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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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黄时雨-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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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今日穿了件深色的,多多少少还能遮住点颜色。
  
  待轿子落定的时候,贴身的薄衣都吸住了我的后背。
  皇城肃穆,容不得人的践踏。这是我唯一一次来到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满目金红。早就听闻苑囿景致揽胜,横桥卧波,绿水映林,美到目不暇接。只是此地再怎么精妙,也挥脱不去与生俱来的压抑感。我甫一走进皇城,就觉得胸闷气急,背部宿夜的痛仍在,袭来一阵强烈的晕眩。
  给我们领路的是圣上身前的红人曹公公。公公一张白脸,两片唇瓣却是红得妖冶,他细细端量了我的上上下下,隔了许多拈着声音问道:“余公子身子还顶得住吧?”
  我浅笑连连,和声回道:“自是如此,我身子一向强健。”
  “皇上在大殿呢,公子且得从速了。”
  我朝曹公公作揖道:“那劳烦公公领路吧。”
  
  “皇上就在里头等着了,公子进去吧,老奴先行告退了。”曹公公向我躬身行礼,道了声先行。
  我在殿门前立了片刻。
  阳光打在背上,外衣被晒得暖暖的,霎时我的脚步也轻飘飘就这么走了进去。今日要面对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毒蛇猛兽。
  
  “余晖你总算是来了,请你一趟还真是不容易,就不必多礼了。”圣上句句带刺,可见他认为自己一代明君,觉得竟会被我这样的俗人鄙夷是多么可耻的一事。
  我还是向他深鞠一礼,凛直着背听他发落。
  “既然来了,我也明人不做暗事,宋卿你来说说那日的情形。”
  我的腿微不可见的一抖,方才一直心思旁逸,丝毫没有发觉空空大殿里宋默如竟然也在。我故意望向他,努力保持着寻日里轻佻的笑意,“宋大人也来了,前日一别后,也不知大人身子如何了?可还消受得了?”
  宋默如闻声抬头,却很快落了下去,虽短短须臾,我却看明了他眼里的惊诧,确实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也能虚与委蛇,将床笫之话说到这种程度。
  他在我身侧绕过,步子明显顿了许久,这一定是我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的缘故,就算穿了件掩人耳目的衣服,气味可是遮不住的。
  “回禀圣上,微臣不敢妄言,余晖确实是非议了您。”
                      
作者有话要说:  求点。。。。求评论。。。。。。。。。




☆、第七章

  宋默如彼时用的是何种语气,至今我都不敢懈怠着忘了,因为那是我头次见着他低眉垂眼的模样。我扬扬眉,脸上的笑意不褪,“默如,你若是再咬定几分,只怕全天下的人都要信了,就像当初我那么信死了你。”
  我是故意叫他一声“默如”的,先前的我顾忌他是朝中官员的身份,与我这般千夫所指的混世公子再一起会落得愈发南卡的名声,故一直都生分地喊他一声“宋大人”。
  我站在宋默如身后,离他不过二尺的距离。我清晰地瞧见他听完我这句讥讽之后,肩胛猛地怔了一下。很快,他恢复到那样的自信满满,游刃有余:“余公子说笑了,微臣本就是就事论事,信我是应当的。”
  圣上遥坐在大殿的正北方,冷眼打量着底下我与宋默如的这句闹剧。龙颜不怒而威,大殿里的温度越降越低。
  那时,我便有个疑窦,圣上向来是宽容大气的人,能够应允朝中大臣说他不是,可却不知为何,非要揪住我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不放。
  “余晖,朕见你意犹未尽,不如你就当着朕的面细细叙说朕有哪些是你看不上眼的,还要劳你在烟花之地详说不尽。”
  圣上语气静若春波,就是这样寻常拉家常的模样,往往都会让那群大臣冷汗直冒,毛骨悚然。而我和他们是两样的,我对圣上向来是敬而无畏,鲜少在他面前放低过姿态。听了他一言,我快步走上前去,站在与宋默如比肩的位置,恬淡而道:
  “草民记不得了,不如让默如代劳,帮着我好生回忆一番。”
  宋默如弓着腰身,不曾直起来过,他见我挪到了他身侧的位置,便提防的移开了一尺长。我背后那股血腥气被掩在衣下,却气味更甚。我自己闻得都有些招架不住,我偷偷用余光瞄他是否会有反应,怎料的他竟是那种事不关己的模样。
  宋默如暗算我早有准备,要对付这个区区小问题也不在话下,虽然期间他也讷了片刻,“那臣多有冒犯了,还望皇上恕罪。余公子说的大都是圣上不够果敢,不算得真丈夫,平日里只会颐指气使云云,遇到些难题也只能向些老臣求助,不配、不配当如今天子。”
  我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在簌簌地抖着,几次要开口,都难以出声。许久,我沉着脸冷笑道:“默如你可真是绝情啊。”
  他仍旧不为所动,我就是将死之人一般的在他面前。
  “你这话说得就难听了,我爹怎么说也是支持圣上登基的一份子,照你的话说来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了。”
  我还欲说下去,殿中突然传来好大一个响声,吓得我一阵激灵。是圣上突地扣上龙椅,只听得他含霜道来:“看来你并没有记得不清楚,不如你就自己坦诚些也好。”
  “那草民就斗胆了。我只记得那日默如与我感叹春宵苦短,于床笫之上,我只会说宋大人你皮肉吹弹可破,面色娇若桃花,腰肢纤软,让我难以把持。本是两人间共生并蒂的私话,怕是污了天子之耳。”我嬉笑着,恬不知耻。
  圣上脸上也是红白一阵,他也是与我一般大的年纪,虽见过不少美色,却怕也只怕是头次听见男男欢爱一说。
  他死死握住龙椅前的镀金龙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宋卿,余晖方才说的可是真的?”出乎意料,他竟会对这种不伦之事如此冒火。
  龙颜震怒,宋默如也担待不起。他神色中闪过一丝仓皇,亟亟下跪道:“圣上莫听得他胡言乱语。余晖与余相关系朝中人人皆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怎么会顾忌爹爹的颜面,我还听他说他巴不得自己爹爹名声扫地。”
  “默如,你还当真了解我。”我摸着拇指的白玉扳指,努力邪笑着对上他话。只要宋默如再刺激我一下,我只怕就会全线崩溃。
  圣上的脸愈发的黑沉,他仍迫着宋默如回答:“余晖说的是不是真的?”
  宋默如匍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抽一下。
  “既然他不愿提及,那我就替他回答好了。草民句句属实,想必雕花楼里的紫砚姑娘也是清楚来龙去脉的。”我猛地蹲身下去,全然无视后背崩裂的伤口,细致地抚上宋默如干净柔滑的黑发。
  
  宋默如凝噎,他骤然抬起脸侧望着我,这是今天唯一一次他正眼看我。依旧是那张让我魂不守舍的隽秀脸庞,他紧紧地抿住下唇,似是为了不让自己叫出来些什么,那样凄厉的眼神都能将我的心揉碎。只可惜他晚了一步,我那颗心早就千疮百孔,黑血直流。
  “微臣知罪!微臣知罪!微臣知罪!……”宋默如一把推开我,大力叩首。那一声声都传荡在整个大殿。
  我歪坐在他的一旁,撑着手臂痛苦地看着他。明明是已经恨之入骨了,看见他这么作践自己,我实在是恨不起来了。宋默如对自己毫不客气,那架势要把自己生生磕晕过去。我还想扯个笑出来,脸却不受控制。我拼尽一身力气骗自己,还是觉得整个身子被掏空了。
  没错他才是最绝情的人,骗得我一世真情。
  
  直到龙颜一声怒吼,我才回过神来。
  “余晖你怎么了?!”
  我孱弱一笑,指着宋默如道:“什么怎么了?不应该问问宋大人有没有事吗?”宋默如停了片刻,仍接着磕头,他那张秀气的脸都扭作乱麻,额前红得一片模糊。他没有管我,可是我那时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对他置之不理,“皇上欺君之罪要死得有多难看?草民……”
  话还说完,圣上就从龙椅上奔了下来,丝毫没有寻日里的坐怀不乱。他单膝触底,与我四目相对,伸手在我背后的地上探了一把,寒声问道:“这是什么?”
  圣上手上一片殷殷红血,我不以为意地望了一眼,随即又看向身旁渐渐僵直的宋默如。我在等着他偏头看我一眼,可他却没有。
  他背着我严声说,“皇上,方才余晖都自己认了。臣当真没有骗你。”
  “是,我骂你昏庸无道,我骂你是扶不起的烂泥,我骂你都是因为你活该。你没爹没娘的我看着开心,谁让我有爹还不宠我。”我的脸色刷白,冷汗直下,说句话都要顿上一会儿。第一回指责当今最大的人,我竟也脱口就是。
  圣上的眼神犀利如刃,他弓起掌心,结结实实给了我一掌,“贱畜!”
  颊边浓郁的血腥气,这本就是我的血。好,好得很。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别让我爹爹晓得,就说我暴毙在皇城里了吧,我不想给他丢人了。”话一出口,我轻松了不少。本来准备和宋默如来个鱼死网破的,结果却一败涂地。
  我闭上眼,横躺在大殿中央,听候发落。
  “默如啊,有一段话在雕花楼的时候我就想说给你听了。”
  一旁的人静默着,也不知听到了没。
  我的声音依旧轻软,“我都是要服刑的人,不如你就遂了我的愿吧,听我说完。”
  我不等他回复,自言自语说开道:“你和我说过,你一人零落,残花败柳的迟早有一天也会被风不知道刮到什么地方去了,没人会再记得你。那时,我便想和你说,我就学庄周梦蝶,我化身一只戏蝶,天涯海角追着你,你到沧海,我便去,你到桑田,我也去,我们永生永世作伴可好?”
  我隐约听到了啜泣的声音,但愿那只是我的幻象。因为我怕我舍不得走。
  “这一切都罢了,还什么永生永世,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圣上隔了许久,才问道:“宋卿,你说依据国法该怎么处置?”
  又是一段默然,宋默如回道,一字一句:“皇上若是不信,还可以再问问雕花楼里的丝岚姑娘就好。”
  丝岚这名字好熟,我无力地笑笑,这姑娘早就吊死在雕花楼里了,宋默如怎么还将她牵扯出来。
  “宋大人是多久没有上过烟花之地了?”大殿里突然又有一个人的声音。他说,“卑职叩见皇上。”
  我始终闭着眼,不管不顾接下来的情节。我已经做好死的准备,身后之事可以不必多想。
  “皇上,不必求证了,草民全认了。”我淡淡然地说了一句,可没人理睬。
  宋默如的声音却还是钻进了我的耳朵里,在我听来坚定不移:“有什么问题吗?”
  “丝岚早就上吊作古了,去哪儿和她求证?!”那人咄咄逼人,竟是替我开路的,“皇上,卑职觉得宋大人所说尚有疑云,单凭丝岚这点臣就敢断定他是诓人!”
  我困倦至极,疼痛一波一波袭来,还想要说上一句,实在撑不过去就昏厥在了大殿上。后续什么,真的一无所知。
  醒来后,便发觉自己是回到了府上,捡回一条狗命。
  我吃力地撑直身子,背后层层叠叠,上满了膏药。
  “你醒了?”王匡也来瞧我了,他自在悠闲地嗑着瓜子问道。
  我脑子昏昏沉沉,开口就问道:“宋默如怎么样了?”
  “嚯,你还不知道啊,那小子本来是要发配的,后来圣上念他曾经忠心,让他去个边远小城当个挂名县令。就昨个,刚启程。”王匡舔着指尖云片糕的残渣,样子很是舒心。
  那时的我,简简单单“哦”了一声,就挺了身睡下了,不小心压到了背上的伤口,也不再觉得痛了。
  “药膏疗效不错吧,御赐的。”王匡咂着嘴嘟了一声。
  
  那时的来龙去脉就是这些,我也不曾知道最后出来的那个大臣是谁。至离别,我都再未见过宋默如一眼,即便他让我魂牵梦萦。
  难道是该断了?
  可能吧。
  这件事颇长,等我细细回想完的时候,阿布已经被拖出去了。
  “动手了没?”我举起茶杯,闻着新沏的雀舌。自从经历了那档子事情后,我便愈来愈冷。
  阿虫不似从前的嘴碎,他也有些怕了,“禀少爷,现在还在庭院里跪着呢。”
  “没想到他这么出息,连叫都不叫一声。”我从椅子上坐起,吩咐道:“陪我去庭院里瞧瞧究竟。”
  
  阿布跪在地上,他淡色的长衫红了一片。
  我过去给了他一脚,阿布由于刚受过刑,浑身无力,一下就倒在了地上。他不留心蹭到后背的伤,瞬间瞳孔放大,血色尽散。也不知这阿布是怎么想的,他匆匆爬起,又跪好在地上。
  我嗤笑一声,大步背过身去。衣袖随我而动,猛地抽了阿布一巴掌。
  “既然你这么逞强,那么也不必用什么金创药了。”
  阿布答道:“多谢少爷。”
  我微微侧首,凌驾于他人之上:“要是恨就直说。”
  “少爷肯收留我已经是大恩无以为报了,小的不敢再多要什么了。”
  阿布这些话我早就听过无数,可是他言之恳切,还是让我小小地感慨了一把。
  
  “少爷,刚刚有人说,”我见阿虫又打发了一个下人,亟亟跑到我跟前低声说,“宋大人又送东西来了。”
  我机械地点了下头,心却猛然加速。
  三年,每年的腊八前后宋默如都会送来一份礼物。之前是玉器和名人字画,都对不上我口味,我也只是随手将它们扔到某个角落里去,可偏偏时时刻刻都记着放在了那个犄角,总是要不经意地绕去那里,然后再看上一眼。
  这个动作一直重复,直到我让阿虫处理掉那两件东西,让我再也无迹可寻。
  “走,随我去看看。”我转了个侧身,向跪在地上的阿布也吩咐道:“你也一同来吧,毕竟是我的贴身随从。”
  阿布不明前后,他费力地站起,跪的久了,直起身来也是颤颤巍巍的。
  
  “少爷,今年是这个。”阿虫恭敬地抬到我面前。
  一株落得快尽了的红梅,只剩了零星几片残花。上面绑了一张字条——红梅醉倚枝头歌,犹记树下昔人影。
  “拿去丢了吧。”我扫过一眼就随手往地上一抛,叮嘱阿布道:“记住不论你识不识字,现在都是看不懂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阿虫屈在我身旁,警惕地听我说完一字一句。他并不清楚我同宋默如之间的前尘往事,唯一的一次照面可能就是那次红梅树下,但他却本能地觉得他非善类。每每听他说起“宋大人”三字时,都是咬牙切齿深恶痛绝的苦大仇深模样。
  见我仍是事不关己的态度,阿虫登时放松不少,废话上一句道:“少爷,还是按从前的法子无需回礼?”
  我只是轻声地应了。自能从大殿里活着回来时,我茅塞顿开了不少。宋默如是注定要翻过去的一页,纵使这页上你流过多少泪,为它肝肠寸断,只要过去了,那就是得忘记的。
  一个人没心没肺,才能无苦无忧。
  蓦地,我话锋一转,随口相问:“阿虫,你觉得我近些年来如何?”
  阿虫愣了顷刻,随即搔首憨笑不止,“少爷就是少爷,待阿虫还是和以往那般的好。”
  我似若有所思地颔首,不语。习惯性地按住心口那片位置,我不禁苦笑连连。习焉不察,也是阿虫呆在我身边久了,也难为他发觉我作何改变。
  
  头顶上被接连砸得钝钝的,我抽出一只手来探,掌心也被滋润一番。
  年关将至,注定雨恨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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