损。”
  莫澜继续检查时,无意间从赵元卿怀里摸出一只书函,函外只工整写着亲启二字,并未署明何人亲启。他只好将书函给了赵元长。书函未封,赵元长拿出函纸看过之后便给了身边的庚延一。
  函纸上只有一首词:
  归至深堂初见晓,惊恍犹梦来心,
  幽悠颜秀没华缤,
  惟恐梦去,轻韵浅吟吟,
  还笑倚窗偏不语,独酌冷酒沾襟,
  三千弱水倍凛粼,可已知否?长守一瓢饮。
  庚延一看后一声轻叹,将函纸递到赵元长面前。岂料赵元长不接,反而将函皮也给了庚延一:“这首临江仙应是卿弟写给你的,你便拿着。”
  弱水能知否,芸芸三千一瓢饮。
  庚延一将书函放进怀里,动动唇,无声念了句对不起。
  赵元卿的尸首被抬回行迎殿时,随他一道而来的郡臣与宫人们跪在两旁,一直从门口跪到了床榻前。屋内隐忍哭声一片,低低啜泣,赵元长终于忍不住湿了双眼。
  夜已微凉,行迎殿内点起了全部的宫灯,桔子一般金得泛了红。太后与赵元崇都来了,一个坐在床榻前静静淌泪,一个站在殿门口蹙眉无言。
  褚韩替赵元卿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袄衣,抹去发上结痂的血束了发戴了冠。他此刻的模样却是于往时无异,只是稍显得单薄了写。然,逝者已矣,竟又是毫无遮掩的事实。
  太后哭得有些头晕了,便让宫人们扶着回了永安宫。
  “妖怪未除社稷未安,殿下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自杀。” 
  “若非亲眼所见他跳下去,朕也绝不会相信卿弟会跳下去!朕,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可殿下的死确有蹊跷,微臣恳请陛下彻查!”褚韩俯首跪下去。
  “朕当然会彻查。”赵元长缓缓转头去看了一眼赵元崇:“金刚石一事已办妥,崇弟也不便多留于顺宜,明日便启程会齐孝。”
  “本王的去留不用别人做主。”他看了赵元卿最后一眼,离开了行迎殿。
  赵元崇打开殿门时吹进一阵寒风,赵元长朝殿门外望了一眼,雪还没停,不大不小地飘着。
  赵元长与庚延一在行迎殿里守了一整夜。亥时,雪终于停了,竟起了月,莹莹昭昭。温柔的光毫不吝啬铺下来,不偏不倚地照着行迎殿,好似长在天边的长明灯,照起新添的孤魂。
  庚延一打开殿门,迎着昭月轻唤了声赵元长。
  赵元长走到他身边抬起头:“见月了。”
  庚延一笑着点点头:“现在一想,我倒是很少见远舜王笑,更不记得他笑起来是何模样了。”
  赵元长往殿内微侧了头:“卿弟笑起来和你一样,眉眼弯弯,很好看。”
  



     ☆、第三十一章

  赵元卿回远舜这日,宫里几乎所有人从行迎殿站到了宫北门。他躺着的马车消失在人漫漫的大街,这一别,注定成了永远。第二日,赵元崇也走了,康仁晋在他用的膳食里下了一些足以让他睡上一日一夜的瞑晚香。就算赵元崇日后当真怪罪下来,他也有陛下御赐的免死令。
  这瞑晚香本就是赵元长找莫澜要的,他知道以赵元崇的性子绝不会听话乖乖回齐孝去,唯有和从前送他去邻国一样,下迷药。
  赵元崇醒来时,马车早已出了翯城很远,再走两日便能出顺宜了。赵元崇大喝一声停跳下马车,望着翯城的方向狠狠地笑:“赵元长,你永远都只会用卑鄙的手段!”
  “殿下,陛下是怕你也会遇上危险。”
  “既然他怕,他又为何不把庚延一送走?!罢了,我们走!愿他赵元长最好别死在皇宫里!”
  “殿下若是担心,便可派人留在宫中时时留意着。”
  “本王会担心他?笑话!”
  宫中似乎顷刻之间沉寂下来,有着和这个飞雪漫冬的季节十分相称的清静。各宫各殿的主子们都觉得比以往冷了许多,可不管炉子烧得有多旺,都觉着莫名地冷。宫中巡视的侍卫增了不少,交错而来,又交错而去。只是人多了,竟更是冷,唯有后山陡壁下那滩该被新雪掩了的赤雪独独显得暖热。
  赵元长跟着刘名扬学完剑便来了这里,连午膳也未回泰祥宫去吃。还是庚延一吩咐膳房做了些糕饼包好了揣在怀里,给他带了来。
  庚延一摊开糕点递到赵元长面前:“膳房刚做的,还热着。”
  赵元长看了许久才拿起一块,在庚延一的监视下吃了下去:“我们兄弟四人虽说都非同一妃嫔所生,平日里也少有来往,说句好笑的,我们之间连跟各自的黄门都不如。”
  “延尉正在查,我知你心中难过,但若是连你都一直这么消沉着,那这皇宫岂不是犹如死城一般。”庚延一将整包糕点塞到赵元长手里:“远舜王向来警醒,凡事都是处处留了个心眼,若不是于我有情,也不会遭此毒手。”
  “你也觉得卿弟死于非命?”
  “难道这不是你心中所想?”
  “我倒希望卿弟真是因情自毙。”
  庚延一牵着嘴角,抬头望着那匠心独运的峭壁:“你可还记得那日我们来时见到的情景?”
  赵元长找了块石头拂去上面的雪坐下来:“记得。我们来时,卿弟已站在陡壁边上,你一唤他,他便纵身跳了下来,而后便是见他浑身是血躺在这里。”
  见赵元长似乎不愿再说下去,庚延一便接着道:“我立刻去叫人,你跑了过来在他手里发现了一张字条,与我手里的字条相差了两刻。”
  赵元长正色道:“究竟是谁!……害死了卿弟。陡壁上明明只有卿弟一人的足迹。而这下面,更是一个足迹也没有。真是好精明的手法,做得如此逼真!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宫里行凶。”
  庚延一走过来:“你今日习武也累了,不如早些回泰祥宫休息。我去行迎殿去问问,那张字条是谁给远舜王的。”
  “也好。”赵元长点点头,突然又问庚延一:“你的字条是谁给你的?”
  “不知道,就放在穆弥殿的案桌上,我一觉醒来便有了。问过宫人,个个都说没人进来过。我也有些想不明白。”
  “莫不是你窗户未关,有人从窗户溜进来放的?”
  “这么冷的天,若是不关窗户岂不冻死?”
  赵元长蹙起眉:“罢了,我先回泰祥宫。”
  “我去叫黄门备辇。”
  如今的行迎殿虽依然有那些宫人们守着,庚延一却还是觉得空荡的很,未点灯的殿内也比其他宫殿暗上些许。宫人们见他来了,都一一行礼。庚延一望着行迎殿内,许久了,才让他们起身。
  “远舜王生前,可有谁拿过一张字条给他?”
  宫人们互相看看,片刻之后从后面传来一女子的声音,诺诺道:“回先生,是奴婢给的。”
  庚延一走到她面前:“谁让你给的?”
  “是、是个黄门,他说、他说是……庚先生您让他送来的。”
  “你可还记得那人的相貌?”
  宫人哆嗦着不敢回答。
  他笑起来,缓和了语气:“你不必慌张,我只想知道是谁给了远舜王字条,没人会怪罪于你。”
  她四下瞄了瞄,见没人愿意帮自己便吓得噗通跪在庚延一面前,哭着使劲儿磕头:“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先生绕了奴婢吧,奴婢真的不知道。”
  庚延一本想阻止她继续磕头,却未想手还没碰到便吓得她哭声更大了。见此情形,他倒也懂了几分:“是我殿里的黄门?”
  宫人终于不再磕头了,只是啼破天惊地哭着。
  他也不知该怎样劝了,就回到穆弥殿遣下所有伺候的人,只留了黄门在殿里。
  黄门跪在地上没敢动一下。
  庚延一觉得自己今日成了衙门里的恶霸了,谁见了都怕得不行。他正寻思着该如何开口,赵元长便在一行宫人的追随下走了进来。他也仔细瞧了瞧,都是穆弥殿的宫人们。
  他无奈笑笑:“没想到把你惊动了过来。”
  赵元长走到庚延一身边坐下:“你殿里宫人们都跪在我殿外让我救你的黄门。怎么回事?”
  “我只知道现如今谁见了我都怕得很,行迎殿的宫人怕得很,我自己的黄门也怕得很。不如你来问问他们为何这么怕我。”
  他看了看庚延一,便对黄门道:“抬起头来。”
  “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黄门抬起头来看一眼庚延一:“回陛下,奴才听说庚先生去过行迎殿查问是何人将字条给的远舜王。行迎殿的宫人说是奴才,庚先生便回来问奴才了。”
  “那张字条是你送去的?”
  “回陛下,正是那日庚先生差奴才送去的。”
  “字条上写着什么?”
  “主子的东西,做奴才的哪敢随便看。”
  庚延一站起来走到黄门身边蹲下,泠然地看着他:“你确定给你字条的人是我?”
  黄门被他吓得不轻,趴在地上打起了哆嗦:“确实是先生给的,先生还嘱咐我一定要送到远舜王手里。”
  “我是何时在何地给的你字条?”
  “正是远舜王死的那日,您就在穆弥殿内给的。”
  “当时是什么时辰?”
  “快过未时了。”
  “你肯定?”
  “我肯定。”
  庚延一松了口气笑着站起来,道:“用完午膳我便去了襄门,还恰巧遇上了宋先生与婕妤夫人,直到申时才回来。若真是我给的,那我岂不是要有□术?”
  “可奴才看见的……”
  “好了,你先下去。今日问话的内容不得宣扬。”赵元长拍拍自己身旁的席塌,示意庚延一坐回来。
  “是,奴才告退。”
  庚延一坐回席塌之后,赵元长便道:“看来是有人故意设计要害你。先给你留了字条,又扮作你的模样给卿弟送去字条,等到酉时便将卿弟杀害,嫁祸于你。”
  “我虽并非容貌特异但若真要于我一模一样想必也是有些困难。”
  “若是易容术便好解释,可易容术只是存在于民间的一种传言,谁也未曾真正见过。”
  “我倒是更不明白,何人要这般害我。我自认并未与谁结下这么大的仇。”
  赵元长叹口气:“若卿弟不是自杀,那他又是如何从陡壁上摔下来?后山上那排足迹又是谁的?若当着你我自杀那人便是凶手,他又如何不留痕迹的逃走?有太多疑点都无法解释。”
  庚延一沉默了许久,忽然道:“我觉得这件事还未完,兴许还有人会死。”
  “我给你的匕首可有随身带着?”
  “嗯,带着。”
  夜里,赵元长突来从定瀛殿过来,在穆弥殿外与守夜的宫人说着什么。庚延一虽听不清,却仍能知说话那人便是赵元长。他放下手里的书册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赵元长一见他出来了心想定是扰了他的清梦,便笑着赔了不是。
  他倒也没说自己还未睡下,只是将赵元长迎进来:“这么晚了,你怎还不睡?”
  “睡不着,便来看看你。门外的宫人说你睡了就没进来,没想到还是吵醒你了。”
  “我本也未睡。”
  “若是睡不着,我便让莫澜给你配些宁神的方子。”
  “无事,只是在想远舜王的死。我觉得,后山上那排脚印也许正是远舜王自己留下的。酉时五刻,他依照字条上所写到了后山,却并未见到我。而此时又有什么东西致使他走到了陡壁端,凶手穿上和他一样的袄衣沿着他的足迹悄悄走来,趁他不备将他推了下去。而后站在原地等着我去,好在我面前演一出自杀戏。”
  赵元长点点头:“你说得倒是不无道理,只是凶手是如何离开现场,致使卿弟走到陡壁边上的东西是什么,那件与卿弟身上一样的袄衣又在何处?虽你我心中已有定数,但卿弟的死表面上看起来仍像自毙,若是能找到那样东西与这件袄衣,一切都好办许多。”
  “明日我再去陡壁下看看。你看你,眼睛底下都青紫了。”他抬手摸着赵元长眼下,满脸尽是心疼:“这段时日你都未好好休息过。”
  “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整个事情。前些日子我们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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