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疑惑地看着他。
韩宇没有看我,而是盯着前面的花坛,“她们系最近有一个辅导员总为难她,所以明年五月开始的毕业实习,她被分去了南京,要去外地的一家医院,据说那里一点儿也不像教学医院那样正规。”
我用我仅有的一点儿常识打断他,“她不在南京实习,消息就不够灵通,也不方便毕业时找工作吧?”
韩宇点了点头,“按道理说她是边疆考过来的,毕业后还得回当地。如果毕业后她能留校或者是附属医院,那就可以开绿灯了。”
我恍然大悟道:“原来还有那么多玄机!那个辅导员如果为难她,肯定会在她毕业时下绊子吧?”说到这里,我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也脱口而出,“可是,那个老师为什么不喜欢她?”
韩宇看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生活在真空中的怪物,“你傻呀!那个老师就是太喜欢她了,可是芳菲不领情,才落得如此下场。”
我对芳菲油然而生敬佩,真看不出来,像她这样柔弱的女子,性情如此刚毅,真让我佩服,看来还是自己太小肚鸡肠了,我赶紧反省了一下。
“那她现在怎么办?你替芳菲想到什么好办法没有?”我捅了捅他。我放松戒备的表现就是肢体接触。
韩宇紧握双拳,恨恨地道:“还能怎么办?凉拌!可惜他们不在上海,否则我肯定找人打丫的。”
我骇然,这是我第一次听见韩宇说北京脏话,而且是一副好斗的小公鸡模样。
韩宇忽然又换了一副面孔,低声问我:“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因为什么闹别扭呢!”
我没理睬他,晃着双脚,在这个已经被夜色笼罩的街心花园里轻轻吹起了口哨,是张学友的《情网》,曲子里隐藏的歌词是:“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我越陷越深越迷惘,路越走越远越漫长,如何我才能锁住你眼光……”那一年张学友的专辑《吻别》红遍大江南北,那盘磁带在我的walkman里听得快要卷带了。而我受父亲的影响,自幼耳濡目染,口哨吹得悠扬动人,所以当我吹奏出低沉而婉转的曲子时,韩宇陶醉地闭上了眼,侧耳聆听。
由于我吹得得意,口哨声也不由自主地变大,哨音未落,角落里传来鼓掌声,还有一声赞叹:“小姑娘口哨吹得真好听。”
我大惊失色,拉着韩宇落荒而逃。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思索该如何告诉他我的想法。在学校大门口,我郑重其事地向韩宇告别,“你回去吧。我想告诉你,昨天是你二十岁的生日,我不管你有什么事情,可是你连十分钟的时间都没有留给我,我不爽,很不爽,而且到了极点。”说完这句话,我无视韩宇一脸的茫然,说了句“再见”,然后转身向宿舍跑去。
回到宿舍,我想了想,觉得不能荒废了大好时光,于是带着我的老三样——书、笔记、随身听,再次走出宿舍。不过,今晚我换了一间教室。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晚上我看书的效率极高,思维清晰,可能是因为自己耍心眼和小脾气得逞,让韩宇不好过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至于韩宇如何反应,那就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了。
第五章 等待的心情(8)
那天晚上,我没再看见韩宇。因为读得尽兴,我在熄灯时才离开教室,在宿舍楼下又和低年级的小老乡口若悬河地狂聊一通,回到宿舍却发现大胖、小胖和江米条竟然全都睡了,喘息声高低起伏。
可是从这之后一直到第四天,我都没有机会再和韩宇交流,连相遇都不曾有过。除了每天早上临上课前我能看见他冲进教室,坐在教室最后排的角落里,一下课后,他又总是飞速离开,一整天我都不会再见到他的身影。晚上,我也会偶尔装作无意中路过以前我们一起自修的教室,可是原本属于我和韩宇的一前一后的座位早就被其他同学占据了。即便如此,我仍很坚定地认为这一次是韩宇有错在先,所以我绝不会先低头。让我主动去找他?门儿都没有!
不过,我也有些失落,原本以为甩出“我不爽,很不爽”的狠话之后,韩宇会在第一时间承认那天冷落我的过失,并向我示好。可是事与愿违,他反而变本加厉了,我这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我并不承认这一点,只会更加怀疑这段感情,怀疑我和韩宇之间的所谓“纯真爱情”是不是经不住一丁点儿风吹浪打,那它还是被琼瑶洗脑后的林立夏心中的顶礼膜拜的爱情吗?不过,就算很失意,我也注意到消失的不只是韩宇,还有他的死党——东原。
我依然会去教室里看书,但经常心猿意马、七上八下。我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在一个小时内对着同一页纸发呆,于是,再一次开始了我最擅长、最执著的工作——写信。
大学期间,我写信的字数以十万来计算都有些低估了。那时,我写信啰里啰唆的,事无巨细都会向我的同学、朋友、家人汇报,比如今天中午吃了什么饭菜,免费汤里居然有一只苍蝇,局解课上谁又把神经当血管臭显摆了,今年的课程比去年还多……我还时不时地从实验室里偷一些可怕的东西四处邮寄,建议他们发挥联想,好好学习,惹来死党的一片骂声。而给父母写信,我总是老生常谈,不断地汇报身体、学习情况,说的最多的就是没钱啦,穷得只能吃青菜了,可怜可怜我,寄钱来救命吧……
不过,这次是运气不好的老牛抢中了头彩,我决定给他写信。我又拿出看了琼瑶小说后的一贯技巧,在信的开头一通悲天悯人、凄凄惨惨,铺垫完了之后,杜撰了远在上海的林立夏目前正被某老师骚扰的悲惨命运。或许我是想试验一下,看看一个大大咧咧的男生听到一个女生讲述这类私隐后的反应和想法。不过,把信寄出去后,我有一点儿后悔,因为我从来不和任何男生讨论感情,就算老牛和林晓军也不例外,我们从来都是在一起讽刺、打趣的朋友,就算小米,关于这个话题,我也会斟酌斟酌再斟酌,拐着弯表达我的中心思想已经是我惯用的伎俩。可是这一次,我破例了,我把烫手的山芋转手就扔给了可怜的老牛。
诊断课是大课,总有一百多号人齐聚在阶梯教室里。离上次逃课还没几天,就又该上这门课了,一想到我那两份不同笔迹的答卷,我就郁闷,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提前走进了教室。我们四个人一起“隐蔽”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等待最后的审判。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有礼,上课伊始,她只字未提上次的课堂小测验,依旧神采飞扬地分析病例,这让我一直忐忑不安、惶惶不已。终于熬到下课铃响,我心里的那根弦立即放松了。
第五章 等待的心情(9)
就在我挺直腰杆等待老师宣布下课的时候,老师咳了两声,表示还有话要讲,全阶梯教室的人又从刚才的躁动回归安静。
“上次小测验大家都考得不错,至少能正确地找到我问的问题在书上哪个位置,抄写速度也很快,正确率比较高,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和书上一模一样。”大家在底下一阵哄笑,老师这是在讽刺我们呢!我非常紧张,不停地转动笔杆,因为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悲惨事件。
“可是,”老师话题一转,同学们重新安静下来,“有的同学速度也太快了吧?不但能抄写两三遍,而且还是左右手一齐开工,笔迹完全不一样。可是让我比较疑惑的是那位抄写了三遍的同学,竟然用了三种笔迹,看来她的本事不小啊!”
全场一阵哄笑,人声鼎沸,我看着同学们一派喜笑颜开的局面,郁闷地扫了一眼老江,又瞄了一眼大胖,“拜托,你们俩做好人好事之前先沟通一下,这下可好,我彻底玩完了。”
老师最后宣布道:“如果有同学想找我谈一谈试卷的问题,欢迎下午到诊断教研室去找我,否则,嘿嘿……下课吧!”
大家一哄而散,我却瘫软在座位上,“天哪!还要去承认错误,不如一刀杀了我算了,太丢脸了!再说,我都不知道教研室的门朝哪个方向!”大学里的管理都是比较松散的,不论是哪一科的教研室,我从来都没有光临过。
小胖在一旁幸灾乐祸,“还好啦,你应该庆幸老师没有点名批评你,知足常乐吧!”
大胖比较忠厚,体贴地道:“没事,我知道在哪里,下午我陪你一块儿去。咱们先去吃午饭吧。”
我不情不愿地尾随她们向教室外走去,却看见已走出门的韩宇正转身向我走来。就在我暗暗期盼的时候,东原从我身边擦肩而过,飞快地迎上去,推着韩宇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别磨蹭了,赶紧走吧!”
在那一刻,韩宇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的内容,让我无法理解,也难以描述。
我们坐在新盖的食堂里,占据了一张桌子,开始了“共产主义”。老食堂正在修缮中,不过说起那个老食堂,我们都分外怀念,因为每逢周末,在飘着排骨香的食堂大厅里,会有无数同学翩翩起舞。而现在这个新食堂,已然跃为我们学校最漂亮的建筑,坐在窗明几净的房间里吃饭,也是一种享受。
就在我们狼吞虎咽的时候,张美好从隔壁的桌子踱到我们身边,“通知你们一下,这周六咱们班包了学校的咖啡厅,要举行一个二十岁的集体生日。你们也准备一下,出个节目。另外,每人都要准备一份礼品,到时候抽签,抽到谁就可以索要对方的礼物。”
小胖很是不屑,“支书,我们宿舍有三名同学都没满二十,过什么生日啊!”
支书悻悻地说:“全班就剩你们三个没满二十了,要让大家等到什么时候啊!有的同学都快二十一二了,再等下去更没意义了。”
老江颇有城府地冲着我们三个笑了笑,“你们不用较真,这只不过是一个组织班级活动的借口而已。”支书不满地白了老江一眼,仿佛她的苦心被老江说得一钱不值。
支书忽然又转脸对着我,“林立夏,前几天咱们口腔医院出事了,你知道吗?韩宇跟你说过没有?”
我茫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支书做出很神秘的样子,“口腔医院的宿舍楼上前几天有人跳楼自杀了。”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章 等待的心情(10)
大家的好奇心一下子被高高地吊起来了,“谁呀?谁呀?为什么?”
“咱们系组织部部长汪严肃的弟弟,从楼顶上跳下来了。”
我倒是记得这个汪严肃,他是我的师兄,也是韩宇的哥儿们之一。他是从农村来的孩子,不过成绩好,又懂事,组织能力强,还颇得老师的欢心。据说他弟弟名叫汪活泼,他们兄弟俩的名字出自毛主席语录——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我还曾经跟韩宇开玩笑说:“如果取自毛主席语录的‘备战备荒为人民’,那他俩还不得一个叫汪备战,另一个叫汪备荒!”这一年汪活泼一直在上海的建筑工地上打工挣钱,晚上和哥哥一起挤在学生宿舍里睡觉,前不久他好像摔伤了腿,怎么忽然想不开就自杀了呢?
我正在思索时,旁边的老江抓住了我的胳膊,谄媚地说:“完了,林立夏,我忘了告诉你了,韩宇前几天跑到咱们楼下紧急呼叫你,可是咱们宿舍一个人也没有,那时我刚回宿舍,就被他抓住了。他让我跟你说一声,这几天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会经常去口腔医院,可能最近不去上晚自习了。可那天晚上你好像很晚才回来,我早就睡着了,第二天我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从眼里发射出无数把飞刀,妄图将老江这个马大哈给灭了,但心情却轻松起来,对于下午要去“自首”的事情,也抱着“谁怕谁”的赖皮态度。
终于熬到下午,虽然我十二分的不乐意,可在大胖的一再鼓励下,我俩还是一起向教研室方向走去。走到教研室门口,我停住了。
“别磨蹭了,赶紧进去吧!”大胖推了我一下。
“让我喘口气!好歹也让我酝酿一下情绪吧?”我站在教研室门口做深呼吸。
大胖正要继续挖苦讽刺我,从教研室里走出来一个人,吓得我俩迅速收敛了嬉皮笑脸。我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是我们年级鼎鼎有名的诗人“苏西坡”。我们两个人目送面色木然的他渐行渐远。
话说这位苏西坡,在我们年级,甚至整个学校,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中等身材,其貌不扬,脸有点儿长,大胖说像马脸,小胖说像驴脸。但他能临风吟诗、对月作画,而且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表现他情趣高雅以及志向崇高的机会,我们都拜读过他的大作,对着一堆酸溜溜的文字,我情不自禁地一阵腹诽。当然,这还不是他出名的主要原因,他让人过目不忘的是,除了夏天,都会在脖子上围一条白围巾,然后无比狂傲、无比幽怨地行走于校园中。他姓苏,为了配合他那特立独行的风格,大家都叫他“苏西坡”。
令我大跌眼镜的是,韩宇和苏西坡还颇有交情,这让我很不解。我多次询问原因,韩宇对我俗不可耐的想法表示同情,甩下一句:“小苏的境界哪是你们这些俗人能够达到的啊!”
我终于走进了教研室,心里忐忑不安,只好低眉顺眼地站在老师的面前。
老师抬头看了我一眼,奇怪地问:“咦,你怎么来了?”
在她问我的一刹那,我看见她刚才摊在桌子上的杂志——《女友》。
以前我出于崇拜,经常在这个老师面前晃悠,问过无数个白痴的问题,所以即便老师不记得我的名字,但是这张脸她还是认识的,我再一次觉得我的好形象毁于一旦啊!
我支支吾吾地说是来承认错误来的。
老师问:“你叫什么?”
“林立夏。”
“哈哈,你就是林立夏啊!啧啧啧,真看不出来,你朋友够多的啊!居然会有三份答卷。”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章 等待的心情(11)
我一愣,怎么会是三份呢?还有一份会是谁帮我答的呢?可迄今为止并没有人在我面前邀功啊?难道是……他?!
老师挥了挥手,说:“你走吧,下回一定注意啊!我的课应该不难听吧?”
我赶紧谄媚地道:“我最喜欢听你的课了,只是那天肚子疼得要命,就逃课了。”
老师白了我一眼,“你怎么那么没创意,和刚才出去的那名男同学的回答一模一样!”
我只能报以嘿嘿傻笑。
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将刚才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儿地倒给大胖,大胖笑得前仰后合,“苏西坡也太搞了吧,居然说自己肚子疼!一个大男生,说自己肚子疼,哈哈哈……”
我也跟着一起傻笑,只是心里一直在琢磨究竟谁是无名英雄。
晚饭后,我决定去教室自修,只是一个人上自习,会感觉比较落寞,心情会影响效率,反倒不如和韩宇在一起,打打闹闹的时候看的书更多。白白浪费了一个多小时,我依然什么都没看进去,只得恨恨地告诉自己还不如回宿舍睡觉。刚想到这里,我就快速收拾东西,抱着书本又离开了教室。
我又假装从以前的教室门前经过,这一次我发现了韩宇的那个雀巢水杯,桌子上还整齐地堆着一沓书,只是座位上空无一人。
我的心快速跳动,转念之间,我已抱着书本向相反方向走去,重新回到我刚才坐过的位置,惹得后面的同学直翻白眼,估计是嫌我进进出出地折腾。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一直对着书本发呆,四周非常安静,连窃窃私语都没有。我一直在期盼,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