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会面是出于拉杜卡所要求,因为他也听闻了达古雷在不久前悄悄采取的策略。
拉杜卡逼近达古雷,那张被某些当权者形容成“可爱”的娃娃脸,也难得地因忿怒而扭曲。
拉杜卡的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今天本来就是假日,留在这栋建筑物里的全都是警备人员。他的属下虽然在隔壁房间,但他们都是知心的伙伴。
即使如此,为了小心起见,达古雷还是确认道:
“没有人偷听吧?”
“要是我知道有人偷听,就不会说这种话了。不,就算被偷听也没关系,以常识来想,你的策略下可能顺利进行。当我从姐姐那里听说这件事时,与其说惊讶,还不如说是不知所措呢!”
达古雷之妻是埃鲁家的长女,也就是说,达古雷与拉杜卡是姐夫与妻舅的关系。
听见拉杜卡惊讶的语调,达古雷则是报以苦笑。并不是妻子无意间对拉杜卡泄露秘密,而是达古雷亲口允许:‘你差不多可以对拉杜卡说一些事了。’
“你说得真过分哪!就算不成功也无所谓,我还是觉得有一试的价值……”
达古雷乐观地如此说,而拉杜卡则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保证那是办不到的。‘邀请吉拉哈的重要人物来首都,让他说明东方的状况’……在这种情况下,有哪个不要命的人敢深入敌营啊!?”
拉杜卡如此指正达古雷。
而这正是达古雷所想出可以避免战乱的“策略”。
目前的状况是两国政治家都对彼此一无所知,虽然还是有熟悉内情的人,但那只有少数。
‘如果我们能了解吉拉哈,也许大多数的议员就会明白,开战对拉多罗亚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是达古雷所怀抱的希望。
但这种作法也是一把双面刀,若是加深其他议员脑海中“吉拉哈果然是危 3ǔωω。cōm险的敌人”这种想法,反而可能更加助长主战派的气焰。
拉多罗亚的政治是依据少数服从多数而执行,虽然元首是主战派,若大多数议员予以反对,就有可能阻止其野心。
“我可以理解达古雷议员你的目标,但是——敌国的重要人物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前来我国,因为很有可能被当作人质。就算有人敢来,这个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笨蛋。其他议员怎么可能去接受这种人说的话呢……不管怎么想,这都是没有胜算的赌注啊!”
“就算你这么说……我都已经派出使者了。”
达古雷面不改色地说,但拉杜卡依旧板着脸孔。
“这也是问题所在啊!为什么你偏偏要派那位‘使者’……”
“因为他自己说‘想去’,你对这个理由有意见吗?”
达古雷瞪着暴躁不已的拉杜卡。
达古雷派出的使者就是他儿子修奈克。对拉杜卡来说,修奈克是他姐姐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外甥,是感情融洽的亲人。
拉杜卡不顾达古雷的恫吓,叹了口气:
“既然修奈克以使者的身份过去了……那谁负责当他的护卫?他总不可能一个人去陌生的异国吧?”
“啊!其实我得到了一个易于与吉拉哈人接触的管道,我把修奈克交给一群叫做‘无名氏’的间谍……”
“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
拉杜卡逼近达古雷,像是马上就要一把抓住他。
达古雷被他的怒吼吓了一跳,掩住了自己的耳朵:
“喂!你别鬼吼鬼叫,我也曾经阻止过修奈克,不过他很喜欢那些家伙,而对方也说‘我们不是正义人士’,既然对方都说出这样的话了,反而让我更信任他们。这些人的目的与其说想‘打倒拉多罗亚’,不如说是要‘保护吉拉哈’他们虽然是敌人,但在希望避免开战这一点上,双方的利害关系一致!还有,那群无名氏一定会确实地把修奈克带去见吉拉哈的高阶神官,也会保证他的安全,这个主意还不赖吧!”
达古雷自信满满地如此说。拉杜卡则是用双手抱住了头:
“把自己儿子送去当人质还说这种话!你真是鲁莽到一点都不像为人父的人,可怜啊……”
拉杜卡用颤抖的声音说,达古雷则是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别太担心,我已经接到通知说他顺利越过国境,如果一路平安,现在应该已经抵达吉哈拉了。不管事情进行得顺利也好,不顺利也罢,只要他到时还活着,很快就会回来了。”
拉杜卡做了个深呼吸,这才镇定下来,以白眼瞪着达古雷那巨大的身躯,然后总算在沙发上坐下,也以眼神示意达古雷一起坐。
达古雷老实地坐下。
“达古雷议员,我把你当作姐夫,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尽本分’地尊敬你,亡父也很欣赏你的才华,并说你只是有点过于乐观和轻率……但这真不是什么好个性哪!”
“我希望你等结果出炉后再来判断。”
达古雷带着苦笑回应。在他看来,拉杜卡的想法过于悲观,不过也因为如此,与他讨论时经常能顺利地整合彼此的意见,并做出有条理的结论。两个人之所以友好,也是因为个性上的差异使然。
“……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你自信的根据吧!这个策略是否有胜算——我话先说在前头,不管这件事成功或失败,你一个人是无法负起责任的。与你有关系的议员几乎都会受到影响。老实说,我觉得事情会失控。”
“那么,如果我在党内提出申请,会通过吗?”
拉杜卡无言以对,党内的消极主义者太多,很明显地绝对不会通过这样的方案。
达古雷若无其事地挺起胸膛说:
“就算失控也没关系,如果能不开战就解决事情,我什么事都愿意去做。对手不是蛮族、也不是蕞尔小国,而是国力足以与拉多罗亚相抗衡的大国。如果战争是为了防卫那还无妨——但现状并非如此,我国正想挑起争端,而一旦开战,就不知道哪一国会赢了。”
拉杜卡痛苦地低声说道:
“但是——达古雷议员,我问你一件重要的事,你到底想叫谁来?如果你带来的人物没有相当的份量,反而会造成反效果。那边是否有足以获得我们议员的信任,并且怀有深入敌国决心的重量级人物呢?”
拉杜卡的指摘完全合情合理。达古雷便说出他心目中的人选:
“你说得没错。虽然我没见过吉拉哈的重要人物……但毕竟不可能把神姬或神师叫到这里来。不过位居实权力顶端的休坦贝克!库格大司教、管理机要部队的克纳夫·海曼大司教,或是年轻的掌权者卡西那多·库格司教,说不定就有可能……”
拉杜卡夸张地叹了口气。达古雷所说的这些人物,身份地位似乎都太崇高了。
“这是太乱来了,这些人绝对不会来的……如此屈指可数的重要人物,怎么可能特地到敌国来,而且对方政府考虑到这些人可能会被当作人质,也不会允许他们来的。”
拉杜卡的见解虽是基于一般常识,但达古雷并不同意:
“但他们要是不来,我们可就伤脑筋了。拉多罗亚又不是杰拉得一个人的私器,怎么能光凭他一个人的意思就掀起战争呢?我们一定要让还有良知的议员了解,接下来我国将进攻的‘东方蛮族’,是跟我们没什么两样、具有文化水准的人民。为了这个目的,实际上让他们见一见吉拉哈人,不正是最理想的办法吗?而且来的绝不能是无知之辈,必须是具有强大影响力、位高权重的人。”
“这道理我明白,可是——这种人不会来、也不可能来的。”
达古雷狠狠蹬着正在大摇其头的拉杜卡: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还问为什么……”
拉杜卡对他锐利的眼神心生(炫)畏(书)惧(网),但达古雷其实无意恫吓对方,他的怒气并不是针对眼前的拉杜卡,而是针对拉多罗亚整体和他自己。
“因为他们是‘东方蛮族’吗?因为他们没有要跟我们理性地对谈的觉悟,也不会有停止纷争的使命感,是吗?为什么你会断定吉拉哈没有像我或鲁思塔前元首一样‘异于常人’的人?”
这一连串诘问让拉杜卡无法招架。
很可悲的——“东方蛮族”这个认知已经深植议员们心中,甚至有人嘴上说“没这回事”,但心底深处却把东方人民当作傻瓜。
政府曾经把让这种误解深植民心当作政策。那是为了压制国内的不满声浪而刻意塑造外敌,以煽动人民的危机感,让国内团结一致。拉多罗亚是数个小国的共同体,若没有共同的外敌,就无法团结起来。
拉多罗亚如今已形成大国,变得较为安定,但许多议员还是无法从这个诅咒中脱身,因此两国之间仍然没有正式的邦交,误会也始终无法冰释。
事实上——达古雷自己也无法完全摆脱这层认知。
“……拉杜卡,我想要相信,吉拉哈也有跟我们一样不认同开战的理性之人。我不知道吉拉哈会怎么做,修奈克也有可能交涉失败,不过——我不想太看轻吉拉哈这个国家。我之所以派修奈克等人去,也正是出于这个理由。正因为他是异于常人的使者,也希望对方因此而了解我们是认真的。为了将来,我也希望修奈克能看看东方真正的模样。”
拉杜卡虽然还是一脸严肃,但似乎已经理解达古雷的主张。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以痛苦的声调说:
“万一发生什么事……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因为我也是忧心现况的政治家。”
达古雷那张严肃的脸上浮现微笑。
将前国家元首之子拉杜卡·埃鲁牵扯进来,能让情势大为有利,达古雷不但跟他交情深厚,也希望提早让他了解状况。
“拉杜卡,你帮了我大忙,真可靠呢!”
“……达古雷议员,你一开始就打算把我牵扯进来的吧?”
“难道瞒着你比较好吗?”
拉杜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的表情已不再像刚才那样怒气冲冲了。
两位议员一起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房间的窗边。
灰色云层下是拉多罗亚繁荣的街道,红砖砌成的建筑物在一片阴霾的天空下显得相当灰暗。
那沉郁的气氛,就跟逐渐笼罩拉多罗亚全国国土的空气一样。
窗户另一头,可看见达古雷刚刚所在的公园树木。
“……对了,我刚才在公园见了李布鲁曼老师,还谈到你弟弟。”
“……我还是不知道那笨小子的下落。”
拉杜卡不愉快地说道,但他毕竟还是担心弟弟的安危。达古雷委婉地安慰他:
“他可能是担心会给你添麻烦,才不跟你联络。姑且不说现在,当时你也受到监视,他跟你接触会有危 3ǔωω。cōm险。”
“就算危 3ǔωω。cōm险,我还是希望他来找我帮忙——这一定是我太任性吧!”
达古雷跟这个名叫赫密特的青年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在婚礼时虽然见过面,但没有机会交谈,后来赫密特就因立志学习剑道,离开了埃鲁家。
达古雷为远走异乡的赫密特担忧,同时又突然想到——
埃鲁家的始祖埃尔西翁·埃鲁似乎来自异国,据说他来自东方,而他拥有卓越的知识和技术,用各种化名留下了多彩多姿的成就。埃鲁家能有今天,可说大部分归功于他所留下的遗产。
‘离乡背景也许正是埃鲁家之人的宿命吧!’
虽然这种浪漫的想法毫无根据可言,但达古雷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咦?”
拉杜卡突然慌张地叫了一声。
“拉杜卡,怎么了?外面有你认识的人吗?”
从位在二楼的办公室窗口,可看到眼前的广场与对面宽广的市街一角。
拉杜卡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辆从广场远处驶来的马车:
“不——那不是我认识的人……”
拉杜卡揉了揉眼睛,疲惫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好像太累了,总觉得从那辆马车窗口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达古雷狐疑地问道。拉杜卡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摇摇头低语道:
“……是啊!我看到一颗很大的‘南瓜’在朝这边挥手——”
*
那是颗奇妙的“球体”。
那颗球由锁链缠绕,并浮游在钟乳石洞深处有如大厅般宽广的空间。
球体表面泛着带有光泽的暗沉色调,令依莉丝突然感到一阵不舒服。球体上插有管状物,延伸至其他场所。
“——如何?很棒吧?”
一位刚刚才与依莉丝等人会面的壮年男子骄傲地低语。
他大约四十多岁,这年纪以“国家元首”来说相当年轻。
他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将依莉丝等人引导到“此处”。
距离首都约一小时路程的近郊、一栋平凡无奇的建筑物地下深处——
这里就是奉祀“死亡神灵”的祭坛。
依莉丝轮流观察那黑色球体和站在一旁的壮年男子。
这个国家的领导人——拉多罗亚国家元首“杰拉得·梅森”,就站在她眼前。
这个男子的身段比她想像中来得柔软,却又散发出一股奇妙的威严。他虽然只有四十多岁,却让人确实感受到元首的存在感。目前这里有警卫、研究人员等约三十人在场,看得出来他们都对杰拉得心存(炫)畏(书)惧(网)。
杰拉得将依莉丝等人当作贵客般礼遇,并希望他们给予协助;而他之所以带他们来此处,也是期待能将来访者的知识和技术运用在与“死亡神灵”相关的方面。
钟乳洞中的通风出乎意外地好,甚至有点凉意。
内部已完成施工,宽阔的地板上甚至还铺有地毯。所到之处皆挂有吊灯,灯光照亮了脚边,就算有些昏暗也不必担心跌倒。
依莉丝看了看延展的白色钟乳石又看了看其下的黑色神灵,小声地问站在一旁的凡尼斯:
“这就是控制‘魔术师之轴’——御柱的机械吗?”
“似乎是如此。至少这并非出自这个时代人类的技术。从外观上看来,这应该是继承自创造御柱之文明的遗物。”
凡尼斯如此回答。
依莉丝对穆司卡不在现场觉得很可惜。以一个研究人员而言,穆司卡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他虽然有点顽固,但具有高度耐力,对埋头苦干的作业不以为苦,很适合从事研究工作。
如果他在场,说不定会点出依莉丝等人没注意到的事。
“……嗯,它的温度比周围的气温还要低一点——似乎不是金属,我也同意凡尼斯的见解。”
邦布金在依莉丝的背后说道。
他的南瓜头除了可以感测热度,还配备了其他几种功能,但就连依莉丝也不了解所有功能。这个头套本身并非量产品,而是他专门订制的。
依莉丝只带了这两个人来这里,伤势还没痊愈的安朱留在房间里休养,并将卡多尔留在那保护他。
本来依莉丝想带隐密性高的卡多尔来,而不是在马车上粗心大意地向人挥手的邦布金,但邦布金很想看看死亡神灵。邦布金在抵达拉多罗亚后,好奇心似乎是有增无减。
‘总之……这个死亡神灵就是在神殿里产生大量复制人的关键吧。’
依莉丝对“死亡神灵”露出凶残而冷酷的表情,但她跟安朱在一起时,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一面。
在他们原本所在的世界,有可以充分运用科学技术的环境,但即便如此,仍还无法完全了解“魔术师之轴”的全貌。
而在这个世界,没有像样的设备,依莉丝不认为自己这群人可以对付与“魔术师之轴”相同性质的东西。但要是在杰拉得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恐怕就会被他看不起。
“杰拉得元首,你期待我们来解开‘这个’的谜团吗?”
依莉丝换了个口气问道。杰拉得还是满脸笑容,并慢慢地点了点头:
“当然。某种程度上我是有所期待。不过——我也不会过度期待。早在一百多年前也有你们的伙伴来到此处,结果似乎都未能解开这神灵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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