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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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5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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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心下震惊,方知“魔刀”何以不能驾驭。原来梦境一醒,悔意便生,代价便是自己性命。

灭里浑身冷汗,想他腰间本悬一柄传国古物,称作“托帕金玉刀”,岂料拿到“魔刀”后,竟然给自己下手毁去。其后内疚神明,只得到处捡拾碎屑,制成了身上这件金缕衣。他微微发抖,颤声道:“这么说来,世上……世上无人能够驾驭‘魔刀’了?”

灵智道:“当然有。只要你的梦够大,你永远圆不了,自也永远醒不来。”

众人大吃一惊:“你……你说的是……”灵智道:“怒苍秦仲海,他的梦里都是血。”

全场骇然震惊,方知“魔刀”为何不能落入秦仲海手中,想来他一握“魔刀”,便要“天地万物杀一空”。灭里喃喃地道:“那……那要是一个人不做梦呢?他可以驾驭‘魔刀’吗?”

灵智道:“当然可以,一个人若是没有梦想,希望便不会落空,心里自然也没有恨意。‘魔刀’到了他手里,便如一块顽石,毫无作用。”

众人喃喃地道:“心里无恨,世上……世上真有这种人么?”灵智叹道:“当然有,一个人没了恨,便也没了爱,无爱无恨之后,只能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杨肃观便是这种人。”

场内一片错愕,万没料到堂堂一代权臣,手掌天地大权,竟成了灵智口中的“行尸走肉”?

灭里喃喃地道:“林先生,这柄刀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这般怪诞?”灵智道:“世上之物,有阴处必有阳,有阳处必有阴,刚柔阴阳,必然成对现身。是以砷矿中埋雄黄处,必可发掘雌黄,掘黄铜处必可掘白锌,此便如鸳鸯相对,光之随影,绝无例外。也是如此,当年神剑降世之时,我便已经怀疑,世上还会有第二柄神兵埋藏土中,只是尚未破茧而出。”

众人吃了一惊,道:“如此说来,大师早十年前便知道这柄剑了?”灵智叹道:“岂独我一人知晓?九华山的青衣秀士、华山的宁不凡,乃至于铸铁山庄的欧阳南自己,人人都已料到天炉里还藏了东西。”

众人议论谈说。卢云则是呆呆坐在地下,却不知在想些什么。韦子壮瞥了他一眼,不免心里更烦,叹道:“如此说来,即使是卢老弟这般内功,却也驾驭不住‘魔刀’了?”灵智道:“那也不尽然,传说练成‘勇剑’之人,可以驾驭‘魔刀’。”

智剑、仁剑、勇剑,合称“三达”,众人啊了一声,方知伍崇卿为何要堵上苏颖超、劫夺“三达剑谱”了,原来是这个情由。灭里道:“如此说来,那假使咱们替他抢来‘三达剑谱’,卢大人便有法力驾驭‘魔刀’了?”灵智沉吟道:“这就不晓得了,卢大人虽悟出了‘仁剑’,可这勇剑之艰难,据说远在智仁双剑之上……若用上十年光阴,或者可以琢磨出来也未可知……”

听得此言,全场莫不踌躇,毕竟情势险峻,银川公主早已落入“大掌柜”手中,只消轻轻一捏,便要香消玉殒,哪能好整以暇的打坐练功?众人彷徨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帘幕后传来哈哈大笑:“你们这帮练武人,到底屁放完了没?我可快睡着了。”

那首领自始至终不发一语,可一开口却让人下不了台。灵智咳道:“使君有何高见?”

那首领笑道:“武学之事,我是屁也不懂。不过诸位有没想过,为何我始终坚信,卢云会应验这最后一卦?”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咦”了一声,看此问确实要紧。以武功而论,宁不凡练有“勇剑”,功夫绝不在卢云之下。以势力而论,秦仲海、伍定远都是一呼百诺,指挥万军,不知比卢云强过了多少倍,却不知为何这最后一卦会应验在卢云身上?

人人心生疑窦,便也静了下来。听那首领道:“实话告诉你,杨肃观有一个弱点,而世上也有卢云能抓紧这个弱点,将他一次诛杀。这个道理我懂,银川也懂。”

听得“弱点”二字,全场莫不错愕,连卢云也抬起头来。看杨肃观手下高手如云,尚且坐拥“天诀”、“神剑”,武功之强,世间罕见,加上他为人机警无比,几可说是铜墙铁壁,却有什么缝隙可钻?听得众人低声来问:“他……他有什么弱点?”

那首领道:“顾倩兮。”

卢云面色大变,身子不觉为之一震。那首领笑道:“卢云,你这同侪性情阴毒,兄弟姊妹、父母爷娘,他谁都信不过,举世之中,他只信任一个人,那便是他的枕边人顾倩兮。而世上能运用这个弱点的,也只有你卢云一人。”

卢云全身发抖,那首领却似兴奋之极,听得脚步声来来回回,帘幕后的影子反覆踱步:“杨肃观为人缜密,纵使休憩入睡,身边防卫也甚严密,而他唯一不会防备的,便是他的枕边人。我仔细盘算过了,要杀此人,绝不能明着来,定得有人里应外合,可要让他老婆背叛亲夫,也只有你卢大人有这个能耐了。卢云!我要你计诱顾倩兮,刺杀杨肃观,替我带出景泰皇帝,只要大事一成,你便能重整朝纲,开万世之太平!为我朝名垂千古的第一名臣!”

众人张大了嘴,万没料到一场荆轲刺秦王,竟落到这么个卑鄙场面。

阴森森的笑声中,新一波厮杀将起,众人怔怔思索,虽说此计太阴,却也是唯一可行之计。那韦子壮率先叫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卢云!你杀了杨肃观之后,从此便能坐上首辅大学士的宝座,和娇妻破镜重圆!为了你自己!为了天下人!你定要谋刺此贼!”

“痛快!痛快!”砰地一声,洞中不知谁放了一枪,好似在鸣炮庆喜也似。那卢云却是默默无言,面上殊无一分喜意,好似他们说得是别人家的事,与他无关。

韦子壮越看越火,森然道:“卢云!有顾小姐里应外合,你还怕什么?难道你不想报仇了?”一旁灵智也劝道:“卢大人,你也许觉得此举有失光明磊落,可等你查明杨肃观的所作所为,你定然义无反顾……”众口铄金,都在劝卢云答允此事,忽听那首领道:“算了,别为难他了,他心里还有个顾忌。”韦子壮怒道:“顾忌什么?不过背后偷刺一剑,凭他的武功,还怕失手么?”

那首领笑道:“我。”一片错愕中,卢云身子不由微微一震,只因帘幕后传出了扬昆腔,那嗓音竟与顾倩兮一模一样。那首领话声转为女腔,听“她”轻轻一笑,柔声道:“卢云……你知道我替杨肃观生孩子了,对么?”红螺寺里香客云集,那时卢云人在寺里卖面,便曾见到杨家满门联袂入寺,那时顾倩兮手上带着一名儿童,想来便是她替杨肃观生下的孩子。

“卢云……”那首领装做了女腔,柔声道:“怀胎十月是很辛苦的,你想听听女人生孩子的叫声么?我可以学给你听。”

帘幕后轻启笑声,似有呻吟,猛听一声霹雳怒吼,卢云鼻梁怒痕大现,竟已扑上前来。一旁韦子壮、灵智大惊失色,纷纷抢了过来,卢云怒道:“滚!”掌力扑出,扫过了半圆,轰然巨响之中,韦子壮已然给震退了三步,灵智也是气血翻涌,向后斜退半步。

卢云狂啸怒号,宛如猛兽,已然撞翻了整座帘幕,一掌便朝那首领击去。全场震惊不已,人人都扑了上来,连帖木儿灭里也来拉人了。一片惊惶间,却听一声轻笑响起,妩媚道:“别,他没胆子伤我。”

那首领的声腔又变了,这口扬昆腔字字妩媚,曼妙动听,便如歌唱也似。全场听到耳中,心里都是为之一动。卢云大口喘息,瞥眼去看,只见帘幕后一袭罗裙,一只玉钗,一头乌丝如云的流水黑发,另还有一双灵动明媚的凤眼,正自含笑看着自己。

卢云呆了,灭里也傻了,万没料到帘幕后坐的既非书生,也非武将,而是一位千娇百媚的美女。只见她仰头笑看,双手微敞,做欢迎之状。

卢云目瞪口呆,灵智却不显得讶异,只听他咳了一声,拱手道:“琦小姐。”

“琦……琦小姐?”卢云张大了嘴,他原本满腔怒火,等着把“祁郎中”痛打一顿,谁晓得定睛一看,“祁郎中”竟成了“琦小姐”,一时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便给僵住了。

良久良久,琦小姐微笑道:“卢大人,‘杨太师计围万福楼,状元郎巧遇故人子’,这场好戏演的可还行么?”卢云啊了一声,他颤抖着双手,从怀里取出了一张戏票,上书“万福楼里,戏如人生”。他深深吸了口气,道:“这……这是你给我的?”

“没错。”琦小姐伸出素手,接过了卢云手中的戏票,微笑道:“今夜这场好戏,便是我具名邀约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我方才在内城见到一位姑娘,在城头上接应崇卿,可就是你么?”琦小姐点了点头:“就是我。”

卢云终于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看“魔刀”为何会给藏在万福楼中,为何那帮夥计要款待自己,原来义勇人的首领便是万福楼的台柱“琦小姐”。想来她在戏台上瞧见了自己,这才千方百计引得自己过来。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凝目打量面前的“琦小姐”,只见她叠腿侧坐,双手放在膝上,侧面望去,那肤色当真白腻之至,不过略施腮红,便显得桃颜李笑,一双凤眼尤其动人。她垂首望地,不愿正面来看卢云,显得甚是矜持。她见卢云始终瞧着自己,不禁掩住了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卢大人,你第一回见到顾小姐,也是这般死盯不放么?”

此话一说,饶那卢云百年学究,却也不免咳了一声,赶忙转头过去,不敢再看。一旁帖木儿灭里终究是个男人,竟不知“非礼勿视”的道理,只管瞧得呆了。那琦小姐笑了一笑,便取来了一幅薄纱,将自己的丽色遮住了。

这位“琦小姐”不只漂亮,更似懂得世间男子的心思,该羞的时候羞,该逗的时候逗,当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一举一动都能让男人目不转睛。这份风韵神采、妩媚风姿,便算顾倩兮、银川、艳婷等出嫁妇人也有所不及,何况年轻莽撞如琼芳、娟儿之流?

眼看卢云眉心紧锁,一脸沉默,那琦小姐道:“卢大人,你不要愁眉苦脸的,我这儿有一样东西给你,希望你看了之后,能够高兴些。”卢云低声道:“什么……什么东西?”琦小姐道:“你用性命换回来的东西。”说着转过身去,抱起了一样东西,交给了卢云。

卢云呆呆看着,只见自己的怀里多了一个小孩。他约莫十岁年纪,肤色颇黑,身穿棉袄,正自闭双眼,呼呼大睡,好似给人点了昏睡穴。卢云大为惊讶,道:“这……这孩子是……”

琦小姐道:“这孩子姓杨。他称顾倩兮做娘。”卢云啊了一声,已知自己怀里的男童不是别人,正是顾倩兮的儿子。

十年枕边相伴,杨顾两人生儿育女,已然永远拆不散了。卢云看着那孩子,一时老泪纵横,点点而下。“琦小姐”笑了笑,轻声道:“卢大人,请你仔细瞧瞧这孩子,再做伤心不迟。”

泪眼朦胧间,依稀可见那孩子额上绑着一条锻带,其上有玉佩,遮住了眉心。琦小姐道:“卢大人,这孩子从小到大,额上总是带着这块玉佩,你晓得为什么?”

卢云啊了一声,身不由主的发起抖来了。“琦小姐”微微一笑,伸出素手,缓缓解开了那孩子额上的锻带,赫然之间,便已露出他额头上的那道疤痕。

小小的伤印,色做粉红,那是婴儿时受的伤,宛如神佛赐下的一只天眼,正正镶于眉心之中。

琦小姐道:“十年前,顾府门前给人搁来了一只小小竹篮,以及一柄无主宝剑。那篮里睡了个婴孩,身旁放了一封信,说明了婴儿与宝剑的来历。顾倩兮读罢之后,从此便将这孩子留在身边,将他抚养长大,即便她嫁为人妇,这孩子还是跟他形影不离。”

卢云热泪盈眶,蓦地双腿一软,竟已跪倒下来,好似要向琦小姐叩首一般。琦小姐轻轻地道:“卢大人,你不必向谁来致谢。旁人不知也就罢了,然则你我心知肚明……十年前你舍下了状元顶戴、大好前程,不惜以一命换一命,救下这无人闻问的小孤儿……”她拿起来那男童的手,合掌敬拜:“卢云,放眼天下英雄,独你一人担得起‘大侠’二字。”

正统十一年正月十六,最后的旅程结束了,在众人的注视下,卢大侠泪水盈眶,他抱紧了怀中的阿秀,滚落了两行热泪。

一片静默中,卢云紧抱阿秀,已是泣不成声。琦小姐慢慢取起了一物,柔声道:“卢大侠,这是你的东西么?”卢云慢慢擦拭泪水,只见脚边搁来了一柄剑,剑鞘宛如黑木,毫无雕刻花纹,颇见朴素,正是自己年轻时的佩剑“云梦泽”。

乍见了当年的佩剑,卢云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你是要我去做刺客……”琦小姐柔声道:“你不必担心。这是你的东西,我只是让它物归原主,没人会因此要你承诺些什么。”

十年前怒苍山顶割袍断义、白水河畔决一死战,这柄剑一直紧紧追随卢云,陪着主人渡过一切苦难。如今十年阔别,长剑依然如故,卢云却已道贯天地,承继了“剑神”道号。他若肯再次执起自己的宝剑,天下局面必然改观。

四下一片悄然,人人屏气凝神,就怕卢云不肯接。琦小姐却不多劝,只管双手奉起了长剑,静候卢云来拿。

良久良久,只见卢大侠颤抖踟蹰,他慢慢张开手掌,终于还是将长剑紧握在手。

眼见卢云接下了剑,琦小姐点了点头,立时返身回到了幕后。众汉子便又走了上来,替她架起了帘幕,将两边再次隔开了。

“今夜良晤,十分尽兴。”帘幕后传来柔声说话:“卢大侠,剑与婴孩,都已物归原主,我心里很是欣慰。”说著拍了拍手,道:“韦先生,劳烦你替我送客。”卢云微微一愣:“我……我可以走了么?”琦小姐露出了女子本貌,言语竟也大方起来了,听她打趣道:“当然。不然我还留你下来听戏么?”卢云看着怀里的阿秀,喃喃地道:“那……那这孩子……”

琦小姐淡淡地道:“这孩子是你用命换回来的。他要去哪儿,由你安排。”卢云愕然道:“什么意思?”琦小姐道:“你可以把他送回杨家,你也可以带着他浪迹天涯。举世之中,没人比你有资格决定他的命运。”

这“琦小姐”实在厉害,她的每一句话都敲重了卢云的心事。他当然晓得琦小姐的用意,也明白她故意少说了一个人,那个人……卢云一直想带走的人……

逝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帘幕后的影子转了过去,不再多说。眼看卢云呆呆出神,韦子壮便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走吧,出去再说。”眼看胡正堂还躺在地下,韦子壮便将之抱起,朗声道:“灵智方丈,灭里将军,咱们也一块儿走吧。”

众汉子躬身肃客,灵智、灭里二人便也站了起来,卢云呆呆抱着阿秀,随韦子壮走了。他行了几步,猛地回过头来,大声道:“等等!你……你说那天下最后一卦,注定应验在我身上?”

帘幕后的倩影笑了笑,道:“卢云,咱们来打个赌吧,等你爬出水井,回到人间,你立时会接下我的请托。”卢云心下一凛,道:“何以见得?”

“去你妈的狗杂碎……”琦小姐淡然道:“少说两句不嫌吵。”卢云愣住了,不知她好好一个女人家,何以口出恶言、辱骂自己?一旁灭里听的此言,却是面色大变,不自禁倒退了一步。韦子壮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好啦!大夥儿少说两句,快快走啦!”

众人不再多说,当下由韦子壮带路,一路将卢云、灵智、灭里等人引了出去。只是这回并非原路归返,而是另寻干涸水道来走。那地下水道密密麻麻,转了一条又是一条,忽然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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