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家的摊位都是兽皮的，偏这家的摊位是一张油布，边缘还有一些细小的破损，拿几块小石头压在四角，石头看上去是洗过的，倒还干净。
卖符箓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看样子是个穷困潦倒的散修。
实际上，再落魄的散修也很少会用到穷困潦倒这几个字的，因为散修的落魄只是相对于修真界而言的，但是一转身到了世俗界，那也算是有头有脸的。
可眼前这个青年浑身上下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满了穷困潦倒几个字。
头发倒是梳得很妥帖，用一块灰白的文士巾扎着，一身洗得很干净的月白长衫，衣襟、袖口和下摆上面，都打着几块补丁。虽然那补丁很平整，甚至还有几分好看，可却是实实在在的补丁。
青年有些瘦，普通的修士即便是瘦，也都显得精神，可青年却闲得有些瘦弱。脸上也有菜色，手指倒是修长白皙，可却没有什么血色。
整个就是世俗界一穷困潦倒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打扮。
青年看到洛七七在自己摊位面前蹲下来，脸上就带了点喜色，还有一点期待。
“小娘子可要买些符箓？”青年不像别的人一般，直接席地而坐，而是捡了一块洗干净的鹅卵石当凳子。和洛七七说话的时候，还拱了拱手，文质彬彬的摸样。
修士喜欢教洛七七这样的女子叫姑娘，世俗界的文人才叫小娘子的。
“我就看看，不买。”洛七七笑眯眯的一张一张翻看着青年摆在油布上的符箓，说道。
“哦……”青年的脸上一瞬间就写满了失望，不过也没怎么样，只是说道：“那小娘子随便看看吧。”
“你这些符箓，效果不怎么好吧。”洛七七翻便翻了，偏偏还一阵见血的将这青年卖的符箓的问题指了出来，半点情面都不给人家留。
“我……我……”青年被洛七七的话弄得手足无措，一张脸一瞬间就涨得绯红。
“姑娘是明白人，他这符箓别说和店铺里的比，便是这东市随便哪一家的符箓，都比他的好太多了。连在坊市上做伙计帮贡的世俗人，都不会买他的。偏他还风雨无阻，天天都来。啧啧，一个文弱书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敢在这云漓山脉混着，不定那天就被妖兽撕来吃了。不对不对，遇着一个野兽就这书生手上没有半点力气的样子，也讨不了好去。”青年旁边一个卖散剂药粉的中年汉子凑过来，说道。
“你……你别胡说。遇到野兽，我……我的符箓也能用的……”青年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道。
“啧啧……”中年汉子摇着头，一脸轻视的看着青年：“你这书生，我早劝你别来了，来东市的虽然都只是散修或者小门派的弟子，可眼力还是有的，你这些符箓，是不会有人看得上眼的。好好的读书考试做个风风光光的大官多好，偏你要折腾。”
“我……我的符箓都是极好的……”青年书生脖子都红了，憋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哈！哎，大伙儿听听，这穷酸书生说自己的符箓都是极好的。”中年汉子仿佛是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话一般，招呼了左右一句。
“哈哈哈哈……”在左右摆摊的修士俱都笑了起来，那摸样，还真是觉得青年书生说的话极好笑。
“笑，笑什么……是你们不识货！”青年书生结结巴巴的冲周围的人说道，偏偏那语气，那声音，半点威慑都没有，只是又引得这些修士哄然大笑。
青年书生旁边的中年汉子一边笑，一边还拿那书生的事情当故事讲给洛七七听，想来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知情的，话唠犯了。
“这位姑娘你可别听这穷酸书生瞎说。说起来啊，这书生之前并不穷酸的，最初来的时候，一身锦衣，那料子是极好的。脸上还带着富家公子的矜持。可不到半年，那锦衣就换成了棉布衫子，再后来，那衣服的布料就越来越差了，脸上也开始显露出来菜色，不到一年，就变成现在这摸样了。”
“一群没眼力界的傻瓜。”蹲在洛七七旁边半响不说话的小猪噜噜忽然开口了。
“咦？噜噜，你说谁是傻瓜？”洛七七听到噜噜的话，有些诧异。
“当然是眼前这些笑得像白痴一样的人了，这样没眼力的人也配称修士，怪不得真元大陆的修真水平这么低，也怪不得十大门派能占那么多的资源，散修们屁都不敢放一个。”
“咳咳咳……”听到噜噜说粗口，洛七七忽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发出一连串的咳嗽声。
“洛姑娘没事吧？”钟石往前走了一小步，弯下腰关切的问道。
洛七七一边咳着，一边冲钟石摇头摆手，示意他不要担心。等咳过劲了，才说：“没事，就是呛了一下。”
“嗯，没事就好。”钟石听洛七七说没事，又往后退了一步，像刚才一样站在后面。
“嘿，姑娘也觉得这个书生好笑是吧。凡事来这儿的人，没有不知道这书生的，啧啧。”中年汉子看着洛七七说道。
“没有。”洛七七冲汉子摆摆手，又冲青年书生笑笑，小声说道：“我只是无意被呛了，可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无事，多谢小娘子。”青年书生感激的对洛七七说道。
而洛七七这会儿却顾不上和青年书生说话，只在心里急急的问噜噜：“噜噜，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别的不敢说，可这书生所画的符箓，基本上算是眼前这东市最好的符箓了，甚至于比你在药王谷领到的符箓，比文思远给你准备的符箓，都要好得多。”噜噜肯定的说道。
“不可能吧……”洛七七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他这符箓，我看了，基本上没什么灵气可言啊，那里能比得上其他的。”
“你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这符箓虽然没有多少灵气，可到底还是有的。而画这符箓的，本来就是凡俗的世俗人啊，半点灵气都没有的。没有灵气的人能画出这有灵气的符箓，你说，是不是极好？”噜噜说道。
“真的假的？”洛七七虽然依旧相信了噜噜的话，可心里还是有一些觉得难以相信。
“不信的话，你问问不就好了。我猜这些符箓，一定是出自于眼前这个书生的手。”噜噜说道。
“那我问问。”洛七七回噜噜一声。然后看着青年书生开口问道：“这些符箓，都是你画的？”
【十九章】财不露白
“是的，都是我亲手画的，小娘子要买一些吗？”青年书生脸上又升起了浓浓的希望，可随即自己把头低了下来：“是了，刚刚小娘子就说了，只是随便看看的。”
“你这些符箓怎么卖？”洛七七笑眯眯的看着青年书生。
“怎么卖？”青年书生迟疑着重复了一下洛七七的话，随即大喜过望，差点从坐着的石头上摔下来：“这个清洁符，旁人都卖一块灵石三十张，不过我这个符箓效果有点不太好，就一块灵石四十张。”青年书生说着，脸又泛红了，随即就被喜色所代替。
“这个净水符，一块灵石二十张。”
“这个甘霖符，一块灵石十张。”
“这个驱邪符，这是桃木的，木符，一块灵石十张。”
“这个，金刚符，一块灵石五张。”
“这个，狂风符，一块灵石三张。”
“至于这个……”青年书生咬咬牙，从怀里拿出来一张符箓：“这个断山符，三块灵石您要就拿走，我也只有这一张。”青年一边说，一边还肉疼不已的看着手里的符箓。
“哦？断山符？我看看。”洛七七说道。
“小娘子请。”青年书生点点头，将那轻飘飘的符箓递到洛七七手上。而青年书生的眼神，也随之黏在了洛七七的手上。当然，是洛七七手上的那张断山符上面。青年还小心的解释道：“按照记载，这符做好了，有劈山之力，不过我画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劈开一块不大的石头。“
“噜噜，这个怎么样？”洛七七并没有接青年书生的话头，接过符箓拿在手里一边查看，一边问噜噜。
“好家伙，这符箓可是有炼气初期的攻击能力啊，这可是一个半点灵气都没有的家伙画出来的。”噜噜毫不掩饰自己的推崇。
“你这断山符还不错，真没有了？”洛七七扬扬符箓，冲眼前的青年书生问道。
“小娘子小心！”青年书生来不及回答洛七七的话，双手伸出去，想要捧在断山符下面，末了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自然的收回手，说道：“画了几百张，最终只得了三张，已经用去两张了……”
青年书生的语气说不出的惋惜，仿佛他不是用掉了两张符箓，而是失手打碎了什么稀世奇珍一般。想来如果不是遇到了生死关头，青年书生不会用那两张符箓的。
“怎么不继续画了？”洛七七好奇的看着青年书生问道。
“画不起了。”青年书生苦笑一声，说道。
“对不起。”洛七七不好意思的道歉。
“是我自己痴迷了，没事。”青年书生自嘲的笑笑说道。
“你这些符箓我全要了，需要多少灵石？”洛七七心中有一些愧疚，本来只是因为听了噜噜的话，联想到其他人对青年书生的嘲笑，心里起了恻隐之心，所以买几张，照顾一下他的生意，现在却是真想要把这些符箓买下来，至于原因，洛七七自己也说不清楚。
“小娘子真的全部都要？”青年书生眼睛猛然大睁，看着洛七七的眼神说不出的炽烈。
“嗯，需要多少灵石？”洛七七有点别扭的转了下头，问道。
“学生失礼了，请小娘子见谅。”青年书生看到洛七七的动作，醒了过来，不好意思的道歉。
“没事。”洛七七笑笑。她又不是世俗之人，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概念，不过是觉得刚刚那个眼神让人有点别扭而已。
“这些符箓其实小娘子不必全买的，只要捡几张有用的就好，只要有几块灵石，能让我继续学下去就好。”青年书生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说道。
“不，你这些符箓真的很好，我是诚心想买的，你说个价格吧。”洛七七看着青年书生说道。
“既然如此，姑娘给二十块灵石吧。”青年书生说道。
“好。”洛七七点点头，从储物袋数出二十块下品灵石，递给青年书生。
青年书生小心的接过灵石，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荷包，将灵石放了进去，贴身收好。这才冲着洛七七作了一个长揖，嘴里说道：“学生陆友廉多谢小娘子。”
洛七七跳了一下脚，往后小退了一步，说道：“都是你的符箓换来的，谢什么谢，不过是一场买卖而已。”
“小娘子买了这些符箓，便是给了学生能继续专研的机会，所以，要多谢小娘子。若有朝一日，学生真能取得一些成绩，再遇见小娘子，学生再好好道谢。”青年书生陆友廉郑重无比的说道。
“好吧，相信你能成功的。”洛七七握着拳头，对陆友廉挥了一挥。然后将在陆友廉处买来的符箓，全部都收了起来。
“借小娘子吉言，学生先告辞了，还要去买一些画笔和符纸，就不打扰小娘子了。”陆友廉又作了个揖，说道。
“好，你快去吧。”洛七七说道。
陆友廉转身就往坊市的商铺区去，而东市几个原本还在摆摊的散修却相互看了一眼，快速的将自己的东西一裹，收在储物袋中，往商铺区走去。
洛七七皱眉看着几个人从自己身边路过，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看到刚刚那个中年汉子一脸惋惜的摸样，忽然心里一惊，四个字脱口而出：“财不露白！”
说完之后，洛七七也顾不得再逛了，招呼钟石一声，就往商铺区快步走去。
洛七七一离开东市的范围，就又有一个人收摊了，这个人的兽皮上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个玉简，空空荡荡的。
这人把玉简往怀里一揣，连兽皮都不要了，出了东市就往百草堂的方向走去。
走到百草堂附近，还左右看了一看，才从百草堂的后门进去了。
进去之后，直入后院书房，居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连扫地的都不看他一眼，仿佛他出现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东方先生。”
东方无恙坐在椅子上，看着来人微微一笑，说道：“云起回来啦，可是得手了？”
“东方先生，白云起惭愧，请东方先生责罚。”白云起一脸羞愧的说道。
“哦？那小姑娘就不动心？”东方无恙好奇的看着白云起问道。
“不是的，那姑娘压根就没到我摆的摊位上来。”白云起摇摇头说道。
“怎么回事？”东方无恙问道。
“是这样的，小姑娘在东市买了那个叫陆友廉的书生的符箓，全买光了。陆友廉得了二十块下品灵石，有人眼热，跟了上去。小姑娘说了一句财不露白，就追了上去。”白云起说道。
“嗯？”东方无恙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显然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隔了片刻，东方无恙对白云起说道：“知道那个陆友廉去了什么地方吗？”
“陆友廉买画笔和符纸去去了，想来还会耽搁一会儿，所以属下先赶过来向先生汇报。”白云起说道。
“嗯，做得很好。你叫上云成，一起去跟上他们，记得见机行事。保护好陆友廉，没准，少主能用得上。”东方无恙吩咐道。
“是，属下遵命。”白云起恭敬的回到，只是并没有转身离去，反而还不解的看着东方无恙。
东方无恙并没有觉得不快，反倒是开口解释起来：“那小姑娘应该是药王谷的人，用的符箓都是寒水宫兑给药王谷的，不应该能看上东市的符箓，那个陆友廉的，又是垃圾中的垃圾，想来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才导致那个小姑娘买下了全部符箓。如果不是烂好心的话，那很可能是陆友廉的符箓有什么可取之处，只是被所有人都忽视了。只要能对少主有用，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要用尽全力啊。”
“是，属下明白了，属下告退。”白云起说道。
“去吧。”东方无恙点点头，说道。
【二十章】仙客来茶坊
“喂，陆友廉。”在快到商铺区的地方，洛七七叫住陆友廉。
“小娘子有礼。”陆友廉转过身来，看着洛七七作了一个揖。
“别有礼没理的了，我刚刚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跟着你身后，摸了过来，没事吧？”洛七七走到陆友廉面前，问道。
“学生没事，多谢小娘子提醒。这云漓山脉坊市有人管理，坊市之内禁制私斗，他们不会现在动手的，请小娘子放心。”陆友廉彬彬有礼的说道。
“那就好。”洛初夕点点头：“不过坊市不能私斗，出了坊市是不是就可以了？”洛七七说到这里，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是的，出了坊市，便是在门口打死了人，也是不会有人管的。”陆友廉温和的笑笑，说道。一个书生，把死啊活的挂在嘴上，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别扭。
“那你一会儿出坊市怎么办？”洛七七关心的看着陆友廉问道。
“如果是以前，学生也没办法。打不了就是拼死一搏。不过刚刚姑娘才花了20块灵石买下学生的符箓，学生有了这些灵石，便可以在城东租一个小房子住下，不算出坊市，他们奈何不了我的。”陆友廉笑着说道。
“哦，那就好。既然你知道怎么办了，我就先走了啊，还想再去逛逛呢。”洛七七听陆友廉这样说，也就放心了。两人不过是买卖关系，提醒到了也就是了，也不用什么都大包大揽的管着。
“好的，小娘子请自便。”陆友廉伸出手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