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凤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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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图凤业-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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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雪从何而来都不知道,吟得狗屁诗句?附庸风雅,最是恶俗!”刻薄抨击自角落雅间传来,立时让酒楼顶层鸦雀无声。
  梅兰竹菊、春夏秋冬、风花雪月,这是喜好烂漫风骨的才子们最爱题材,怎地今日被人批驳成附庸风雅了?有几个气不过的青年怒气冲冲走到雅间前,扬手撩开青竹门帘,还不等发话,登时被雅间中坐着的二人震慑住。
  雅间不大却很干净,摆满茶具的长桌两侧分别坐着一位老者和一个年轻人,那老者须发皆白、面色红润,颇有道骨仙风;对面的年轻人一身月色绣凤长衫倍显尊贵,清俊面容如精巧玉雕,微挑的薄唇抿出一条睿智弧线,再加上那双淡若流水清风的眼眸,瞬间让一群自以为高贵优雅的才子们相形失色。
  “看什么?不怕眼里生疮吗?还不快滚!”老者瞪眼怒喝,就像是老神仙发了威,一句话便把前来讲理的人们吓得四散,而后冷哼一声转向年轻男子,“哼,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这世上庸人越来越多,聪明人越来越少,像楚公子这般惊才绝艳的人更是百年难见,只可惜楚公子并非我君子楼之人,每每想起,都让老夫伤心不已。”
  楚辞捏着紫砂杯淡然品茶,对老者表现出的欣赏青睐之情无动于衷。
  “以前数次邀请楚公子到君子楼一叙,楚公子均是一口回绝,这次老夫也是出于无奈才让墨情提出交换条件,还望楚公子体谅。”老者起身为楚辞续茶,丝毫没有身为长着的架子,说起来,倒有几分刻意亲近的讨好之意。
  “解释就不必了,各取所需,理所应当。”楚辞移开茶杯,老者倾倒的茶水大半都泼在桌上。看着老者窘迫神态,楚辞冷笑:“君子楼名动天下,尽出些能人异士,就连大名鼎鼎的定远王世子都是君子楼中人。如此名门大派找我做什么?嘴上说着早想结交种种,楼主却藏在暗处不敢见人,派了个草包冒名顶替,如此待客之道,请恕楚某难以接受,告辞。”
  话罢,楚辞竟是等也不等,起身就要往雅间外走。
  那老者满面通红,狼狈地冲到门边拦住楚辞去路:“楚公子留步,请留步!我家楼主并无恶意,只是想……是想……”
  “想看看‘帝师之才’是否如传言一般名不虚传。”
  洪亮男声将老者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只听那从容语气及浑厚底气便知,说话的人非同寻常。
  楚辞停下脚步,一手执着长笛,一手负在身后,目光平直凝视青竹门帘:“请人却不肯露面,想不到君子楼楼主是个不懂礼貌又自以为是的人。既然如此楚某也没什么话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桌茶,不喝也罢。”
  “普天之下有几人敢说自己与楚公子同道同谋?难道楚公子打算一辈子不与人喝茶谈笑、把酒言欢吗?”不知何时,雅间外的嘈杂忽然散去,只剩那不急不慢的男人清晰话音,仿佛近在咫尺,仅仅一帘之隔。
  楚辞没有回答,指尖微动,长笛在白玉似的指间转了一圈。
  “楚公子,坐吧,我家楼主特地选了上好茗茶,星夜兼程不远千里赶来,只为与楚公子一叙。”白发老者摆好茶具,从角落木匣中取出一只茶盒,才一开盖,满室清香。
  “暮封山萃雪鸿泥,一年只得那么几枝,确是珍稀好茶。”楚辞闭上眼嗅了嗅,睁眼,平静淡道。
  青竹门帘轻动,有人掀帘而入,止步站在楚辞面前:“那楚公子可愿看在好茶的面上稍作留步,给老夫一个赔罪的机会?”
  比起刚才冒充的老者,眼前之人显然少了些仙气,骨骼清瘦,身材高长,略显严肃的面容并不苍老,看起来不过天命之年,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孤冷傲气。
  “这才像是君子楼楼主该有模样。”楚辞挑唇,仿佛先前怒气都是装出来的,转眼化作优雅浅笑,“人都说君子楼楼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刚才见这位前辈冒充楼主与在下交谈,还以为楼主不肯现身,实在让楚某大失所望,一时失口,出言不逊之处,还请老前辈见谅。”
  白发老者连忙摆手:“哪里哪里,君子楼一向以才华定高低,楚公子是先帝亲笔赐名的‘帝师之才’,地位身份远在老头子之上,怎敢承楚公子道歉……”
  “雍飞,你先下去吧,老夫与楚公子有话要谈。”君子楼楼主挥挥手,白发老者与楚辞道了声别后躬身退出。
  “雍飞……刚才那位老前辈莫非就是昔年享誉中州的‘圣手画师’杜雍飞?”楚辞从君子楼楼主眼中得到肯定回复后,深深倒吸口气,“世人都以为杜老前辈于皇宫那场大火中不幸殒命,没想到这么多年一直藏身与君子楼,果然,君子楼是个卧虎藏龙之地,小觑不得。”
  君子楼楼主哼了一声,眯起眼看向楚辞:“老夫都亲自现身了,楚公子还要做出一副无知少年的样子吗?君子楼中有多少人,哪些人擅长什么,这些楚公子早就摸得一清二楚,恐怕就连老夫的名字楚公子都叫得上来吧?”
  楚辞手肘撑桌,指骨轻轻抵住额角,唇瓣淡然轻启:“秋逝水,秋楼主。”
  呼号风雪是浅川特有景色,在隆冬未至的时节就已经冰厚三尺,平坦地面堆积的雪花没过马腿一尺多深,马蹄每踏一步就会传来吱嘎吱嘎的积雪破碎声。
  “太冷了,能不能找个地方避避风雪?”怒号风中,言离忧用尽力气的喊声断断续续。
  驾马的温墨情没有理会,却在行了不远后停下马,连着马上的言离忧一同牵入一处天然洞穴,吸口气长长呼出:“早就说带着女人最麻烦。”
  言离忧跳下马,跺了跺几乎冻僵的腿脚,抽空朝温墨情翻了个白眼:“就算我不冷,马也受不了吧?你以为都像你一样不知冷热跟个怪物似的?你若不愿你和我同行就放我回去,正巧我也不想跟你这种人一起走。”
  “好啊,那你自己回去吧——马是我的,别动。”
  温墨情解下毛毡铺在地上,好整以暇安坐,对作势要走的言离忧根本不加理会。言离忧在洞穴口徘徊半天,再次确定温墨情不是那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后立刻凑近毛毡,扑通坐下。
  “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去安州还有其他路不是么?”蜷起身子抱住膝盖,言离忧嘟囔抱怨。
  “这条路最近,在最后的线索消失前我们必须赶到安州。”温墨情伸了个懒腰,从腰间锦袋翻出火折子,语气有些散漫,“不过事先我也没料到风雪会这么大,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在这里等到雪小一些吧。”
  言离忧皱眉:“没吃没喝,没床没褥,要渴死饿死、困死冻死么?”
  温墨情侧头,古古怪怪地盯着言离忧看了半天,而后满不在乎摇头:“我不冷。”
  狠狠回瞪一眼,言离忧扯起半边毛毡盖在身上躺下。
  据说修习功夫到一定境界可以寒暑不侵,言离忧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也不清楚温墨情的武功是否高到了那个境界,但一路走来她的确没发现温墨情有喊冷的时候,甚至连哆嗦都不曾打一个。
  他不冷,自然不会管她如何。
  言离忧有些赌气,闭着眼背对温墨情试图进入梦乡,然而无处不在的寒冷侵入五脏六腑,越躺越觉得浑身发冷。
  “起来,先烤烤火再睡。”背上忽然被重重一拍,言离忧闻声迅速爬起,也不顾后背微微有些疼痛,期待地看着温墨情拾来一大捧枯树叶燃起火堆,温暖立刻扑面而来。
  温墨情在外面行走惯了,风餐露宿的工具十分齐全,言离忧看过几次多少学了一些,他去四处寻叶子,她便鼓捣火堆让火燃得更旺。
  “我去看看有没有猎物能打,你老实呆着。”
  生好火堆后,温墨情从马背兜囊里掏出匕首别在腰间,方要冒着风雪出去便被言离忧叫住:“雪这么大,出去找死吗?明明还有干粮,出去找什么猎物??”
  温墨情皱眉,似是有些不耐烦:“你不是不喜欢吃干粮么,这两天吃过几口?再这么下去不等被人埋伏就先把自己饿死了,我还要担上责任。”
  好好的话到温墨情嘴里就变了味道,看看外面遮住视线的风雪,言离忧忍气吞声不愿与他计较,掏出干粮狠狠一口咬下去:“谁说我不爱吃干粮?前两天没胃口而已。你就留在洞里别出去了,万一有个什么豺狼虎豹闯进来,多少你还能抵挡一阵。”
  “然后你趁机逃命?”温墨情耸起眉峰,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让你多吃些苦头锻炼锻炼,省得动不动就犯娇小姐病。”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呛来呛去已经成为习惯,言离忧有时会怪他冷漠无情,有时又为他出乎意料的体贴行为所感动,至于对温墨情到底怀着怎样的感情,是敌是友,言离忧想来想去也说不清楚。
  空荡荡的山洞里火光摇曳,在巨大石壁上投映出两抹孤独影子,言离忧的身体慢慢恢复温暖,渐起的困顿中,忽而听耳畔低声质问。
  “那时为什么跟无念走,连句话都不肯给我留?”

第064章 爱恨难明

  言离忧一直躲着这话题,不料还是被温墨情找到机会问了出来,登时睡意全无,张口结舌。
  “知道后悔了?”温墨情单手撑腮,不冷不热地瞥了言离忧一眼,“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连仅存的聪明头脑都被洗刷了?你就没想过从我这里逃走会有什么后果?”
  事已至此,就算狡辩也没用,跟一只精明透顶的狐狸装模作样能蒙过去吗?言离忧硬着头皮抬起头,舔了舔干涩嘴唇:“他许的承诺跟楚公子说的差不多,不过现在看来,你们两个谁的话都不可信,想过安稳之日还得我自己想办法。”
  “又是与世无争的安稳生活吗?我还以为经历那次的事后你会想通,果然高看你了。”
  温墨情一直对言离忧理想中的平淡生活嗤之以鼻,这让言离忧万分不爽,刚刚暖起来的身子里似乎有股无名火气上蹿下跳,虽然没直接爆发,却也一改能躲则躲的态度冷硬起来:“我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也没你那样远大抱负,没有人规定我必须为国家、为百姓英勇献身。平时看见谁有困难能帮就帮了,你总不能强迫我去做一些完全不理解的事,更不该对别人的理想指手画脚,这是我的生活,你凭什么胡乱干预什么?”
  “凭我放过你一命。”温墨情回答得流利自然,好像道理本该如此。
  言离忧瞪他:“要杀我的就是你,这算什么人情?”
  “那慈郡王呢?还有永鄯王,他们给你什么人情了?”温墨情话锋一转,面色冷了三分,“如果不是你不辞而别,现在我们早就在安州开始调查青莲王身份。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一意孤行导致预定计划拖延,我的四个部下和当年见过青莲王的乞丐在安州被人刺杀,险些让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线索中断。你知不知道,若是这次追查失败,又会有多少人的努力付之流水?”
  一连串质问让言离忧哑口无言,听到温墨情说有人因她的莽撞决定葬送性命时,被火光暖亮的眼眸忽而失色。
  “又有人死了吗……”言离忧喃喃自语。
  恍惚记忆穿过时光碎片回到青莲宫被屠戮的那晚,满眼的阴暗与血色,仇恨与疯狂;不等回忆中出现温墨情身影,碎片又冲破脑海出现在顾家村,顾连山憨厚笑容,村民热情脸庞,以及黎明破晓时被鲜血染红的宁静山村。
  她所到之处总有灾厄发生,不管是与她有关的人还是无关的人,太多生命无辜枉死。
  忽然陷入沉默的言离忧抱紧膝盖,整张脸埋进臂弯里,温墨情也不再说话,盯着噼里啪啦燃烧的枯叶残骸不知想些什么,两个人就这样背对背枯坐到火光渐熄,寒冷再度蔓延。
  “我没想过那么多。”缓缓降临的黑暗中,言离忧闷闷声音响起,沙哑消沉,“你们说我是青莲王,所以就该到处被唾骂、被追杀,我能有什么办法?躲不开,推不掉,只能抓住任何可能逃离这种生活的机会。我想相信你,可是你总在逼我承担不属于我的罪责;我相信过楚公子,结果却是被丢到青楼;同样的,君老板给了我想要的承诺,我自然不会拒绝,难道要为了虚无缥缈的大义让自己莫名其妙死掉吗?我……我不甘心。”
  “那你甘心的是什么?牺牲他人性命换自己苟延残喘活着,和你喜欢的人过一生见不得人的日子?纵是甘心了,能忍心吗?”
  温墨情的责问冰冷直接,一字一句刀斧般砍在言离忧心口,毫不留情。言离忧缓缓抬头,系在脖子上的碎银吊坠掉到衣襟外,在将熄火光映衬下反射出幽暗红光。
  “我不会作为青莲王过一辈子,无论你们说什么,我就是我,与青莲王没有半点关系。”抓紧与雪色一样纯白的狐裘披风,言离忧眼中迸发出倔强光芒,“该做什么由我自己决定,谁也左右不了我,就算是你也不行。”
  那句话说完,最后一点火光在风雪怒号中挣扎熄灭,黑暗重临。
  言离忧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激怒温墨情,怀着忐忑心情在漆黑中坐了许久才听到身侧传来洗漱响动,一块烤得滚热的圆润石头被塞进她怀中。
  “抱着睡,会暖些。”温墨情的语气恢复往常平静,顿了顿,距离言离忧似乎近了些,“我并不打算左右你的生活,不过是希望你能尽责罢了——且不说你是不是青莲王,那夜你出现在青莲宫就注定要承担某些责任。其实就算你不朝我大呼小叫也没关系,离开帝都前我和永鄯王的约定中包括一条,就是在这件事结束后送你去狐丘,等过几年国内风平浪静再接你回来,到时候,你将与青莲王这名字再无瓜葛。”
  “我还能信你的话吗?”美好安排换来的只是言离忧质疑发问。
  “你可以不信任何人,但必须相信我。”
  言离忧轻轻躺在毛毡上,声音轻得近乎呢喃:“凭什么相信你?”
  “凭什么……”温墨情好像没有准备答案,想了半天,黑暗中忽而一声哑笑,“就当是为碧箫好了,你们不是结拜了吗?那样的话,你也不算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人了,我得为碧箫考虑,尽量保证不会有让她伤心的事发生。”
  温墨情不说,言离忧差点儿忘了他与碧箫这层关系,再想起碧箫对她说起过的事,惋惜间难免生出几分好奇:“碧箫和你大哥……算是什么关系?”
  提到兄长温墨鸿让温墨情稍稍意外,然而他并没有回避,只是语气淡了许多:“碧箫与大哥没有婚约,但她是我定远王府长媳这点没人能否认。”
  “有机会的话能让我去看看你大哥吗?治病救人,多少我还懂些医术——”
  “你以为大哥会见你么?他现在看不见也不能说话,但是只要一听到别人提起青莲王三个字就疯了一般拼命挣扎。大哥已经够苦了,我不希望有人再去伤害他,即便你是绝世神医,我也绝不会让你靠近大哥半步。”
  温墨情不客气打断,言离忧有些委屈,想想却又释然。
  相信她不是青莲王的有几个人?相同的相貌、嗓音,不该出现的地点……说句老实话,言离忧都不知道自己所用这具身体到底是不是青莲王的,如何能让别人相信?盲人的听力最为敏感,倘若她如尹钧白所说,真的是替身获救的青莲王,那么温墨鸿一定能听出,到时候就不仅仅是温墨鸿歇斯底里这么简单了,她拼命争得的一切,可能又会化为泡影。
  温墨情的信任,碧箫的情谊,以及与温墨疏的约定……比她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有太多太多,不值得冒险。
  可是,要顶着真假难辨的身份到死为止吗?
  “温墨情。”言离忧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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