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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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2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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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开立起,着实难看至极。

赵任宗小嘴一歪,想起娘亲平日专给这老太婆欺侮,登时低声作呕。眼看老奶奶不曾发觉自己,他便定下神来,再次伸出手去,朝凉床底下的白金毽子摸去。只等找回毽子,他便要溜之大吉,一会儿自能过去耀武扬威了。

摸了良久,迟迟没有东西入手。赵任宗皱起小小眉头,又往床下乱摸一阵,只是捞来掏去,还是只有黄软软的泥土。赵任宗心慌起来,赶忙趴到地下,凑眼去望,这一看之下,身子却凉了半截。

床下空荡荡一片,别说毽子,连只虫子也没有。

怎么搅得?白金毽子不见了?方才还看到的东西,哪知竟会杳然无踪?想起这东西是爹爹带回来的宝贝,要是在自己手上弄丢,不知会有什么大祸。赵任宗泪眼汪汪,拼命在地下搜寻。

“你在干什么?”凶狠的声音赫然响起。赵任宗知道玩完了,他红着眼眶,抬头望着祖母,小声回话:“我在找毽子。”

“找毽子?找毽子找到我这儿来了?该死的浑孩子,不晓得你娘怎么教的?”

伴随着老太婆的指责,他的耳朵已给拎了起来,赵任宗惨叫道:“不要这样……我只是在找毽子啊,只是找毽子……找毽子……毽子……呜呜……呜呜……”他断断续续,已然疼哭了。

毽子啊……

你在哪里啊!

白金毽子就这样不见了,赵任宗也给打得死去活来。爹爹骂他粗心大意,奶奶说他不守家规,几个兄弟姊妹更说他是贼,竟把白金毽子独吞了。爱子既是小贼,从此二娘地位更低,赵任宗更加孤僻,再也不和兄弟姊妹玩了。

三年后,母亲积劳成疾,终于病死。临终前赵任宗独守病榻,低声问她:“娘,你也当我是贼么?”

二娘微微一笑,抚摸着爱子的脸颊,说出了最后遗言。

“傻孩子,毽子是奶奶拿走的,你还想不通么?”

赵任宗放声大哭,在那一刻,他忽然长大了。泪如雨下中,他心里暗暗立誓,他要把毽子讨回来,他要告诉家里每个人,他不是贼,奶奶才是贼。

从此赵任宗像是疯了,他每天挂着重重一串铃铛,在家中四处徘徊,叮叮当当的声响中,铃铛老六的外号不胫而走……

※※※

“怎么讨?”两年后,从北方回来的大哥过来看他,这样问着六弟。

“当然是光明正大的讨回来。”景泰二十八年,已经十五岁的赵任宗沉着嗓子,回答着正直的大哥。长兄如父,赵任勇是家里唯一还关心他的人。

赵任勇叹气摇头:“别傻了。老太婆凶得很,你娘便是给她活活整死的,你可别自找麻烦。”

赵任宗的嗓音更沉:“大哥放心,我轻功天下第一。靠着绝活,我定能把毽子讨回来。”

赵任勇愣住了,登时嘿了一声:“这话家里说说可以,莫到外头丢份去!你可听过九华山?人家青衣掌门才是轻功第一!老六你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说话可别太狂了。”

赵任宗冷冷一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高谁低空口无凭,总要比上一比,不是么?他淡淡地道:“大哥,要比飞得高、纵得远,我当然比不过青衣秀士。”

赵任勇哦了一声,问道:“莫非你跑得比他快?”

赵任宗摇头:“论快,我也比不过江东解滔。”

赵任勇忍不住咳嗽一声:“那你还敢说什么轻功第一?”

赵任宗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大哥哪……轻功之所以叫做轻功,正是因为那个‘轻’字啊……”他眼中燃起了火焰,凝视着大哥的双眸。

赵任勇这两年不在家里,自不知六弟挂着铃铛四处跑的事情。眼看六弟神色执着,倒也不便泼他冷水,只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赵任宗知道他不相信自己,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但他的眼神执着依然,带着完完满满的自信。

※※※

“毽子还我。”

那天风和日丽,正吃着早饭的老奶奶神清气爽,老迈年高的她一向耳背,哪知先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么一句怪话,跟着左肩更被人拍了一记。她咦了一声,急忙回过身去,只见远处婢女在那哼歌摇摆,背后别无他人。

老奶奶怒道:“大胆!谁让你碰我的!”

那名婢女当场被打折了一条膀子,再也不敢靠近老太太。

正午时分,老奶奶上茅房解手。这会儿轮到她嘴里哼着小曲儿了,忽然之间,又听到那句一模一样的话:

“毽子还我。”

老奶奶大吃一惊,陡然间右肩又被人重重打了一记,慌忙回头之下,除了茅房门板,依旧空山寂寂。老奶奶脾气不好,咒骂几声之后,决定找个道士过来驱鬼。

下午时分,老奶奶纵然心情烦躁,凉床上的那场午觉还是要睡的。有了先前鬼惊妖声的例子,她找来十名婢女,前后左右围在床边。层层守护之下,自己终能放心呼呼大睡。

睡熟了,身子翻过,脸面朝下,霎时又听到那句话:

“毽子还我。”

伴随这句怪话,她的脑门又给拍了一记。老太婆大怒欲狂,霎时睁开双眼,眼前没人。她坐起身子,回转头去,这回却见到了鬼,一张挂在榕树枝上的鬼面具。

万莫回头啊,老奶奶真给吓死了。遗物中果然给人搜到了一只毽子,却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据婢子们说道,那日午后她忽然正坐起来,之后便自行倒了下去,再也没动上一下半下。

事后赵任勇找了六弟来问,老六便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出来,还加了这么几句话。

“大哥,若说盘龙舞狮,当世你第一,要论装神弄鬼,天地我最行。”

看着六弟身上挂满铃铛,在校场里奔来跑去,那铃铛却没发出半点声响,赵任勇自是骇然无语。既能轻,便能巧,然后动静自若,行止如魅,数年来赵任宗苦练不坠,加上天赋异禀,终于无师自通,练就了这身说嘴的本钱……

赵任勇没有惩罚六弟,也未将事情泄漏出去。六弟不是老太婆的眼中钉,真要说谁是老太婆最痛恨的人,那就是大娘生的自己。少了老太婆撑腰,平日嚣张的三弟再也无法造次。待赵任勇接下“六代赵醒狮”的大位,登即写下这幅怪异对联,还立了一道奇怪门规,严禁背后吓人。

江充听完故事,登时哈哈大笑,道:“赵爵爷果然精明,你六弟哪天要是觊觎庄主大位,往你肩上就这么一拍,那可不是好玩的。”

江充老谋深算,才把故事听过,便知赵任勇这幅对联是写给六弟看的。一来表明对他一身轻功的敬意,二来也提醒六弟别来对付自己。江充日理万机,宫廷争斗在他都算家常便饭,何况这些闲事?三言两语间,便已看破赵任勇的用心。

赵任勇咳了两声,道:“江大人取笑了。只是您说说,凭着我六弟的身法,天下还有他进不去的地方么?”

江充看着门上的对联,点了点头。霎时间,嘴边现出一丝冷笑。

当年刘敬这般厉害手段,还不毁在江某手里?区区一个天绝和尚,却凭什么心机城府,居然想与我江充斗?

嘿嘿,任那“潜龙”潜得再深,王座之下能人万千,终能揪出海底下的神龙尾……

※※※

羊群中走出一名男子,身上挂满铃铛。看那人左侧距母羊半寸,右侧邻小羊毫毛不到,但一路行去,羊儿却分毫未惊,只任凭那人缓足移步。

炎夏燥热,树荫下却甚凉爽。此处距达摩院已在百尺,自须万般小心。那人停下脚来,彷如一棵无声古树。他四下打量几眼,确信四周无人,便朝达摩院行去。

这人身法不见得快,却非常柔静,也只有这般身手,江充才会惊为天人。

大汉将军,御前四品云都尉,这便是赵任宗从江充手中得来的富贵。

昔日不管是刘敬还是柳昂天,对赵家这个六弟都曾耳闻,也都曾差人过来,询问赵任宗是否有意任官。只是赵醒狮一家不愿扯入朝廷三派恶斗,自不愿六弟到京城办事。但天不从人愿,年前刘敬垮台,怒苍再起,江充独大的时刻已然到来,赵醒狮不敢忤逆权臣,也只有荐保六弟为官了。

达摩院,实乃武林传说的圣地,若非赵任宗这般身手,谁敢贸然去闯?

赵任宗望着眼前的达摩院,心里反复思量江充交代的几句话。据这位权臣言道,达摩院里关了一个要紧人物,便是曾让天下群豪闻风丧胆的魔头,人称“潜龙”的大军师朱阳。今番天绝出手,怒苍群豪之所以心甘情愿来到少林,便是为了此人而来。

只是江充心中猜疑,这天绝僧闭关多年,少与朝中大臣往来,今番忽尔多事,莫非其中另有隐情?也是为了解开疑窦,便要自己出马打探,把个中内情查明了。一来察看“朱阳”是否真在达摩院,二来弄清楚天绝的用意,以免情势有变,反而给人将上一军。

既要打探声息,便要深入龙潭虎穴,只是少林寺不比别的地方,甭说四大金刚武功高强、天绝师徒智勇兼备,便是“潜龙”自己,怕也是罕见了得的可怖人物。看这达摩院阴森至此,谁敢贸然去闯?

赵任宗微微一笑,狼吃肉,狗吃屎,鸡鸣狗盗之徒虽然模样难看,却也有生存之道。他赵任宗虽只二十一二,但面对那帮吃肉虎狼之时,他可一点也不怕。

赵任宗提起真气,脚踏干枝枯叶,肩膀四肢不用力,提气轻身,从枯叶上直滑过去。这一路滑来轻飘飘地,竟未发出半点声息。解滔当年与杨肃观激战一场,曾以“足立针”的绝技傲视群伦,此时若要见了赵任宗这手寂静无声的轻功,怕也要自叹不如。

※※※

无声无息地浮上墙头,静悄悄的黑影飘入院中。赵任宗打量着四周,达摩院古旧窄小,梁宇樯檐颇有残破。这等老旧房舍最难侵入,非只因建物腐朽,实因四下老鼠众多。这些鼠辈机敏过人,只要稍稍不慎,便会受惊四窜,届时吱吱声响发出,定会给人知觉。也是为此,赵任宗便带来细小铃铛。这种铃铛以声音低微著称,纵使猛烈摇晃,身边之人也闻之不清。赵任宗便以此留神自己的脚步,以免生出意外。

穿院进门,缓步入堂,赵任宗隐身门板之后,屏住了呼吸。天绝僧号称寺中第一高手,耳音必定灵敏异常,自己的呼吸若要稍稍沉重,便会给人察觉,此刻已入虎口,定须万般谨慎小心。

赵任宗静下心来,听见了院中风动林稍、蝉鸣鸟叫之声,他再侧耳倾听,察觉了墙下鼠洞中的老鼠鸣叫。那啾啾鸣响虽甚低微,在他听来却似震耳欲聋。

再静下心来,方圆百尺内没有那股冷冷的寒意。天绝僧不在堂内。

耳朵不如心灵管用,赵任宗自幼在长辈打骂下过活,早练就一套察言观色的妙法。旁人还没发怒斥骂,他身上的寒毛便会自行竖起,寻常人的心境尚能知觉。那帮武林高手的杀气浓如鲍鱼之肆,百尺外便能让他寒毛竖立,更是易于趋避许多。

大剌剌地走入堂中,赵任宗四下探看。只见达摩院内梁高庭深,墙上挂满朝廷黄榜,太祖、太后、皇上,历代的封赏馈赠不计其数,此处果然是朝廷倚仗的圣地。

依着江大人五千两白银买回的消息,堂上似乎有只木鱼机关,只要拉动了,便能开启密道。赵任宗左右探看半晌,便已发觉了佛桌上的木鱼,他再次聆听四周,确信院内无人窥伺,登即拉起木鱼,发动了机关,让堂内的暗门升起。

墙壁下果然现出了一条密道,望之幽暗深邃。赵任宗嘴角泛起了微笑,少林寺的密道名闻遐迩,哪知即将被外人闯入,看来满山和尚都要灰头土脸了。

赵任宗缓缓跨步,行入甬道之中。他没有蹦跳纵跃,只老老实实的拾级而下。行不数步,果见黑暗中几只老鼠伏伺梯旁,彷如守卫一般。方才自己若要卖弄轻功,纵跃不休,此刻定会惊动鼠群。

好热……

这甬道青石所就,既陡且长,里头更是气闷。赵任宗行过百丈,忽然一阵凉风吹来,气息忽尔通畅许多。他往前再走几步,眼前赫然开朗。只见前方一处天然石穴,空旷宽敞,仰头看去,上头日光隐隐,这穴顶竟有数十丈之高。看日光从缝隙晒入,这石穴必然直通山顶。

赵任宗不知这石穴作何之用,当即伸手抚摸四周石壁,入手处颇见湿滑,却没摸到青苔。他心下一凛,知道这地方经过一番清理,想来是为了对付怒苍群匪,只不知个中奥妙何在了。

赵任宗自知猜想不透,摇了摇头,便顺着甬道往下走去。少了日光映照,眼前倍加昏暗,越走越难辨认道路,他从腰囊取出璘粉,朝半空挥撒过去,磷光照耀之下,前方现出了两条去路。

赵任宗有些纳闷了,若照江充大人的交代,这地方本是座地牢,专来看守怒苍山的潜龙军师。照理来说,通道越少,越易于看守,怎需挖出两条通道来?

嘿嘿,有点意思了,赵任宗眼中闪烁精光。他抚摸岩壁,虽然看不清晰,但入手摸来,一处满布青苔泥灰,一处却甚平滑,想来也是新近挖掘而成。时辰有限,不能一条一条地探查,只能任选其一察看了。他望着眼前两条通道,心中暗暗盘算。

自己排行老六,那是偶数,偶为右,奇为左,那便往右边走吧。

既然下了赌注,倒也不必再多想什么,自管放步潜行。江湖中人出外行走,生死间多少看点运气,他自信老天爷定会眷顾自己,心中倒甚宁定,丝毫不感惊惶。

走过百尺,甬道间越来越昏暗,地势也笔直往下。忽然间,眼前闪动着火光。赵任宗心下一凛,知道前头有人,登时放缓了脚步,不敢稍动。

哒、哒、哒,背后脚步声响起。赵任宗听了一阵,已知来人身体轻盈,这步伐如此密集细碎,自不是传闻中高瘦过人的天绝僧。赵任宗秉住呼吸,后背贴墙,把身子隐在黑暗之中。来人不管是谁,达摩院中都没有好惹的人物,自己若要给人察觉踪迹,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脚步声越来越响,忽然鼻端闻到一股幽香,赵任宗心下一凛:“怎么搞得?这和尚擦得这般香?”他心下正自起疑,忽见一名女子从面前穿过,手上还拿着一只竹篮。看这女子面容艳丽,年约四十好几,却是一名标致动人的中年美女。

赵任宗大吃一惊,不知少林寺严禁女子入寺,这里怎会藏有女子?而且藏的还是个大美人?实在不能不叫他满心诧异。

赵任宗正自疑惑,那美女却没察觉自己,只往甬道下头去了。赵任宗放缓脚步,便从背后一路追踪行走。

走不数丈,那女子伸手推开一道石门,轻声道:“皇上,咱们吃饭了。”

皇上?赵任宗听那门里非但有人,甚且还让那女子唤做皇上,忍不住大为诧异。吃惊之下,身上铃铛便响了起来。

赵任宗面色铁青,全身冷汗涔流,当下急忙定下心神,就怕给人知觉了。

天幸那铃铛只响了一两记,声音也甚低微,自不曾惊动门里的人。只听石门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叹道:“唉……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实在想出去晒晒日头。”

那人说话声音有气无力,浑似个重病之人。赵任宗心下暗暗奇怪,想到那女子方才的那声叫唤,忖道:“这人到底是谁?怎会给人唤做皇上?难道也跟咱太爷一个疯样么?”

他赵家是皇族后裔,小时太爷疯疯癫癫,喜欢自充皇帝,还自号“宋德宗”,便要他们这帮小辈唤他皇上,后来五岁时家里受了朝廷爵位,这才停口没叫。照此看来,门里男子八成也是个失心胡涂的。

正想间,那女子道:“皇上喝点汤吧,您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可别搞坏了身子。”猛听当啷一声响,好似打破了什么碗盘,那男子大声道:“不吃!不吃!好容易从神机洞出来,却又跑到了达摩院,一样的不见天日!天绝大师人呢?叫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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