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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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5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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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孩童放声哭叫,抬起了右脚,跨过了正统军的栅栏。

轰隆……瞬息之间,江山震动了,社稷动摇了,这一步踩痛了“天下国家”,即便“一代真龙”在此,也不禁色变震恐。

“奉本朝律法!来人不得越界!”、“奉吾皇圣旨!命尔速退!”

“呒……呜……”、“呒……呜……”唢呐高鸣,满场将士如临大敌。但见前方校尉驾马奔驰,后方箭手全数开弓,刀如林、箭如雨,百万将士厉声警告。那孩子却是置若恍闻,只管挺起胸膛,大胆越界而来,他什么都不怕,他只要找到他的“皇上”。

北关死士深深吸了口气,握着大刀的手微微发抖,人人转头回望本阵,等候上司号令。

正统军失守了,他们压不住场面。第一个人越界而来,很快便有第二人效法,最终大批饿鬼都会追随那孩子的脚步,一齐跨界走向京城。

巩志低低叹了口气,他取来了一柄铁胎大弓,交到伍定远面前。

今时今地,镇压全场的是一股杀气,任何人敢越雷池一步,立斩不饶。倘使放过了这名孩童,其余饿鬼便会跟进。百万勤王军尚且镇不住他们,何况是十万正统军?到时双方硬碰硬之下,正统军绝无胜算。

饿鬼不是傻瓜,他们会见机行事。伍定远若让人发觉是只纸老虎,京师便守不住了。他的妻女都在城里,身为人父,身为人臣,他不能让饥民闯入城中,他必须镇住灾民。

阜城门下的魁梧身影一动不动,他凝视幼童的身影,容情肃穆。城头上的卢云、阿秀,城下的勤王军、正统军,人人都等着看他如何应变。

在千万人的注视下,伍定远呼吸极缓,他慢慢伸出铁手,握住了弓柄。

阿秀吓了一跳,万没料到伍伯伯真准备射杀这名孩童了。他与胡正堂对望一眼,心里满是彷徨。其余将士虽觉不忍,却也不敢上前相劝。

没法子,伍定远若不这般做,却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放饿鬼进来?当此一刻,人人都得选边站,这就叫朝廷与怒苍,壁垒分明。

伍定远拉满弓弦,压抑呼吸,慢慢瞄向了越界孩童。阿秀、胡正堂都闭上了眼,不忍再看。卢云的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只在凝视故人的一举一动。

猛听“嗡”地一声,伍定远放箭了。飞矢破空,那孩子也缩起了颈子。正闭目待死间,猛听“咦”地一声,四下满是惊呼讶异,那孩子呆呆睁眼,发觉自己好端端地站着,非但未死,甚且毫发无伤。这一箭竟只从他身边掠过,钉入了脚边泥地。

刹那之间,千万饿鬼爆出欢呼。伍定远失手了,来箭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卢云心下雪亮,这是故意的。“一代真龙”武功何其之强,射杀一名小童,岂有失手之理?不想可知,他不忍为之。

希望之光再次燃起,一个又一个饿鬼转向东方。第一排大人们双手交握,组为人墙,一个个追随那孩子的步伐,转朝京城方位迈步而来。

此例一开,天下皆动,看伍定远不忍下手,守城兵马却该如何是好?北关死士深深吸了口气,人人回过头来,凝视伍定远。口中虽未言语,眼神却道尽了一切。

情势急转直下,众参谋对望一眼,高炯沉声道:“我来。”从背后解下弓箭,还未拉弓,却给巩志拦住了。他摇了摇头,道:“不行,你射不管用。”

正统军有其规矩,逢得变故危难,职级高者须得身先士卒,以示负责。看在场将官之中,谁能比伍定远职级更高?他若不忍杀之,便不该假他人之手。倘使他自觉这件事既腥且臭,集天下骂名于一身,他凭什么要属下担这个罪过?

最后一回机会,再不能失手。巩志取来了一枚箭矢,道:“大都督,请。”

伍定远开始发抖了,饶他真龙之体,身负万斤之力,此际手臂却震颤不休。巩志使了个眼色,高炯等人尽皆行来,一同搀住了伍定远,巩志更站到上司身侧,陪他一齐拉出了满弓。

巩志的心意很明白,他要陪大都督一同下海,这个罪过伍定远一个人承担不了。

伍定远喝喝喘息,几番使力,却都拿不住弓矢。余波所及,带得巩志左摇右晃,连站也站不稳了。眼看饿鬼越聚越多,那孩子走得更快了,北关死士却殊无举刀之意,人人低头垂手,毫无斗志,偏偏大都督硬是拿不稳小小一枚弓矢。众参谋惶惶不已,正想着如何劝说,突然后方传来一声大吼:“伍定远!”

蹄声隆隆,百来匹快马簇拥一名亲王,疾驰而来,正是“勤王军大都督”到了。他驾马闯入正统军本阵,怒道:“伍定远!你说得一口好兵法!什么战阵之中,宁死不负落单弟兄!你自己说!正统兵纪第二条是什么?”

徽王朱祁驾临本阵,破口大骂,正统军上下岂容外人造次,双方已在推挤叫嚣。徽王爷隔在人墙外,大声道:“伍定远!将者卒之先!朝廷打了十年,拾掇不下一个小小的怒苍山,就是因为你这混蛋!你的下属个个杀人如麻,你还在这儿装好人,假惺惺,学那妇人之仁?你还有脸去见为你战死的弟兄吗?”

将者卒之先。身为全军大将,不能身先士卒,则军士惑矣;不能鼓舞三军,反夺其志,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焉能不败?

饿鬼们越发逼近了,人人脸上含笑,带着光辉希望。北关勇士则是噤默以对,犹在等候上司的号令。一片吵嚷叫骂中,伍定远突然叹了口气,道:“算了。”

高炯等人微微一怔,还待要说,巩志却拉住了同伴,示意众人向后让开。

伍定远沉默半晌,慢慢提起了大弓,拉满了弓弦,对准那名孩童。勤王军将士见状,莫不大声喝彩:“好样的!不愧是当今武神!果然是天下人的榜样!”高炯等人怒火上升,将一干闲杂人等驱赶出去,巩志则是一语不发,默默侍奉在旁。

地狱之门开启了。阳光照下,晒在身上暖呼呼的,伍定远眯起了眼,轻轻呼出一口气,正要松开手指,陡听远方传来一声叫喊:“伍——捕头!”

伍定远浑身震动,这熟悉之至的嗓音,彷佛出于一位故人之口,他张大了嘴,猛听“崩”地一声大响,弓弦松开,这箭还是离弦而出了。

伍定远“啊”地一声,声音带着痛楚,眼看来箭势道刚猛,便要将幼童钉死在地。说时迟,那时快,天外飞来一条马鞭,卷住那孩童,一拉一扯,将之抛上了天。那孩子还不及放声哭叫,半空伸来一只臂膀,已将他稳稳抱住。

来箭射了个空,钉于地下,直没入羽,足见箭上所附真力何其浑厚。众人大惊失色,还未说话,却听人海里传来苍凉嗓音,低声道:“伍定远。”伍定远愕然抬头,却见鬼海中立着一匹青骢马,体态巨广,驮负一位十尺神将。众将齐声呐喊:“陆孤瞻!”

陆孤瞻现身了,他骑于马上,背对人海,于千钧一发之刻抛出马鞭,救下那孩童的性命。

“来人!”徽王爷拍马奔驰,厉声道:“拿下陆孤瞻!”

怒苍元老现身,众将再无一分犹豫,人人发声呐喊,或驾马、或拔刀,便要群起而攻之。

大军即将合围,陆孤瞻却是不以为意。只见他怀抱孤雏,立马于战地正前,俯身遥问:“伍定远,八十三之上,再添一数,可知为何?”

伍定远张大了嘴,竟是为之语塞。陆孤瞻笑了一笑,自问自答:“不过是多杀一人而已,对么?”伍定远慢慢低下头去,面色转为青紫,似想说些什么,偏又说不出话来。陆孤瞻凝视他半晌,随即掉转马头,便已自行离开。

徽王爷大怒无已:“姓陆的!你有话要说,冲着本王说!别对着伍定远说三道四!”取起宝胎铁弓,拉了满弦,便朝陆孤瞻背心射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徽王爷娴熟兵马,这一箭竟是又快又急,陆孤瞻却是一无所觉。堪堪便要溅血受伤,忽然一枚飞箭半空横来,嗤地一声,先将徽王爷的长箭射落,随即第二箭发来,当地大响,竟已射破了徽王爷的护心镜。

看来人如此神射,先截箭,后射人。众将愕然半晌,随即齐声怒喊:“火眼狻猊!”话声未毕,阵外铁蹄隆隆,雪泥飞溅之间,双骑纵马过来,一左一右护住了陆孤瞻。

“反击!”巩志大喊一声,高炯、燕烽等人快手取箭,嗤嗤连声,搭弓、弯弦、瞄射,举动快绝,赫然便是连珠箭的本事。徽王爷嘿地一声,便也提起了弓箭,背后百名亲兵不待主官传令,便也弯弓搭箭,射出了大批箭矢。

勤王正统双军并力,威力岂同小可?只见快箭飞来,宛如满天花雨。马上双将不甘示弱,立时拉满弓弦,虽只两人双弓,弦上却各搭十二支长箭,“嗡”地一声,快箭振弦破空,径与朝廷众将对射。

两边箭矢交穿而过,嗤嗤连声,朝廷将领的箭矢竟然半空受截,一一坠下。敌方非但准头惊人,连取箭速射的功夫也过人一等。高炯自己也是神箭手,如何忍得?嘿地一声,反手探入箭壶,还不及掏出箭来,猛听破空大响,竟又是二十四箭当空飞来。

当当铿铿,火花四溅,正统军上下提起盾牌,护住了门面。此番两军隔空对射,怒苍虽只二人在场,却已大获全胜。双骑睥睨远走,众将咬牙去看,却见马蹬上的小腿浑圆修长,马鞍上竟坐了一对西域美女,二女高鼻大眼,端得是姿容艳丽。一片错愕间,却听徽王爷大吼道:“骑兵出征!”

轰隆隆!轰隆隆!大批铁骑分四面包抄,正要将一干人等拿下,女将持弓搭箭,又是一箭凌空射来。看这箭去路古怪,竟是朝天而去,巩志心下一凛,急急大喝:“保住帅旗!”

巩志迟了一步,话声未毕,一面布旗已自天飘落,正是全军视为性命的正统军旗。

这帅旗向是军中第一要紧物事,旗在人在,旗落军亡。眼看帅旗落地,人人倍感屈辱,正要上前拼命,敌方出手更狠,嗡弦再响,又发出了一箭,众将激动大喊:“日月旗!”

“日月王旗”要倒了,全场惊惶呐喊,都要拿性命去救。千钧一发之刻,燕烽急急把旗杆放低了一尺,咻地一声,来箭射了个空,总算保住王旗不失。

怒苍女将欺上门来,是可忍、孰不可忍?刷地一声,高炯盛怒拔刀,厉声道:“正统军!”

“冲啊!”肉搏大战开打。但听杀声大起,步卒冲出阵来,第一列北关死士更是奋勇直上。突然饿鬼阵中飞出大批箭矢,射住了阵脚,随即鬼海中一面旌旗行走而来,旗面白底绿字,大书:“江东帆影陆”。

江东子弟兵现身,这只军旅约莫两千余人,全是陆孤瞻心腹兵马,一路守在鬼海后方,沿途保护照拂,如今总算现身出阵了。巩志扬起令旗,朗声道:“投石机!”

令旗挥落,兵卒纷纷斩绳,只见天外飞来千斤大石,“轰”地一声,又是一声,四下泥沙激溅,砸出了一个又一个深坑。江东箭手纷纷驾马闪避,怒苍两名女将也是急急拨转马头,盼能逃回西方人海之中,高炯怒道:“抓住这两只雌的!血祭正统军旗!”

投石车是及远兵器,弓箭射之不到,马军攻之不着。在飞石掩护下,正统军左右包抄,眼看便要擒下怒苍女将,突然破空声大作,远方飞来一只金瓜锤,通体巨大,重达百斤,一路飞越人群,重重撞上了一辆投石车。投石车受力倒塌,缓缓右斜,撞上了第二辆,轰隆巨响中,接连撞倒了十来辆。一时间绳索崩断,三发巨石反向抛射,飞入了京城之中。

来人如此神威,正是陆孤瞻亲自出手。金瓜锤重达百来斤,他却能抛掷自如,正中鹄的,一连放倒了十来辆投石车。

轰隆!轰隆!轰隆!巨石划过弧影,先后坠入京城,不知压毁了何处民宅,内城登时起了骚动。胡正堂颤声道:“秀哥,石头像是朝学堂飞去了……”阿秀大喜道:“真的么?”

正振奋间,城下巩志却是暴怒无已,厉声道:“火枪手上前!预备……”号令未下,一道飞箭扑面而来,正中肩窝,狠狠将他射下马去。

“倒了!倒了!”饿鬼欢声如雷,一个个越过防线,正要奔向京城。突然人影闪动,一条大汉挡到了万军阵前,兔起鹄落,举脚一踢,挑起投石车底梁,随即俯身弯腰,单臂握住十丈楠木,喝地一声大吼,横排狂扫而来。

“救命啊!”楠木迎面扫过,饿鬼们哭叫退散,如大海退潮,巨木再次横扫全场。这回江东军马首当其冲,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眼看便要给打死百来人。“砰”地一声,陆孤瞻奋力上前,双手奋起,硬生生接下这根巨木。

伍定远出手了,也只有他这般武勇神力,方能单手提起千斤巨木,挥击自如。

“哼!”伍定远容情忿恚,宛如西楚霸王,把铁掌一推,楠木压上老将胸前,逼得陆孤瞻倒退了一步。

伍定远对上陆孤瞻,一是真龙之体,一是怒苍元老,却是谁胜谁负?

“喔啊!”伍定远大吼一声,气涌如山,轰隆一声大响,手上紫电发出,震得陆孤瞻连退三步。伍定远毫不放松,提木拦腰挥过,轰隆再响,巨木扫上陆孤瞻的右腋,打得他脚步晃荡,险些跪倒下来。

“陆爷!”江东子弟兵大惊呼喊,一个个急急抢上,紧抱楠木,盼能为陆孤瞻援手。

楠木长达十余丈,援兵越聚越多,足达四十人。这批将士长年追随陆爷,皆是武艺高强之士,都有百斤之力。一时之间,双方宛如拖勾拔河,这厢陆孤瞻带领,江东四十豪杰紧随在后,那厢却只伍定远一人。众豪杰声喘气竭,向后发力,盼能将“一代真龙”拖入己方阵中。

“一——二——”诸人同声出力,众志成城之下,伍定远脚下隐隐晃荡,竟给拖了过去。江东四十豪杰纵声欢呼,霎时一股作气,齐声再喊:“一、二……”

“三!”伍定远厉声回应,单臂横推,巨木向旁扫过,四十名江东子弟“啊”地痛喊,人人脚步踉跄,站得近的虎口破裂,鲜血长流,站得远的飞滚而出,跌入西方人海之中。

一代真龙,名不虚传,伍定远以单臂抗击四十名高手,轻取全胜。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左臂倒提楠木,霹雳一声大吼:“陆孤瞻!”

千斤梁木夹带风雷之威,当头砸来,陆孤瞻实在不敢硬接,赶忙向旁侧让。伍定远微微吐纳,半空变招,巨木拦腰扫来。陆孤瞻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急急向前一扑,趁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再次抱住了巨木。

砰地一声大响,陆孤瞻痛得面色惨白。此刻江东将士尽给震退,只剩他一人双手紧抱巨木,与伍定远的单臂僵持。

陆孤瞻不能退。在场高手中,只有他能挡下伍定远,只消他退后一步,江东兵马一泄千里,溃不成军,届时千万饿鬼何去何从?为了天下的一点生机,他须以毕生勤修苦练的内力,压住“一代真龙”的无上气势。

“陆孤瞻!”伍定远放声怒吼:“日月旗当前,你如何不跪!”深深吸了口气,左臂扬起,崩开了陆孤瞻的手掌,随即倒提巨木,当头砸下。“砰”地一声大响,陆孤瞻双臂成十,硬生生接下这开天辟地的一击。蓦地双脚脱力,竟已跪倒在地。

“陆爷!”江东兵马见状大惊,纷纷拉弓放箭,盼能逼开伍定远。正统军却提起盾牌,抢前护卫,北关死士更提刀出阵,将敌方驱逐开来。

砰地一声、又是一声,巨木连番击打,伍定远似有满腔怒气无处发,饶那陆孤瞻功力运行已至极点,却无分毫招架之力。连番重击下,慢慢已倒地不起,任人宰割。伍定远殊无宽饶之意,仍是一棍一棍朝背脊狠打,一时间鲜血飞洒,上身衣衫尽裂,露出了一幅猛虎刺花,却是“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此情此景,已非高手过招,而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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