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糖果-我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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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枚糖果-我要杀人-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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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益明哆嗦地拿起电话拨号,记不清这是多少次打这个号码了,派出所那边
传来冷冷的声音,对于生死离别,警察和医生总看得通通透透。得到的结论都是
一样的,蔡玉生母子的确死了,让人难以置信。

    黄苏丝的自杀没有人告诉邓益明,也许她走得过于自然,一个疯子,投河自
杀。何况邓益明在老家的亲戚很少,知道他电话号码的就更少了。

    “我要回去一趟。”邓益明在一个上午老了十岁。眼神里看不到任何希望。

    “为什么?”江希文在餐桌上问,他才从家里过来,什么也不知道。耳边还
萦绕着白洁温柔的叮咛。

    “我老婆、儿子死了。”邓益明一字一句地回答。

    江希文说:“对不起。”

    话音刚落,方芬芬鼻子一酸,放下筷子,把头伏在胳膊里抽泣,再也看不到
小虎了,那个夏天把冰棍留给自己吃的皮肤有点黑的孩子,还有坚强隐忍的舅妈,
她没有过些什么好日子。

    费青龙顺手一拉,方芬芬倒在他怀里拼命地哭,眼泪把费青龙胸口打湿了。

    江希文心里很难过,难过的是方芬芬为什么不在自己怀里哭。先来后到的原
则适用于公共汽车和大部分的爱情,座位在这里,后来的人要等先上车的人下车
才能得到,可万一等的是到终点站的位置,不知道等的那个人是否愿意等待轮回。

    吃完中饭,方芬芬含着眼泪帮邓益明收拾东西,“也别太难过了,先看是什
么情况,有什么消息打电话过来,把我妈接到城里的医院吧,我养她。”

    邓益明点头。费青龙把钱包里的钱都拿了出来,跑到附近取款机取了三千块,
卡里余额剩下十块;江希文给了一张卡,全国通用的,密码附在邓益明耳边说了,
金额不详,说应急用,用多少是多少,毕竟发生了案子,很多东西是需要钱去打
点的。

    这两个男人的帮助让邓益明在火车上一度流泪。

    下午,天气变得恶劣,费青龙独自在工地上抽烟,风很大,烟好几次都抽到
中途就灭了。

    “妈的。”费青龙骂了一句,心里有些不安,据说烟如果中途熄灭,老婆就
要偷人,后又安慰自己,鸭子都煮熟了,飞哪里也飞不出去。

    张长弓似乎挺欣赏费青龙,让他暂时接替邓益明的工作,费青龙讨好地笑了
笑,“谢谢张老板。”

    “你是个聪明人,我一早就看出来了。”张长弓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希文远远地走过来,张长弓马上换了嘴脸,凑过去,“江少爷啊,风那么
大,您还是在房里画图好;万一什么石头被风吹下来砸到您了,我一万条命也赔
不起。”

    江希文没有理他,只是到处走,到处看,然后拿着笔记录些什么。

    张长弓的脸色很难看,但也只有乖乖在后面跟着。

    过了一会,江希文就下山了,因为他确定费青龙暂时不会回去。

    方芬芬看见他下来,想说点什么,又低下头去。她的眼睛肿得老高。

    而江希文的唇已经比她想像中的快了很多,外面风很大,呼呼地吹,费青龙
手中的烟又熄灭了。

    那个冰冷的停尸房,一大一小躺着两具尸体,穿着衣服,经法医解剖验尸,
证明母子二人之死和食物中毒没有什么联系,至于另外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谁
也无法辨认是那个曾经乖巧懂事的邓小虎。

    这鬼地方放尸体一天要一百块钱。

    “爸爸,小虎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呢?”刘昆健放学回家一边写作业一边和刘
思远聊天。自从文具盒事件后,他们成了好朋友。

    “我怎么知道。”刘思远看了看儿子,挺可怜的。

    江希文吻着方芬芬,足足两分钟。

    方芬芬推开他,“你不要这样。”

    “我喜欢你。”江希文皱眉,舔了舔嘴唇,不抽烟的女孩子很好啊。嘉碧琼
抽烟,但他也很喜欢,如果刚吃完冰淇淋再去吻她,通常有巧克力的味道,如金
圣叹说花生米与五香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道一样奇妙。

    “你们还没结婚。”江希文有时候很直接。

    “我们快要结婚了。”

    “你不喜欢我吗?”

    “有一点喜欢。”

    这样的感觉是很好的,真实的对话。方芬芬不多话,有话基本上是肺腑之言。

    白洁曾经对江希文说过,死者已去,总有新的会继续爱上。但江希文只是说
不会再遇见了。遇见了,却又是别人的,老天把她放错了地方。

    无言。喜欢又能怎样。先过着,看看再说。这次,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

    费青龙回来的时候,方芬芬一个人在忙碌,凑过去问:“有空没?”

    “你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差一个小时下工呢。”方芬芬摘着菜,是上海青,
有点老,有些有虫眼,如果洗干净的话吃起来比较放心。那些虫眼就是我们无伤
大雅的小缺点,会让爱我们的人放心使用。

    “想你了。”费青龙直接把方芬芬抱起来,反正没人看见。

    抱到床上。男人的预感有时候也很奇妙,不管怎样,她都是自己的,需要一
次一次用最原始的身体撞击来证明。方芬芬只是被证明,我是属于他的,看,他
不正在进入吗,我是爱他的,爱这个在身体之上表情严肃的男人,一个愿意把积
蓄都花在自己身上毫无私心的强壮的男人;如果我不爱他,为什么允许他那个东
西进入?如果是江希文,会不会不同一点,如果不同一点,是不是……

    还没想完,费青龙结束了,早知道这么快,昨天晚上就别打飞机了。

    方芬芬穿起睡衣去洗澡。

    “洗热水,别感冒了,吃饭叫我。”费青龙躺在床上,无聊地看着电话本。

    “哦。”方芬芬觉得这句话很有人情味。他从来不喜欢说爱,但喜欢做爱。

    洗澡的时候,方芳芳想起今天的江希文,一种强烈的羞耻感袭来,他恐怕是
玩我的。

    倘若方芬芬知道以后发生些什么,她大概不会这么认为了。人没有这种预知
能力,倘若有,世间无战事。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昏睡到晚上,什么也不想。我们很多人的下午都是这么度
过的。

    而邓益明睡不着,他满脑子的疑惑,满肚子的愤怒。但又害怕,一路上都在
念叨:“不,不可能,他们才来过的,他们没死。”

    六个小时的火车,哐哐当当终于到站了,已经是晚上八点。火车站有卖钵子
饭的,以前,邓益明进城,邓小虎送他的时候总是嚷嚷着吃一碗,辣椒覆盖得很
厚,那些微焦的香肠隐藏着,而旁边的油菜芯并不孤独,陪伴它的有蒜蓉和老姜
丝,半个咸鸭蛋流着透明黄的汁液。米饭有些硬,那正是它的可爱之处。

    邓益明一边吃一边哭,哭的时候饭从嘴里喷出来,原来,邓小虎喜欢吃的钵
子饭是如此的美味,以前为什么要狠心拒绝他说不干净回去吃呢?

    其实吃了也是白吃,邓益明看到蔡玉生和邓小虎的时候吐了。他是一个男人,
但还是哭了。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工作人员冷冷地把手一
伸,“大人两百,小孩一百。如果要继续放,到前面办手续。”

    “好,好。”邓益明吸了吸鼻子,站了起来。

    交了钱,朝公安局走去。

    “对不起,此案正在调查中。”所有人都是一个调子。

    邓益明的眼睛很痛,茫然地坐在那个冷漠的大厅,手插在头发里,头发很乱。
很晚了,没有人理睬他。

    大概是一个保安,瞥了瞥邓益明皱皱巴巴的衣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兄,
回去吧。”

    邓益明抬头,“我明天再来。”

    家,如果没有自己爱的人,那是恐怖的屋子。回家的途中要在破旧颠簸的中
巴车上度过三个小时。

    首先去了隔壁,黄苏丝的棺材摆在正中,未来得及下葬,几个乡亲守夜,打
牌的四个,不停地打着哈欠,烧纸的一个,那是个打零工的十五岁男孩,没读完
初中,到处打零工,力气很大,所以适合背棺材,名叫狗儿,没有女朋友,眼睛
不好,经常摔跤,头上总是青紫相间。

    他是认识方芬芬的,管她叫姐,知道她妈是疯子,有时候也会摘些山上新鲜
的梨放到黄苏丝门口。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

    邓益明“咚”地跪下,往前匍匐着,要去扒那棺材看。嚎叫起来,却没有眼
泪,流干了,除了悲哀,只有悲哀。

    打牌的几个见状赶快把牌一甩,去扶起邓益明,“哥,别哭了,是命啊。”

    邓益明呆呆地起来,“她是怎么死的?”

    “跳河淹死的。”狗儿走到邓益明身边。当天拖黄苏丝尸体的时候,他也在,
死人很沉,又有浪,拖了好一会,肩膀都肿了。

    邓益明头垂下来,拿出电话。

    “喂,芬芬吗?回来吧,晚几天见不到你妈了。”说完这句就挂了。

    方芬芬从床上爬起来,接了电话,收拾衣服就要走。

    费青龙迷糊了,“去哪里啊?”

    “我要回去。舅说我妈不行了。”方芬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亮了,起初不明白,再打电话过去,邓益明说了详情,开始收
拾东西。费青龙一听,冲到张长弓房间,敲门,不应,狂敲,终于张长弓醒来,
“什么事?”

    “芬芬家里出事了,我支点钱;回来,我们的事还让我们做。”费青龙一副
废话少说的样子。

    张长弓迟疑了半分钟,转回房间,拿了一千块,“够了吗?不要说扣工资,
算我的吧。”

    费青龙点了点,有些感激或难以置信。方芬芬也去取钱。钱,钱,钱,出了
事,最让人有安全感的就是钱了。

    邓益明整夜没睡,叫了狗儿到自己屋里,地上还有斑斑血迹,凝固了,这是
曾经鲜活温存的证据,邓小虎被拍死的那张床,床单和被子已经拿去当证物。开
着灯,仿佛可以听到娘俩的对话,若有若无。

    “我一定要搞清楚咋回事。”邓益明对狗儿说。

    狗儿低头,呜呜地哭。

    “我不哭了,你还哭,把你知道的告诉我。”邓益明看着他,天色渐亮,要
等方芬芬赶回来,再埋黄苏丝。

    “公安局的人在查,我咋知道。”狗儿的头更低了。

    “你对得起你蔡姨娘、虎子弟不?”邓益明知道他知道,因为他欲言又止的
表情。

    狗儿又哭了,“我一看那阵势就是刘思远干的,只有他才干得出这种事。”

    “他为啥这么干?”邓益明半信半疑。

    “我不知道,这回我是真不知道。”狗儿跑出去了,“邓爹,如果我死了,
让我和小虎子埋在一起。”

    我们,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突然一下就没了,犹如瞬间到来,惊喜非常,
苦苦珍惜,却挽留不住的爱。

    方芬芬走的时候来不及和江希文道别,此时,费青龙是他最亲的人。那些风
花雪月如蜻蜓点水的艳遇,是不可靠的。

    能够带给她安全感的是时间累计起来的费青龙熟悉的肩膀和胸膛,悲伤的时
候,值得依赖,还有那熟悉的味道,催眠又无可奈何。

    费青龙想的是别的事情,他对他疯了的丈母娘没有多大感情,他在想干脆这
次回老家就把婚结了,至少到当地民政局办结婚证,等有钱以后再办酒席。自己
父母那关,问题不大,父母是看他脸色的,这是坏孩子的好处。

    因为一直坏,他妈就希望他早点结婚生小孩,仿佛这样就能牵住他的灵魂,
让他死心塌地的好好工作赚钱养老婆孩子,只要不是妓女或者是妓女只要从良了,
他们都会接受,何况是方芬芬这样乖巧的女孩子。

    一阵会心的微笑袭上费青龙的嘴角,于是笑了,过年再把这媳妇带回去,父
母会笑到忘记自己姓什么。对,就这样。坏孩子得到更多宠爱,乖孩子自己把自
己宠坏。

    车窗外的天,黑的路,未知的日子,还有怀抱里的孤独的女人,她和自己一
样孤独,这样的人,是可靠的。

    到站了,方芬芬醒来。下火车,直接叫了一辆出租车,谈好价钱直奔家中。

    邓益明在灵堂守着,方芬芬过来,磕头。一个和尚走过来,指挥着两个男人
把棺材打开。

    眼泪不能滴在尸体上,否则永世不得超生。打过招呼了,方芬芬的眼眶红着,
却不敢哭。

    转了一圈,盖棺定论,从此永不相见。哭吧,哭吧,哭死也不会再回来。

    我们还是不会对身边爱我们的人好好珍惜,爱情心怀鬼胎,因为你累了,所
以我必须离去。我能说些什么,看你远去。

    “起来吧,听我念经。”和尚道。

    许多人一起哭,都是邓益明请的,狗儿张罗的。

    上午在等方芬芬来之前,邓益明到公安局又去了一趟,约了赵队长出来吃饭,
一个经验丰富的胖子刑警,也不算胖,略略发福,他不负责抓贼,他负责分析,
安排别人去抓。

    “破不了的,给我再多钱也没用。”赵严抽的是软包装中华,档次不低。

    “告诉我一点,反正是死案子了。死的是我老婆、孩子,你能理解我吧。”
邓益明端起酒杯的手在发抖。

    赵严站起来,拿着一根牙签准备走,“铲子上的指纹,是前不久我们处决了
的犯人的。”

    狗儿说过,只有刘思远有这个能力。

    问了和尚,动用了江希文给的卡,五位数的代价。他说了,黄苏丝的八字能
改变一些黑巫师的命运,黑巫师的后代都是这样延续的。

    现在黄苏丝死了,他自然就迁怒于当初不肯将黄苏丝嫁给他的蔡玉生母子。

    邓益明想起,很久以前蔡玉生打电话过来说,村里的刘思远想娶黄苏丝当老
婆。当时自己还呵斥了蔡玉生,说刘思远这么缺德整天和死人打交道,怕自己妹
子受委屈,自己回去也很没面子。

    “那他们来找我是怎么回事?”邓益明在问的时候,空空的灵堂只有三个人,
两个活人,一个死人。和尚、邓益明和黄苏丝。

    “那是不甘心的魂。”和尚道,“他们死了,魂去了你那里。”

    “我却没有多陪他们。”邓益明呆呆地说,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说给和尚
听。说了已经没有用,相聚在梦里。

    “我会超度他们,来去的路上不受苦难。”和尚双手合十,外面的人在等着。

    于是进来,闹哄哄,哭成一片,于这样寂寥当中,存在的人获得安慰,你看,
我多伤心,我的膝盖痛了,眼睛痛了,心痛了,你安心地去,我会怀念的,万一
我把你忘了,你也别怪我,我自己也会被人忘记。

    方芬芬和费青龙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葬,坟地风水不错,黄苏丝安静地
躺在石灰里,延缓她的腐烂,犹如妇人们用成本两毛钱一张的“SKⅡ”面膜延缓
青春的逝去。

    邓益明没有在,他在刘思远的门口,他说了四个字“我要杀人”。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是名牌菜刀,哑巴牌。哑巴摆摊的时候用来砍铁片
的那种,给钱的时候,邓益明说不要找了。

    这是他唯一大方的一次。

    准备进去。

    敲门,邓益明已经想好了,只要刘思远一开门,对准他的头就砍,反正老婆、
儿子死了,自己活着也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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