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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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外桃花-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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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朝瑞德皇帝时,天下大乱,瑞德皇帝这个龙椅坐了三年半,匆匆带着宫人侍卫弃都而逃。可这个傻子呢,远了不逃,跑到成家镇这个地方住下了,说是迁都。后来他那个要当皇帝的侄子派了自己的心腹去把他抓回来。瑞德皇帝自然抵抗,他的宫人侍卫都死绝了,也没能找出咱们的皇帝大人。心腹就把整个镇的人抓起来,说皇帝大人您要是不出来,我一天杀十个,都杀了,你自己个也活不成。成家镇这个地方,最出名就是一手制瓷技术,三大官窑中有一个就在这里。咱们皇帝选这里当据点可真是没错,山美水美钟灵毓秀。大概是安逸日子过惯了,即便心腹这么说,他也还是没站出来。于是,一天十个,一天十个,杀到第五十天,心腹宣布不必杀了,咱们的皇帝陛下自知罪孽深重,村东头歪脖子树上自挂了。”落竹被怀王搔着手心,笑得浑身乱颤,“咱们的皇帝陛下是自挂的还是被人找出来挂上去的,我可不知道,这故事我是听人说的。我知道的是,这么个杀法,成家镇官窑的制瓷师傅死得差不多了,从那之后,成家窑瓷器有价无市,这种花色这么大的花瓶,世间唯有一个。”
  这故事大家都听过,可落竹这般讲述,屋中的人却一个也没有说话,仿佛头一回听一般。
  落竹笑得把头靠在怀王肩膀上,怀王环着他腰,道:“如今你摔碎了,世间可再也没有了。”
  “不对。”落竹坐直身子,正色道,“有。这世间还是仅此一件。”
  “你已经摔碎了……”
  “王爷这件,是赝品。我不懂古物鉴赏,可是王爷这件,必然是假的。”
  季一长道:“公子既然不懂,又怎知是假的?”
  “因为真的在我那里。”落竹道,“王爷若是不信,可以叫人去我胭脂榭里的书房中去取,窗边那个插着花的就是。我有个客人曾经经手这个花瓶,他照原样复制了一个,流于世间,可真正的那个他却自己留下了。这瓶子曾被瑞德帝用来插花,故而瓶底留有花茎痕迹,几百年的痕迹与十几年的痕迹必定不同,王爷若不信,可找人比对——那瓶子虽然碎了,瓶底可是完完整整的一片呢。”
  “落竹,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怀王眯起眼。
  “我摔碎了王爷的花瓶,自会赔一个给王爷,也算跟过去有个了断。落竹身世不堪,蒙王爷不弃,愿以礼相待。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落竹也愿回报王爷这份恩情。”落竹道。
  怀王看着落竹的双眼,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良久,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这段话落,气氛便好了许多,落竹又坐了一会儿,借口身子疲乏,进了里间。阿碧自然跟着过去,到了没人的地方就龇牙咧嘴,道:“原来咱们插花的花瓶这么贵重……主子真打算送了?”
  落竹一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我怎么觉得,主子假戏真做了?”
  落竹瞪他一眼,道:“装一装,又没损失。王府环境这么好,再住三个月我也不嫌多,况且还有钱拿。”想了想,又笑得开怀,“况且,怀王也不是傻子……”
  待落竹走了,季一长一脸苦相,道:“他感情投入得真快。”
  “都是装的。”怀王大笑,“胭脂榭的落竹公子,以中人之色来往众生,你以为他就这么点道行?他摔个花瓶,是告诉我他不比我差多少,连我都没有的东西,他有。他说与过去有个了断,是暗示我,我要是有什么莺莺燕燕也早点打发了走。一长,你的心眼多,可玩阴的,却未必及得上他。人家送了你个砚台是示好,你要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哪怕这是在我的府中,他也有法子整你。”

  弃如敝屣

  
  
  
  





  弃如敝屣 往后几日,怀王与落竹可谓日日缱绻……
  说白了,颠倒日夜地做。
  早晨起了床,对视一笑,滚在一起;好不容易把早饭咽进肚子里,说好了去花园子里看看花,可说着说着就说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于是,又滚到一起;中午一个抱着另一个回来了,指天誓日发誓今儿个离对方三丈开外,可到晚餐时季一长一寻……怀王卧房的门紧掩着,阿碧坐在门口台阶子上打盹呢。
  更别说晚上了。
  落竹疯起来,也没节制,他是吃这口饭的,也不怕客人需索无度。怀王明知道这样不好,早朝耽搁了好些天,可一早晨醒来,总被人攀着胳膊不让走。他对那一笑完全无法抵挡,落竹讥讽时还好些,真真正正轻笑时,总能准确无误地戳他心窝子。
  这样厮磨几日,宫里传来消息,皇帝病了。
  怀王再怎么消极怠工,自己唯一的侄子也是上心的,当即王爷就进了宫,一路畅通到了奉先殿。首辅魏明德守在殿外,神情也是焦急的,一回头见到怀王,表情立即讥诮起来。
  “王爷可是姗姗来迟了。”魏相道。
  怀王一哂,目光在他身后的杜长生身上转了一圈,不着痕迹地收回来,道:“有劳魏相。”
  说完,也不用太监通报,径自走了进去。
  “义父。”杜长生低声道。
  他们来了也有小半个时辰,奈何皇帝陛下有旨意,不准魏相觐见。魏明德回头看看义子,道:“稍安勿躁,咱们很快就能进去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寝宫,皆是奉先殿。这是规矩,可怀王每次走进来,都觉得,这大殿实在是太冷清了。
  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大的江山,顶梁柱却只有一个人。
  伺候皇帝的宫监名为“遂心”,名字是先皇后取的,伺候皇帝已经六年有余。他一路走一路道:“王爷可算来了,昨儿个晚上皇上就发热,奴才们要传御医,皇上不让。今儿个早晨人就昏沉了,可把奴才们吓得。”
  “本王知道,皇上年纪小难免任性,以后有些旨意掂量着听。觉得不好就快叫人去怀王府通报,不妨事。”怀王一脚踏进里间,摆摆手,叫站在墙角的太医过来。
  太医行了礼,怀王问:“陛下怎么样了?”
  太医张嘴,却被怀王喝止:“别给本王背医书。”
  太医咽了口口水,道:“皇上这是风寒,臣已经开了方子,方才已然服侍皇上服下,不日便可痊愈。”
  “为什么会风寒?”怀王的目光在太医与遂心身上转了个圈。
  太医一脸为难,看着遂心。遂心扑通跪下,连连磕头道:“启禀王爷,都是奴才的错。皇上昨个儿晚上在御花园池子边喂鱼,太……太过入神,脚下一滑,就……滑下去了……皇上不叫奴才对人说,奴才也以为水擦干净了,就……就没事……”
  怀王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他伸出一只手,指指外头,道,“去外头跪着,本王没叫你,不准回来。”
  遂心百般谢恩,站都不敢站,膝行着出去了。
  剩下一个太医,被怀王扫了个眼刀,赶忙借口去看着煎药,也退下了。
  怀王给皇帝换了个手巾帕子,这孩子的温度还是很高,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光看着就知道他多难受。怀王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忍不住叫了一声:“小攸……”
  仿佛听到怀王的呼唤,皇帝的眼皮颤动了两下,睁开双眼,露出一个虚弱的笑:“皇叔……”
  怀王给他掖掖被子,道:“难受么?”
  皇帝晃晃脑袋,眼角却流出一滴泪,惨然道:“皇叔,我会不会死?”
  “瞎说。”怀王觉得自己双手冰凉,他把手贴在皇帝脸上,被皇帝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攥住了。
  “父皇生病的时候,我见过,就是这样躺在床上……”小皇帝越哭越厉害,“母后也是,睡着睡着,就不要我了。”
  “小攸放心,皇叔在这儿,哪儿也不去,阎罗王也带不走你。”怀王说,“你如今是皇帝了,不能再胆小,胆子大些,还有皇叔。”
  皇帝瘪着嘴,眼泪还是往外流:“做皇帝一点也不好,很多规矩,早上还要早起……皇叔,你都很久不来看我了。”
  怀王一顿,这些天自己做了些什么,呼之欲出:“皇叔这些天……很忙。”
  “本来……早朝的时候还能看见的,可是这些天……你连早朝都不来了。”小皇帝一脸委屈,“他们说,你养了个男宠。”
  怀王一时语塞。
  “他长得很好看?”皇帝追问。
  “不好看。”
  “那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却不来看我?”小皇帝泪眼朦胧,每一个字都撞着怀王的心窝,“你是不是也不要小攸了?”
  “不会。”怀王痛道,“小攸是皇叔的侄儿,怎么能跟区区一个男宠相比?”
  “那你把他杀了!”皇帝歪着脑袋想想,大约是觉得太过残忍,改口道,“你把他扔了吧。”
  怀王应道:“好。”
  小皇帝满意地笑了。
  怀王把小皇帝的手放进被中,说:“皇叔答应你了,你也告诉皇叔,是真的失足掉进水里,还是有人害你?”
  小皇帝仔细想了想,努力严肃认真道:“跟旁人无关的,我自己不小心——哎呀,遂心怎么告诉你了!”
  “我刚刚已经同他说,往后你再任性,就莫理你,直接来找我。”怀王竖起眉毛。
  小皇帝抽抽鼻子,可是哭不出来了,于是转移话题:“皇叔,我怀疑魏明德要篡位。”
  怀王一下子就笑出来了。
  这样的话,小皇帝每次见到怀王,必定要说一遍。平心而论,魏明德弄权贪墨,飞扬跋扈,怎么看怎么是一个一等奸臣。可小皇帝讨厌他,以至于每次见到怀王都要告状,却是因为,魏明德对小皇帝要求太严格。因为这个,小皇帝恨不得罢了他的官叫他离自己远远的。
  其实怀王也很诧异。站在魏明德的角度,他盼望的该是一位无能君主,这样才能保证他子孙福祉,为何他又对皇帝要求如此严格。
  这个问题,如今怀王并没有精力去探究,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如何铲除魏明德上面。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无需怀王如何执着。因为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
  “臣知道了,陛下好好养病,病好了,咱们再仔细合计。”怀王见安抚了皇帝,趁热打铁道,“所以,咱们让魏相进来,好不好?”
  小皇帝的脸立即拉下来,说:“不,他看到我又要骂我。”
  怀王心想,你知道自己在池子边喂鱼不对,你还去,现在还怕人骂了?可他还是要劝:“不怕的,咱们跟他说是夜里踹了被子,顶多罚了遂心也就罢了。我已经叫遂心去门口跪着了,你跟我都这么说,他不会骂你了。”
  皇帝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怀王说,“皇上一会儿记得,要自称‘朕’。”
  小皇帝想了想,说:“皇叔,你叫他进来吧,我就装作又睡过去了。”
  怀王无奈笑道:“也罢。”
  宣魏相觐见的旨意传来时,杜长生微微吃了一惊,目光瞟向魏明德,却发现那人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
  “义父,这是……”
  “长生,义父告诉你,有时候,你的敌人,未必不是你的知己。”魏明德洒然一笑,走进殿中。
  落竹晚上等到月上中天,等来了怀王留宿宫中的消息。其时,给王爷准备的晚餐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好端端摆在桌上。季一长得到消息松了口气,叫人撤了饭菜,嘱咐落竹早些歇息,便匆匆离去。阿碧送了季一长,回来见自己主子还是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呆,便道:“主子,王爷今晚不回来了,你去睡吧。”
  落竹这才回过神,起身往里头走,没走几步,回过头,道:“阿碧,是不是被人长期包的感觉,同包个一两天的感觉,是不同的?”
  “这不是废话么?”阿碧摊手。
  落竹想想,实在有理,挑挑眉毛,说:“你也回去歇着吧,我自己个儿铺床就得。”
  阿碧是个懒蛋,有了这句话,理所当然去歇着了。
  第二日清早,陪护小皇帝一夜的怀王披着露水回府。他几乎未曾合眼,劳累不堪,见到季一长,也不多说话,只是往卧房走。季一长开了门,便止步门前。怀王边脱衣服边走进去,踏进卧房,却对上一双有些惊诧的眼睛。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为什么在这时候看见你?
  “你饿么?”落竹从床上站起,衣衫虽然遍布褶皱,可都好端端穿在身上。
  等了我一夜么?
  “你……”大概是精神不济,竟然莫名绊了一下,怀王赶忙跨前,扶住他。
  “皇上病得很重?”皱着眉,还有两个黑眼圈。
  怀王被火灼伤般,猛地松开抓着他的手。
  小攸委屈的脸仿佛就在眼前。
  皇叔,你扔了他吧。
  扔了他吧。
  扔了他。
  “王爷,你魔怔了?”落竹伸出五指,在他面前使劲晃,“说话啊?”
  “落竹,往后我不回来,你就先睡……”
  “我可没等你,你别自作多情。”落竹摆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我今儿早晨起早了。”
  怀王无奈地摇摇头。
  孩子的胡言而已,亏自己也能当真。
  “既然如此,再陪本王睡一觉吧。”怀王一把抱起他,扔到床上。
  落竹双手护胸,说:“你别……我不想……”
  “纯睡觉,你想哪里去了?”怀王把人搂进怀里,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哪儿也没想!”落竹把头埋进枕头,“睡觉!”
  不消一会儿,两人便沉沉坠入梦乡。

  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 皇帝的风寒来得急去得也急,三四日后便满屋子乱窜了。怀王经此一回,可不敢再消极怠工,每日早起,主动自发上朝报道,有时下了朝还会去看看皇帝上课。有时候碰见魏明德,这位首辅大人似乎一点也不避讳怀王,公然叫皇上把偷懒的大字重写一遍。怀王在朝中根基不稳,如今还不能与他公然对峙,私底下总是有些动作。所以每次见他一副严师状,都觉得,这跟自己印象中那个奸诈首辅对不上号。
  这一日从宫中回来,已近晌午。怀王踏进王府,候着自己的不是王府大总管季一长,而是他手下的一个小子。他平日话不多,能说一个字不说两个字,走进屋里转了一圈没发现落竹,便对着那叫王小生的仆从道:“他呢?”
  王小生刚过十八,一脸青涩稚气,可办事却很是稳重得体。见王爷这么问,就知道是指谁,略弓身道:“落竹公子用过早饭就去书房了。”
  “书房?”怀王失笑,“他不是说肚子里墨水不多?”
  王小生更低了头,不说话。
  “走吧,去看看他。”
  书房的门敞着,阳光直直照射进来,衬得落竹皮肤莹白,平淡的五官都生动起来。果然是一白遮百丑,况且这人不丑。
  怀王轻手轻脚坐到落竹身边,从他手中抽出书本。趴着那人一个激灵醒了,见到是他,反倒愣了一下,不认识般。怀王心里无端就沉了沉,待他神智完全清明,笑着过来抢自己手中那本书,才稍稍好了些。
  落竹没费劲就把书捞进手里,转头就抛出去,笑道:“你一回来我就看不成。”
  怀王也笑,说:“你看的这是什么?”
  “《水经注》。”落竹说,“里头说的好些地方,真是好玩。我越看越想去,这三个月过了,就跟无欺榭主说声,出去玩一阵子。”
  怀王的脸一下子沉下来:“落竹,我们说过什么?”
  落竹满不在乎:“我们约了这三个月,若是难舍难分,就再来三个月,若是好聚好散,你给钱,我走人。”顿了顿,“王爷怎么敢说三个月后,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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