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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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桂记-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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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里的生意这两年怎样?”招财儿甚是得意,道:“好得很!上年又在北门檀香坊开了个别庄,如今教来金他们几个看着,每月都有几十百贯的进项。”
  
  陆通点了点头。招财儿道:“爷好容易回来,路上想也乏了,先到你房里歇歇,我去叫老宋妈给你作几样好点心。”陆通甚喜,道:“包子还是要鹅肉馅儿的。”招财儿道:“那是自然。”说着将陆通引到房里,又倒了茶来,方一溜烟地跑去了。
  
  陆通见室内陈设还是如自己三年前住的时候一般,地下干干净净,桌椅纤尘不染,想是常有人来打扫。又见床边衣服架子上搭了一件宝蓝缎子长衫,却是簇新的,拿起来一看,满满的连枝铜钱图案,摇头叹气,心道:“老爹的品位还是那样,半些长进没有。”将衣服往身上一比,短了一大截,又想:“老爹也不动动脑筋,照着原来的尺码做衣裳,也不想我会长大。”
  
  向床上一倒,顺手便将那件长衫盖在身上,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便想:“小非儿这会儿在做甚么?他想是已发现小爷金蝉脱壳,溜之大吉,多半气得要命。哈哈,他这会儿想打人,可找不着沙包了。”不禁甚是得意。
  
  转念一想:“小非儿向来冷冷淡淡的,今天难得跟我说了那许多话,倒好像当我自己人一般。转眼发现我跑了,未免……未免……”想起了非业先前落寞的神色,心头忽地一颤,想道:“小非儿平素爱装出一副狠霸霸的模样,其实为人甚是幼稚。我是个甚么东西,他便这等相信我,把他门里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跟我讲了?嗯,他一直同他师父住在山谷里,甚么事都不大懂。也只有杨继武、唐胖子那几个笨蛋,会把他当作神鬼高人,又敬又怕。——他师父为甚么又不要他了?”
  
  想至此处,非业先时那一番话,蓦地兜上心来:“我去过了辽国,西夏,大理,南海,可到哪里也没有他的一点消息。……我就是想问一问他,到底是为了甚么。或者,我就是想要再见到他。”
  
  突然之间,胸中起了一股忿忿不平之意:“他师父把他封进冰里,差点儿就要了他命,他却还这般念念不忘他师父。”一念甫生,忽地醒觉:“咦,我为甚么气不过?他爱想着谁想着谁去,横竖他不想别人,也不会想到老子。”翻了个身,将长衫拉了起来,盖住了脸。
  
  又过了一刻,脚步声响,跟着一股香气飘入房中。招财儿端了一个朱漆木盘,盛了三四样点心进来,一面笑道:“爷爱吃的水晶饺子,这会儿匆匆忙忙的也来不及做,老宋妈说,等晚上吃饭的时候就有了。”
  
  陆通坐起身来,笑道:“这几样就很好。”提起筷子来,将点心吃了大半,赞道:“好吃!好吃!”招财儿点头道:“小祖宗,这会儿觉得家好了罢?外头哪里有这样的好东西吃!”向陆通脸上瞧了一瞧,却见他颇有些郁郁之色,微觉奇怪,想了一想,道:“爷今天回来,莫不是便听说了弄玉坊虫虫姑娘的事?”
  
  陆通猛然抬头,道:“虫虫?”招财儿见他关切,只道是猜中了心事,安慰道:“爷也别懊恼,这一个去了,窑子里还有的是年轻美貌的粉头,爷有了银子,爱叫几个叫几个。”陆通道:“到底是甚么事儿?”
  
  招财儿道:“那,就是虫虫姑娘要从良嫁人的事儿。”陆通勃然大怒,道:“放屁!小爷我才去了几年,这小□就记不得应许我的话了!她要嫁谁来着?”招财儿赔笑道:“小祖宗,你且消消气罢!虫虫姑娘今年都二十五了,从前爷在的时候,那个,年纪还小得很呢,那时候说过的话儿,哪里做得了数?现今有个作茶叶的富商看中了她,年纪大一些,家里老婆早死,愿意接过去做填房,也算是好归宿了。”
  
  陆通偏着头想了一想,道:“你去弄玉坊看看,她要是现下没客人,我就过去看她。”招财儿答应着,又道:“要我说,爷不如就丢开手罢!那茶商我也见过的,满体面忠厚的一个人,何必去坏人家的好事?且虫虫姑娘虽说是弄玉坊的头牌娘子,年纪却比爷大了五六岁,爷如今出息了,还是正正经经地娶一个才是……”陆通不待他说完,便往他小腿上踢了一脚,道:“快去!快去!”
  
  招财儿一溜小跑着去了,陆通怏怏地在椅子上坐下,摸出怀里荷包,将先前非业给的两朵珠花里挑了一朵,又拿了一支金钗,一副手镯,一起用一块手帕包好。
  
  那弄玉坊离得不过一条街,招财儿片刻里就回来了,说道:“虫虫姑娘现下正得闲,爷要愿意,就过去看看罢。”陆通二话不说,将手帕包儿往怀里一揣,便走出门来。
  
  他熟门熟路,来到了弄玉坊的院子,不往前头大门去,往边上的小角门走了过来,早有人在门下等着给他引路,一路穿花拂柳,穿过后园,过了一道月牙门,便见到小小两重房舍。丫环打起帘子,将他让了进去。
  
  但见屋内一个丽人,斜倚湘妃榻上,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陆通轻轻咳了一声,道:“虫虫,我来了。”
  
  那丽人笑道:“小鬼头儿,还记得来看我?还道你早被京都的花娘迷走了魂,再不回来了。”
  
  陆通笑道:“京都的花娘,哪里有我的虫虫一成美貌?我从南到北,见多了市面,才晓得最美的人儿就在近前,才不用离家去找。”
  
  那丽人格格娇笑,道:“人大了几岁,这油嘴滑舌的脾气可是没变。过来让我瞧瞧,这三年不见,可变了不少。”陆通走上前去,虫虫坐起身来,向他脸上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忽地轻轻叹了口气,道:“通哥儿,你长高了,模样也更体面了,我却老了。”
  
  陆通道:“哪里的话!”拉起了她手,道:“天下人都老得,独我的虫虫青春不老,永远美貌。”他说到“青春不老”四个字,心中不禁又是一动。
  
  虫虫笑道:“永远不老,那可不是成了妖怪了么?”说着站起身来,自一旁架子上取下了一个包裹,道:“你今天来得正好,我这里还收着你从前的几样东西,再迟几日,要私相传递可就难了。”
  
  陆通接过包裹,见那外面包着的一方丝巾还是自己当年送给虫虫的物事,再也忍耐不住,紧紧握住了她手,道:“虫虫,那个人……到底对你好不好?”
  
  虫虫笑道:“很好。”陆通道:“我就是不放心,怕你给人骗了去。”虫虫笑骂:“小鬼头儿,老娘这些年眼里过的人多了,甚么人还看不出来?这人老些丑些,作小白脸相公是不成的,作老公还倒可以将就。”
  
  陆通略觉放心,道:“那就好。”从怀里取出那个手帕包儿,道:“我从外面,给你带了些东西。你拿着作压箱的体己,可别让你老公知晓。”
  
  虫虫摇头道:“老娘十三岁接客,这十来年积下的体己还少了?还稀罕你个小鬼头的物件?”打开手帕包儿,见到那枚北珠穿成的珠花,怔了一怔,道:“通哥儿,你哪里得来的这贵重东西?”
  
  陆通道:“放心,那是人家送我的酬劳,不是出老千骗来的。”将珠花塞入她手中,又道:“我在京城里,听到有好几个从良出嫁的花娘,被人骗去了妆奁,你可千万要拿住了,别上人家的当。你老公要是欺负你,你来告诉我,我去打他给你出气。”
  
  虫虫听他言语真诚,对自己一片关切爱护之意,心中感动,笑道:“你放心。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只见我去欺别人,几时又见过谁能欺得了我?”
  
  陆通听她说“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一时心中百感交集,握住了她柔软纤细的小手,忍不住拉到嘴边,亲了一亲。虫虫向他看了一眼,微笑道:“通哥儿,你要不要今天留下来过夜?”
  
  陆通踌躇道:“算了,被你老公知道,总是不好。”虫虫笑道:“小鬼头儿!那厢身价银子还没兑付呢,老娘爱接客谁,谁管得着!”陆通想了一想,仍是摇头。虫虫道:“你老实说罢,是不是外头有了相好的姑娘?还是你先头到碧水阁周莺莺哪里去过了?”说到后面一句,语声尖厉起来。
  
  陆通道:“没有。莺莺那里,我明天再去。”虫虫转怒为喜,道:“算你个小鬼头儿还有良心。”又道:“那你为甚么一副心不在焉、好似给哪里粉头勾走了魂的模样?”
  
  陆通不语。虫虫曲起食指,在他鼻梁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好生说罢!老娘甚么没见过了?便是你个小鬼头儿的第一次,也是在我这手里泄的,还有甚么要瞒着掖着的?”
  
  陆通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虫虫,我刚刚忽然决定了要做一件蠢事,这件事……简直就是他妈的蠢到了家,也不晓得是老子犯贱,还是头壳进水。总之……老子就是他娘的不甘心!”
  
  虫虫睁大了一双妙目,不明所以,道:“到底是甚么事儿?”陆通捧起她的手来,笑道:“虫虫,你这双手上的功夫好得很,可要悠着点儿对付你那老公,别让他早早翘了辫子!”说着又在她手上亲了一亲,转身抓起桌上包裹,一溜烟地去了。
  
  虫虫向他背影啐了一口,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双洁白纤秀的手,触动了某个久远以前 
 17、第十三章 。。。 
 
 
  的记忆,不觉微笑起来。
  




18

18、第十四章(上) 。。。 
 
 
  陆通匆匆出了弄玉坊,一鼓作气,便奔到了先时脱身的那家茶坊。门前原本拴着的枣红马这时业已不见,只围了一圈人在那里指指点点,挤过去一听,一人正比手画脚地大声说道:
  
  “……那小公子便呼地一声,跳上了房顶,好像一只大白鸟一般飞了起来,足有一盅茶的功夫不曾落地。这不是神仙又是甚么?咱们赶紧在地下叩拜祷告,那小公子也不理会,在前后远近飞了一阵,便又下来,骑了门前那匹红马,飞也似地去了。”说者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听者目瞪口呆,喃喃念佛。
  
  陆通心道:“小非儿会到哪里去?啊,是了,他答允了那小郡主,要去她家里拜寿。那是在城东桂清巷,有棵大树的院子。”
  
  他熟知方位,心想去桂清巷要穿过大半个池州城,当下雇了个马车,走了过来。刚刚走出几条街,忽听路旁一个尖脆的声音叫道:“你这位公子好不麻烦,又不嫖院,在这里白问些甚么?却耽误了咱们做生意!”陆通向车外探头一看,只见一个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女子一手叉腰,一手拿了块香罗帕子,赶苍蝇也似地向外赶着一人。
  
  陆通见到那人背影,不觉眉开眼笑,拉开车帘往下便跳,一面叫道:“小非儿,我在这里!”那人闻声回过头来,正是非业。这一回来去不过两三个时辰,然而陆通一见他面,不知怎地,胸中竟似被一柄小铁槌重重地敲了两下,自马车上跳下来时落地不稳,膝盖一软,险些扑倒在地,心中暗骂:“他娘的,小鬼头害人不浅。”
  
  非业道:“嗯,是你。你怎么回来了?”语气仍是一如既往地平淡。陆通倒不料他这般反应,笑道:“我惦记你,怕你一个人找不到路,给拍花的拐子拐了去。”
  
  非业道:“你找到了你爹爹么?”陆通瞧着他一副无怒无喜的模样,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将心一横,道:“你想也猜到了,我并没个开绸缎庄的爹爹,也没个甚么高人传授他武艺。先时说的话,都是骗你的。”
  
  非业点了点头,道:“我知道。”陆通奇道:“怎么我骗了你,你也不生气?”
  
  非业淡淡地道:“世上骗我的人多了,又不止你一个,我为甚么要生气?”陆通颇有些不是滋味,讪讪地道:“那我现下回来了,你高不高兴?”
  
  非业道:“我高兴得很。”声音十分宁静。陆通忽地心中发毛,道:“话先说在前头,你可不能打我,我便跟你说实话。你若是打了我一下……”忽然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如飞掠来,跟着面上噼噼啪啪,直挨了十七八下。这一番殴击不同以往,陆通登时满嘴是血,眼前金星乱迸,腿一软,坐在了地下。
  
  非业道:“我不打你一下,我打你十七八下。”
  
  陆通听出他语音中一丝激愤,不再是无动于衷的光景,脸上剧痛,心下却是莫名地松了口气,忽地又想:“他妈的,他打我,我为甚么反而高兴?当真是贱货胚子。”
  
  过了一刻,扶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地下吐了口血沫,道:“打完了么?”
  
  非业道:“打完了,你走罢。”
  
  陆通笑道:“既然打完了,那我也不用走了。”上前一步,道:“你不想听我身上武功的来历么?”
  
  非业看着他,不答反问道:“你为甚么回来?”
  
  陆通笑道:“因为我是前生三百年,后生三百年,上下九百年来头一个贱骨头。——明明已经逃了出去,却又跑回来讨打,不是犯贱是甚么?”他一边说,一边自己在心中频频点头,心道:“他妈的,老子为甚么跑回来?除了天生贱格,还真想不出来第二个解释。”
  
  非业心道:“前后三百年,明明是六百年。”这句话却不能出口,哼了一声,道:“你便不怕回来给我杀了?”
  
  陆通又是嘻嘻一笑,道:“你不会杀了我的。”摸了摸脸颊,心道:“十七八个嘴巴,也没打下我一个牙来。当真你要杀人,一掌就好送我去见了阎王。”想到此节,心中又是一阵轻快。
  
  非业见他两颊红肿,嘴角兀自向下淌血,神气间却显得甚是愉快,不知怎地,胸中的一股怒气忽地消了,道:“我不来杀你。你给我滚得远远地。”说着转身便走。陆通在他身后叫道:“非业,你告诉我,你在这里妓院找谁?总不为找到了我,就打这十几个嘴巴罢?”
  
  非业停下脚步,回身道:“你嫌我打得不够,是不是?”
  
  陆通笑道:“不不,很够了。不但今天的分量十足,连过后几天也可以不必吃东西,照样满面红光,富态喜庆。”非业听了这几句话,实在忍俊不禁,虽努力绷着嘴角不致翘起,眼中却露出一丝笑意。
  
  陆通见他神色和缓,笑嘻嘻地走上前去,拉住了他手,道:“你把你身世师承都跟我说了,我却没跟你说过我的来历,未免有点儿不够朋友。咱们现去找个地方,坐下来安安静静地说一会儿话,你别打我,我也决不骗你,好不好?”非业被他握住了一只手,居然并不挣脱,只道:“你再说一句谎,我把你全身骨头都拆下来喂狗。”
  
  陆通哈哈一笑,回过身来,要打发那车夫,一望却望了一个空。原来那车夫见这里打将起来,唯恐受了牵累,早悄悄地赶了车溜走。陆通心道:“老子这一通嘴巴挨得倒挺合算,既省了饭,又省了车钱。”
  
  抬头见前方不远处一座大庙,墙身破旧,庙门紧闭,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香火,便向那檐角高挑处指了一指,道:“咱们去那庙顶上坐着,好不好?”非业点了点头,两人走到了那庙宇底下,眼见四下无人,便纵身跃上屋顶,在排檐上坐了下来。
  
  其时夕阳西下,将远近屋宇房舍都笼在一片金黄明辉之中,微风拂面,隐隐有花木的清香,正是四月里和暖宜人的春日。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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