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羽·黯月之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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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羽·黯月之翼-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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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书明天就会下达。”悦意轻声,眼神严肃,“既然你做了如此重大的让步,那么,我也定然如你所愿还你自由——哪怕背负天下人耻笑也无所谓。”
“是还彼此自由,”白墨宸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命运弄人,悦意,我们已经被相互羁绊得太久了……我和夜来已然是无可挽回,但至少你和慕容逸还来得及。”
女帝站在那里,眼眶忽然间红了一下。
“不要哭!”白墨宸立刻低叱,看着妻子的眼睛,“如今你已经是帝君,昔年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儿女情状也应该收敛了。如果在臣属面前如此失态,容易被人看轻——我走之后,诸位藩王估计会蠢蠢欲动,你更需要树立自己威望才是。”
他这一番话说得诚恳平和,竟似在教育一个晚辈。
悦意咬住了嘴唇,看着他,半晌忽然道:“墨宸,是我对不起你……那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曾让彼此有机会去了解对方。”
那一刻,这个一生为爱痴狂的贵族女子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歉疚,对着自己的丈夫合起了手掌,祈求原谅和宽恕——是的,他们做了半辈子有名无实的夫妻,彼此仇视憎恨,老死不相往来。直到这一刻,才达成了某一种微妙的谅解。
“造化弄人而已。没有缘分的人就算被捆绑在一起一生,之间也不会有任何的交集。”白墨宸只是淡淡的回答,“虎符已经交还给你,我今晚将召集人马安排走后的一些事宜。你放心,我不会给你留下棘手的难题——还有一些事,我想冒昧地提醒你一下,不知女帝还会不会听?”
“请说。”悦意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一步,侧耳细听。
“黎缜心机深沉,手段高超,可当大任。有他在你身边,我也放心许多。此外,我会嘱托骏音好好镇守两京,免除你后顾之忧。”白墨宸在她耳边低声叮嘱,“至于西海战局,则在我离开的时候已经托付给了玄珉,我走后你可以升他为主帅——如今我们对冰夷已有压倒性的优势,就算我不在也定然能取得胜利……只是可能要多花一些时间。”
他叹了口气,还是有些放不下:“不知道两年内玄珉能拿下沧流帝国么?——如果两年还无法灭掉沧流,那么等下一任的玄王登基,先前的努力就又要全部付诸流水了。”
悦意看到他脸上有不舍之情,不由心里暗自警惕。
是的,眼前这个男人一生都过着叱咤疆场、手握重兵的生活,难道现在真的能放下这一切,从此回归北陆做一个隐姓埋名的农夫?他心里对权欲、名利的渴求,难道真的能因为一个女人的死而被彻底扑灭,冷如死灰?
“不如你留下来,将西海战局结束再走,如何?”她有些试探地问,“你依旧做这天下兵马大元帅,我依旧做我的皇帝,等天下大定了再谋定退路,可否?”
“不。”白墨宸却猛地摇头,退开了一步。
“这是一个漩涡,我若再踏入一步,定然无法离开。”他看着那枚虎符,似是看着某种毒药,喃喃,“我要回到我的故乡去,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过完下半生——在这之前,我想要你履行你的诺言。”
悦意听到他坚定的拒绝,唇角才展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意,点头:“诏书明天就发。放心,我如今是帝君了,一言九鼎,在你回乡之前,定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那就好。”白墨宸轻轻吐了口气,“这样,我对家人总算也有个交代。”
“交代?”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终于忍不住问:“这区区一个交代难道如此重要,值得你用天下来换取?”
“是。或许你不会理解,但这对我而言非常重要。否则我将毕生无法安心,”说到这里,白墨宸看了看天色,蹙眉,“时间已经不早,很快骁骑军的各位将领都要到这里来聚会,女帝不方便久留。”
悦意没有多说,只是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默然颔首:“那么,再见了。”
“不必说再见。”白墨宸淡淡,“我们永生都不会再见。”
“呵……是啊。”悦意笑了一声,眼神里掠过复杂的表情,点了点头。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以及他手里那个小小的青瓷坛子,发出了几乎不可闻的叹息,转身离开。
是的,这就是天意。
他们彼此有着属于各自的缘分,却偏生被硬生生凑在了一起,捆绑半生,相互折磨,痛苦不堪。到如今,她几乎已经屈服于命运,不再挣扎不求脱离,愿意接受这既成事实的一切,只求能保全所爱男人的性命——然而没有想到,最后首先要离开的,却居然是他。
他居然比自己更加有勇气,不顾一切地挣脱了这个牢笼,也解放了她。
那一刻,夜风吹拂过墓园,温柔地抚着女帝的脸,帝冕上的玉胜叮当飘摇。她忍不住地想:这个名为白墨宸的男人,她的丈夫,其实终其一生她都从未真正的认识过他。而在她对他开始有所了解的时候,也到了他们毕生缘尽的时候。
这就是命运,永隔一方。
——
当女帝离开墓园,随驾的人纷纷离开后,空荡荡的佛堂里只剩下了两个男人。负伤的清欢一直躺在地上旁听他们的对话,却是听得满头雾水,此刻女帝一走,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怎么回事?刚才你们俩说的都是啥?”
“没什么。”白墨宸垂下眼睛,看着怀里的青瓷坛子。
“什么叫做没什么!”清欢却有些烦躁,只觉得一股气从腔子里重新腾起,“你是不是和那个女人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他娘的!我妹子刚死,你居然就……”
白墨宸打断了他:“悦意今天来,是告诉我她将在明天下的诏书上按照十二律之一的《户婚律》,宣布我们之间‘义绝则离’‘永不复夫妻之名’。”
“什么律?什么抉择离?”清欢听得莫名其妙。
白墨宸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解释给他听:“就是说,悦意她将以诏书的方式对外宣布解除我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并昭告天下。”
他说得平静,清欢却不由得愣住了。
“这……这不就是休妻么?”半晌,他才不敢相信的开口,喃喃,“他娘的,问题是你老婆是空桑女帝!谁敢休掉皇帝啊?……你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开玩笑。”白墨宸低下头轻抚手里的青瓷坛子,眼神变得黯淡,“这是我交出虎符作为条件和她换来的,她也答应了。从此后她既可以收回兵权,又能名正言顺和慕容逸在一起,也算是一举两得。”
“……”清欢一震,沉默着说不出话。许久许久,才喃喃:“人都已经死了,在这个时候做这些,还有个屁用!”
“对死者,当然是已经没用了,但生者不过是求一个心安。”白墨宸叹了口气“就是因为夜来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做到的事情太多,所以才要给她一个交代——否则,你让我怎么面对安大娘和那一对孩子?”
他回过身,指着那一片荒芜空旷的墓地:“其实我很羡慕这片墓地里长眠的那些普通人……他们生平籍籍无名,沉默着活着,沉默着死去,如同蝼蚁,三代之后,不会有人记住他们的名字——但当他们死去后,却可以把墓穴空着一半,碑文上用黑字刻着伴侣的名字,等待着另一方百年后同穴合葬,再把名字涂成朱红。”
他喃喃地说着一些琐碎的话题,语气却是悲凉的:“我很羡慕。”
“在她活着的时候,我们终其一生都生活在阴影里,不曾见过日光。那么,至少在我死的那一颗,我可以把她的名字刻在我的墓碑上,不需要避忌任何人,堂堂正正。”
空桑元帅抬起了头,看着暮色渐起的天空,眼神空无而辽远。
“我不愿自己的名字被刻在空桑王位或者丰碑上,成为一个冰冷的记号。”
“你,明白我么?”
——————————
当琉璃从墓园回到秋水苑行馆的时候,日头已经高高升起,路上车水马龙,那一层淡淡的霜痕早已无影无踪。叶城又恢复到了一贯的热闹喧嚣气氛中——只是这里忙碌着赚钱的人们没有谁去关心叶城原来的主人如今去了何处,而这个云荒的命运,又将走向何处?
“又出去了么?”广漠王在门口等待着,看到女儿归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已经整装待发的族人,“该走了。”
“什么?今天就该走了?”琉璃有点意外。
广漠王点头:“是的,昨夜我已经连夜把事情都安排好了。算了算剩下的时间,也已经很紧张,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上路,否则说不定月蚀之前无法赶回,那就要出大事了。”
“好吧……”琉璃无奈地点了点头,这一次没有再闹,“我去收拾下。”
“对了,”她刚转过身,忽然听到父亲在身后叫了她一声,有些迟疑地道:“今天一大早,有人来找你,还在这里等了你半天。”
“谁?”她愕然,这个云荒她没啥熟人,怎么会有人找她?
广漠王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个袋子,道:“这是那个人留给你的。”
“那个人?”那个袋子晶莹柔顺,是用上好的鲛丝编的,琉璃拿在手里一掂量,一看就知道是个好东西,忍不住的雀跃道,“今天我是撞了什么好运啦?接二连三的有人给我送东西来!”
然而才打开往里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变了,失声:“他呢?!”
“已经走了。”广漠王叹了口气,“我怎么也留不住他。”
“他……他去哪里了?”琉璃飞快地朝着门口冲出去,然而看了一眼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又停住了。她攀着门框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掌心那个鲛绡织成的袋子——里面是一朵奇特的白花,晶莹剔透,触手冰冷,如同一朵玲珑的雪花。
那是海誓花,只生长在北海寒冷的冰晶之上,百年不败。
难道是那个叫做溯光的鲛人来过,留下了这个?一场相识,他毕竟没有就这样走掉,还记得来和自己告个别……可是,他毕竟还是没有等到自己回来,就这样消失在人海里,宛如一滴水融入大海,再无踪影。
琉璃握着那一朵晶莹的海誓花,怔怔地看着门外的人群。
叶城里有成千上万的人,川流不息。那里面,哪一个是他呢?他是从海上来的,自然还是要回去。此刻他已经融入了茫茫人海,是再也看不到了。
她的父亲以为她还会像以前那样不顾一切地追出去,然而,琉璃只是倚着门口,怔怔地望了外面的世界片刻,叹了口气,将那朵海誓花珍而重之地戴在了耳后——那是他留给她的最后纪念了。
以后,在远离大地的万丈高空,在远离人世的寂寞里,她只能凭借着这些微的细节回忆起在云荒遇到的人,遇到的事,借此度过漫漫看不到头的余生。
“我回房去收拾下东西。”琉璃转过头有些闷闷地说了一声,便往里面走去。
“阿九!你没事吧?”广漠王反而有些不放心,一把拉住了女儿,“要不我们过几天再走,我派人出去替你找找那个鲛人?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和他说?”
琉璃摇头,轻声嘀咕:“算了,找到又如何呢?——他还是要回到大海,我还是要回到密林。何必多浪费时间精力?姑姑肯定在等着我回去。”
“……”广漠王看着女儿忽然变得看不透的眼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真的,我没事!”琉璃抬头一笑:“稍微等我一下,很快就好!”她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摸样,一蹦一跳地朝着行宫后院走去,和在里面忙碌的珠玛撞了个满怀。“九公主,大清早的你跑去哪里了?我们都担心死了!”珠玛一眼看到她,喜出望外地道,说到一半却忽然啊了一声,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天啊!”
“怎么了?”琉璃愕然。
“你……你的耳朵上……”珠玛吃惊地压低了声音,“是辟水珠?”
“哦?这个啊……是慕容送我的。”琉璃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那一颗冰冷晶莹的珠子摇晃在发间,她笑了一笑,不以为意,“很不错吧?”
“天啊……九公主!你、你难道偷偷的去见镇国公了?”珠玛吓得不轻,跟在后面连声道,“现在这个时候,你还敢和慕容家的人有来往?你难道答应了他的求婚?不会吧!——这可是会惹祸上身的呀!要是白帅他知道了……”
“哎,哎,没事的,”琉璃漫不经心地搪塞,“反正我今天就要回南迦密林去啦!”
她走入自己的房间,发现东西都被珠玛率领侍女整理得差不多了。她拿出怀里的龙血珠放进了箱子,然后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却是满满的一箱子瑶草,旁边还有许多大块未经雕琢的流光玉、以及一些云荒特产的草药和玉石。
——这些东西,都是姑姑曾经列出过清单让她在回来时一并要带回去的,果然“父亲”准备得万无一失。看来,他这些年来可是日思夜想盼着要回到丛林里去啊。
可是,这些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琉璃呆呆地看着,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忽然,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啜泣声,转过头看去却是珠玛抱着一堆她日常穿的衣服和器具,站在那里眼眶发红。
“九公主,你……你还会回来么?”看到她转过头来,一贯严厉的老嬷嬷不好意思地擦擦眼睛,喃喃,“王让我带着长公主和其他人先回铜宫,他和你直接去南迦密林。可是……他没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不会就留在那儿不回来了吧?”
“这个呀……”琉璃刚要说什么,外面只听到扑簌簌的声音,头顶一暗,有巨大的东西从天而降,却是一朱一黑两只比翼鸟——那对比翼鸟落在了马车附近,眼睛却盯着这个少女,探出巨大喙子,轻轻啄了啄房顶。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好!”琉璃有些无奈,然后回过头拥抱了一下珠玛,坦率地摇了摇头,在她耳边轻声道:“珠玛,我是不会再回来的了!不过,我父王他会回来。而且,会带回若……不,我母亲。”
琉璃笑了一笑,对着陪伴了自己四年的女管家道,“把我忘了吧,珠玛!”
她打开了门,对着外面的比翼鸟吹了一声口哨,巨大的黑鸟和朱鸟双双落到了庭院里,仿佛通人性似地伸长脖子探进头来,尖尖的喙子一勾,将打包好的行囊啄上了背部,扑扇了几下翅膀,凝望着琉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看,阿朱阿黑都在催我了呢。”琉璃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
——白昼里,并不见月亮的影子。然而她却清楚地知道那一点暗色正在缓缓地逼近,一点一点地、在不久后的某一刻定然和明月重叠。
在那之前,她一定要返回南迦密林中去!
“走吧!”广漠王的声音在庭院里响起,走下庭院来,双手抱着一块巨大的玉石——那是一块流光川出产的流光水玉,足足有一个成人般高,在日光下折射出润泽莹透的光芒来,仿佛是一团灿烂的云霞。
“哇!”琉璃忍不住失声惊呼了起来。
——她在云荒停留了四年多,走遍大陆各方,也去过流光川下的采玉场,自然知道随着开采量的增加,近二十年来流光川逐渐枯竭,已经不再出产大块的水玉。哪怕组织了上万名采玉工冒着开春刺骨的雪水下河踩踏打捞,最多也只能捞上来寸许见方的料子。如此巨大的上等玉料简直是传说中的东西,只怕连伽蓝帝都的皇家府库中也没有。
“好厉害啊……”见多识广的她也不禁赞叹,“哪里来的?”
“不是新开采的料子,”广漠王笑了笑,吃力地将玉石放在了车上,“两百年前,流光川上挖出来过一块一丈见方的玉石,成色非常好,可惜有裂痕贯穿上下,最后打磨完,只能取出来这么一块完美的料子。一直存在铜宫最底层的宝库里。”
琉璃盯着那一块玉石看了半天,手指轻轻在上面一碰,猛然缩了回来——是的,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玉!这一块玉上凝聚着天地的灵秀,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她抬起头,霍地看了广漠王一眼:“这……是姑姑让你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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