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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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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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伍定远也颇有耳闻,听说昆仑山火并锦衣卫,在江充面前把十来名好手打成重伤,锦衣卫闹了个灰头土脸,成了京城里的大笑柄。原本锦衣卫已然全军覆没,要不是台下忽然跳出一名校尉,和“剑蛊”屠凌心激战数百合,安道京早已被革职查办,哪能坐在这里发号施令?只是伍定远万万没想到,那名校尉却是旧日刑部聘来的枪棒教习,人称“蛇鹤双行”的郝震湘。

云三郎道:“那时我不在京城,要是我在哪!哼哼,连卓凌昭都一并拿下!”安道京大怒,重重在桌上拍了一记,骂道:“放屁!放屁!光吹牛皮的混蛋!”云三郎吃了一惊,低头不语。

郝震湘低声道:“统领息怒,这里耳目众多,不宜谈论公事。”

安道京叹息一声,又喝了一大碗烈酒。云三郎等人被数落一阵,面上无光,但心中仍是不服,犹在咬牙切齿,两眼直觑着郝震湘,心里说不出的痛恨。

安道京心烦意乱,眼见属下不和,前途未卜,只有借酒浇愁,当下连尽十来碗烈酒,犹觉不足。

众人吃喝一顿后,便欲离去。云三郎叫过掌柜,喝道:“这顿饭全算在直隶衙门的帐上,你们几时去收,爷爷都会给你们方便!”掌柜陪笑道:“是!是!爷台们肯来小店光临,已是小人三生有幸,怎么敢要爷台会钞?”

郝震湘冷眼旁观,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鼠窃狗偷之辈,便是这种行径!”云三郎怒目暴喝:“怎么样?看不惯吗?我操你奶奶!”

郝震湘冷笑道:“我们若是缺钱花用,只管上大户人家取去,富老爷他们有的是钱,如何坏了这些穷苦百姓的生意?想安统领乃是当朝从六品的大官,昔年武举的榜眼,怎能到处吃白食,做这等小气之事?咱们锦衣卫的名声,全是给你们这种人搞坏的!”

云三郎想要动手,却是不敢,只气得他吹胡子瞪眼。郝震湘掏出钱包,叫过掌柜,算了钱给他。那掌柜如何敢收?只不住发抖。

安道京走了过来,拿出一个金元宝,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记,大声喝道:“郝教头说得对极!咱们若要使钱,便该上豪门县官去讨,怎能吃这些老百姓的白食?以后你们这几个人的陋规恶习,该给我改改啦!”

伍定远凝目望去,那安道京随便一掌拍下,那只金元宝竟牢牢地嵌在檀木桌上,这份手劲确实惊人,无愧锦衣卫统领之名。一旁那掌柜又惊又喜,身子飕飕发抖,两眼却直觑着桌上的金元宝,好似口水都快流下。

伍定远见锦衣卫众人走得远了,这才走出店来。他甫一出门,却听背后一人叫唤:“伍捕头!请留步!”

伍定远自来京城以后,人人都称他伍制使,或唤他伍大爷,从未有人再叫他伍捕头。这下听得亲切,一股他乡遇故知的体会,忽地涌上心头,伍定远回头望去,只见一名汉子双手环胸,正自站在门前。

伍定远凝目看去,却是方才在店里见过的“蛇鹤双行”郝震湘。他大吃一惊,连忙戒备,脸上却装作没事,笑道:“原来是郝教头,还真是巧啊,咱们好些年没见了吧!”

郝震湘嘿嘿一笑,说道:“伍捕头说得是什么话,适才咱们不是在店里照过面了吗?你什么时候也来这一套虚伪工夫了?”

伍定远尴尬一笑,看来郝震湘目光锐利,已然见到自己,虽然心头发寒,但面上不能稍露恐惧,当即微微一笑,道:“既然大家有缘,不如到寒舍小坐片刻,闲聊几句如何?”

郝震湘淡淡地道:“难得伍捕头如此念旧,我就不客气了。”

伍定远见他答应的直爽,心下更是忌惮。两人昔日不过相互认识,称不上什么好友,现下郝震湘忽然找上门来,却不知是吉是凶。但他向来沉稳,当下不动声色,一路引领,将他带回府中。

两人入得屋里,郝震湘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伍定远命人奉上茶来,也陪坐在旁,心下却暗自戒慎。

良久之后,郝震湘仍不启口,只是端坐一旁。伍定远心道:“看他模样,说不定真是过来叙旧。我可别太小气了。”他咳了一声,找了个话头,道:“不知郝教头何时入了锦衣卫?原本教头不是在山东任职么?”

郝震湘喝了口茶,忽地叹了口气,说道:“全是命运捉弄,那是由不得人的。”

伍定远听他有意叙旧,心中略略放心,便问道:“此话怎说?莫非郝教头得罪了什么人?”听郝震湘此言,倒像是走投无路,这才委屈在锦衣卫麾下办事。但此人行事向来沉稳,照理不会有这等情事生出,伍定远不由得暗暗奇怪。

却听郝震湘长叹一声,道:“不瞒伍捕头了。前两年我在山东路见不平,见了一名富家公子调戏少女,便当场出手阻拦,把那一伙小子狠狠惩戒了一顿。”伍定远自知郝震湘本领了得,当下微微一笑,道:“这群无赖遇上郝教头,可真倒楣了。”

郝震湘苦笑道:“谁倒楣还不知道哪!我那么一出手,揍的却是个一不能碰、二不能骂的人。我那一顿好打,打的却是山东提督的儿子。”

伍定远久在公门,自知郝震湘惹上大麻烦了。他惨然一笑,摇头道:“这可惨了,想来教头定要遭殃。”

郝震湘苦笑道:“那提督好不他妈……好不凶狠,非要我赔命不可,还要我全家一起充军。我一家老小给衙门逼得无路可走,只得连夜逃亡,前去河南投靠亲戚。谁知世态炎凉,我那亲戚硬是不收留我们,逼得我们一家子沦落街边乞讨。”

伍定远心下恻然,摇头道:“世间冷暖,总要到患难之际才看得出来。所谓日久见人心,便是这个意思了。”说着想起卢云,不由得长叹一声。

郝震湘续道:“眼见全家挨饿受冻,想我郝震湘练了一身武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著全家饿死吧!也是如此,只好拉下脸皮,在街边卖艺维生。”伍定远叹道:“真折煞教头了。”

郝震湘叹息片刻,又道:“也真是命运乖离,都已沦落到这个田地,那日还冒出十来个无赖寻晦气,硬赖我欠他们的钱,非要咱拿闺女来偿。我气愤不过,当场出手打死了两人,连夜就被抓入大牢里。全家哭得呼天喊地,却没法子救我。”

伍定远骂道:“这群无赖真他妈的丧尽天良,要是我当捕快,非把他们一网打尽不可!”

郝震湘苦笑道:“想我自己旧日还是捕头们的教习啊!虎落平阳被犬欺,河南牢里好一顿毒打,把我折磨得厉害,每日里连饭也没得吃。整整过了五日,那县官便把我押出去问斩。”伍定远听他如此下场,不由得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郝震湘又道:“那日在刑场之时,我知道自己非死不可,索性就豁出去了,一路嘻笑唱歌。路上见到全家老小站在街边哭泣,心里虽然难过,但反正要死,也不想拖拖拉拉的,把心一横,想就此解脱。到了刑场,却有两人监斩,一人是县官,另一人却穿得锦衣卫的服饰。”

伍定远心下一凛,便道:“那人便是安道京吧!”

郝震湘颔首道:“正是安统领。那日我反正要死,也懒得理会谁是谁,便趴在地下,口中催促刽子手,要他下手俐落些。那刽子手见我唠叨,便与我口角起来,夸他自己刀法如何漂亮,武功何等高强云云。我听得心头火起,骂道,‘小子懂什么了?我才是用刀的祖宗!砍脑袋的学问大得很。砍头之前,先摸好颈椎,记得下手要快,入肉后再使劲,不然脑袋砍不掉!’旁观众人听我如此说话,都是大笑不止。安统领拍手笑道,‘你这人很有意思!来!来!喝两杯再死吧!’说着斟上了酒,命人端给我喝。我那时跪在地下,那人想喂我,弯下腰来,酒水却洒了出来。我哈哈一笑,说道,‘别糟蹋了好酒!’跟着运起内力,凌空一吸,那酒水虽然隔了数尺,却还是给我吸到了嘴里。我舔了舔唇,连连大笑道,‘好酒!好酒!’”

伍定远也是大笑不止,说道:“天下之大,大概只有郝教头一人有胆如此!”

郝震湘干笑两声,道:“伍捕头见笑了。那安大人原本坐着不动,待得见我使出这手功夫,立时站了起来,冲到刑场之中,大叫道,‘好一条汉子!好高明的武功!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伍定远听了这席话,方才明白郝震湘何以投入厂卫,便干笑两声,道:“想来安统领敬佩你的武艺,这才起了惜才之心。说来郝教头真是命大啊!”

郝震湘摇头苦笑,道:“可不是么?自那日以后,我便追随安大人左右。以前你也晓得,我是如何看待这些厂卫之人……唉!谁知我现下也成了一员……”他自知话多,忙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伍定远心下了然,明白安道京对郝震湘有救命之恩,否则以郝震湘的硬脾气,如何能与这帮狐群狗党混在一起?只是两方敌我分明,他虽与郝震湘有些交情,但形势禁格,只怕也由不了人。

伍定远轻叹一声,取过茶壶,替郝震湘斟上了水,淡淡地道:“郝教头,听你这般说,你今日会找上我来,纯是因为安道京的缘故?”

郝震湘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伍捕头说的没错,我今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些唠叨事情,却是为安大人传话而来。”

伍定远知道他说上正题,当下哼了一声,道:“教头有话直说,不必隐瞒。”

郝震湘皱起眉头,似在思索如何启齿。伍定远也不催促,只是皱着眉头,等他开口问话。过了良久,只听郝震湘道:“据说伍捕头入京之后,已将那东西交给朝中大员,是也不是?”伍定远嘿地一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郝震湘不动声色,道:“伍捕头,你可知现下有多少人被押在昆仑山?”

伍定远想起少林寺灵音大师、李铁衫等人舍命相救,心中一痛,缓缓地道:“也是在下命大,好些成名豪杰为了伍某,不惜与卓凌昭一战,伍某至今深感盛情。”

郝震湘点头道:“伍捕头难道不关心这些人的安危?”

伍定远心中一惊,寻思道:“听郝震湘的语气,倘若我不交出东西,昆仑山便要杀人泄恨,莫非他便是传这等讯息来的?”他心念一动,说道:“郝教头若想传话,却是找错了人。眼下东西不在我的手上,已然转入柳侯爷手中,郝教头若有话说,该去找侯爷才是。”

郝震湘摇头道:“我只是奉命而来,把几句话转给定远兄,至于定远兄欲待如何,那也悉听尊便。”伍定远冷笑道:“好吧!念在我们还有几分交情的份上,我就听阁下把话交代完,也好让你回去交差。”他把交差两字拉得特别长,着意讥讽郝震湘。

郝震湘脸上神色微微一变,随即宁定,说道:“江大人有令,若是你一味倔强,眼下形势禁格,他虽然动不了你,但只要局面一转,日后不管你做得多大的官,发多大的财,他一定买通杀手,不杀你满门老小,誓不为人。”

这几句话极具恫吓之力,伍定远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此时江充若要杀他,柳昂天手握证物,必然有法子报复。但若柳昂天一死,或是在朝失势,伍定远必然大祸临头。想到成家立业之后,每日尚须提心吊胆,忍不住脸上变色。

伍定远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就是这几句话,没有别的了?”郝震湘点头道:“便是如此了。”

伍定远低头不语,忽然叹了口气。

郝震湘道:“伍捕头若是担忧,何不送上东西,也好图个平安?”

伍定远忽尔大笑,说道:“郝教头啊郝教头!那日我若是贪恋荣华富贵,早在西凉便屈服了,何必拖到现在才死?你回去转告你的主子,就说我伍定远的脑袋早就洗好了等他,有种的随时来拿!”

郝震湘听他说话渐渐无礼,便板起脸来,冷冷地道:“我念在旧识一场,该说的也说完了,伍捕头自重。”说著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伍定远看着他的背影,想到此人方才与锦衣卫之间有些不睦,忍不住道:“郝教头,这些日子委屈你啦!”郝震湘全身一震,头也不回,说道:“伍捕头此言是何意思?”

伍定远道:“都说你是一条汉子,现下和猪狗混在一起,难免沾了一身屎。我说你委屈,那是看得起你。”

郝震湘转过身来,大怒道:“姓伍的!我不过是混口饭吃,你又何必侮辱于我?”

伍定远装作满脸不在乎的神气,说道:“郝教头何必动怒?若是心中无愧,便当我是一个妄人,也就罢了。”说着淡淡一笑,道:“若是心中有愧,你便杀了我,也是心中有愧。”

郝震湘双手握拳,全身骨骼劈啪作响,眼中布满血丝,只听他咬牙道:“我是有愧!原来我那日便该死在刑场,好让我全家沦落街边行乞,好让我老婆女儿靠着娼户卖淫的肮脏钱来养家活口。伍捕头,你何曾可怜过我这种人的处境?”

伍定远见他这幅模样,想他一条铁峥峥的汉子,却要如此度日,心中感慨。

郝震湘越说越响,大声道:“这世道有多难啊!你要见不平了,出头了,随时落个不得好死,谁倒楣?谁可怜啊?全都是自家人!伍捕头,我自山东一路打到河南,在天牢里早想通了。我日后只本本份份的度日,忠君报国,把一身本领献出来,别的什么也不想!”

伍定远摇头道:“别说了,你现下为虎作伥,死时臭名万古,终究没有好下场!”

只见郝震湘怒目望向自己,伍定远寻思道:“凭郝震湘的武功,倘若此时要伤我,只怕易如反掌。不过大家总算相识一场,想来他也不会这么小气。”

忽听郝震湘冷笑一声,说道:“伍捕头,你口中说得漂亮,口口声声骂我无耻卑鄙。你可知道外头把你多得有多难听啊!”

伍定远心中一凛,但脸上仍装得毫不在乎,笑道:“竟有此事?只要不是教头编排我的阴损话,但说无妨。”

郝震湘摇头道:“本来定远兄为了燕陵镖局的血案奔走,弄到了丢官亡命,江湖好汉,无不敬服。连我远在山东,也是敬佩得五体投地。待得各方好汉都给昆仑山擒下,只有你一人走脱之时,天下英雄都为你庆幸,直说老天有眼,保住好人的性命。谁知过了几个月,江湖上便出了一种说法,难听之至。”

伍定远冷笑一声,说道:“什么说法!你说清楚点!”

郝震湘道:“本想伍捕头为人行侠仗义,独自逃走之后,必会回头搭救旧日弟兄。谁知伍捕头到得京城后,摇身一变,成了大名鼎鼎的伍制使,却不见他苦恼忧心当日为他出生入死的好朋友,只记得自个儿过好日子,干自己的肥差,买楼进仆,好不威风!霎时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伍定远听他如此说来,只气得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

郝震湘续道:“原本四处可见的海捕公文,莫名其妙地,一发全给衙门收拾了。朝廷还加官晋爵,好不快活。这中间若非有诈,却怎会如此?江湖上都说你给奸党收买,临到头来,乖乖把东西交出,好换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同流合污,卑鄙无耻,直教江湖好汉齿冷!可怜少林寺灵音师徒、李铁衫庄主一家,全给人做了富贵功名的垫脚石!”

伍定远一张脸变得惨白,万万没料想到自己的名声已是恶劣至此。他心如刀割,废然坐倒。

郝震湘冷冷地望着他,道:“你说的没错,我是朝廷奸党的走狗,是小人,是畜生。但伍捕头你呢?你便是这么理直气壮么?”

伍定远颓然道:“那日我命悬于人手,幸好一名好汉相助,辗转逃亡,千钧一发之际,才被当朝大将军柳大人救起。眼见御史王宁大人已被抄家,除了托庇在柳大人之下,天下已无人能救得我。我这般做,难道有错吗?”

郝震湘摇头道:“伍捕头,传言如此,你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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