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剑奇僧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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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剑奇僧录-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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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耿玉却话锋猛地一转:“但当日向盟主也有言,自堕民蜂起之后,扰乱天下,向盟主似曾与龚前辈与尉前辈达成协议,如遇五派三盟与堕民之事,‘免死铁券’不得干预,不知前辈可还记得那个约定吗?”

龚长春面色忽青,脸上神情隐现自责,叹了口气:当年,不正是为了和“神剑”向戈的这个约定,袖手旁观,所以才酿成了那么个天大冤案。可他也不好开口否认。只淡淡道:“怎么,这孩子又和堕民有何干联?”

耿玉正色道:“可孤僧却与堕民这事大有干联。此人所行不轨,一向妖言异行以惑天下,如不除他,不日只怕不会又出来第二个‘炽剑孽子’剧天择?所以,龚前辈,这孩子知道孤僧的下落,不能不说和堕民有关吧?”

他词色谦和,但语意却依旧咄咄逼人。龚长春面色一怒:“那么说,你们牵连的只怕连九族可都不止了。大同盟新改了规矩?难道,只要见过‘孤僧’的人,连个孩子你们都不放过?嘿嘿,大同盟一向自许正义,你们要这么做,未免天下之事,我这‘免死铁券’没有一样可管的了。”

他此言极重,那六人一时却也不好答话。甘苦儿听得他们对话心中已是大惊怒——又是“堕民”!堕民又怎么了?难道关联到堕民的事,连这个自己面上虽不见得尊重,心里还一直当他是个正直之人的龚长春也必须袖手旁观,不敢拦阻吗?他心下愠怒,自然就不顾前后,血性一冲,冷冷喝道:“堕民又怎么了?我就是堕民,你们想把我怎么着?你们功夫好高吗?但我不告诉你,就是你们拿热油来烫我的舌头,我一个字也不会和你们说!”

他心中凄凉,想起从小为这个身份受的姥爷的气,这时不由一古脑发作出来,龚长春一惊:没想这小孩子这时会说出这句话。耿玉几个却面色一喜,开口道:“即然如此,龚前辈还请壁上观了。”

龚长春为他一迫,一时开不得口。甘苦儿却忽挺身一立,他心下气恼,虽明知强弱之势显而易见,瞎老头怕也不便帮衬自己,却还是站在炕上俯视那几个人道:“好呀,你们来抓我呀!我倒要看看大同盟到底有多少威风!”

那耿玉几人虽适才见过他的身法,却真还没把他放在眼里,冲龚长春一揖道:“龚前辈,得罪了。”

那耿玉本站得离炕最远,这时袖子一抖,手臂竟似凭空伸长,一手微屈,一手伸直,擒龙纵鹤之势已成,探手就向甘苦儿抓来。

甘苦儿见他一出手,心中已是一惊,他脚步一错,已经让开。那剩下的五人不由口里“咦”了一声。他们都是“人龙”中人,对耿玉的修为一向清楚,没想他蓄势而出,居然会一抓失手。

耿玉面色一红,双颊如冰,双手一错,第二式已以一招“控鹤九皋”,左右交击,直抓向甘苦儿肩头。

“隙中驹”步法原就擅于险处求存。甘苦儿见他招术之意,分明已倾全力,拿自己当个平等的对手来看,立刻脚下一错,不向后避,反向那耿玉所立的炕下钻来。耿玉“咦”了一声,双手再度落空,那和尚落颜已一垂眉,低喃了声:“果然是‘脂砚斋’的独门心法。这孩子,非捉不可了!”

说着,他双袖微荡,看似未曾出手,却以袖风封住了甘苦儿左闪之路。甘苦儿见他们两个人一起欺负自己,更是触动了他那表面顽皮之下的高傲之性,也不屑出言讥讽,他身形一闪,竟极快地在那落颜和尚的“大风袖”中寻隙闪了开去。“大风袖”本为少林绝艺,但隙中驹步法一施,他的人已似变成了一条虚虚的影子。那全清羽士也口里咦了一声,他脚下微挪,挡住甘苦儿去路。他们顾及耿玉的面子,不肯出手相助,还是让他生擒甘苦儿才为上策,也不至在龚长春面前丢了五派三盟的面子。可他算得虽好,如是三天之前,甘苦儿一定就要逃不出去。可自练习了“删繁就简剑”后,加上刚才在海东青与胡半田的手下从鬼门关打了一个转回来,甘苦儿对这自幼难得认真的一项艺业已臻圆熟。只见他步子一错,反手一劈,竟以手代剑,劈向那两扇门板样挡在了他右路的卢氏兄弟的双颊。那卢氏兄弟见他出招诡异,渺然不带一丝烟火气,忍不住就缩步一避。他们论硬挨也不是挨不得甘苦儿那一掌,可同袍在侧,护券左使当前,实在丢不得这个面子。甘苦儿一转退出,还有余裕向那一直没动的九宫山余华踢了一腿。屋中六人一刻之间已人人被他引动。另五人虽不便出手,但脚步微挪,分明已在配合耿玉一齐捉拿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了。

甘苦儿“隙中驹”步法练得时日虽久,但一向实战之处甚少。仗着对方不便明着出手击伤自己,这时左腾右挪,脑中灵光连闪,在这捉逃之间,反悟到不少平时未能领略到的精妙之处。他一身气脉贯通,隙中驹原本使来就如白驹过隙。那屋内并不大,加上六个成人立在当地,可供腾挪的空间更少,可如此才更见出那隙中驹的妙处。只见甘苦儿左兜右转,常于山穷水尽之处间不容发的闪转开来。那耿玉面色不动,出手却已越来越凝重,甘苦儿却也不时反击,他没佩剑,“删繁就简剑”法却被他以掌代剑,不时随机而出,只见他掌风渐细渐薄,以无厚入有间,已不再只是花架子,却是真的可以伤人毙敌的真正剑术。

那耿玉越打越惊,那龚长春虽双目俱废,但耳朵极聪,已知至此地步,甘苦儿引动了对方杀心,才真正是落到了险处。偏他为约言所缚,不能出手。就是出手,以他在石人山被困十年之伤,也全无把握救得出甘苦儿来。只听那道人清休忽淡淡说了句:“龙湫”,那五个闲人登时步下微挪。龚长春听声辨位,面色一变,已知这五人虽不出手,分明所踏之方位就是大同盟训练而就的一招杀手。他们布阵即成,“隙中驹”虽步法飘忽,飞纵如电,甘苦儿一时也不由大汗淋漓,缚手缚脚,再不似刚开始时的轻松。

他心下加紧,那六人心中惊愕却较他更甚,要知他们面上虽不动声色,这“龙湫”之术却是五派三盟穷无数高人之力,打破门派之规,合力参研的一项阵法。“人龙”中人,本是要凭此一会剧天择一流的高手的,没想第一次动用,却是为这么个小孩子发动。

甘苦儿斗至苦处,忽长叫了一声:“绮兰姐,你快走!”

他声音未落,只见那蓝布棉帘一闪,一盘热菜热气腾腾地飞了出来,那盘子旋转而来,已极快的削向了耿玉的后颈。耿玉反掌一劈,他事出不意,虽一掌已劈飞那飞袭而来的盘子,可盘中热菜却飞溅而出,洒向四方,炕下六人一时避得好不狼狈。耿玉怒道:“何方高人?敢擅自插手我们大同盟的事!”

帘内无人应答,却只见蓝布帘子一阵疾闪,一个个碟儿碗儿一一掷出,或盘或旋,如削如割,真真有如杂耍一般。那六人不敢轻忽,纷纷闪避,知道要给击中,这下丑可就丢得大了。那盘碗掷出之时俱带回旋之力,虽无如周馄饨当时“馄饨之击”的凌厉,论巧妙犹有过之。如不命中,俱飞旋而返。只听帘内一个女声清喝道:“苦儿,过来!”

那声音虽是一声清喝,语意简断,却掩不住话底那一股温柔蕴味。少林落颜神色已经大变,开口叫道:“这是‘蝶变’之功,女施主何人,为何会用魔教妖法?难道魔教不念教训,还敢出手擅管堕民的事吗?”

余下五人一惊:魔教?

甘苦儿得此之机,一退已退到了那蓝布帘边。那飞舞在空中的盘子也一一飞进了帘内,屋内登时一静。然后半晌,才听帘内一个女声道:“不错,我姓遇。堕民的事我们魔教不管,但如有人敢伤及这个孩子,魔教上下,数千子弟,从此一定要让他寝食难安。”

※※※

那“人龙”中的六人一时把屋里封得那叫一个严实,甘苦儿就是想走料来也难。只见那通向灶房的门上的那个蓝布帘子这时为耿玉掌风一削,已落了下来。帘后的厨房一时整个露了出来。只见遇绮兰身形袅娜,正站在锅台后面。甘苦儿在门口一守,不肯轻放那六人轻进厨房一步。只听耿玉开口道:“遇姑娘,我们大同盟与魔教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望姑娘还记得当年魔教擅自插手堕民之事,惨遭反噬,不要一意阻拦得为好。”

遇绮兰当垆而立,面如桃李,却冷若冰霜,冷冷道:“我不管什么堕民不堕民。但只要你们敢动这孩子一指头,不信我不让你们五派三盟从此战乱忽起,血流成河。”

她口里说着,双后十指似有意似无意夹起了六根筷子。那筷子在她指中根根立起,或直耸,或斜刺,虽她姿态婉转,面容温和,却只只有如利剑一般,看得“人龙”六人个个一惊。然后只见她一沉肘,锅台上就有六个粗瓷盘子腾空而起,她掌中筷子一接,六个盘子登时在她手里的筷子尖上旋舞起来。她做得有如杂耍,双腕一振,那几个盘子飞旋而起,直升入她的头顶。她的手肘却又在那灶台上一拍,接二连三,只见灶台上的盘啊碗啊碟啊一时俱都飞腾而起,为她手里的筷子一带,或立筷头,或腾空中,一时只见她全身上下到处飞舞的都是这荒郊小店里的粗瓷盘碟。那盘碟瓷质不好,她的一张容面却似烧得最好的瓷胎,只见她容华清冷,口齿叮叮,冷然道:“实话跟你说,这孩子就是我们老教主遇老爷子的嫡亲外孙。为了他,魔教徒众,可是人人要拚命的。你们谁敢碰他?”

她最后一字才一落地,只听她身边腾入空中的盘碗一时俱都好出嗡嗡之声。那遇绮兰似在讨度那每个盘子不同的音韵,试了一试,然后宫商角徽羽,五音齐发,那一溜的盘碟竟在空中如吟如唱地鸣响起来。甘苦儿果是个万事不愁的乐天派,这时听得好听,嬉颜笑道:“绮兰姐,你终于练成了‘碟鸣大法’。”

“碟鸣大法”本是魔教中教给走江湖卖艺的弟子的一项法术,一旦施出,有影有响,令人不知不觉就已目眩神迷。遇绮兰望着他温颜一笑,心中此时却早已忧心如沸。她知以一己之能,要当得对方一人之攻还无问题,可眼下,对方共有六人。可为了小苦儿,她又不能不尽力一拚。只见她一咬牙,心中已下了决定——实在不行,只有“自噬”了。就是拚着身消命殒,也不能让他们这么捉了小苦儿去。

耿玉等六人虽心有顾忌,但情知魔教当年为堕民之乱伤损更重,倒也不太怕她的要胁。只是毕竟一旦撕破脸,干联太大,也不好轻举妄为。只见他六人面面相望,一直没出声的九宫山余华忽道:“如果这小子就是遇古的外孙,那他必和那‘妖僧’牵连更深。捉到了他,再不怕那释九幺不肯出面的。”

他一言落地,剩下五人对望一眼,已打定了主意。他们此行所奉之命极重,务求办妥,就是要树强仇,却也顾不得了。遇绮兰颜色一变,忽喝道:“碟!”

只见她身边前后那几十个碟子突然转速加快,她人向前挪了一大步,已到了甘苦儿身边,那几十个碟子就飞龙矫蛇似地就环绕住她与甘苦儿的身侧。那碟子此时所发之音已非乐声,一声声如瓷勺刮碗,听得人说不出的烦燥聒耳。

对面六人主意已定,知道要求擒敌,还是以速战速决为佳。只见那耿玉喝了一声,就拍出了一掌。然后,只见那小小斗室中,一时腾起了两道鞭影,一双利爪,一轮佛珠,一柄拂尘与一把快刀。遇绮兰十指一挥,如弹琵琶,手中碟子已飞舞起来。彼此相触,只听“锉”然一声,遇绮兰身形一晃,面色惨白,她身边飞舞的碟子已落地粉碎了几个。却有一片碟片已划破了九宫山余华的脸,只见一串鲜血就在他颊上流下。血光一溅,双方已知,今日之事,那是不死不休的了。

遇绮兰情知不敌,偏偏“哎、哟、喂”三个遇府家人这时也为寻小苦儿怕不远在数十里之外。她叹了口气,忽纵声长啸,声音尖亢,杂入那盘盏之音,直欺金石。她一弯腰,极快地在甘苦儿耳边道:“小苦儿,姐姐只怕打不过这六个人中之龙。一会儿,只要姐姐众碟齐发,碎片四溅之时,你就快跑。”

甘苦儿情知遇绮兰还没有同时驱动数十个碟子齐发杀敌的功力。他面色一变,叫道:“绮兰姐,不要,你不能冒用‘自噬’之法!”

一语未落,那边那六人已又迭翻攻上。他们不肯轻易受伤,也不想杀人,所以遇绮兰以这“碟变”之术一时还能抗衡。但不时就听得一声粗瓷落地的碎裂之声。甘苦儿知道绮兰姐姐为姿质所限,虽修为颇高,但必还抗不住对方这六个高手。他还从不曾与敌人真正对面硬搏过,也一向不喜正经打架。这时却不能眼看绮兰姐姐独力支撑。只见他忽一声啸叫,身子一窜,已窜向灶下,伸手一拨,已从灶坑里拨出一柄通火用的钢钎。那钢钎久放灶中,这时尖头已烧成黯红。小苦儿一声啸叫:“简约方通神”,回手一刺,竟在他绮兰姐那满天碟影中击刺出了他正面对敌、发硎初试的第一剑。

“删繁就简剑”果非寻常,难怪释九幺说海删删如果练成,怕当世已无人敢轻易欺负于她,这真不算一句大话。那一剑击出,当日就是海东青与胡半田也不由色变。这时只见被甘苦儿钎锋所指的耿玉面色一变,爪影一收,登时退开了几步。他们“人龙”中人,久经战阵,遇强愈强。这时反而精神一振,招呼一声,竟各各使出了看家的绝艺。甘苦儿与遇绮兰对望一眼,他们不求伤敌,先求自保,只见遇绮兰口里低吟有声,那盘呀碗呀碟呀在她身边啸叫呼闪,一样样平平常常的东西居然都化做了可以上阵对搏的利器。她的工夫本为大繁大难,变化无穷,只见她使到极处,她与小苦儿身边绕腾而起六道白光,竟把她与小苦儿的身子俱都护住,每要有敌攻来,那盘碗边缘就削向敌人万难救护的关要所在。她以这碟盏之器使出的居然是“削经斩脉”大法。甘苦儿却脚步灵活,他的隙中驹步法此时施为已臻极至,只见一天盘影中,他手里的钢钎不时击刺,所用虽非青钢长剑,但剑意俱在。每一击刺,简约凌历,直不让“人龙”高手专美于前。对面那六人越斗越惊,只觉假以时日,让这小子一旦艺成,只怕修为之凌厉,自己也不能再加钳制。

灶屋里的老板娘两口儿早已惊呆了,开始每一个碟盘落地,他们还会发出一声心伤的哭叫,这时却已再顾不得,只是相互握手,抖衣而颤。正屋与灶房之间的门脸本来狭窄,人龙六人攻敌不便,但你进我退,迭翻强攻。偏偏遇绮兰女孩儿心性,细致周密,守得极为谨严。而小苦儿每每又于众人万难防备处,一剑击出,简约通神。那六人神色大变。使双鞭的卢氏兄弟已经不耐,只听他们道:“看来,不挂点彩,还当真拿不下你们了。”

他们分明已动杀心。却见那少林门下的和尚落颜这时忽退后一步,略吸了一口气,甘苦儿见他面上神色,已知不好。仗着步法灵便,闪出门去,一钎就向他胸口刺去。可那五人与落颜配合默契,一见已明他的用意,武当清休拂尘一摆,已化解开了小苦儿攻敌之势。甘苦儿无耐之下,见那耿玉追击而来,只有先避。只见落颜和尚忽一扬首,口里宛如龙吟,竟仰天长叫起来。可他这叫是无声的。甘苦儿先还不觉,半晌,才见遇绮兰神色一变——这是佛门的“狮子吼”!吼至极处是无声,落颜修为果深!然后,只见那灶房门后“噼叭”连连,先是那空锅空坛一齐鸣响,然后只见遇绮兰将之护身的盘儿碗儿竟接连碎裂,满屋中竟似下起了一场瓷雨。甘苦儿神色大变,只见那本飞旋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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