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已远去。
安朱看得出来,邦布金的话不过是谎言。
那滑稽的南瓜头身影已没入漆黑之中,再也看不见了。但持续与尸兵交战的刀刃相交之声,还是清晰可闻。
“邦布金!不行啊!”
安朱再次声嘶力竭地叫道。
邦布金没有再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他脚下响起细微的声音:
“……是……安朱吗?”
那声音正是来自他要寻找的少女。
安朱慌张地拨开一旁的瓦砾。
那里出现了依莉丝被灰尘弄脏的头发,她的脸埋在楼梯残骸中,趴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依莉丝的声音仿佛发自梦境之中,虚幻而不真实。
“我当然是来救你的,不然还有其他理由吗?”
安朱答着话,并拚命将压在她身上的木板碎片搬开。
“救我……?可是我……”
“就算你讨厌我——我还是喜欢你,所以我想要保护你。这可不是藉口喔!”
为了搬开特别重的残骸,安朱用卡多尔给他的短剑当支点,拚命地用力。
依莉丝的脚终于从空隙中被解放出来。
她似乎因骨折而站不起来。
“你好不容易来了……安朱,不行的,我动不了。只有你也——”
安朱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将她背起来。那少女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却在这种地方作战,实在极不相称。
“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抓紧了,我要攀上斜坡。”
“可是……”
“为了让我们逃出去,邦布金正在里面战斗!你想糟蹋他的心意吗!?”
安朱这么一叫,依莉丝便屏住气息:
“邦布金他……?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啊!也许你没有注意到,但周围的人比你所想像的还要重视你……至少,我就比任何人都要珍惜你。”
安朱如此断言后,便用手抓住那陡峭的斜坡。
虽然他可以滑下来,却没有什么自信可以爬上去。但现在他背上还背着依莉丝,所以绝对不能掉下来。
安朱把手攀上岩石开始攀爬,依莉丝疑惑地在他耳边说: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种人说那些话呢……?我可是个很过分的女人呢!你应该也知道我对乌路可司祭做了什么事吧?不止那样,我还杀过很多人,我没有资格被你喜欢……”
她眼眶含泪地说,这番话也显示出她心中的挣扎。
安朱内心暗暗惊讶,同时再次体会到,依莉丝和丽莎琳娜毕竟还是“姐妹”。
丽莎琳娜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菲立欧,所以才想要退出,而现在的依莉丝也跟她非常相像。
手脚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安朱慢慢地往上爬:
“我也做过坏事啊!猎人的本业就是杀害生物——依莉丝,不论你认为自己怎么样,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才来到这里,今后也希望能——在你身边。”
泪水滑落在安朱的脖子上。
“……笨蛋。”
依莉丝极为小声的说。
听着她的声音,安朱突然想到自己为何受她吸引。
打从初次见到依莉丝这个少女,她就一直给人很寂寞的感觉。
就算她虚张声势、蒙蔽他人,但眼底总是有着像在寻求帮助的不安光芒。
‘我没有办法……抛下有那种眼神的女孩不管——’
刚开始他只是为她担心,但不知何时开始转变为好感。
“依莉丝——虽然今天早上被你拒绝了,但我并没有放弃。”
为了抒解她的不安,安朱堂堂地宣言。
“……你真的是个笨蛋……”
依莉丝又重复一次,声音因无意隐藏的泪水而颤抖。
无法看见她的表情,让安朱觉得有点可惜。
“依莉丝,我们离开这里后——到某个乡下去吧?我虽然只会打猎,不过卡多尔和邦布金也在一起啊——”
仍在哭泣的依莉丝并没有回答。
这时,露出苦笑的安朱背上,突然传来一种不祥的感觉。
在洞窟的顶端——从比那黑暗、什么都看不见的上方还要更高的地方,传来剧烈的震动。
“……依莉丝!抓紧了!”
安朱叫着,异状也在同时发生了。
随着让人不禁想掩住耳朵的冲击声音响起,好几块岩石从头上掉落。
简直像是要把这地下洞窟填平的崩塌,就这么开始了。
‘我要保护依莉丝……!’
安朱虽然有此念头,但人在斜坡上,根本无法动弹。
周围开始掉落的岩块,显示洞顶开始崩塌了。
接着立刻又有更大的岩块——构成上方设施的岩块崩塌下来。
依莉丝吓了一跳,紧紧抱住了安朱:
“安朱,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卷进来……”
那悲痛的声音,让安朱咬紧了牙关。
如今,安朱只对自己的无力感到心有不甘。他之所以会来这里,就是一心一意想保护她,结果却——
安朱摇了摇头:
“没关系——既然会死,那能跟你一起死也不错。”
邦布金正在下面作战,他恐怕也很难从这场崩塌中逃出来吧!安朱对他虽然感到抱歉,但已下定决心。
岩石落下的风声已然逼近头顶。
安朱闭上了眼睛,背上感觉得到依莉丝的温暖。
他想跟她一起活下去——他感觉到落下的岩石来到周围的同时,也设法回过头看看她。
在死之前,他想好好把她的模样刻在眼底。
安朱转过头去——嘴唇突然感到一股柔软的触感。
头顶上的岩石如雨般落下。不久,岩石中开始混杂着设施的地板,然后激烈的崩塌声终于包围了两个人。
落下来的瓦砾何时会砸中我们呢——
像是在珍惜那一瞬间前所剩不多的时间,安朱与依莉丝笨拙地相吻着。
*
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不理会凡尼斯的尸体,而是面对梅比斯站着。
梅比斯虽然察觉自己所利用的伙伴死了,却仍不为所动。
这个让李布鲁曼失去理智、教唆凡尼斯的面具男子,慢慢地开了口:
“凡尼斯死了吗——真可惜哪!再一会儿我就可以带他一起去了啊——”
菲立欧举起刀,缩短与梅比斯之间的距离。
梅比斯低着头,嘴边露出僵硬的微笑:
“不过,我很感谢他为我争取到了时间。那么,菲立欧,丽莎琳娜,再见了——下次在‘那边’见吧!”
梅比斯的手所按住黑色地面——那一面突然起了异常变化。
那里浮现出一个奇妙的圆形图案,以及无法解读的一群文字列。这些图形与文字发出光芒,扭动般地切换形状,而梅比斯的身体则沉入其中心。
那通往“某处”的入口,现在开启了。
‘不能就这样让他走掉!’
菲立欧在脑中做出这个结论前,就已经反射性地向前奔跑。
丽莎琳娜也在他身旁以同样的速度奔跑.
倒地的赫密特叫着他们的名字,然而他的声音虽然送到他们耳里,却没有传至他们的意识。
当菲立欧拉近了彼此距离,挥刀劈下的瞬间——
白光充斥菲立欧的视野。
他的脚下突然一空。
丽莎琳娜发出惨叫,并抓紧了菲立欧的手。
被光搅乱的梅比斯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不只如此,菲立欧和丽莎琳娜也失去了方向感,开始“下坠”。
“梅比斯!你在哪里?”
菲立欧在光芒中坠落,同时忍耐着双眼的刺痛感,拚命凝眼张望。
在光芒中——有那么一瞬间,映出奇妙的光景。
(……咦?)
菲立欧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他所看见的是“星星”。
一个圆形的蓝色球体上,描绘出一片具有曲面的广阔大陆,上方稀稀落落地缭绕着宛如烟雾般的白云。
球体周围开阔的黑暗中,有无数的小星星闪耀着。
仰望那片大地的遥远和宽阔,让菲立欧不禁屏住气息。
光芒逐渐收敛,景象也不再清晰可辨。
不久后,菲立欧和丽莎琳娜停止坠落——双脚踏到了地面。两个人虽然落下这么长的距离,却没有受到什么冲击,而是像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地。
先落地的梅比斯也站在那里。
他们所坠落的地面是具有黑曜石光泽的漆黑大地,与御柱的表面极为相似。
那毫无接缝的地板延伸至远处,看不见尽头。
孤伶伶站立的三个人,简直就像落人海中的砂粒。
“那就是……索里达帖大陆吗?”
菲立欧不禁低语,梅比斯则报以苦笑:
“没错,跟地图的形状一样吧?不过,它并非存在于从此处可以看见的距离。这个空间已经与那个星球所存在的空间隔绝、是另一个世界,你看到的是虚幻的表象。接下来,我必须在此处进行操作,将支持那个星球大地的‘御柱’功能逆转——”
他的话,让菲立欧咬紧了牙关。
菲立欧等人之所以奋战至今,便是为了阻止梅比斯的行动。
阿尔谢夫的内乱背后,有着塔多姆在暗地里操纵。
而攻打阿尔谢夫的塔多姆则(炫)畏(书)惧(网)拉多罗亚的威胁,并遭到拉多罗亚支援的的间谍利用。
各神殿因梅比斯的实验与拉多罗亚的野心而停止生产辉石,甚至出现了“尸兵”这些违反自然常理的人。
而在拉多罗亚这块土地上,有人成了梅比斯的实验品,甚至还发展出哪些人的伙伴占据议会厅这类的事件。
菲立欧当然不认为这一切都要归咎于梅比斯个人,正因为有与他利害一致的协助者,才会发生这些事端。
但是,梅比斯一直在暗地里操纵,则是不争的事实。
菲立欧压抑一触即发的怒火,吸了一口气。
这个场所里的空气一点味道都没有,显然很不自然。
“——梅比斯。我不可能让你实现你的愿望。为了你一个人的任性妄为,竟然要使这片大陆灭亡,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梅比斯轻轻地耸了耸肩:
“虽然你是如此打算——但是都到了这里,要做到这点就像把沙漏倒转过来一样容易。反过来说,对夏吉尔的人民而言,我这种人会来到这里,应该完全出乎他们预料——来访者的技术真是太棒了,简直就是一切可能性的综合体。”
用有点恍惚的声音说着的同时,梅比斯抚摸着自己的手环。
丽莎琳娜也凝望他的手,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厌恶感。
戴着面具的梅比斯仰望那飘浮在空中的巨大星球:
“不过,我明白你深爱那个星球的心情。这样仰望,它实在很美。要毁灭是有点可惜——”
梅比斯拔出腰间的突刺剑。
那是过去菲立欧送给丽莎琳娜的,埃尔西翁·埃鲁的遗物。
梅比斯将那把闪耀的突刺剑指向菲立欧,并在面具下笑了:
“美丽的东西总有一天也会变丑。趁还美的时候凋零,不也是一种乐趣吗?”
“要凋零,你一个人就够了。”
低声说道的菲立欧焦急地等待时机。丽莎琳娜也站在他身旁采取备战姿势。
菲立欧举起从赫密特手中取得的神钢之刀。
丽莎琳娜则是举起从西兹亚部下手上所夺取的手环。
两个人各自面对梅比斯。
梅比斯也注视他们两个人,并毫不大意地举起突刺剑。
“丽莎琳娜,被你这种美丽的小姐讨厌,还真是令人遗憾哪!说起来,我明明长得像你父亲,却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啊——”
丽莎琳娜的眼神凶恶,那双眼明确地认定了梅比斯是“敌人”,而不是长得像自己义父的男子。
梅比斯毫不松懈地挥舞着剑,继续说道:
“听了你的话后,我就在想:‘说不定我的存在,是出自你父亲想回那个世界的念头,经由血脉延续而让我诞生的——’这个假设虽然没有科学根据,但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如此的我跟你,却变成不得不互相残杀的关系,这还真是奇妙的因缘哪!”
梅比斯嘲弄地说道,丽莎琳娜则是冷眼回应:
“我父亲的想法绝对跟你不一样,他总是希望自己以外的人都能幸福,像我明明是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又不讨人喜欢的人,他却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疼爱——他就是这么温暖的人。可是,你就不同了。不管你流有谁的血脉——现在都是我要阻止的敌人。我向那个星球发誓——绝不能原谅你。”
就只有那么一瞬间,丽莎琳娜将视线移向那个浮在天空的巨大星球。
听见她的话,菲立欧才发现她的决心。
以来访者的身份来到阿尔谢夫的她,如今已下定决心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她选择了留下来,而非回去。
菲立欧瞪着梅比斯:
“我不能让你为了自己——牺牲全世界。梅比斯,觉悟吧!”
梅比斯深深地、夸张地叹了口气:
“不打倒你们,我就不能继续操作了——对吧?反正也不能让你们再妨碍下去,那就一决胜负吧!”
在他说过这番话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
三个人各自屏住气息,面对彼此。
菲立欧配合丽莎琳娜的呼吸——各从左右袭向梅比斯。
这个戴着面具、拿着突刺剑的男子退了几步,并让手环发出光芒。
在阿尔谢夫的舞会之夜,菲立欧曾领教过梅比斯的手环所拥有的力量。
如果在此处将让周围的众人“感觉”麻痹的力量发挥出来,那菲立欧必定会陷入不利。
在梅比斯使用那力量前,菲立欧脚下用力一蹬,加强追击之势。
梅比斯灵巧地架开菲立欧刺过来的刀,但丽莎琳娜跟着从另一边逼近。
“丽莎琳娜!上吧!”
将攻势托付给她的速度,菲立欧如此叫道。
梅比斯却在此时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行动。
他防守着菲立欧的刀——并将自己的身体朝丽莎琳娜靠过去。
丽莎琳娜突刺的光之刃正面对准了他的身体。
然后光之刃——
被梅比斯的“肌肤”挡住了去路。
菲立欧惊讶地瞪大了眼,手环光之刃被弹开的丽莎琳娜,也因茫然而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在那一刻,梅比斯的手环又发出光芒。
同时,一股沉重的冲击袭向菲立欧腹部,他就这样被撞飞到半空中。
菲立欧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而他之所以站不起来,跟受到的撞击无关——而是因为他的视野开始晃动。
菲立欧失去了方向感,几欲作呕,但他还是拚命地握住刀。
“这是你们第二次遇上‘迷宫轮’吧?不过,另一种力量倒是出乎你们的预料。”
梅比斯的话传进睁不开眼的菲立欧耳里,那声音听起来非常地悠然自得。
“我听吕岳说,这个叫作‘核心防护盾’是吧?跟吕岳手环的力量相同。只要配合发动的时机,就成了可以弹开所有攻击的万能盔甲。”
梅比斯骄傲地说道,并踢飞了某种东西。
当菲立欧注意到梅比斯踢开的是动弹不得的丽莎琳娜时,不禁咬紧了牙关。虽然他想上前救她,但就是无法行动。
梅比斯的声音持续虚幻地响起:
“‘迷宫轮’的正式名称似乎叫作脑部麻痹系统,这是埃尔西翁·埃鲁的手环独有的能力,他经常感受到生命危 3ǔωω。cōm险,因此在自己的手环里隐藏了好几种防御手段——我的这个手环就是其仿造品。丽莎琳娜,身为女儿的你好像也被蒙在鼓里哪!”
梅比斯嘲弄般地说着,似乎很确定自己胜券在握。
“丽莎琳娜,我就先把你送到亡父那里去吧!虽然他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但某处的司教说过,时间概念在天国没有什么意义。你马上就会见到他了——”
在摇晃的视野里——
只在那一瞬间,菲立欧确认了梅比斯高高举起突刺剑的身影。
接着扭曲的视野就这样移开,望向空无一物的空间。
‘至少让我知道是哪个方向——!’
咬着牙的菲立欧耳里——回忆起赫密特曾说过的话。
如果明确地将意识放进各个动作,保持集中力——至少身体就可以行动。
在阿尔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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