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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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传- 第1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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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恸哭六军俱缟素——慕容令的尸首自荡阴送回,邺城外燕军大营哀戚若死,士气全消。慕容垂把自己关在帐中,两天两夜不曾露面,但有人求见,皆为斥退。

  此刻中军帐外挤满了人,有些嚷嚷着要与晋军决战以报慕容令之仇,有些则面露惶惶之色,更多的人垂头丧气,愣愣不知前路何往。

  慕容德站在最前,面带焦急来回踱步。高弼与悉罗腾等满脸戚色,注目帐门。段延、卫驹、王腾、扶余蔚等亦是气息低沉。便只慕容宝与慕容麟两个,躲在一边蹙眉低语,貌似悲苦,眼中的得色却藏也藏不住。

  忽然一阵喧哗声传来,人群分开两边,一人大步而来。众人定睛望时,乃是奉命巡弋前线的慕容隆回来了。

  慕容隆显是来得急了,发丝散乱,气喘吁吁,却半步不停歇,直跑到帐前开口大叫:“父王!刘牢之所部晋军拔寨而来,前锋距此不到三十里!请父王早做定夺!”

  此言一出,人人色变。慕容德也管不得了,对着帐中高喊:“王兄!事情急了,还请出帐!”

  “请大王出帐!”大伙儿一起出声。不料叫唤再三,帐中依旧声息全无。这一下人人焦头烂额,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慕容隆一跺脚,朝着慕容德叫道:“叔父!侄儿先领本部兵马前往阻遏!”

  慕容德眼中闪烁不定,不住去看大帐,半晌,终于重重点下了头。

  悉罗腾见状也跳将出来,喊道:“晋军势大,我领本部助隆公子一臂之力!”段延亦开口:“我也去!”军中不少将领一起呼应,一时群情激愤,仿佛竟要与晋军决一死战。

  便在这时,中军帐久未掀开的幕门呼啦开启,慕容垂高岸的身形顿入众人眼中。他甲盔俱全,神情肃穆,天神般站在那里,不怒自威。不待众人发应过来,慕容垂雷吼般喝道:“谁人敢妄言出战?”

  大伙儿嚅嚅不敢出言,场中为之一静。还是慕容德上前,开口道:“王兄,晋军前锋只在三十里开外,来势甚急。。。”

  慕容垂面无表情,沉声道:“日前孤已下令,诸军早做准备,以回师新兴城。进行得如何?”

  高弼忙躬身,奏道:“皆已完备,随时可启程!”

  “那还等什么?”慕容垂声如冻铁:“营寨不必拔除,一把火烧了干净!限一个时辰之内出发,违者,斩!”

  “诺!”众将噤若寒蝉,忙不迭转身去了。

  慕容德叹了口气,凑上一步,轻声道:“王兄身系大燕社稷,当保重身体,那罗延他。。。”

  “孤家有问过那罗延的事么?”慕容垂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感情:“玄明你安排几路游骑断后,不与晋人硬拼,只骚扰其侧翼,阻其来势。事情紧急,速速去吧!”说完头也不回,掀开帐幕闪身不见。

  慕容德又叹了口气,朝着大帐虚虚一拱手,大踏步而去。

  。。。。。。

  这是建康乌衣巷谢府的一间厢房,一向处事不惊的谢道韫居然面露焦急之色,催促连声:“妹妹!好了没?再不走,叔父该回府了!”

  她口中的“妹妹”,自然就是客居谢府的晴儿。谢玄的信儿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谢道韫手中,咏絮女全无拖泥带水,立时安排妥当。今日谢安不在府中,她便借口带晴儿与小段誉外出观雪,行“偷人”之实。

  “好了,好了。”晴儿搀着小段誉的手,拎起个小小包裹,点头道:“都已收拾妥当。其实,也没什么要带的。。。”忽然眼中隐现波光,轻声道:“姊姊!郎君他。。。”

  “离了府再说!”谢道韫一把抢过晴儿手中的包裹,风也似地转头就走。晴儿幽幽叹了口气,拉起小段誉快步跟上。

  。。。。。。

  建康城东,青溪河畔,一个气度极其不凡的老者垂目四望,拈须低吟:“青溪迤逦,七桥九曲,真好景哉!”

  老者边上还站着一个华服青年人,闻言笑道:“耶耶长年忙于国事,太久没来这青溪一带了。眼下天寒地冻,枝叶枯残,水流低缓,可算不得什么好景。若再过得一阵,春风荡漾,草长莺飞,这青溪才叫美不胜收!”

  “难得今日忙里偷闲。末儿,且随为父好好逛一遭。”

  “敢不从命?”

  原来这老小二人正是当朝第一大臣、第一大大名士谢安与其子谢琰(小字阿末)。今日不知为何,父子两个联袂来东郊一游。

  沿着青溪信步而行,两个不觉走出老远,渐渐人迹稀少。

  忽然谢安停下脚步,莫名其妙来了句:“阿元(谢道韫小字)带着从石妻小动身了么?”

  谢琰如遭电击,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支吾不能成言:“耶耶。。。我。。。阿元。。。”原来谢道韫策划“偷走”晴儿母子一事,谢琰也有份参与,更主动请缨,今日将老父谢安诳离府中,以方便谢道韫行事。

  “阿羯(谢玄小字)以为压下军报不发,我便不知前线战事了么?糊涂!”谢安脸色一肃,朝着谢琰道:“你们几个好大胆,怎敢瞒着我如此行事?”

  谢琰扑通跪倒在地,抱住谢安双腿叫道:“耶耶!念在从石当初大功,就放过他妻小罢!”

  谢安沉默不语。

  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鸟鸣,清脆撩人。谢安脸上忽然现出笑意,悠悠道:“春日,终究快要到了。。。”他长长叹了口气,轻拍谢琰的后脑,缓缓道:“起来罢。难道你等心中,为父就那般铁石心肠、顽固不化?嘿嘿,这点小事,还用不着你们几个小辈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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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华林


  刘牢之笑得好大声——滔滔漳水踩在脚下,巍峨**的铜雀台似乎也在自己夺目光彩下黯然失色。七十年来晋军首次踏足邺城,此等功绩,永嘉以来未尝闻也!

  慕容垂几十年赫赫威名,搅得偌大秦国天翻地覆,更皆兵力几倍于己。。。那又如何?先是黎阳大败,眼下连辛苦围困良久的邺城也不要了——但我刘牢之兵锋所至,燕人皆仓惶北去,快哉!壮哉!哈哈,大丈夫当如是也!

  一时间刘牢之神思沉醉,不能自已。蓦地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将军!燕军既退,我军当立取邺城,以为根本,再徐图北虏,则河北定矣!”

  刘牢之一个激灵从遐思里清醒过来,转头一看,几个幕僚、副将聚在身后,正向自个进谏。被打扰的刘牢之显然不大高兴,板了脸道:“我大军已至铜雀台下,那苻丕还不曾开门献城么?”

  一个幕僚踏上半步,躬身道:“启禀将军!邺城诸门紧闭,城头防备森严,而且。。。”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小心翼翼抬眼去看刘牢之。

  刘牢之眉头一皱,颇不耐烦:“而且什么?”

  “而且消息传来,日前苻丕已然诛杀了与我军议和的司马杨膺、参军焦逵。以此观之,恐怕事情有变呵。。。”

  “哼!这帮胡虏!统统都是无信之辈!”刘牢之鼻间重重哼了一声,语间全是轻蔑之意:“无妨!他不献城,我自取之!”

  话音才落,一个副将跳将出来,叫道:“将军!邺城高厚,易守难攻。慕容垂倾兵数十万,屡攻而不得。我军到底兵少,若邺城一时不下,拖在这里。。。就怕让慕容垂回复了元气,岂非得不偿失?”

  “没错!”另一个副将应和道:“苻丕实乃坟中枯骨耳,不足为虑。燕人才是心腹大患,当趁其士气低落,穷追猛打。但能除了慕容垂,邺城唾手可得!”

  “不可!”先前劝刘牢之夺取邺城以为根本的幕僚连连摇头:“燕人虽退,主力犹存。我等对河北情势并不熟悉,贸然进兵,恐前途未卜。还是拿下邺城,则进可攻、退可守,先立于不败之地也!”

  “不成不成。你这主意,太守成,太守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谁都有自己的道理,哪个也说服不了哪个,场中吵成一片。

  “都给我闭上了嘴!恁的呱噪!”刘牢之陡然厉喝,声震四野,教一众副将、幕僚顿作了哑巴。

  刘牢之眼中阴晴不定,一忽儿抬头遥望铜雀台,又不时看一眼奔流不歇的漳水,沉吟再三,只是不决。

  便在这时,一个獐头鼠目的将官凑过身来,轻声道:“将军!我可是听说,扬武将军(孙无终)围住了馆陶,日夜猛攻,不日就要破城。。。”顿了顿,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自顾自嘟囔道:“明明是俺们西路军大破燕人主力,打得那慕容垂魂飞魄散、战意全消。。。若教东路军捡了便宜,夺下馆陶、新兴,运气好了更砍下慕容垂的脑袋,俺可咽不下这口气。。。”

  刘牢之双目猛地圆睁,脸色涨得赤紫如浆,一字一顿道:“传令三军!明日一早拔寨而北,不破燕虏终不还!”

  。。。。。。

  枝头微颤,两朵小小玉兰倔强地绽放开来,并蒂而生。这花儿喜光,似今日这般光照强了些,早惹得它们搔首弄姿,绰约生辉。

  谢安凑上前,柔抚花枝,蹙鼻轻嗅,禁不住赞了声“好香”。直起身,再朝东边一望,但见猩红鹦绿、叠萼重跗,百多株西府海棠花开正艳,俨然千朵万朵压枝低。

  “谢卿,朕这华林园如何?”大晋的皇帝,年轻的司马曜仪态隆盛,笑着问道。

  “早春时节,本当万物萧瑟,陛下的华林园竟已有这般胜景,端的不同凡响,尽展皇家气度也!微臣羡之、慕之。”谢安深深一揖,浅笑作答。

  “得谢卿如此赞誉,这华林园算是没丢了朕的脸面。哈哈哈哈!”

  今日得皇帝司马曜相邀,谢安来此建康宫北的皇家园林华林园赏花,一路行来,风送琼香、日照昙影,再是惬意不过。

  转角处传来“咔咔”脚步之声,急促而杂乱。声响算不得大,却足够打碎这一整园的悠风霓光。司马曜眉头皱起老高,将要说话时,正好瞧见来人的面孔,神色便一下缓和下来,嘻笑道:“道子,何故匆匆?景致妙雅若此,还收不住你的心么?”原来来者正是司马曜最亲信的同母弟,琅琊王司马道子。

  司马道子浑没听到似的,一脸肃然走到近前,忽然瞧见谢安正在司马曜身侧,他先是一滞,随即脸上浮现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开口道:“陛下!臣有本奏!”

  司马曜有些不悦,轻咳了一声道:“什么大事非要这当口说?明日便是大朝会。。。”

  司马道子猛地一躬身,身体几乎弯成了九十度,倒把司马曜吓了一跳。就听司马道子高声道:“事涉谢太保(谢安)声誉,臣弟不欲在大朝会上公论,恐无端损了太保清誉,这才急急来此。”

  这下司马曜也严肃起来,看了眼满脸疑惑的谢安,转头对司马道子道:“究竟何事?你好好说!”

  “昨日邸报言叛贼段随已然成擒,是故今日廷尉往乌衣巷太保府中索取可足浑氏与其子段誉。不料太保府中人言,可足浑氏母子日前偷出府中,从此杳无踪迹!”

  “竟有此事?”司马曜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回望谢安道:“谢卿?道子所言。。。”

  “确有此事。”谢安作揖道:“想是那段随还有同党混在建康城中,竟携了可足浑氏母子遁去。。。微臣一时不察;实在汗颜;因此唤家中下人四处追寻,想着能将人找回来,也好将功补过。不料直到今日,只是无功。。。”

  司马曜打断了谢安:“那便是再难寻着了。。。既然如此,今日你我君臣同游,何不早说与朕知晓?”

  谢安深吸了一口气,道:“微臣寻思,段随业已成擒,那妇人与其子皆无足轻重之辈耳,何必为些许小事扰了陛下今日的大好兴致?”

  司马曜没接话,若有所思。

  便在这时,司马道子在一旁阴恻恻开了口:“乌衣巷是什么地方?太保府又是什么地方?等闲人岂能近之?非是我信口开河,若无内应,那可足浑氏母子怕是连府门也踏不出去!”

  “道子!”司马曜脸一板:“休要胡言乱语!”

  谢安叹了口气,沉声道:“不怪琅琊王有疑,确是臣疏忽了。。。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司马曜摇了摇头:“区区一个妇人与幼孺罢了,丢了就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谢卿休要挂怀。朕不糊涂,还不至于为此等事责罚谢卿!”

  “谢陛下。”谢安又是深深一揖。

  “定是谢卿国事缠身,确乎辛苦,才会顾此失彼啊。”司马曜笑了笑,淡淡道:“谢卿年岁已高,朕却还要谢卿终日辛劳,既顾宇内政治,又监前线战事,实在不妥,不妥呵。。。”忽然拔高了声音,朝着司马道子喝道:“道子!朕让你录尚书六条事,好好辅助谢卿,你定是偷懒懈怠,以致谢卿劳神若斯。。。你啊你,当真叫朕失望!”

  司马道子忙不迭弯腰深揖,连呼:“臣有错,臣有错。从此自当尽心尽力,不使太保辛劳。”转过头对谢安道:“我闻河北战事胶着,谢太保定然为之操心劳力不已。我当入军府,为太保分忧!”

  谢安的面色有些凝重,滞了两息,终于挤出些笑容,却带着三分苦涩。他朗声道:“天恩浩荡,微臣感激涕零。好在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敢不为君王社稷效死?河北战局胜机已现,微臣自能应付,不劳琅琊王费心。琅琊王年富力壮、才干无双,先前只领殿中、左民两曹事,确乎大材小用,何不再领度支、田曹两曹(尚书台六曹:吏部、五兵、度支、田曹、左民、殿中),也好为陛下分忧?”

  “也好,也好。。。”司马曜神色自若,悠悠道:“道子,好好做,可莫再叫朕失望咯。”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弃城


  广阔而平坦的河北大地上,“龙骧将军刘”大旗狂飙,两万北府悍卒逐风追月,一日一夜功夫百多里路一气跑完,自邺城之下直奔到新兴城附近。

  大敌当前,城中争辩再起。只是这一次不似上回在邺城那里,十人中倒有九个都说新兴城乃大燕命门所在,避无可避,唯有与晋人决战一途。少数几个说要弃城而去的,甫一开口,早被一堆人骂得狗血淋头:

  “弃城?我大燕起兵以来,辛苦积攒的粮草军器、辎重财宝皆屯城中,晋人来得这般急,再也来不及搬走,难不成又要付之一炬?若失了粮草辎重,大军以何为继?”

  “一退再退。。。这般下去,军心、民心皆失也!再退下去,大好河北就全没了!”

  “左右不过一战,怕个卵子!再不济也可死守新兴,城中粮草丰足,就不信晋人能够攻得进来!”

  吵闹声渐歇,场中几无弃城之音。一众燕军文武抬起头,望向最上首的燕王慕容垂,只待他一声令下,就要出城决战!

  慕容垂不吭声,反倒转过身,背起了双手。。。

  燕王这是怎么了?此等要紧关头,竟然犹豫不决起来?大伙儿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好赖等得半晌,却听慕容垂缓声道:“战。。。并无决胜之机;守。。。待孙无终打来新兴与刘牢之汇合,只怕连跑都跑不及了。。。”

  啊?燕王心中,竟是这么个想法?这还是从前那位勇冠三军、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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