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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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传- 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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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有那掌管舟船的荆州将领开口道:“我军舟船无多。。。大伙儿挤一挤,算将下来,也就堪堪能容纳下贵我两军人马,哪里还能运载大批民户?”这人倒也精明,并不明说畏敌惧战,只推说船只不够,无法迁移民户。

  段随白了那人一眼,恶狠狠道:“那便征集民船!说什么也要迁走此地民户!”

  段随语气不善,谁都能听得出其间的坚决之意。骁骑、云骑军众将便不再多言——老大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再没得其他选择,刀山火海也要走上一遭!荆州军将当然不肯服气,遂把目光一起投向主帅桓石虔。

  若换了任一人,为全军安危计,只怕当场就要和段随争执起来。可惜,荆州军的主将乃是“凶名昭著”的桓石虔,这厮性烈如火、悍不畏死,论起胆子来,只怕比段随还要大上三分。。。于是下一刻桓镇恶一锤定音:

  “从石这主意妙极!没得说,干了!”

  。。。。。。

  沔水南岸,万岁与筑阳两城里一片鸡飞狗跳——段随与桓石虔各领部众,分别跑去两城迁徙民户。

  段、桓两个皆是手脚利索之辈,麾下兵将也急着完事好早早出发,照道理这徙民之举须用不了一两天功夫。不料三天三夜过去,不但两城百姓鲜有人愿意迁往晋国,更与晋军闹了个不可开交!

  沔水两岸为秦国所占,不过是几年前的事儿。大伙儿本以为此地民户俱为汉人,无奈沦于胡人治下,正该有归国之心。大约说几句得体话,再适当亮一亮钢刀长矛,事儿就该成了罢。。。不想事与愿违,几天下来一事无成,反弄个灰头土脸!

  原来秦国占了襄阳及沔水两岸之后,布政算得上清明,又轻税免徭以收民心。老百姓一开始战战兢兢,后来发现:传说中茹毛饮血的胡人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他们也读书、也礼佛、也讲道德理法。。。几年下来,这日子过得,似乎比当初在晋国治下还要好那么一点点。。。

  既然日子能过得下去,哪里有说走就走的道理?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土地上刨生活,一旦离去,那就成了流民,天晓得日子会变成哪般模样?

  晋军明晃晃的刀枪也曾吓住了不少民户,这时便有那识文念字的乡老出来,气鼓鼓道:“怕甚么?他等自诩王师,难不成还能将刀剑加诸你我头上?那不是比之胡人还要不如?”

  于是乎,百姓们胆气渐壮,纷纷拒绝迁徙。若有那晋军兵士稍稍动强,早被百姓劈头盖脸骂将回去;又有那能说会道的,动不动搬出一番天大的伦理道德,却叫大字不识的厮杀汉们如何接话?间或双方火气上来,不小心伤了一个两个,那可捅塌了天,四邻八乡的彪悍婆姨如潮涌来。。。试想,上百头河东狮在你面前狂吼,你怕是不怕?

  晋军焦头烂额,这时哨探又来报:东边襄阳那里,秦军似有蠢蠢欲动之态。桓石虔急了,自筑阳匆匆赶来万岁,寻段随商议对策。遇见段随时,这位老兄一手叉腰,一手戟指前方,正与面前一群乡宦模样的老者争执不休。争吵甚是激烈,此刻段随脸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暴突,瞧来颇有些狰狞,敢情脾气上来了。

  桓石虔上前,一拍段随道:“从石!你可知襄阳秦军似有动作?”

  段随退开一步,没好气道:“要不然我会和这帮老朽急成这样?”

  “事情急了。。。”桓石虔挠了挠头道:“你说说,我等是继续动迁民户,还是就此作罢,赶紧南下?”

  段随脸色阴沉,努着嘴道:“镇恶的意思是?”不经意间,面色愈显狰狞。

  “呃。。。”桓石虔咽下一口口水,干笑道:“我无他意!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无论什么打算,从石你说了算!”

  段随吐出一口长气,面色稍缓,就听桓石虔继续:“只是情势紧急,定然不能再耽搁下去。是走是留,这会儿便要有个定论!”

  “走!”段随答得斩钉截铁。

  “嗯?”桓石虔愕然,他心知段随是不迁民户绝不罢休,怎么却会说出个“走”字?心念未及转动,段随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只是这一次声音拔得老高,显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尔等听着!今日务必收拾妥当,限明早卯时出发,登船南下!若有违时者,后果自负!”

  桓石虔急转头,就见那群乡老们一片哗然,情绪激动不已,一个个使劲叫唤起来:

  “将军!不可啊!”“故土难离,将军三思呵!”“你等自称王师,怎可罔顾民意?”

  段随背过身,只是不理。一个乡老走将上来,突然一矮身作势欲扑,大约是想抱住段随双腿来求情。段随长腿轻迈,那乡老顿时扑了个空,跌倒尘埃,一时间老泪纵横,哭得好不伤心。

  这时骑军众将正站在边上,云骑军主皇甫勋面露不忍之色,跨出半步,欲言又止。

  段随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冷冷道:“国家大事,免不了些许牺牲,我等问心无愧!”顿了顿,高声叫道:“众将听令!即刻分散下去,至城中、乡里,督促百姓加快动作,务使明早成行。记住咯,不许放走一人,否则。。。提头来见!”

  “喏!”自费连阿浑以降,骁骑军一众胡人将校毫无迟疑,大声领命。云骑军那边,刘裕第一个跳出来应和,也有不少将领目光闪烁、兴致不高,皇甫勋退过一边,默默无语。

  便在这时,段随腿边那乡老一撑手坐了起来,须发皆张,怒喝道:“我等就不动迁,你待如何?”

  一股戾气自段随丹田升起,汹汹如烈火直冲上脑际,令他额头青筋益发凸显,“突突”跳个不停。他不去看那乡老,声寒如刀:“去!备足燃火之物,明日卯时,举火焚城,只留瓦砾灰烬给秦人!”

  场中一片死寂,无论乡老还是军将,个个噤若寒蝉,再无一人敢言。

  不远处,桓石虔重重叹了口气,忽地一握拳,恶狠狠对身边副将吼道:“还愣着做甚?速速赶回筑阳,照段将军所说行事!”

  


第七十一章 长案


  晋国太元八年(氐秦建元十九年)七月初,段随率屯骑军、桓石虔领麾下荆州军,强徙万岁、筑阳等地两千余户民众登船而去。船队顺沔水而下,幸喜一路不曾碰见秦军阻截。

  船队浩大,途径襄阳时,城头秦军看得目瞪口呆,急急报与苻睿。苻睿倒是有心阻拦,可惜事起仓促,秦军战舰都屯在水寨里来不及启航,加之夏季时候水流湍急,船速飞快,苻瑞只得眼睁睁看着晋人船队如飞而去,徒呼奈何。

  既过襄阳,其后再无阻碍,船队遂顺利回返江南,入上明城向桓冲覆命。

  桓冲大喜:一来,北伐全军皆安全回返江南,损折极微;二来,北伐前期斩获不大,本难抵退兵之辱,这一下在武当全歼两万秦军,阵斩秦国大将张崇,可谓大功;三来,徙两千户归晋,更乃振奋国威之壮举也!

  是故,以桓冲之尊,竟出城十里亲自相迎,更执段随之手千恩万谢。荆州上下,无不对段随感恩戴德。只是当此时,那两千户上万百姓犹在迁徙途中——当时离乱之苦,往后生存之难,更有谁知?

  不久诸军各回本所,段随亦领军回返盱眙,并往建康述职。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

  氐秦建元十九年(晋国太元八年)七月中,长安,未央宫。

  段随在万岁、筑阳掠徙两千余户的“丰功伟绩”果然生了奇效!若说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文字最能说明大秦天王苻坚的心情,那必然就是——“出离愤怒”!

  没有雷霆震怒,不见咆哮当场,苻坚出奇的平静。他自宝座上立起,缓步走下来,左瞅瞅,右望望,越过每一个秦国朝臣,直到大殿尽头;然后又背起双手,同个老学究似的,一言不发,慢慢踱回上首,坐下。

  群臣皆垂了头,任凭殿内闷热难当,只是纹丝不动。雍州牧、巨鹿公苻睿更觉着冷汗嗖嗖,背上湿了一大片——他迫退桓冲立下大功,这次回长安覆命时,本该是趾高气昂、春风得意,恨不得叫全长安父老都来瞧瞧自己的风采才好,没想到临了挨了段随扎扎实实一记“闷棍”,眼下竟是战战兢兢,心中所想,不外乎立刻离开长安逃回蒲阪(雍州镇所)。

  这沉闷的气氛保持了总有一柱香时间。苻坚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极其狂放,到后来竟是前仰后翻,不能自遏。群臣面面相觑,好半晌,终究还是没人敢开口问话。

  笑完了,苻坚挥一挥手,便有一个中官手捧一幅诏书,躬腰上前。

  “念!”苻坚脸色一正,喝道。

  那中官忙不迭打开诏书,扯着尖利的嗓音念了起来:“吴人敢恃江山,屡寇王境,掠戕吾民,宜时进讨,以清宇内。令发全国州民,十丁遣一,月内完备。再合天下兵马,出兵百万。八月齐进,务求一战克敌!”秦国几千里江山,户四百万,口一千六百万,以每户一丁算,每十个男丁征召一人入伍,计能征召四十万新兵。加上长安的二十万氐族精兵(本该有三十万,吕光西征带走了十万)和十来万他族兵马,以及全国各处大约二十万驻军,几近百万之数——不消说,苻坚这次是来真的了!

  “轰!”大殿内喧哗一片,开了锅一般——才说半年后南征,不料叫晋人一闹,这就只剩下半个月时间了?那可是整整四十万人马需要征召啊,还有百万大军的调度、整合、后勤。。。虽说自去岁定下南征大计之后,阳平公苻融便废寝忘食扑在其上,不敢有半日荒废,确乎也取得了不小的成果,各地都在整饬兵备、调整编制,天量的粮草辎重日夜不息正运往前线及行军沿线,可是。。。可是半个月时间,无论如何都太仓促了呵!

  一切的震惊、疑虑、争执、不甘。。。在下一刻统统归于平静——冷笑声中,大秦天王苻坚一跃而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亮闪闪的长剑,森寒逼人。

  “咔嚓”!长剑落下,将他身前的长案斩作了两段!

  “逾时不能成事者,同此案!”

  。。。。。。

  苻坚发布南征之诏后,“老毛病”复发,翌日便下令在长安城中建造三座府邸,说是待攻灭晋国后供晋帝司马曜、晋建昌公谢安以及晋车骑将军桓冲三人居住,还要分别任命三人为秦国的尚书左仆射、吏部尚书及侍中。群臣闻说,纷纷摇头叹息。

  此外,又下旨曰:“良家子(权贵子弟)年二十以下,武艺骁勇、富室材雄者,皆拜羽林郎(初级禁卫军军官)。”这是苻坚不爽朝中老臣“朝气不足”,要给大秦添点新鲜血液。那些个富贵子弟平日里最喜舞刀弄棒、飞鹰走狗,正愁没地方消磨力气,闻讯已是大喜,又想:百万大军南下,那晋国定然是唾手可得,毫无风险。此一去,既好玩,顺便还得了军职、战功,岂非天下掉下来的好事?于是数日之间,竟有三万余骑跑来投军。

  苻坚颇是高兴,亲自前去检阅。这帮愣头青少年倒是大对了他的胃口,大热天里,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杵在校场中,口号喊得山响,那架势——敢情为了天王与大秦,“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苻坚大为开怀,当场下令皆赏军功,更以这三万羽林郎充作天王近卫军以示嘉勉,并任命一向主张南征的左将军、秘书监朱肜为少年都统(历史上实为秦建威将军赵盛之,本书为免龙套太多,改作朱肜),统领这三万“好儿郎”。

  稍晚时候,有关南征的最后一道旨意公布于众:“有取逆贼段随首级者,升三级,赏万金,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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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决断


  襄阳城的一座府邸里,秦国冠军将军、泉州侯慕容垂高踞上首,下方两侧则端坐着慕容令、慕容农、慕容隆等诸子,以及悉罗腾、高弼等心腹。五万秦国援军迫退桓冲大军后并未离去,犹驻扎襄阳城中,因着苻睿已带同石越回转长安覆命,此时便由留守的慕容垂领兵。

  慕容令现任秦国鹰扬将军,此次亦奉命随慕容垂一同南下。慕容农、慕容隆等皆为庶子,并未荫得官职在身,悉罗腾、高弼等则是慕容垂家将,因此一起都跑了来襄阳。便只慕容宝做了秦国万年令,眼下还在关中。自然,还有一个“人人嫌弃”的慕容麟,尚在长安城外慕容垂的别院里待着。

  先是慕容令大笑道:“耶耶!大喜呵!苻坚居然下旨半月内征召数十万新兵,更命下月便倾国南下。。。如此仓促草率,嘿嘿,纵然兵多,我瞧也未尝有多少胜算!我等苦苦等候,总算是盼到了这一天!”说着又嬉笑道:“就数石头能耐,三两下便叫苻坚气昏了头!”

  慕容垂闻言先是摇摇头,继而也笑了起来:“这小子一颗首级如今倒是值了大钱,又是万金,又是侯爵。。。哈哈哈!”

  这时慕容令又开口道:“耶耶!苻坚以举国之兵南下,煌煌百万之众,东西南北横跨不知多少里,绝不可能齐聚一处。。。耶耶觉着,苻坚会如何进兵?”

  慕容垂点了点头,面色变得凝重,站起身走到厅中高悬的一副舆图前,边比划边说道:“依我之见,大抵会从四路进兵。苻坚在梓潼、巴西大造船舰,分明是仿照晋初王濬伐吴故事,欲遣军自巴蜀顺江而下,此为西路。襄阳之南,桓冲拥兵十余万,定然要派兵进迫,使其不得东援建康,此为中路。”

  说到这里慕容垂停顿了一下,伸出一指按在舆图上长安城所在,向着东南斜斜移动,直拉到寿阳处停了下来,沉声道:“欲取江东,必先夺淮南,以震慑下游。。。你们也都看到了,这大半年来多少粮草辎重都自黄河东出,再经汝河、颍水转往东南,汇聚项城(今河南省周口市项城及沈丘县,时属秦国)乃至前线的颍口(今安徽省阜阳市颍上县东南,时属秦国)。。。所以,苻坚在关中的精锐大军必然会从长安往东南行进,直指寿阳(今安徽省淮南市寿县,时属晋国,乃边境重镇,与颖口隔着淮水相望)!此为淮西路,亦是苻坚主力所在!”

  “至于第四路么。。。”慕容垂的语气忽然变得轻松,“既有西路,中路,自然少不了东路。秦人多半会从幽、冀、青、兖等关东诸州拼凑兵马,汇聚彭城以为东路之军,用以牵制晋国东路。然而幽、冀遭苻洛苻重叛乱受创不轻,青、兖等地军马则因当初彭超、俱难之败至今未复元气。。。所以么,这东路军马,嘿嘿,叫我说实在作不得数,至多充充门面罢了。”

  慕容垂一番说道,条理清晰、见解深远,大伙儿一起拜服。

  高弼站起身来,朗声道:“不错!苻坚此次南下,其主力必进取寿阳,晋人自当齐集国中精锐与之相抗。我等既然指望苻坚败北,则此淮西路可谓兵凶战危矣!古人云知命者不立危墙之下。。。”说到这里高弼朝着慕容垂恭恭敬敬作了一揖,接着道:“大王英明!三言两语便诓走了苻睿,而使我等尽留襄阳。苻坚出兵太过仓促,不及再使唤我等前去寿阳,多半便会以此五万兵马作为南阻桓冲的中路军。到那时,我等只须走从石的路子,与桓冲暗中打个招呼,大伙儿摆摆样子、走走过场。。。嘿嘿,既免了战危,更可保晋国中路不失!”

  悉罗腾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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