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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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传-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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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军的第一轮箭雨随即扑面而来,段随身边一个燕军藏身不严,先是一箭钉在了他脚面上,他大叫着跳将起来,然后就声息全无,只见一支羽箭正中他张开的大嘴,此人仰着面,直挺挺地坠落内城之下。

  段随吓了一跳,不禁有些感激那位什长,若非自己听话及时蹲下,怕是已经落了个同样的下场。远远看去,慕容冲那边更是箭矢横飞,仆倒了好几个。段随又暗暗庆幸起自己的英明来:那么多人聚在一处,秦军焉有不重点照顾之理?

  趁着城上守军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秦军前队指挥民夫迅速架设起壕桥或是平铺云梯,不过一刻功夫,竟然已经突破了城壕!

  洛阳本是大城,可惜自西晋八王之乱,八十年来累遭兵祸,残破不堪。当年的天下中枢,如今却成了频繁易手的边境之地,燕国也不过是在四年前才从东晋手里攻占了洛阳城。

  慕容筑庸才一个,就没怎么经营过洛阳城,以至于护城河都没挖全,城壕太过窄浅,三千秦军一个猛冲,这第一道防线即告失守!

  箭雨不停,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云梯如林立起,秦军甲士举盾护头,蚁附而上;身手灵活的取出索钩,直接抛上城头,快速攀爬;数十个秦兵齐声呐喊,抱着一根撞木直取城门!

  傅颜一声令下,指挥守军开始反击!

  长长的拒杆自城垛后面伸出,将架得不甚牢靠的云梯一一推落尘埃;不少云梯的抓钩勾住了城垛,推之不动,便有燕军打下滚木礌石,被打中的秦军惨叫着自空中坠下;许多勇敢的燕军将士伸出头来,有的挥刀去斩索钩,有的引弓与秦军对射。

  城门之内,大量守军以血肉之躯紧紧顶住城门,“轰”的一声,不少人被强大的冲击力撞翻在地,有的口角留下了鲜血。大门稍稍晃动了一下,坚耸依旧。城门上几十个守军箭手盯着正欲发动再次冲击的秦军撞木队拼命攒射,几轮箭雨过去,撞木队死伤殆尽,粗大的撞木颓然落地。

  远处王猛看到攻势受挫,脸色不豫。邓羌更是着急起来,城中燕军并非想象中的不堪一击啊!

  不过秦军着实精锐,仗着甲厚刃利,个个悍不畏死,呐喊声中依然强攻不辍。城下羽箭穿空,不断将露头的燕军射倒。武猛校尉邓景身披重甲,挥舞着家传长槊,看准了一处防守明显薄弱的城墙,冲了上去。

  到底是当世猛将邓羌的儿子,邓景三步并作两步,几下就冲到了城头。他的盔甲当真坚实,身上挂了五六支羽箭,随着他身体的起伏,上下左右晃荡不已,却没有一支能够透甲而过。

  邓景猛挥手中长槊,将迎面两个燕军扫下了城头。他大喝一声,一跃而起,生生从云梯上跳到了城头里面,长槊到处,又是几个燕军被砸飞,场中顿时空出一大片,秦军纷纷冒出头来,不住地往城墙里头跳了进来。

  武猛校尉邓景先登了!

  秦军发一声喊,士气大振。远处邓羌老怀大慰,抚着长髯大笑不已。

  


第三十一章 袍泽


  洛阳城头之上,段随陷入了苦战当中。

  初时还好,那什长颇有些本事,指挥得当。段随与身边的燕军三个一组,但有秦兵跳上来,一个蹲在前面挥刀去砍对方的下盘,另外两个站在后面一起用长矛狠刺对手。招式虽然简单,功效却是不凡,秦兵本就站立不稳,遭到攻击后多半手忙脚乱,不是被砍倒就是被戳下城去。段随有心,倒是学了一招。

  结果邓景一跳上城头,形势立变。他撕开了缺口,秦军蜂拥而上,向着两边不断突进,缺口越来越大。

  邓景登城的位置正好处于傅颜中军与段随之间。傅颜那边人多,秦军急切间杀不过去,反而被傅颜投入的生力军反扑过来,节节后退。

  邓景当即指挥一部分秦军结阵,死死顶住了燕军,他自己则带领甲士向着段随的方向猛扑过去,想从那边打通下城之路,进而夺取城门。

  邓校尉冲杀在秦军最前面,长槊挥舞如风,当者披靡。一个燕军将官挺刀来战,未及三合,长刀被打飞,胸口被搠了个大洞,倒地而亡,普通士兵更是鲜有一合之敌。城下邓羌看着,越发高兴起来:燕军无人,儿子这次要立下大功了!

  有邓景作为箭头,秦军突进得极快。堵在另一边的傅颜心中大为焦急,但秦军的防守阵势相当严密,急切间难以突破,自己伤势未愈,又连日操劳,想要亲自上阵竟是有心无力。一时间守军形势岌岌可危!

  段随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被什长喊走,跑过去迎战邓景,这下段公子压力大增,从闲庭信步似的三对一变成了乱战。好在如今段随的功夫当真不俗,又占着地利,左一刀,右一刀,但有秦军士兵跳上他防守的那两个城垛,转瞬之间皆被砍倒。

  “小心!”

  只听得一声惊呼,段随愕然转头,却见那什长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

  原来不觉间邓景已经杀到,一槊直取段随。那什长真是个好人,见状大呼一声,合身扑上。“扑哧”一声,长槊透胸而过,鲜血四溅,什长颓然倒地,竟然牺牲自己,救了段随的性命。

  一霎那间,“局外人”段随的眼眶湿润了,这就是生死与共的袍泽之情么?如此简单,直接,惨烈,汹涌,以鲜血铸就。

  段随默默地紧了紧手中长刀,在城上城下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迎上了勇悍异常的邓景!

  邓景随手一挥,满以为面前这人会被直接扫飞出去,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槊头竟然被对方一刀荡开,震得自己双手发麻。

  这厮好大的力气!

  对手不是杂鱼,邓景不敢托大,使出家传的槊法,虎虎生风,步步进逼。

  城墙之上地形狭窄,不利于游斗,段随的短兵器吃了大亏,只得一刀接一刀的硬扛,十几槊接下来,钢刀已经折了个弯,虎口裂了一道,血丝密布!

  城下的邓羌见段随勇猛,先是一惊,随即放下心来,儿子到底占了上风;城上的傅颜认出了段随,先是一喜,却见段随渐渐露出颓势,眼见得顶不住了,不由得焦急万分;慕容冲在远处大声给段随加油鼓劲,他倒是好兴致,也好安全——高手韩延紧紧护在身旁,一堆健卒举着大盾将其遮掩得水泄不通。

  激斗中,只听邓景大喝一声,由着长槊的韧性,使出一招“凤凰三点头”来,槊头急速连砸三下,犹如三股激浪扑来,一浪更比一浪凶猛!

  当当当!段随勉力挡住两击,终于没顶得住第三下,虎口迸裂,钢刀脱手而去!邓景满脸狞笑,长槊对着段随胸口狠狠刺出。

  一瞬间仿佛空气都凝固住了,秦燕双方个个目不转睛,注视着他二人。邓羌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不少燕军闭上了眼睛:这扛了好久的勇士终究要死在秦将槊下。

  说时迟那时快,段随双腿猛然发力,一个箭步侧滑开去,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致命一击!随即欺身而上,动作极快,瞬间抢到了邓景身前。邓景顿时慌乱起来,他近身功夫可不怎么样。

  段随右手一搭抓住了槊杆,左手一记手刀,又快又狠,正中邓景右腕,邓景吃痛,“哎哟”一声松开了右手。段随持住槊杆的右手猛发力,忽的一下,竟尔一把夺过了长槊!

  段随也不调转槊头,握紧长槊直直捅了过去,其势如电,只听“噗”的一声,尖锐的尾鐏深深扎进了邓景的咽喉!

  城上城下一片哗然。兔起鹘落之间,形势竟然完全逆转,段随反败为胜,武猛校尉邓景则死在了自己的槊下!邓羌的笑容立时僵住,眼前一黑,差点跌下马去;傅颜,慕容冲等人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段随心神激荡,眼前浮现出段仪胖胖的笑脸,这一手空手夺槊精妙无比,正是段家槊法中死中求活的绝招。段家槊法,果真天下无双!

  亏得段随死缠烂打,天天拖着段仪学槊。有一日段仪心血来潮,以空手对敌段随的长槊,结果轻而易举地夺槊而胜。段随心痒不已,再三央求终于学得此绝技。此外段公子在学武的道路上确实勤奋,即便在奔波途中也是日日勤练不辍,这才有了今日的一鸣惊人。

  段随双手持槊,傲然立于城墙之上,端的威风凛凛。对面的秦军为其气势所慑,竟然无一敢于上前。

  段随静静地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什长,眼神之中亮起坚毅之色,长槊缓缓指向秦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

  士气这东西来得快,去得更快。眼见武猛校尉邓景战死,秦军立刻失了锐气,在城头之上乱作了一团。

  傅颜岂会坐失良机?当即又投入一拨生力军,燕军士气高涨,发一声喊,猛冲了上去。另一头的燕军在段随的带领下,更是如狼似虎,勇往直前。两边夹攻之下,秦军纷纷败退,很快就被赶下了城头。

  远处秦军大阵之前,邓羌只觉得心如刀割,爱子竟然惨死自己眼前!如同一只被激怒了的狂狮,邓羌疯狂嘶吼:“大队随我出阵!我要杀了那狗贼!我要杀光燕人!”

  邓羌暴跳如雷,纵马欲出,这边厢梁成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的马缰,硬生生止住了马势。王猛厉声道:“邓将军!你眼里还有没有大秦的国法军法?”声色俱厉,忍无可忍。

  毕竟是百战老将,邓羌闻言瞳孔一缩,冷静下来,但心中郁郁,犹自高声强辩:“辅国将军!燕人已经疲弱,此时出动大队人马攻城,定能一鼓而下!”

  “我如何不知?然则燕人纵然疲弱,军心尚在!他们占着守城之利,此刻强行攻城,要想全取洛阳的话,我军损失当不下一万!”

  “打仗如何能不死人?”

  “今日若是以惨胜之势拿下洛阳,来日如何抵得住燕国援军?大举攻城势必令城池残破,百姓遭殃。邓将军!我三人受天王之命,要的是洛州之地,洛州之民,可不是一座破落不堪的洛阳城!”王猛也很激动,他考虑的是苻坚的王图霸业,可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

  邓羌老泪纵横,哽咽道:“景略,我邓羌不敢耽误天王大业,但有一事相求!”

  “定之但说无妨!”

  “来日取下洛阳之后,全城燕人皆可饶恕,独不能赦了那杀我景儿的狗贼!”

  “邓校尉为国尽忠,血洒沙场,我三军上下有目共睹!就是邓将军不说,我王猛也要取下此贼头颅,以祭邓校尉在天之灵!”王猛说得斩钉截铁。

  邓羌终于不再言语,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城上段随的身影,恨意无限。

  这时候梁成说道:“眼下我军如何动作?还请辅国将军示下!”

  “鸣金收兵!我军正可将计就计,暂时示之以弱。且退后三十里下寨,元功你多遣游骑监视城中动静及燕国援军动向。我必报此仇!”王猛从容回答,顿了顿又道:“明日派使者入城,要回邓校尉遗骸,顺便打探下那贼子的来头!”

  当下秦军大阵中金鼓声大作,洛阳城下正没了主意的败军流水般退去,转眼一个不剩。眼见秦军大阵松动起来,明显是退兵的势头,城头之上燕军欢声雷动,山呼大燕。

  


第三十二章 校尉


  立下大功的“勇士”段随被簇拥着来到了中军。傅颜对他颔首示意,开口说道:“段郎君好本事!今日击退秦军,你是首功!”

  作为段随名义上的领导,慕容冲与有荣焉。傅颜这么一说,四下里燕军又纷纷附和,慕容冲顿时感觉大有面子,上前道:“段随,做得好!今日你立下大功,本王重重有赏,说罢,你要什么封赏?”

  被众人围得头晕眼花的段随一听来了劲:封赏?那敢情好!回头到了秦国,先做个富家翁也不错啊!可怜段公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秦军的黑名单,想在秦国混下去,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段随正想说话,突然发现周遭气氛有点不对,傅颜脸色尴尬,众人议论纷纷。

  原来慕容小王爷又摆了个乌龙,他打赏下人大手大脚惯了,却不知这军中惯例是先记下功劳,回头上报朝廷再作封赏。战事还未结束,哪里有当场发钱的道理?况且今日全军苦战之下方才获胜,你中山王单单封赏自个手下,纵然段随立了头功,这事做得须不好看。

  也就是他中山王慕容冲敢这么张嘴就说,如傅颜这等级别的将领,论功行赏之事还轮不到他们说话。

  韩延了解里面的门道,拼命给段随使眼色。段随倒是看到了,心想韩延这是什么意思啊?脑中灵光一现:是了!慕容冲这小子一路被挟持而来,身上何来一文钱?真是满嘴跑火车,不负责任。我是要去秦国的,又不跟着他回邺城,难道他还会给我打欠条不成!韩延定然是怕慕容冲这小子当众出丑,这才提醒于我。

  蓦然看到城墙根还躺着一具没被抬走的燕军尸体,段随顿时想起了刚才那位什长,心中黯然,当下打定了主意,开口道:“此次全仗中山王坐镇,傅将军指挥得当,三军用命!小子这点功劳,不值一提!”花花轿子大家抬,段公子深谙此道,话讲得相当漂亮。

  段随见众人错愕,继续道:“段随不求封赏!若是殿下执意要赏,便赏给今日死伤兄弟们的家眷罢!”说着流下了两滴英雄泪,倒确实是为死去的袍泽所落。段随的意思,你慕容冲忽悠我,我认了!少不得让你出点血,补贴补贴这些可怜的厮杀汉。

  段随会错了意,却歪打正着,这番话说出来,既恭维了长官,又体恤了袍泽,还显得自己不贪财,不矜功,重情重义,好一个铁骨铮铮!

  一时间场中静了下来,众人看着段随的眼神里满是敬佩崇仰之情,此人忠义至斯!

  便在这时,一个温吞水般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真好汉也!该赏!重重该赏!”众人转头望去,慕容筑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此刻笑容满面,神采飞扬,好一个生龙活虎的武威王!

  失魂落魄的武威王在听到燕军获胜,秦军败退,洛阳城之围已解的消息后只用了一秒钟便恢复了生气,一跃而起,回神速度之快令前来报信的心腹都觉得诧异莫名。

  慕容筑跑来路上正好目睹了方才那一幕,他有心讨好慕容冲免得其尴尬,更欲借此机会强势宣告自己的归来,因此大声应和,赞同封赏段随。

  慕容冲正有些着恼众人反应冷淡,虽然懒得理会慕容筑,但好歹这件事情上慕容筑算是顶了自己,于是说道:“武威王,段随该当如何赏赐?”慕容冲不是傻子,从众人的反应里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话怕是有些不妥,正好让慕容筑出头。

  慕容筑一愣,心想不是你要赏赐吗?怎么又把难题踢给了我?他自然是知道军中规矩的,不过看到慕容冲搭理自己,这等攀附的好机会怎能错过?

  慕容筑脑子动得飞快,一会儿功夫脸上就笑开了花,显然得了主意。只听他说道:“既然段郎君轻财重义,钱帛之物就再也休提。这等好汉,自应报效军前,大司马何不赏其军职,以酬其功?”一句话就把段随转给死伤燕军家眷的赏赐给抹去了,这是变着法子讨好慕容冲呢。

  慕容冲是大司马,整个大燕国的三军总司令,倒确实是有阵前提拔将领的临机之权。还别说,慕容筑的脑子的确够用,不动声色,只轻轻一句“大司马”就提醒到了慕容冲。

  慕容冲想了一下,将军封号肯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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