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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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5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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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阿秀让元宝压到了脚趾,虽说抱脚蹦跳,却也是泪中含笑,忙找了一只大布袋,拼命去装,那大汉却只捡了两只元宝,收在腰间,道:“走吧。”

好容易入了宝山,那大汉却要空手回了,阿秀不觉愣了:“大叔怎不多拿些?”那大汉耸肩道:“带不惯。”眼见阿秀一脸愕然,便解释道:“跟你说吧,我很多年没用过钱了。”

阿秀愕然道:“没用过钱?那……那你怎么吃饭?”那大汉耸了耸肩,道:“就是吃。”

阿秀骇然张嘴,方知那大汉要什么、拿什么,想什么、吃什么,又何必带什么钱两出门?岂不劳什子太重?相形之下,自己反倒落了下乘。

一大一小当了哮天屎,满载而归,奈何阿秀的布袋装得过饱,至少拿了百斤白银,比身子还重些,自是死拖活拉,气喘吁吁:“大叔……等等我、走不动了……”那大汉驻足下来,淡淡地道:“谁要你这般贪心?这可知道厉害啦?”

阿秀求情道:“大叔,你……你帮我扛银子吧,好重啊。”那大汉摇头道:“那可不行。自己偷的自己背、自己盗的自己扛。这是道上规矩。”阿秀哪管什么规矩,猛地抱住大汉的腿,哭缠道:“大叔,求求你嘛、帮我背银子吧!帮我背银子吧!”

阿秀每回假哭耍赖,总能心想事成,那大汉却是铁石心肠,淡淡地道:“拿点骨气出来,别学孬。”自顾自走回先前馄饨铺,招来老板,喊道:“老兄,付帐啦!”说着把元宝砸了过去,轰地一声,险些撞破泥墙。

那老板骇道:“大爷,这……这钱好大,咱找不开啊。”那大汉坐了下来,一边吃着馄饨,一边道:“谁要你找了?都留着吧。”那老板颤声道:“不成!不成!两碗馄饨哪值这许多钱?”那大汉拍桌怒道:“要你拿便拿!啰唆什么?”那老板怯怯喜道:“是、是。”

天冷风寒,馄饨全凉了,那大汉吃了几口,汤油都结了冻,那老板低声道:“爷,要不要我替你热热?”那大汉摇头道:“不了,我的弟兄还在前线吃苦,这般挺好。”说了几句,却没见阿秀回来,浓眉微蹙,便走出店外察看。

来到店门外,街上只是空荡荡一片,也不知阿秀是迷路了,还是摔跤了,那大汉心里担忧,正要上街察看,忽见一名小童蹲在店外,脚边还搁着那只麻袋,不是阿秀是谁?那大汉松了口气,道:“外头冷,怎么不进来?”阿秀冷冷地道:“我干啥要听你的,你是我爹么?”

那大汉道:“你衣衫薄,快进来,别受凉了。”阿秀大声道:“我受凉关你什么事?你走开!”那大汉讶道:“呵?使小性啦?”耸了耸肩,转过身去,径朝店铺走入。阿秀愣住了,喊道:“喂!喂!你不是要带我去找我爹么?就这样走了?”

那大汉停下脚来,道:“你不听话,我带不了你。”阿秀大声道:“我为何要听你的话?是你先不管人家死活的!”眼眶一红,咬牙道:“不带就不带,有什么了不起的……”也是倔性发作,身子一转,正要飞奔离开,忽然眼前晃过一条手帕,七彩刺绣,帕上一名美女拢发侧身,左臂托腮,好像真人一样,看那身上却是……

光溜溜的!

阿秀倒抽一口冷气,停步下来,颤声道:“这……这是什么?”那大汉微笑道:“这是当铺里摸来的。方才那库里多少宝贝,你都没瞧见?”阿秀喃喃地道:“没……没瞧见……”

阿秀眼里只有钱,自不知当铺里最多珍宝,又是古董、又是字画,自也少不了这些好东西。那大汉坏得很了,提起手帕,慢慢挥到东、阿秀便看到东、慢慢飘到左,阿秀便望向左,眼看小孩子迷了魂,便道:“这手帕共有十二张,都在我口袋里,你现下看到的是第一张,叫做‘春光乍现’。”阿秀大惊道:“那……那第二张呢?”那大汉道:“叫做裙里乾坤。”

阿秀如中雷击,想他过去虽也曾拜读“金海陵”一类名作,可书里插图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男人女人抱在一块儿,好似两只熊,落得个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眼看那大汉身怀异宝,颤声便道:“大叔……借我瞧瞧……”大汉道:“别说借你,送你也成。”

阿秀大喜道:“真的么?”大汉微笑道:“你先进来屋里,陪我吃完馄饨,之后咱们再说。”

请将不如激将、激将又不如派遣女将,果然阿秀便乖乖回来了。那大汉吃着冷馄饨,道:“你方才在门口四处张望,是在瞧什么?”阿秀低声道:“我……我在找当铺里的那个女人……”

那大汉哦了一声:“你觉得她可怜?”阿秀细声道:“是啊,我……我想送她些银子……”

那老板咦了一声,回过头来,眼里满是嘉许,那大汉却是头也不抬,径道:“别忙了,你这种来历不明的钱,不是人人都肯收。”阿秀茫然道:“为什么?”那大汉嚼着馄饨,道:“那还要问吗?人家可是好人哪。”

阿秀啊了一声,却也懂了,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看这世上的好人必定循规蹈矩,有背良心的事不做、来历不明的钱不收,为所当为,知所进退,一辈子缚手缚脚,无怪总是英年早逝、断子绝孙了。

阿秀哼了一声,更加不想做好人了,道:“大叔,为何世上总有这许多笨蛋?他们干啥和自己过不去啊?”大汉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想当个好人,第一要紧的功课是什么?”

阿秀喃喃地道:“不可以做坏事,是么?”那大汉道:“照啊,那什么事算是坏事?”

阿秀咦了一声,居然被这话考倒了,看他平日听夫子教诲,这不行、那不该,彷佛处处陷阱,可此际猛一回想,究竟什么是坏事,居然说不准。他凝思半晌,喃喃地道:“偷东西算是坏事,对吧?”那大汉道:“是啊,那偷东西的人,算不算坏人?”

阿秀颔首道:“当然算啊,好人绝不会偷东西的,对吧?”那大汉道:“那你方才偷走了霍天龙的火枪,是不是也算坏人了?”阿秀大吃一惊,忙道:“不是、不是,我才不算是坏人!那霍天龙才是坏人!”大汉哦了一声:“那姓霍的哪里坏了?”

阿秀大声道:“他欺侮小孩,他才是大坏人!我偷坏人的东西,不算坏人。”

那大汉摇头笑道:“小子,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偷就是偷,管你偷的是好人坏人、男人女人,在那帮好人眼里,你仍旧该去坐牢的。”阿秀大声道:“为什么?”大汉一口喝完了馄饨汤,举袖抹去嘴渍,道:“没法子,这就是‘规矩’啊。”阿秀愣道:“规……规矩?”

那大汉吃着小菜,道:“想当好人,便得守规矩,天经地义。那姓霍的打小孩,固然是坏人,可人家坏归坏,你还是不许偷他的东西,不然你和他有何不同?”阿秀大声道:“不公平!那……那姓霍的欺侮人家,我难道不能还手吗?”

那大汉嘴里嚼得渣巴渣巴响,道:“别人守不守规矩,那是别人家的事情。你便算被欺侮了、被打了,还是得问问你自己,你有没有守住规矩?算不算个好人?懂吗?”阿秀呸道:“白痴!傻蛋!姨婆说得对!好人全是笨蛋!我死也不做好人!”

那大汉哦了一声:“怎么?你姨婆这般教你的?”阿秀大声道:“是啊!姨婆最聪明了,她说守规矩的人全是笨蛋!明明直路可通,却得绕路来走,可每次回头一看,那些不守规矩的人早就一步登天啦,咱们若不想做傻子,便得学坏!”

那老板听得频频叹息,想来这话道出他的心情了。那大汉笑道:“你姨婆聪明啊,不过她这话也不大对。依我看来,这帮守规矩的人其实不傻,他们也是经过精打细算的。”

阿秀起疑道:“是吗?好人不都天生老实,还会算计吗?”那大汉拿起馒头,咬了一大口,道:“你先看看我,我像个好人吗?”阿秀嘻嘻贼笑:“不像。”那大汉笑道:“为何不像?”

阿秀道:“你看你,吃馒头一口就是半个,比妖怪食量还大,你不像坏人,谁像坏人?”那大汉哈哈笑道:“是了。我个头大、食量大、胆子大、火气大,样样都大,你看那帮好人见了我,却该怎么办?”阿秀茫然道:“怎么办啊?”那大汉喝干了酒,笑道:“将我缚起来啊。”

阿秀讶道:“缚起来?”那大汉道:“这规矩像是条绳索,将天下人紧紧来缚。你看那帮守规矩的人,有的没本领、有的没胆气,一听说要把双手缚起,自是乐得没魂了,却要那帮胆大的如何甘心?可怜大伙儿二一添做五,个个捆手绑脚,垂头丧气,却便宜了一群小人。”

阿秀讶道:“小人?谁啊?”那大汉喝了口酒,把手望天上一指,阿秀皱眉道:“什么啊?”

那大汉道:“这儿立个招牌,严禁百姓通行,那儿开个大洞,专让大小舅子来钻,你想这些人是谁?”阿秀满脸迷惑,支支吾吾,那老板却细声苦笑:“是……是朝廷的人……”

阿秀喃喃忖忖,骤然间把手一拍,大声道:“对呀!所以大家要做好人坏人,其实看的就是朝廷了?”那大汉哈哈笑道:“孺子可教也。”

朝廷者,天下之规矩方圆。这规矩若是假的、歪的、斜的,谁还愿意守规矩?从此好人活不了、不坏不行了,由是天下大乱,连神佛也不能收拾了。

天下病了,人人都在寻找病因,可到底谁才是祸首元凶?是文杨、是武秦?是正统皇帝?还是哪路仙佛妖魔?店里忽然静了下来。铁脚大叔、小阿秀,店里老板,人人各怀心事。良久良久,忽听阿秀道:“大叔,其实什么好人坏人都是一样的,都只是想吃饭过日子而已,对吗?”

那大汉道:“不对。”阿秀讶道:“不对?”大汉道:“世上有些人宁可饿死,也不愿去偷去抢。他们守的是心中的规矩。”阿秀惊道:“有这种傻子么?”大汉道:“当然有,我自己就认得一个。”阿秀呆呆地道:“谁啊?”那大汉轻轻地道:“卢云。”

阿秀大惊起跳:“又是这姓卢的!他就是我的亲爹爹么?”那大汉怒道:“别逢人就叫爹,丢死人了。”把桌子向前一推,转身便走。阿秀惊道:“大叔、大叔,等等我啊!”拖着麻布袋,追到了店外,那大汉却走得好快,居然不见踪影了。

阿秀心里发慌,正要放声喊人,忽又转了念头:“我可傻了,钱都到手了,干啥还死死跟着他?快回家找姨婆吧。”心念一动,立时掉转了身子,不忘冷冷一笑:“傻子,真以为我要找爹么?有钱就是爹,一会儿姨婆要是见了这许多元宝,定会夸我是好宝宝。”

看那大汉穷凶极恶,乃是钦命要犯,多少人想杀他?现下自己有了银子,正该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何必还陪着他冒险?正得意间,猛听背后传来砰砰敲门声,听得一人暴吼道:“掌柜的!方才有人过来报案,说有一大一小两个强盗闯进当铺,当街行抢,你可瞧见他们的踪影了?”

阿秀回头一看,惊见馄饨铺门口来了好多官差,正自翻身下马,入店查案。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眼看官差来抓人了,阿秀自是吓得魂飞天外,背起银子,转身便跑。这不跑还好,一跑之下,众官差立时察觉踪迹,纷纷戟指怒吼:“臭小子!给老子站住!”

阿秀哪敢停留,只管拔腿狂奔,布袋里虽有五十斤白银,此刻也显得轻了,好容易奔过了街口,却又“哎呀”一声,摔了个正好。

阿秀抬头一看,却见一条大汉坐在路边,手提酒壶,把脚伸得老长,不免绊了自己一跤,正是铁脚大叔。还不及说话,却听背后吼叫再起:“臭小子!有种再跑啊!”

官差追来了,阿秀吓得快哭了,正要转身逃命,却让铁脚大叔按住了肩头,道:“别动。”手持酒壶,缓缓起身,不忘仰头来喝,一名官差暴吼道:“还喝?”

当琅一声,铁脚大叔把酒壶砸在了地下,那官差突然吓了一跳,双手惊摇,脚下急急退后,砰地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铁脚大汉双手叉腰,道:“差爷们找我有事?”众官差与他目光相接,蓦地心头一跳,忙道:“不、不是……咱们……咱们是找他……”把手指向了阿秀,正要过来抓人,那大汉却拦住了:“怎么,我儿子碍着你们了?”

听得“儿子”两字,官差们无不张大了嘴,阿秀却是咦了一声,心头觉得怪怪的,那大汉道:“说话啊,你们找我儿子什么事?”差人们弯腰陪笑:“误会、误会,方才有人过来报案,说有两名江洋大盗闯进了万宝大银庄,劫走了几万两银子……”

那大汉道:“江洋大盗?长得什么模样?”一名差人道:“大的四十岁,小的十岁……”话还在口,便让同伴捂住了嘴,那大汉却是哦了一声,自问阿秀道:“你几岁啊?”阿秀欲哭无泪,低声道:“三……三岁……”

铁脚大汉哈哈笑着,忽然眼光一转,提起地下麻布袋,讶道:“等等,万宝大银庄?是这几个字吗?”众人低头来看,惊见麻布袋上明明白白刺了几个字,不是“万宝”是什么?阿秀正想举手遮掩,却听众官差惊道:“不是、不是这几个字……您弄错了……”

铁脚大汉愣道:“什么?我弄错了?”提起元宝,走回了馄饨铺,喊道:“店家!店家!看看这布袋上刺了什么字?”那店老板哪敢出来?只缩在柜台里,颤声道:“我……我不识字……”那大汉道:“是吗?方才还见你写字记帐啊,怎会不识字?”

店老板哭道:“我有时识字、有时不识字……”那大汉道:“那可没法子了。”转头望向官差,道:“好吧,多谢各位通报了,我若见到了可疑人等,自会向诸位举发。你们去忙活吧。”

众官差大喊一声,人人连滚带爬,正要翻身上马,忽听那大汉吼道:“站住!”

“完了……”众官差欲哭无泪,好似让人点上了哑穴,一时鸦雀无声,那大汉道:“差爷,我想向你们借匹马,可以么?”众官差拼命颔首:“可以、可以,您随便挑吧。”脚步慌慌,泪水汪汪,这回儿连座骑都不要了,没命价地逃了。

那大汉笑道:“真是,赶着去投胎吗?”眼看街上十来匹马,便在那儿挑选。正怡然间,却见一名小孩儿鬼鬼祟祟,悄悄朝小巷钻去,那大汉道:“想去哪啊?”阿秀颤声道:“我……我要去找姨婆……”那大汉道:“不过一会儿功夫,就不想找你爹了?”

阿秀低声陪笑:“不了,城里好乱,我心里有点担心,想回去看看姨婆……”那大汉道:“好吧,咱们这就分手吧。”挑了匹青葱马,翻上马背,驾地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秀愣住了,他本还担忧铁脚大叔一口回绝,没想此人居然这般大方?一时反慌了手脚,忙道:“大叔!等等!”那大汉拉住了马,蹙眉道:“又怎么啦?”阿秀抱着银子,忧虑道:“我……我等会儿要是遇上了官差,该怎么办啊?”

那大汉笑道:“原来是烦恼这个啊?小子,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何苦死死巴着?你现下把银子一扔,两手空空,谁还认得出你是歹人?”

阿秀咦了一声,都说“人赃俱获”,看自己扔掉了布袋,没了赃款,官差哪知他干过什么?到时路上大摇大摆,人人都当他好宝宝,谁还疑心他?心念于此,便将布袋松开,站开了两步。

那大汉道:“好样的,提得起、放得下,这才是男子汉的气派。”阿秀低声道:“大叔,我这就走啦。”大汉道:“快回去吧,路上别又贪玩了。”

都说“无官一身轻”,阿秀扔掉了银子,总算可以回家找姨婆了,只是这会儿身无分文,脚下不免虚虚浮浮,摇摇晃晃,走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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