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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穿过了层层的虚空，来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青离身上。目光中没有炙热，没有微笑，没有冷淡，没有一切该有或者不该有的情绪，他只是看着青离。
“你是谁？”
他轻轻的问。
问过话之后，便是低下头，连青离的回答都不听了，他口中喃喃道：“你是谁，我是谁。我们是谁？”
青离愣了，她想起了紫风说过的话，走过了奈何桥，那么记忆便消除了，那么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法海，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那一刻纵身跳下奈何桥，抵挡住紫风的惊天一击，法海，你究竟有没有害怕，会失去所有的记忆？
青离缓缓走了起来，脚步在地上沙沙作响，随着裙摆的飘摇，不断有美丽的花瓣纷扬鼓舞。长发垂落，青离叹了一口气，随手捻起一朵桃花，道：“你不记得我了，但是你记得这是什么吗？”
“这是桃花。”法海的脸上是灿烂的微笑，“这个世界上，最美的桃花。”
“最美的桃花吗？”青离忽然感觉到心里一阵刺痛，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副画面。
也是漫天飞花，也是灿烂阳光，似乎法海就站在自己面前，看着漫天纷扬的桃花，对着自己笑道：“就算这些飞花是世间最美的桃花，也远远不及你的一丝微笑。”
那些过往的记忆，看来是真的消散了呢。
青离缓缓走到了法海的面前，看着轻轻研磨墨汁的英俊男子，她亦是缓缓坐下，手托着腮帮看着法海。他的侧脸还是很好看，神情依旧严肃，恍如法海，但是眉宇间散开的皱纹，却如同禅心。
他轻轻拿起了毛笔，是上好的北疆紫阴木加上西荒狼毫，沾染一点墨汁，轻轻铺开了宣纸，法海似乎是想了想，随即便轻轻落笔。
落笔的刹那，墨汁泅染开来，周围的桃花亦是瞬间飞扬起来，如同花雨一般。青离和法海周围都是飘扬的花朵，万种风情，无法言说。
笔走游龙，时而婉约，时而刚劲，法海认真的画着，随着法海的动作，青离也终于看清楚了，他画的是什么了。
那是一条青蛇。
淡青色的身子，上面是淡青色的鳞甲，那条青蛇，在淡青色的溪水中，散发着一种异域的风情，她有着人类的绝美容颜，长长的头发散落胸前，遮住了饱满的山峰。
她有一种妖艳的气质，但是也有着一种圣洁的气息。
青离愣了，她的眼睛看着这一条青蛇，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再也难以挪开了，似乎那个青蛇活了一般，从画中缓缓走了出来，站在小小的桌子上，看着她道：“你认识我吗？”
青离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你是不认识我的。”那个从画面中走出来的青蛇叹气道，“没有人认识我，就像很久之前，所有人都认识我一样。”
青离不明白她的话，想要问，却看见她已经消失不见了。而法海则是最后一笔完成，手里的毛笔轻轻放在了砚台的边上，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拿起宣纸，上面的青蛇栩栩如生，在阳光下如同活物。
法海的眼神从未如此坚定，他的嘴角出现了一丝微笑，他看着那条青蛇，忽然转过头，对着青离道：“你知道我画的是什么吗？”
“青蛇。”
“的确是青蛇。”法海笑道，“那你猜我喜欢这张画吗？”
“喜欢。”
“的确是喜欢。”法海继续笑道，“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从容的用情人的眼泪，虚无的记忆，画一条刻骨铭心的青蛇。”
他还在端详，看着那条青蛇。但是就在青离也沉浸在那完美的杰作中的时候，法海却忽然双手一扯，宣纸发出了嗤啦的声音。
裂了。
嗤啦，嗤啦，嗤啦。
法海瞬间就把画作撕成了碎片。
青离的心脏很痛，痛到不能呼吸。那些碎裂的如同蝴蝶飞舞的画作，宛如她片片碎裂的心脏。她看着法海，他依旧微笑，但是她想问：“既然你喜欢这幅画，为何还要撕裂它？”
她没问。
法海却回答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所有珍贵的东西，我都要习惯失去才可以。就像我八岁那年，师傅亲手杀死我的兔子一样。”
法海的声音低沉中带着说不出的情绪，他看着桌子对面一脸苍白的青离，忽然魔魅一笑：“当然，也可能包括你。”
“你知道我是谁？”青离一愣，“你恢复记忆了？”
法海起身，身上的花瓣纷纷掉落在案桌上，他的长衣在阳光下越发灿烂多姿，他背对着青离，手指抚摸着面前的桃花林，缓缓道：“我不认识你，我也不认识我自己。我认识的，只有这漫无边际的桃花林而已。”
话音一落，所有的桃花树开始摇晃，似乎有很大的风吹过，漫天的桃花开始飘舞，青离的眼睛穿过了轰然鼓舞的桃花，想要看一看法海的身影，却怎么也看不到了。
法海，你画了一条青蛇，却也亲手撕毁了一条青蛇，你究竟要做什么？
青离如是想着，她的心脏好疼，她忽然有些明白生门的含义了，生不如死，生死不离。
每一个生死不离的背后，都是刻骨铭心的生不如死。
她忽然站起身，不顾心脏的疼痛，对着消失在花海中的法海大声嘶喊道：“法海，你是懦夫！”
你是懦夫！
回音不停，漫天回响。青离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穿透力，回荡在这一片空间中。
谁是懦夫？
懦夫从来都不敢说自己想说的话，从来都不敢做自己想做的事。青离不认为自己是懦夫，她认为法海的懦夫。
但是，她不知道的事，该说的话，该做的事，其实，却未必需要去说，需要去做的。
桃花成为一片虚无，青离感觉心脏越来越痛，终于晕死了过去。
下一刻醒来的时候，她的心脏已经不是很疼了，她有些不敢睁开眼睛，她怕再次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她害怕那种没有姐姐在身边的日子，她不想一个人前行。
但是，却必须睁开眼睛。
金色的大殿，庄严的佛像，漫天的经幡是七彩的颜色，天晴云淡，梵音圣洁。
“那一年磕长头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月转动所有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青离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她转头，看到了穿着僧服的法海，在自己不远处，坐在一个蒲团上，手里摇动着经筒，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她不能动。
因为身体周围有十二件佛门法器，她无法运气，妖界的身体最怕的就是拥有超绝念力的佛门法器，她面色苍白，感觉到法力和生气在一点点流逝。
“这里是金山寺。”法海忽然转过了头，看着面前的青离淡淡道，“贫僧红尘，请女施主来金山寺一坐而已。”
红尘？
青离一愣，面前这个不是法海吗，法海什么时候改名了？
而且最可笑的是，一个和尚竟然叫红尘？
这可是一个很花哨的名字。
青离坐在佛器中间，看着对面的法海道：“你不是叫法海吗？”
法海听后一愣，眼中出现了思考的意味，他看着青离，随即淡淡笑道：“女施主果然是妖界智者呢，贫僧红尘，法海不过是未来的称号而已。”
未来。
青离有些明白了，也许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真的不是法海，真的只是一个叫做红尘的和尚，而且，这个和尚，也是金山寺掌门。
“那么，你抓我来这里干什么？”青离淡淡问道。
法海双手合什，目光看着门外蓝天下的七彩经幡，亦是淡淡道：“除妖。”
他的手指轻轻一挥，那十二件佛器，便轰然鼓舞，瞬间的功夫就刺入了青离的身体。
青离没有感觉到疼痛，但是却知道自己的生机正在消失。她看着面前的法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笑道：“我想要告诉你的是，红尘是不简单的，既然你入了红尘，那么你便再也不是什么和尚了。”
“我还是和尚，而且我叫红尘。”
“红尘中有无法言说的感情，和尚是不能动情的。我知道你是法海，你现在用佛门法器替我超度，说是除妖，其实不过是另一种喜欢罢了。法海，其实你已经爱上我了，是吗？”
法海没有说话，只是半晌才合什道：“贫僧红尘。”
“红尘也好，法海也罢。都不过是摇动的经筒，匍匐的天路而已。”青离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是，我死了，便是脱离了生门，而你，却是生不如死呢。”
生不如死。
法海看着面前消散的青离，缓缓起身，来到了金色的大殿之外，庄严的建筑群，不过八百年时间，便成了人界的一流仙门，那些世人许愿的经幡，七彩颜色横亘在金山寺上空，对于佛法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呢？
青离又醒了。
出现在她面前，是人界的追捕队伍。
而他熟识的法海，便站在最前面，他的身后是无数人山人海的人，浩浩荡荡，好不威风。
青离一愣，她看到了每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是负责的，有敬畏，有嘲笑，有幸灾乐祸，有咬牙切齿。
“碧青泠，你违背仙界法则，今日我带领十万天兵天将前来抓捕你，我劝你还是不要反抗了，乖乖回到天庭，任由天帝发落！”
是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法海在说话。
碧青泠。
青离的脑海中自动跳出了这个名字，她曾经的确好像叫过这个名字。只是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而眼前的法海，在那个时候，似乎是叫做问天。
仙界的第一将军。
青离没有回话，她在潜意识中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只是轻轻伸出了手，青色的光芒吞吐而出，下一刻在天兵天将中间已经炸开了一团青色的云朵。
一瞬间，伤敌无数。
原来，我也曾这般厉害。青离如是想着，她看着面前的追捕队伍越来越少，终于看到了一身白衣的问天将军，飞奔而来，手里是一把长枪，朝着自己便当胸刺来。
青离微笑，素手一展，青光化作了一条长剑，亦是化作了一片青虹光芒，似乎撕裂了天空，朝着空中飞奔而来的法海亦是无所畏惧地刺去。
没人害怕，但是却有人躲避。
即将碰撞的一瞬间，问天的长枪倏然偏了，划着青离的身体轰然刺入大地，而她手里的长剑却声势绝伦，瞬间刺入了问天的身体。
她没有机会，不刺下这一剑。
鲜血泅染开来，终于化作了美丽的花雨纷纷洒下，周围的空间中纷扬出了漫天的桃花，宛如第一次遇见时的绚烂时空。
这一剑，刺穿了法海的心脏，同样也刺穿了青离的心脏。
青离抱着法海，站在跌坐在空中，手指尖满是法海的鲜血，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宛如西湖上空的相拥，但是她知道，这一切，面前的法海都是不知道的。
他忘记了。
“我知道你会刺下这一剑的。”法海笑道，“所以，我的那一剑，是断不可能刺下的。”
“你为什么不刺下？”
法海的身体发出迷离的金光，慢慢消散在了空中，他的声音杳杳传来：“我背叛了你，背叛了仙界最美丽的花雨，我如何还能刺下？”
那是背叛。
青离缓缓念着这两个字，最后她看着那些飞散开来的金光，再一次大声呼喊道：“可是，我从来没有认为你背叛了我，法海，我只问你一句，你可以半分的喜欢我！”
你可有半分的喜欢我！
这一句话结束的时候，青离面前的场景再次一变。青山连绵，天清气朗，身后是黑云滔天的丰都鬼山，而一身白衣的法海，就站在自己面前，看着她问道：“青离姐姐，谁是法海？”
青离一愣，四下打量，发现，许仙、白素贞、月夜啸狼、法海、竟然全部都出了丰都，而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
“额，法海，是一个坏蛋。”
“既然是坏蛋，为什么青离姐姐还要问人家喜不喜欢你呢？”
青离无语。
这一趟丰都之行，历历在目，但是却不知道那些发生的事情，是什么意思。谁是红尘，谁是问天，谁是妖界智者，谁又是碧青泠？
这似乎是梦，又似乎是未来。
“丰都的事情，不用再过在意，那算不得数的。”许仙淡淡笑道，“有妖主和魔主的帮助，我们总算是除了丰都，而看样子人界的高手还要片刻才能出来，我们现在立刻启程，赶往峨眉吧。”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白素贞问道。
许仙一愣，随即道：“一天。”
一天！
除了许仙之外的众人都是一愣，要知道法海和青离的身体只能维持半个月，他们一路飞奔而来，以为能够很早来到峨眉，但是却没想到在丰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但是还在他们已经进入川蜀之地，以他们的脚程，一天之内，是可以到达西川的。
但是前提条件是，没有人界的阻击。
御风而行，现在隐匿身形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这是一场关乎生死的逃亡，时间，只有一天。
从丰都出来之后，穿过蜀中万里竹林，便可以到达川西峨眉了。而不过两个时辰光景，五人便已经来到了万里竹林。
这里是川中最大的美景，万里竹林，青翠欲滴，带着说不出的魅力风情。而且，里面生有无数的草药，一直以来都是峨眉的草药地。
但是刚刚来到竹林之侧，五人便感觉到了人界的高手已经出了丰都，虽然不明白妖主和魔主为何不多阻挡片刻，但是凡事靠自己，他们还是全力御风而行。
竹林浩荡，虽然叫做万里竹林，但是远远没有万里。阳光明媚洒下，五人都没有心思看风景，身后的气息越来越强，超一流高手，已经来了。
三声龙吟，嗷唔震天。漫天狂风顿起，云层压顶。赤帝火龙剑，白帝金龙剑，碧帝木龙剑，昆仑掌门道龙的三龙之剑，轰然扫来。
来的好快！
许仙大惊，和白素贞同时止住身形，回头之剑，长生之印，峨眉法诀，白蛇九度汹涌而出，对上了道龙的三龙之剑！
轰隆隆一声爆响，漫天气浪翻飞，眩光叠爆，一个巨大的七彩漩涡飞舞而出。道龙身子一滞，虽然他修为很是强大，但是白素贞和许仙岂是易于之辈。
竹林上空，一个巨大的白蛇盘旋呼啸，白色的鳞甲，恐怖的气息，她张口嘶吼之间，大风鼓舞，人界中修为低的人都有些站立不住了。
化蛇。
白素贞再也没有选择了，她幻化了本体！而许仙就站在他的头顶，巨大的长生之印悬浮在天空中，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长剑，气势惊人。
这是无法言说的场景。
而紧接着一声怒吼传来，黑云窜天鼓舞，月夜啸狼也是化作了一只巨大的狼，站在竹林上空，他全身都是阴冷的气息，看着对面越来越多的人界众人。
“青青，带禅心快点前往峨眉！”许仙沉吟道。
“你们……”青离感觉自己的心中有些东西融化了，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感动。
“快点走。”许仙冷冷道，“他们想要杀我们，是没有那么简单的。”
青离真的走了，她不觉得有留下的必要了。她和法海想要飞奔而走的时候，法海却扯住了她的手，道：“青离姐姐，我们为什么要走？”
“你不走，便要死的。”青离沉吟道，“难道你想死？”
“但是我不想别人因为我而死。”
“他们不会死。”
法海看着一脸笃定的青离，半晌点头道：“那好，我们走。”
他们御风而起的瞬间，便感觉到了身后强猛的气浪波动，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