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剑奇僧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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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剑奇僧录-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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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间,外人哪测得出底细去?

只见他身形疾拨而上,直欲丈许,然后大袖翻覆,只听一片雷声隐隐,阴风怒号。这一招貌似遇古的“阴风大法”,其实内里全是剧天择的“五色遗石”真气。身形上暗用的却是他贯习的“隙中驹”。他虽只是骗人,但毕竟多日苦练之下,又连用三家绝学,使起来居然也有声有势。加上遇古凶名久著,江湖中无人不惧,只听得那雷鸣风吼,心下不由就已怯了。那“凶煞”之人不图攻敌,只求自保,招术内气全部内敛。甘苦儿身在高处落下,一时只见下面人人俱都抱头鼠窜之势,心中不由大乐——原来姥爷在江湖中这么有威风,难怪、难怪他与向戈、剧天择都这么看不开、丢不下那江湖争霸。

他全力营造声势,下击之力未免嫌轻。但“凶煞”之人已为其所迷,以为就自己侥幸,逃过了这第一招雷霆之击,那威哧之力被别人挡了去,所以也未看破。甘苦儿借力已重又跃入空中,他见那“凶影”跑得更快了,心下快意,冲遇绮兰使了个眼色,他这下全力提气之下,不便说话,却见遇绮兰已懂得了他的意思,和还能走的约姑姑与艾叔携起魏畏就退。甘苦儿只要他们一走远,就要开溜,他不惯搏命,还是趁早溜走才是正经。这时,他脸上为发所掩,其实笑得正欢,可一提气下,猛觉丹田里一口逆气直冲上来,自己却根本控制不住。那股气息直冲心经,他经脉为其一冲之下,几乎要就此崩绝。这一下的痛还没来得及感到,接二连三,甘苦儿只觉自己丹田中的真气火山熔岩般地已难以控扼,直向全身百脉溃涌奔窜。

这一疼可真疼得非同小可,饶那甘苦儿生来硬气,也忍不住低低低“啊”了一声。他情知此时绝不能拆帮,勉力提气,怒道:“小子别走!”

他人不退,反向那“凶影”追了上去。

那边“凶影”闻声,身子更是加快。甘苦儿这一扑蓄足了隙中驹步法,可才扑出一丈开外,一点一提,追了两步,再一跃时,眼看那“凶影”已要遁入林中,就此不见,心情微松,却觉丹田里先是如巨锤猛击地一痛,然后,四肢面骸中,只觉如入熔炉般地一烫——这一下重击,他却生受不住,脑里只来得及一转念:完了!剧天择那该死的什么“五色遗石”与姥爷的“阴风大法”天生相克!一个至阳至烈,一个却至阴至虐,该死!自己怎么先没有想到。

可他此时就是想到了也晚了,只见他的一个身子啪地一声,已极无体面地横拍在了地上。脚下两根树枝折断,甘苦儿心下一痛,望了一眼遇绮兰的背影,知道这下完了,心中只在大喊:绮兰姐,你快走!

※※※

那遇绮兰虽在速退,可一直留意着小苦儿情状,这时一见之下,只听他低低地吩咐了一声:“艾叔,你们三个速退!”自己人已回身一扑,只十来个提纵已跃到了小苦儿身边。她轻轻拨开甘苦儿乱垂在脸前的头发,轻声道:“苦儿,你这又何苦?”

甘苦儿一脸苦笑:“姐姐,我尽了力了。”

他情知如此一摔,那“凶影”如此机警之人,必定会远观一下,料定无诈,就要马上转来。他这一转来,加上这些“凶煞”之力,自己与绮兰姐注定逃不过此劫了。可妈妈——他望了眼天上的月——我还没找到妈妈呀。

遇绮兰一手轻轻按稿甘苦儿丹田,低声道:“我知道。苦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真没料到你功夫进步得这样快。刚才,我虽觉得是你,可都有些不敢相信。是绮兰姐姐不好,反连累了你。”

甘苦儿轻轻伸手掩住了她的嘴,轻吐了几个字:“是我不好,一直害得你操心。”

※※※

只听身边几声阴笑响起,然后是那“凶影”怒极而笑的声音,他受甘苦儿之欺不提,可当着部属的面受了这骗,以后定让他再想御众大是为难。只听他凶冷冷地道:“说完了?嘿嘿,甘苦儿,你演得好戏呀!咱们又见面了。”

甘苦儿却纵声大笑:“不错,上次见面,最后你落得个抱头鼠窜。这次没有小晏儿在,你在我苦儿手下,照样也落得个抱头鼠窜。你以后还叫个什么‘凶影’,影倒还是真的,凶可未必了,你改名叫做‘捕风捉影’吧。”

“凶影”面色一怒:“就是向盟主不许,今儿我还是要生劈了你,否则怎消此恨!”

说着,他一伸手,一双筋脉斑驳的枯大爪影已向甘苦儿喉头捏来,似要把他说过的所有讥刺之言者捏回他喉咙里去!

遇绮兰怎会眼见甘苦儿受死?她一跃而起,她功力原本不弱,可久战之下,未免力虚。她人才一跃起,就被那几个“凶煞”接二连三地出手拦了下来。她不顾自己安危,数度逞强突围,却落得身上连中数创,已经不支。

那甘苦儿当此之际,却并不乏求生之意。他身子在地上连滚,居然也躲过了“凶影”的十几击。可他只觉丹田里渐渐疼痛又剧,眼见“凶影”一爪重又抓来,虽明知该避,可再也提不起力气。甘苦儿自知无幸,眼睛透过那双枯大爪影反望向了夜空。——妈妈,妈妈你会在那月亮上等我吗?那月儿还弯着,象一支丰满的摇窝。甘苦儿心里念了声:“小晏儿……”眼里望着那月,只觉并不惊恐,反似有一种欣喜传上心头。那月儿的柔光似幻化出了妈妈的眼睛,甘苦儿用力大叫了一声:“妈妈!”

※※※

遇绮兰心中一惨,她不顾攻到身边之人,一跃而起,就在她跃起之时,甘苦儿耳朵里却听到了一声似梦似真的回声:“苦儿。”

那遇绮兰浑身浴血,她升至空中,本待拚死向甘苦儿扑去,却见东首不远的林边,似有什么光亮一闪。那光亮似光非光,似色非色,遇绮兰心中一迷。然后,她“呀”了一声,——不只是她,场中几乎所有人都惊“呀”一声,只见一个女子似乎缓步地从那片林中走出,她走得很慢,可不知怎么,一眨眼,她就人已到了场边。然后她一扬首,众人先觉眼中一片惊艳。他们还没从这惊艳中回过神来,细看那女子容色,那女子一挥衣袖,只见丈许高的天空中光芒忽起,一坨坨、一晕晕、一片片、一涟涟……说不上是什么形状的七彩幻绝的光影就在众人头顶那片天空幻化而起。那一片片色晕光彩奇绝,几已笼罩了场中所有人的视线。“凶影”面色一变之下,人就闪身而逸。“凶煞”诸人却俱为那光色所迷,不由奇声叫道:“我的天!”

遇绮兰的眼中忽有热泪滚滚而下,她轻轻叫了一声:“姽——婳——天——”……


第十二章 已识滚滚辽河水 独当恻恻天池风

天池真的象是挂在天上。它海拔极高。它四围长约三十余里,占地数千顷。从天池边上举目四望,可见七座长白的最高山峰环绕左右,宛如高人遗世,怀抱明珠。——可这些,已沉入昏迷的甘苦儿却是看它不到了。

※※※

甘苦儿醒来时,只见自己处身在一个幽暗的石洞之中。那石洞甚是简陋,不知从哪里隐隐透入天光。他只觉得好累好累,眼皮沉沉的,只想闭住眼睛,再次睡去。他这一重又眯着,时间不知过了是短是长。睡梦中,只觉周身都在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按着,有一股温暖的真气在他四肢百脉中缓缓游走,他沉沉的眼皮间只觉好多奇诡的色彩在他眼前绽放。他口里轻轻叹了一声“妈妈”,四肢舒展,只觉得好温暖好舒服。这是他十六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了,因为,觉得有一种什么最最亲密的与自己的生命息息相关的气息就在自己身边将自己相伴。

他因不知禁忌,冒用剧天择灌入他体内的“五色遗石”真气施用他姥爷的“阴风大法”,剧天择的五色遗石本已酷烈已极,加上他姥爷遇古的魔教心法更是邪僻,两股内气相冲,他四肢百骸一时如废。可这时,在那一双温暖的手的调理之下,这两股互不相容的真气渐渐也能各自相安。甘苦儿半睡中只隐隐听到:“剧天择,他、他居然要用这种法子试试你是不是他的儿子吗?苦儿,苦了你了。好在你魔教心法修为不深,否则,娘也救你不得了。”

甘苦儿隐约中听得这句话,可眼皮好沉,只是想睡。他又睡去不知多久,才重又醒来。醒来时,却只觉浑身舒泰。他轻轻睁开眼,重又见到那个石洞,只见四壁简陋,洞顶四周却散乱地镶着几颗珠子。那珠子想来极为明贵,折射着射入洞中幽暗的天光,散发出一晕晕润泽的光彩。

甘苦儿自觉还恍如梦中。他眨眨眼,却听一个声音道:“苦儿,你醒了?”

他侧头望去,只见榻边,一个女子正含笑地看着自己。他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女子的容面,只觉一种发于天性的亲近之感油然而起——这、不会又是梦吧。他轻轻伸出手,拉住那女子放在榻边的手,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一声才罢,甘苦儿只觉十六年来无数的渴思恋慕、委屈困顿一时发作起来,只见他眼中的泪水簌簌而落。他从不惯在别人面前流泪的,就是小晏儿面前,他也一向自矜,可此时此刻,他却似怎么也控制不住地只是想哭。那女子伸出一支手轻轻地摩娑着他的脖颈,轻轻道:“哭吧,哭吧。妈妈对不起你,好孩子。”

甘苦儿摇摇头,泪光隐隐中,他的眼前,那珠子的光芒被泪水隐约成一片朦胧。然后,他才看见了自己妈妈的长相。她是——那么美、那么恬静、那么温柔。甘苦儿轻轻道:“妈妈,这不再是梦了吗?”

遇回甘的眼里也有一滴泪滴下,她轻轻地说:“不是梦了。苦儿,你找到妈妈了。这绝对不再是梦了。”

※※※

两母子一时似都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他们只静静地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未相见时,苦儿心中本觉得一旦见了,他有好多话好多话要跟母亲说。可这时,他却只觉得不必了。那些纷纷繁繁的事说来又有什么用处呢。只要妈妈在身边,一切就都重又安稳了,一切都好了。

好久,他力气恢复,一坐而起。不好意思地用袖角擦了擦眼睛,笑道:“妈妈,你怎么找到了我的呢?”

遇回甘微微一笑:“因为,释九幺告诉我你要来了呀。这些日子我天天在这山脚一带搜寻。天可怜见,还是让我找到了。否则,你要折在了向戈手下的手里,我真的要……”

她轻轻一叹,那一叹的神情还未敛,唇角却又微微扯动,换成了一笑。甘苦儿只觉眼前一迷——他这时才明白龚长春为什么说妈妈当年一入江湖,就被人称为“姽——婳——天”了。那两个字本来极难认,甘苦儿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还是小晏儿写了教他认得。当真、当真、只有那“姽——婳”两字可以略仿佛他娘的容颜。那一笑虽只短短一瞬,甘苦儿却只觉得满洞生春。他生性本顽皮,一下跳起,大笑了声:“呀!妈妈——你真的好漂亮。比海删删、绮兰姐姐还都要漂亮出一百倍!我一定要让小晏儿看看,我有一个多漂亮的妈妈!”

他的欢喜发自内心,只见他在地上小猴儿似地一蹦一蹦,心里只觉得开心得都要爆了。他幼失怙恃,小孩儿心性,一旦见到了自己母亲,又是这么绝美的一个女子,忍不住、恨不得马上把小晏儿找来,在他唯一的朋友面前献宝。

遇回甘含笑地看着他,甘苦儿毫无遮掩,一跳就在他母亲脸上亲了一口,口无遮拦道:“怪不得那瞎老头龚长春一个瞎子都说我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呢!也怪不得什么‘神剑’向戈都拜倒在我娘的脚下。”

他心中得意已极,没注意到他娘脸上神情微微一黯。但遇回甘脸上马上转颜微笑。她轻轻拉着甘苦儿的手:“小晏儿又是谁?那海删删又是哪个,听她的名字,是个女孩子吗?”

甘苦儿本来话多而快,听了前一句就已答道:“小晏儿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他长得也好俊秀的,我和他最好了。”这时听到了后面一句,脸上微显扭捏,期期艾艾道:“……海删删、她就是一个小丫头了。我跟她也认识不久,她是北海冰宫的人。”

遇回甘见他神色,也不再问,微微一笑,略过不题。甘苦儿却已缠在她身侧,一双手没老实地摆弄着她的衣服边角儿,赖声问道:“妈妈,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肯去看我?为什么你一生下我就远走高飞。你是,不喜欢苦儿吗……”

他口气里全是耍赖讨娇的意味,遇回甘心里温柔一动,只觉心口扯心扯肺地一痛,甚或都痛得脸色一变,她轻轻道:“妈妈怎么会不喜欢苦儿呢?妈妈不见你……”

她叹了口气:“……是为了,不想害你呀。”

甘苦儿一愣——什么不想害他?难道,让他一个人在脾气变幻莫测的姥爷身边长大就是爱他吗?他心里微生酸楚,眼睛一红,但不肯哭,就把头低了。却见遇回甘轻轻地抚着他的头顶,轻柔道:“你刚才说妈妈好漂亮是不?”

甘苦儿点点头。

遇回甘微微一笑:“你不知道,十六年前,妈妈比现在起码还要漂亮十倍。”

甘苦儿一抬头,只见遇回甘脸上容华一灿,似想起自己绮年纱龄、姿容绝世的日子。甘苦儿只觉心中一迷,那一迷真是好乱的一乱,身体里的血脉逆流乱窜。这时遇回甘却已自觉,她忙忙自敛,轻声叹道:“可你不知道,这漂亮原来也是害人的呀。你姥爷当年为生下妈妈,是用了魔教的‘姽婳’大法的。这份美丽,可不是妈妈自己想要的。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姥爷生养妈妈,可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祸乱天下的一个大计划。这份美丽——它是害人的。”

说着,遇回甘轻轻一低头。她原就是一个绝妙无方的女子,何况久习姽婳大法,一扬首、一促眉,俱都别有风姿。只见她这一低头下,甘苦儿就想起姥爷房里妈妈写下的那一句——人生多少伤心事、历尽寻思乃回甘,他虽年幼,并不能全解句中意思,可这时,却似猛然意会了。

“何况,习此大法的女子,本是不能生养孩子的。妈妈要不是为了爱你,怎么会冒天魔噬体之虞来生养下你呢?你知不知道,就是为了生下你,妈妈才和你姥爷反目的。妈妈破坏了他心中已定的那个大计划。可惜,妈妈虽能生你,但那时,却不能见你。这姽婳大法,极是害人,妈妈好多时候不能自控。妈妈,也就只有抛下你独走他乡。要不是经过这十六年,要不是这样苦修之后,妈妈现在,只怕还不能见到你呢。这十六年,我苦修孤僧所揣摸的自敛心法,有时真的练得好难呀,但为了见你,妈妈才坚持住的。”

甘苦儿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他低声问:“妈妈,你跟‘孤僧’是很好的朋友吗?”

他一想及孤僧,只觉情怀就说不出什么滋味地一荡。遇回甘却半晌没有说话,她仰头看向洞顶,苦笑道:“是很好的朋友吗?——是吧,但也只是朋友吧?”

她轻轻抚了下甘苦儿的头:“你还小,有好多事不懂的。这一生,妈妈最……他,但也最……恨他。”

她口里有一字隐约未吐。她们本不是一对平常的母子,所以说及什么,倒没有一般世俗母子间相互的避讳,遇回甘微笑道:“你见过他了吧?”

甘苦儿“嗯”了一声:“见过一次。”

他有一件事在任何人面前也不会说,可这时,在自己母亲面前,却觉再也藏之不住了,只见他迟疑了下:“和……海删删在一起时,她是、早就识得他的。”

虽然只此一句,遇回甘却猛一低头,她望见小苦儿脸上神情,只觉有一丝本该不和他相干的苦意在他唇角泛开,心里就似全都了解了。只见她站起身,轻渡几步,然后才重又握住小苦儿的手:“你别怪他,他也不见得愿意这样的。他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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