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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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黄时雨-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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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停在原地,待他走近,客气地笑问一声:“宋大人,何事这么急急忙忙的?”
  他在我身上细细打量,突地握住我的手,望闻问切道:“身上怎么这么多血?你伤在哪儿了?”
  “是阿布受了些伤,你这么急到底什么事情?”
  宋默如盯着我,眼波涟漪四起,他慢言道:“余大人他们的判决定了,皇上今天刚定的,就在腊月初六,没几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之后,又要变成周更啦!~




☆、第三十三章

  
  “你说什么?”我温声问道,久违的轻闲萦绕周体,整日来的哀思一扫而光。
  我将宋默如揽进怀里,手指穿过他披散的乌发,有些窃喜地和他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就快解脱了,等我爹娘归去,我也可以撂下一身担子随他们去了。”
  他微侧着头,鼻息腾在我颈间,宋默如的肩胛在止不住地轻颤,他如是问我,余晖,你这辈子就只想着要寻死觅活了吗?
  他进退维谷,心里分明是不愿脱困我怀间的,却还是缱绻着将我挣开。他定定地看着我,盈眶的清泪没再落下来。宋默如高举着右手,在离我侧颜半寸的位置,铿锵一声狠狠掴上,“别让我和余相觉得做什么都一事无成,我们力保要活下去的人竟然如此轻生!”
  “我余晖不愿苟活!”脸上火烧火燎,未几就是微微拢起。我长袖一敛,收在腰间。
  “就算是为了你那个阿布呢。”他偏开些微,长发过脸遮的看不清神色,只道他声音起伏,寥寥几字都被他说断了。
  我淡然地看着他,双袖夹杂着碎风,撩动白衣翩跹,“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
  “够了,不要再说了……都是我自找的。”他絮絮地说,按捺不住将我打断,饱含的泪终究坠下,“皇上知道你必要来这儿,事先就下令宣你回宫了。”
  “那便告辞了。”我拉过一旁愣怔的阿布,脚步叠叠地往来路走去。
  阿布一路默不作声,任我牵着蓝缕,他清瘦的长臂缩在衣袖里,轻得似没有重量。
  “你就准备这么不同我说话吗?”我凉声问道。
  他吸了口鼻子,开口就是浓而厚重的音调,“晖少爷,我求你别死……”
  我嗤笑了一阵,薄情寡义从心底滋生出来,蒙上一层寒霜道:“那你给我一个苟活的理由,或者难听点,借口。”
  他死命地揩着眼角,以防眼角不停渗出来的泪在我面前掉下来,阿布说的断断续续,“那么,为了宋大人呢,为了他……”
  我呵呵地干笑着,直觉这是一句分外好笑的话,“阿布,你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我和宋默如变得今天这步田地,你当真以为仅仅是他的责任?”
  宋默如让我为了阿布好好活着,阿布又让我为了宋默如活下去,按他们说法,我究竟要怎么做?
  “那就为了晖少爷心里那个人活下去。”他蓦地坚定起来。
  我转过身去,扬眉瞥了他一眼,默声不作答复。
  
  “大爷,您们坐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我这就赶车回去。”车夫待我和阿布上车坐稳,急忙收紧缰绳,在马屁股上狠抽一鞭。
  天色大晚,已入夤夜。河上丝竹不断,商女操着软糯的娇声唱着当下正传奇的诗篇。两边街旁都摆出不少散摊,吆喝声不绝如缕。原本还空余的大路俨然车马骈阗,几乎都是贪玩的公子哥招来的。
  震天的喧嚣令人反感,这样的世界我是无论如何也融不进的。我喝斥道:“磨磨唧唧做甚,还不给我快点!”
  车夫被我迁怒地一吼,虽有不悦,却还是唯唯诺诺地道:“那大爷坐好。”
  我紧闭着眼,尽量排开外界一切声响。
  车仍旧是颠簸前行,正当我闭目养神的时候,它却逐步停了下来。
  “来者何人?”车外频频发出这疑问。
  我想也未想,挑开帘子厌烦地回道:“余晖!还不快让开!”
  未曾料到守卫也是狗仗人势的,他们交着长戟,亮声道:“皇城之内没有这号人物,莫非是刺客?”
  我登时气极,却不便发作,正如王匡那假仁假义的东西说的一样,精明的圣上早就宣告天下,今后再无余晖这号人物,有的只顶着光辉国姓的深宫男伴。
  “姚晖。”我几近是从齿缝中挤出来这几个字的。
  守卫一听便就明朗了,他们涎笑着,“是姚晖少爷啊,快请快请进。”
  
  脑仁疼得发胀,我边是揉着两边的穴位,边是缓步走下车辇。这处勒得人透不过气来的地方,我终究是躲不过要回来。
  “一会儿我一个人回殿里,你去寻那小丫头片子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可做的。”我步履匆忙,不做停留,仓促向阿布吩咐道。
  不及他作答,我就一脚跨进了殿里。
  “皇上。”我看着背立的高俊男子,冷哼道:“宣我回来是为了看丧家之犬是如何落魄的?还真是如你所愿了。”
  圣上脸挂着清浅的笑,他徐徐起唇道:“朕只要一看见你再糟的心情都能变好。”
  “可我却非附丽之人,不喜和皇上这样高不可攀的人有过多的交集,可你还要将我绑来这生不如死的地方,日子当真好不快活。”我坐在桌边,斜眼睨着他。
  圣上也落座案前,他闲散地拨着笔架上的笔,“几日不见,你倒是瘦了不少,可要多用些食了。”
  “皇上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会不通哀毁骨立之说?”我饮下一口沏好的敬亭绿雪,咂嘴道,“果然是好茶,可却不及相府的万分之一。”
  圣上取笔在熟宣上落下斜阳余晖四字,他低首言语道:“天下谁人不知你同你那好爹爹是水火不相容,朕早就和你说过了,替你除去心头大患,你不千恩万谢,也是要时刻吊在心里的。”
  我冷笑不止,我并不畏他,他做了多少坏事,害得我到如此境地。想到连日来与双亲的生死别离,同宋默如的斩断情丝,我就郁怒地将手上的瓷杯朝他面门。
  圣上不曾闪身躲过,瓷杯擦着他一鬓的垂发而过,撩起一阵风来使得毛笔尾端的挂穗都甩了甩。他仍是温声,“朕知道你不会真下这个手来。”
  “别说的你有多了解我似的,你也死过爹娘,你不会不知道这种天人永隔的痛苦!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你就可了劲儿的放屁吧,我这颗棋子只盼着你能快点甩手,由我自生自灭去了。”我单掌扣上台面,砸出一身巨响。
  “朕确实死过爹娘,不过年数久了,朕自己都记不清了。朕和你说过真喜欢你,说了那么多次,你偏偏什么也不信,可宋默如说了一次你就信死了。”他低眉垂首间,已是写了满满一张纸的“斜阳余晖”。
  我呆望着不为所动的他,凄凉自嘲道:“看上一个卖屁股的兔儿爷吗?说出来能有谁来信,何况还是你这样的人?”
  圣上猛地搁下笔,磕出好响一声,他死死盯住我,质问道:“谁说是你兔儿爷了?!朕削了他首级!”
  我全不在意他说了什么,自顾自道下去:“我也觉得自己就像个兔儿爷似的,如今就差和你共赴一夜春宵了,我要不要现在就脱光了自己任你处置?你放心,我定会做到面上的你情我愿……”
  我卖弄风姿,说出来的话正如街巷里在床上恭候大人的小倌一样。圣上看着我愈发淫靡的模样,眼底集聚起怒意,他愤愤道:“余晖,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余晖早就死了!”我亟亟打断他,蓦地放声大笑,几度岔过气去,“你凭什么不许我说自己是兔儿爷?天底下的人都这么骂我,我凭什么不能说自己了!”
  我声音愈来愈高,一发不可收拾,不容他插上一句,“你何曾待我如人了?!不然你也不会连宫殿名都换做‘皓蛾殿’。皓齿青蛾,讲的不就是女子吗?你当我是真不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大家开学好,来个评论吧~




☆、第三十四章

  
  “余晖,说到底你无非是不信我,若是换做他人做到这一步,依你性子怕是早就信得死心塌地了。”圣上又用这般平级的说辞,甘心自降身份。语毕,连他自己都哑然失笑了,闪躲着不望向我,只得垂眉淡目看着手边落成的纸稿。
  “说了这么久,你不过就是求我赐你一死罢了,当一个与我同姓的人就这么难吗?”圣上深情黯淡,他嘴角复又扯起僵化一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谋划了多少年的事情,到头来怎会是一场空。”
  我猝然一笑,有些牵强附会,“我不想死了,我突地想为自己心里那个人活下去,活到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
  就算接下来的日子要过得苟且偷生,为人所指,我也认了。
  我扶着额头,无力交谈下去:“皇上步步为营,要剔除的肉中刺也已折腾得差不多了。草民求您给我个定数,究竟要将我囚禁到什么时候?”
  圣上长吁短叹了一声,将手上的宣纸一寸寸捏皱,“我竟没防到这一步,我以为你这等王孙子弟,不屑视情爱为一物,是宋默如吧?他也毁了你啊,为何偏偏罪责都在我身上。”纸张被蹂躏的声音,让我脊背发凉,扭曲作一团乱麻的余晖二字看得我心惊肉跳,圣上继续道:“得不到又如何?天下人不见得都臣服于朕,见我年纪尚轻,意欲轻慢的也大有人在,却不还要向朕俯首称臣。”
  他徐徐走到我面前,半弓着腰,在我耳际严声道:“你也不例外,朕偏要‘留着枯荷听雨声’。”
  圣上又换上平日里心狠手辣决绝的一面,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势必要将我逼上绝路,他不容我说一句话,接着又道:“朕顶喜欢见你茫然无措的样子,清高倔强荡然无存。”
  “就为了这一己私欲,要将我逼到这般地步?皇上的大恩大德要我怎么承受得起?”椎心泣血之痛尤是无从说起,近在眼前的人我恨不得手刃了他。我按捺住心里的恨意,疲累相问:“敢问皇上,滴水之恩当何以为报?莫不是杀之而后快?”
  圣上笑意褪去,面色愈发沉重难看。
  我得胜一局,将他推开些许,笑道:“皇上可真的得要提防些厉鬼缠身的事了,相府上下无罪之身少说也要有五十……”
  “朕倒不怕这些东西,你今日情绪不稳,自己在皓蛾殿里好好休养着,趁这最后的日子和自己爹爹聚聚吧。”圣上拂去衣袂上的薄灰,置下一句,撤身而走。皓蛾殿三字,被他咬的极重。
  “皇上,腊八还有几天了?”圣上将将出殿,被我一问又缚住了手脚。
  他立在朱户边,道:“大后天便是了吧,朕可以陪你过,京师之大,任你要去哪处都行。”
  “不必了,圣上政务缠身,无需在我这种小人物上劳心劳力,我不过是随口问问,记这个日子记的成习惯了。”
  我闷闷地道着,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约莫去年也是骤寒的冬日里,天色初晞,家父站在我厢房门前,低声与我道了一句。至今,我仍真切地记着他那句话是如何说来着的——
  明年,我说如果明年还在,咱们一家三口在观夜阁过一个团圆的腊八节吧。
  家父那时许我一个团圆夜,我霎时便得意忘了形,如今再忆起来,其实早在那时家父就已经料想到了这身后之事。
  他深切地知道,他可能不会再有来年。
  于是,他日后将我带去了鹂音楼里,与我举杯共饮,数着为数不多的时日,忍下满腹心酸,曲意和我道来,安抚我在没有他的日子还能将日子过得如意,他说——
  往者不可谏,来着犹可追。
  失去的总会过去。
  我这二十多年来对他的又怨又敬至今,竟是个惊天的错误。我拼了性命力求在家父心中有一席之位,不论是芳名或者臭名,也不管所为之事会不会催煞他心肠,我以为只要能让他记住我这个余晖才是他世间仅有的儿子就可以了。
  “哈哈——”我放声大笑,难忍堕泪,“好不荒谬可笑!我这针锋相对的二十多年竟是笑话一桩。”
  爹爹,对不住了,孩儿知错了。我默默在心中忏悔,伏在桌上的身子簌簌地抖个不停。
  是谁和我说过的,我会后悔,终有一日。我如今确确实实幡然悔悟了,不过只能道一句“为时已晚了”。
  
  翌日大早,我掐着指头横算竖算,爹娘的时日还是只有两天了。
  我挂着浅笑,独自去烫了一壶家父最爱的花雕酒。
  “今日怎么不拦着我了?我还预备要硬闯上一闯呢!”我嬉笑着,望着门边自动散开的守卫揶揄道。
  领头便说:“皇上吩咐了,近几日不会拦着晖少爷去看望余杭及妻室。”
  “他这算是怜悯还是幸灾乐祸了?”我垮下张脸,冷哼道。
  
  我连阿布都不让跟着,独自前去大理寺的牢里。
  宋默如这几日来应当是清闲不少,每每碰见他的时候,都是候在大牢门前待我出现。
  宋默如披着素裳,腰环白玉髓,恍惚间我不禁想起了阿布早前对他的评价,应为天人,委实实至名归。他重在京师待了近两年的时长,好皮囊养的愈发俊彦,直叫人离不开眼。而我却不知在何时何地起,对这勾魂摄魄的脸已无感想,心中吊着的只有一对无神小眼,以及那满口白牙配着的恣意笑容。
  “余晖……”宋默如欲言又止,“阿虫说他想看看余相国,我禁不住他再三地乞求,便带他来了。”
  “要他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什么?!来看看我爹被他喷粪的嘴迫害到什么境地了!”我斥袖翻转,仰天大喝一声,也不顾宋默如阻拦,提步就闯了进去。
  阿虫断断续续的啼哭自深处传来,他鼻音厚重,着实辨不清他自顾自地在说些什么。
  “滚!”我快步行至他面前,抬脚就踹向他小腹,将他踢翻在地。
  “少爷!”阿虫迅即又爬了起来,他揪着我裤脚不放,涕泗似要生生钻进我皮肤里。他苦苦哀求,话都讲不利索,比起我上回看他痛哭时还要惨上百倍,“小的一时鬼迷了心窍,心里还是咽不下少爷将我赶到宋大人府上的那口气,我万万没想到、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啊!”
  “我也不曾想过你这奴才是这样的黑心肠,如果不将你送到宋默如府上,你以为你今天能保住你这条狗命吗?”我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语气波澜不惊,“恨我,你也应当来向我寻仇,去害我爹爹作甚?枉他费尽心思只是为了保一个反咬人的畜生。”
  “够了,晖儿……”爹爹许久未开嗓,出声竟是喑哑到撕裂。他一头已尽是白羽,说起话来也是一句一喘息,“相怨无益,事到如今也不是咱们说料就能料得到的。”爹爹探出了手,摇招了招,“阿虫,你就先退下吧,我同你少爷再多聊聊。”
  我探了探怀间揣着的花雕,幸好还未凉了多少。我提着衣袂缓步走进狱中,低望着坐在枯草垛上的父亲,笑道:“爹爹,今日是腊八节,你可还忘了咱们的约定?”
  家父狐疑地与我相视,他思疑而道:“晖儿,大后日才是腊八节了,爹爹、注定要失信于你了。”
  圣上敕令道,杀头此等重罪不宜推至年关之后,不如就于腊八前一日了结了。
  回想起这道死命令,我不适地甩甩头,仍是不经意地笑着,“爹爹,是你记错了,今儿个才是腊八好时节,你说过了要给我一家团圆的,此地不及观夜阁风光,可我心里欢喜的紧。”
  见我又掏出三只酒盏,爹爹期期艾艾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已是枯骨节节,同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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