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遣了心腹一路为他饯行;直到一行人上船远去方才回转,中间也没留让他抽空去见见什么人啊的机会。不过林景生也不知是没得到他出行的具体日期还是洞悉了皇帝的用心,这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他来送行。
燕承锦内心里虽也有点小小的失望;但也知道如今这状况不宜旁生枝节,面上倒也不动声色。
况而他在皇宫里拘束了多日,虽不说日夜惶惶,却也得时时小心不要叫人看出什么,这日子过得实在伤神又费心。此时放眼看去只见江水碧如明镜,两岸新绿的芦苇丛中间杂着说不上名来的各色野花,时不时能见着几株红桃粉杏,远处青山如黛,天高任鸟飞,水阔任鱼跃,夹杂着水气的江风轻拂面颊,不禁让人心怀大畅。
他在船舷边看了会风景吹了会儿江风,天麻将一间客舱洒扫收拾了出来,一眼看见他站在风口那儿,江风吹得他衣袂飘飘,立即大惊小怪地过来让他到舱里去坐。燕承锦好不容易能出来透口气,本来嫌船舱里闷得慌,可架不住在麻哭霄着小脸大有劝不动燕承锦他就要掉眼泪的架势,燕承锦只好让步了,顺从地跟着天麻回了船舱,
眼看着天麻还要让他加衣服,燕承锦不大愿意:“这江风正凉快,你不必忙了,我不穿。”
天麻转过头来,红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要哭不哭地看着他。
燕承锦只得道:“好吧,你找出来,我披上就是。”心里却觉得天麻此举有些多余了。
天麻这才作罢,去箱子里翻找了一件带毛领了披风出来,一边给燕承锦披上一边忍不住小声埋怨:“皇上就不该让你出来,你现在的身子本应该细致小心地养着,出来这么奔波劳顿餐风露宿的,那里受得了这个罪。别的有了身子的人家,谁不是十二分的金贵着,就只有你不拿自个身子当回事……”
燕承锦耐着性子听了半天,见他絮絮地还要念叨,终于忍不住打断道:“行了行了,别拿我跟那些弱不禁风的妇人哥儿并论,你家主子从前骑马射箭样样能来,比他们皮糙肉厚得多,再说此去水路一直平衡,来回最多也就一个月工夫,你只当是我出来游山玩水又能怎么的。”
天麻急眼道:“这怎么能和游山玩水一个样,从前是从前,你现在身上可不一样……”
“现在咱们都出来了,你和我说这些不也一样没用么?”燕承锦瞪他一眼,此时船上虽不比宫里人多眼杂,可有大半人都是皇兄的耳目眼线,不能让天麻漏了口风。。
天麻跺脚,也当真是无可奈何,愁眉苦脸地拽着燕承锦袖子作抹泪状,道:“王爷,要不咱们就把实情禀明了皇上,你这身子不成,崇岭咱们不去了,咱们回去吧……”
燕承锦自然万万不会答应他。
天麻也没办法,能做的啥时咬定了早晨天凉,态度强横地不许燕承锦出去吹风,又丰燕承锦让他上床憩息养神。
这大清早的才起来没一会,燕承锦那里能睡得着,拗不过天麻这才上床躺了,翻来覆去的也只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
朦胧中隐约听得某个熟悉的呼喊声远远传来。燕承锦翻个身,扯了被子蒙住头,那声音先是听不见了,接着却又一点点大起来,越来越近。
燕承锦愣了愣,猛然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等他出了舱门,只见天麻正站在舱门处,呆呆地看着一叶轻舟顺风顺水,已经从后面追到近前,满眼波光中船头端端正正站着的那人不正是林景生还能有谁。
燕承锦也如天麻一般,一时愣住了。还是卫彻叫船家放下了搭板,让那只小船靠过来。
燕承锦出乎意料之余,又有些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一本正经道:“林先生这是要去哪里,这般巧。”
林景生向他笑笑:“说好了刘叔今天一道走,可他不巧有事耽搁了时辰,幸好赶上了。”
刘郎中这小老头儿干咳了两声,瞄了瞄燕承锦,也没作声,抓着船舷往上爬,一旁的侍卫搭了把手,连拉带搀地把他老人家弄到燕承锦所在的大船上去。
燕承锦这时才看清要景生身边还站着个刘大夫,偏偏他眼里就只有林景生没瞧见刘大夫。又想起这原本是约定好的事。若是他原先就和皇上说要带个郎中同行,皇帝非和让他把太医院的的医正带去不可,只好委屈这老头装作有事耽搁的样子,在半路与他们一行汇合。横竖出了京城就他最大,说什么就是什么,捎上这么一个大人,就算皇兄通过眼线得知,他远在京城鞭长莫及,也只有干瞪眼着急上火的份。
但自己方才那去巧就实在有点莫名而多余,好在其余人似乎也没太在意他说过什么。但燕承锦仍觉得脸上发臊,还只能强自镇定着讪讪道:“原来你是送刘大夫过来的么……”
他这几天无所事事时,挖空心思地想着怎样能见上一面才好。眼下可算是见着了,当着众人也不能多说什么话,似乎一时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眼看刘大夫上了船,想着林景生只怕就要走了,但他心里却又有些舍不得就这么分别,因此只是尽量不着痕迹地往着林景生脸上多看了两眼。
林景生掏了碎银转身与小舟上的船家结算了船钱,也顺着搭板攀上了大船,紧了紧背在身后的包裹,朝周围虚虚一拱手:“不巧我有些急事要办,东家可否方便顺路捎我一程?”
他上来船才说这话,载他来时的小舟拿了分外丰厚的船钱,此时早已经摇着小船箭似地去远,便是喊也听不到了,那里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一说。若是不方便,难道还能叫他卷着行囊跳了船顺江游回去不成。
第48章
几人真还没见过像他这样坐霸王船的。
燕承锦虽然隐隐约约盼着林景生能慢点儿离开;两人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可林景生现在真不走了,反倒被他弄个措手不及,一时没有答话;其余人等面面相觑,也是不作声。许维被卫彻收拾得颇是服帖;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另两名宫中来的侍卫不认识林景生,更是莫名其妙;要不是看之前燕承锦与他说话,否则只怕当真要会丢他下船去。
关键时候;还是小天麻派上了大用处。
东承锦与林景生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在场众人中最为知情的就要数天麻了。他这几天随在燕承锦住在宫里,更是晓得点别人还不知道的秘辛;打从看到林景生那一刻起,天麻就觉得头皮发麻大事不妙。现在眼看林景生就要顺理成章地一路同行,天麻义不容辞地出声阻拦了,他急呲白咧地道:“林,林先生,你要和我们一路走?那你会试的事情怎么办?你不考啦?”其实天麻心里想林先生你该不会是想拐了我们家王爷私奔去吧?不过总算他还算知道轻重,没把这话给当众问出来。
闻言众人都想起这事,齐齐地看向林景生。而燕承锦的眉头也微微地皱起来。
林景生温和地笑了笑:“我报的是武试,在文试之后,下月方才会试,好在办完了事赶回来也还赶得及。我这也是正巧遇上了,岭北那边有个朋友出了点事,非得走这一趟不可,只好腆颜叨扰了。还望行个方便捎我一路。”
他这话说得从从容容,在场的人全都有些吃惊。这也难怪,他一直以来的身份都是个帐房先生,却说要考武举,这比之说太阳打从西边出来是一样的稀奇。
林景生身量高挑修长却并不健硕,面相也并不凌厉,看上去斯文白净一团和气,再加上一岙青衫,怎么看怎么都是个文人学士。
燕承锦从前在陆府中倒还见过他每日演练,可如今读书人佩剑的也不少见,只当他不过习得些武技作强身之用,如此先入为主,也就不曾细问,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他最后报得竟是武试。冬青杜仲等人脸上也是有些难以置信。初次照面的两名侍卫仔细打量林景生,他们倒都是老成持重的性情,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过彼此对视一眼时,目光中都有些不太看好林景生的意思。
林景生也知道自己这外形实在不怎么有说服力,觉得气氛不对劲,咳了一声笑道:“在下年幼时机缘巧合,曾得名家指定一二,这么多年了也没怎么拉下,在下曾与卫大人属下切蹉过,多少也有一战之和,应该不会见是上场就叫人给搁下来吧,哈哈……”
卫彻和他另一名属下的脸色也都有些不大好看,可是两人也都没有出声。
卫彻是什么样的水平别人不清楚,宫中那两名侍卫却是心里有数,见他神色,算是默认了林景生这说法。都微微觉得诧异,但觉得大约就如林景生自己所说,不会一上场就给刷下来,但也就不过如此了,又仔细打量了林景生一番作罢。
天麻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十分不甘心地追问道:“林先生,你和大家开玩笑的吧?你哄人的吧?……”
燕承锦在一旁却是径自吩咐船家开船,道:“……既如此,便捎林先生一路也无妨。这船上只住了我们主从几人,还有的是空房间……天麻,去将我旁边的舱房收拾一间出来。”顿了顿才似想起刘朗中,接着又道:“也给刘老先生收拾一间。”
刘小老头儿被晾了多时,他也算是人老成精,与林景生相处的时间又最早,多少看出些端倪,当下也只装不知,对于被冷落了这半晌也是没什么怨言,摸着头嘿嘿笑了笑,道声多谢,跟着冬青去了。杜仲拽了一把还想再说什么的天麻,把他拖走。一边对着林景生道:“林先生,这边请。”
众人也都散了,燕承锦在船头站了一会,虽然心里也有不少担忧和疑问,但想到林景生千方百计地一路同行,脸上忍不住的总想要笑。自己觉得叫人瞧见了也不太好解释,这才走回了舱室。
被杜仲拖去打扫房间的天麻揣着满腹的心事,也没心思做活儿,不一会就寻了借口开溜回来。
天麻也不管自己那愁眉苦脸的小模样儿实在让燕承锦败兴,他忧心忡忡面色凝重,几数次的欲言又止之后,终于鼓足勇气道:“……王爷,你是不是,嗯,是不是原本就打算着跟人私奔呢?”
燕承锦手一颤,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了半日才压下去,兜手就住天麻脑袋上一拍,压着声音怒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胡说八道!真要私奔我能这么两手空空的走么?别的不说,府中的奇珍古玩总得卷一些带走留作日后盘缠用度吧,干什么还用带着你们这么一大票人……”
两人大眼对小眼地愣了愣,燕承锦尴尬万分,他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想想自己这话里的意思,倒跟真盘算过这回事似的,顿时将自己臊得满脸通红,。强自镇定地咳了一声:“我真不知道林景生会与我们同路……大约他真有什么要紧事要办?你别想歪了,再乱说我撕了你的嘴。”
天麻还待要张口,燕承锦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连忙打发他:“他们大早上的赶来,想来还没有吃过午饭,你去看看好了没有。”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我也还没吃呢。”见天麻还傻站着,伸手就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
天麻听着他比前几日都要轻快几分的语调,看着他忍不住总是微微上翘的唇角,心说看你这样能让人不想歪么?但他人微言轻,劝更是无从劝,对眼前这位主又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跺了跺脚,还是只得照他的话去做。
燕承锦跟在他的后头也出了船舱,脸上忍不住就挂了笑。杜仲正迎头走过来,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一时间都要被他脸上灿烂笑意晃了眼,脚步有了个明显的停顿。
“王爷。”杜仲比天麻稳重得多,也不知琢磨出点什么没有,不过在他脸上扫了一眼,随即垂下眼道:“房间收拾好了。”表情语气倒还似平常。
不过燕承锦自己觉着心虚,‘哦哦’地随口应了两声,也不看杜仲,脚下一拐从他身边绕过去,走出两步又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刘大夫来时带的东西不多,你和冬青看看有什么缺少的,给他送过去。林景生那儿也照样的送一份过去。”说完了丝毫不觉得画蛇添足地又道:“他们都是客人,不要慢待了。”
过得片刻才听身后杜仲慢半拍地应了声‘是’。
燕承锦回头偷瞄了杜仲一眼,见他眉眼平顺,就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遂笑道:“你多费点心。”放心地转身离去,却是自己都没发觉脸上不一会儿又忍不住露出喜滋滋的神色。
杜仲在他身后目送他的背影,眉心禁不住狠狠一跳。他觉得燕承锦今天走路的步子都轻快得跟要飘了似的。
他们一行人加上林刘两人刚好凑够一桌,出门在外加上燕承锦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更为着掩人耳目总不能独款待林景生,索性不分尊卑聚作一桌。
席间除了皇帝新指派的两名侍卫,其余人和林刘两人相识,又知道燕承锦的性子不大讲究这些,起先倒还全都不拘束——只除了一个知道隐情着急上火的天麻。
但后来慢慢的众人就都觉得有点异样了。
原因还是出在燕承锦身上。
这位主自认为并没有对林景生表现得太过关切,可情之一字那是千真万确地会让人色令智昏的啊。燕承锦于是也就没有发现自己比平时话多了一些,眉眼舒展畅快了一些,脸上的笑的时候也比平时多了些,时不时的他还出会神发会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情形也间或有之。
在场的除了少数几个另数其余人可谓都要成人精了,就算是新来的两名侍卫,长年在宫里当差,怎能是没有眼力见的。如何能不疑惑暗生,几人私下里再交换了几个眼神,彼此心里都有些发觉不对劲的地方了。
第49章
一顿饭吃到后来;大多数人都有些食不甘味。
刘大夫明哲保身;落座之后就一心一意低头扒饭,心无旁鹜目不斜视,压根不去看席上的眉来眼……也不管失不失礼;扒完饭就推说晕船起身辞席。
瞧这小老头儿面色红润,那胃口好的——晕船这话谁信哪!可燕承锦就愣没看出什么;还十分关切地让他多休息。
几人心里暗地里都十分羡慕刘大夫,毕竟谁都不想觑探王爷的隐密情思。坐在这儿看着那位主眼中掩饰不住的喜意还自以为无人知觉。众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要装作一无所知的同时还要保证席面上不冷场。这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其中最为镇定的人还得数林景生,他也不管别人是否看出端倪;又或者是洞悉了众人不会揭穿燕承锦,席间照样举止得体言笑宴宴,也多亏得他;这顿饭才得以表面上和乐融洽地吃完。
天林已经不忍再看自家当局者迷的主子,惨不忍睹地转开眼去。在场的都不是白瞎的。没准现在全都想歪了。又一想这也不能算咱们想歪,你和林先生本来不就是那么个意思么。转念又想到若是别人都知道了,起码这事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需要苦恼。这里除了王爷就是卫彻最大,这等事合该就让他操心头疼去。
如此一想,倒也自暴自弃地放松下来。
饭后,燕承锦自认为十分自然地邀了林景生去甲板上走走,把其余人撇在了客舱里。
一干王府下属连同两名皇上指派的侍卫围着桌子面面相觑。只有许维白长了一付好皮相,偏脑袋是榆木做的,根本看不明白前局势,本想出门去继续当值,一看众人都还坐着不动,脸上似乎都带着点苦相,大惑不解道:“你们难道都没吃饱?”
卫彻冲他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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