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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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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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踏上曲桥至内院瞧一瞧广阔水塘内莲叶又残了多少,顺手拔下近前的几支莲蓬。

    他抬头望望檐廊顶下的燕巢,燕子早已飞走越冬去了,只留下空空如也的燕巢。呆了片刻,贺岁管事不觉幽幽叹息,这空巢便如这空荡荡寂寥寥的宅子。半天也惊不起一声响动。

    他犹记得仲春时分,阖宅上下皆往江南去,只留他与厨娘,及一名侍弄花草并粗使的小厮看守宅院。临行前娘子笑语晏晏地告知,顶多三两月便回的。

    一月前,回是回了,却只阿郎独身一人,显着颓丧消沉。他不敢过问。 如何娘子未回,只见阿郎在家中独住了三日,不笑也不言语,日日往窖中取酒去,及夜便坐于檐廊下临水的半榻上。自斟自饮至三更以后,便在半榻上睡了。

    第四日却不再饮酒,自行收拾起行囊,嘱托他几样事,无非好生看守家宅之类,只字不提去处,问过几次,他只道,你且不必知晓,便揭过。到了第五日上。一清老早的。又随着唐国公领着府兵走了。同行的还有唐国公整一府的内眷家仆,浩浩荡荡,路边挤了众多瞧热闹的。过后才知,唐国公府阖家撤走。撤往何处亦无人知。谁人无事敢去过问国公的家事?

    贺遂管事每日这般细细地巡查一遍。整个宅子看过刚好斜阳西沉,正是大门下钥的时候,如今阿郎不在。无人晚归,下钥下得早。

    将将大门落了锁,他转身刚要离去,门上忽传来急促地啪啪的门环叩拍声,直拍得贺遂管事心惊肉跳,外头的人拍了好一阵门,他正踯躅着,又乍然听闻拍门声中夹杂着一个细柔的声音,“可有人在家?是我归家了,赶紧开门呐。”

    正是娘子的嗓音。贺遂管事慌忙拔栓去锁,重将大门打开。门外赫然站着自家娘子,身后跟着两名不相识的,侍卫模样的汉子,带着三匹呼哧大喘的马。惊得贺遂管事一时塞了舌头似的,不知要说甚么好。

    “阿郎可曾回来过?”穆清一步跨进门,迫切地问道。

    贺遂管事赶忙点头,“回来过,回来过。”

    穆清的眼眸中倏地燃起了两团火苗,顾不得仪态,欣喜若狂,竟手足无措起来,更是不管不够后头那两位护院,只径自往里跑去。

    两名护送她归来的护院立在门口,进不得退不得,只得先向贺遂管事明示了身份。贺遂管事高声唤来粗使的小厮,使他将马牵往角门,再请了那两人去厢房歇息。因见三人均是风尘仆仆的模样,急忙又唤厨娘添柴多烧热水备浴。

    待他忙完这一遭,正要往正屋去找穆清,曲桥上行及一半,便见她黯然独坐于檐廊下的半榻上,痴痴望着残荷发怔。走到近前,才看清她满脸的空落,方才还有两团火苗燃着的眼眸,已然惨淡晦暗,映着死水一般的沉寂。

    “娘子?”贺遂管事小心翼翼地轻唤了她一声。

    她依旧呆坐着不动,麻木涣散地问出一句,“他究竟往哪去了?”

    贺遂管事从那两名护院处大略知晓了些,重重叹道:“只知是随唐国公走了,往哪处,阿郎执意不教我知。”

    穆清回头望了望他,“贺遂兆人在何处?”

    贺遂管事低头沉默了一阵,“已是许久不见,自今岁初春离家至今未归,不知他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我五月中于淮阳郡见过他,平安无恙。接后他便往弘化郡去了。”贺遂管事的神情教她的心狠一揪,倒也自失望落魄中回过精神来。

    确凿了他确是随唐国公离去后,也就容易些了,只打探唐国公的消息便是了。

    她长长嗟叹一声,原想挥一下手,却因连日抓握马缰,手臂崩得过紧,此时已无一丝气力,只抬起几分,便搁下了,“罢了,自去歇罢。我累了。”

    贺遂管事的身影没于渐黑的曲桥上,穆清缓缓地站起身,摸着黑,往屋内挪去,也不洗濯,一头倒栽在床榻之上,床上的被衾似还有些许他身上的气息,她埋脸于被衾间,使力深吸几口,险些窒过气去。

    隔日穆清往唐国公府去了一回,叩了半天门,才有一名老仆慢腾腾地出来应门,却并不开大门,只在大门边的角门上开了一扇小窗,探头出来。听见打听唐国公的去向,那老仆嘿嘿讥笑两声,懒散道:“主家的去往,怎会同咱们这末等的说起,不过看守门户罢了。”

    说着便要关拢那扇小窗,穆清忙以手架隔住,“老丈当真不知么?敢问府中还有何人在?”

    “皆走尽了,只剩几个看守的,其余一概不知!”那老仆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她的手臂,冷冷地撂下一句,便砰地关拢了小窗,任怎么叫也再不肯出来说话。

    她无法,只得绕着唐国公府徘徊了两圈,几个角门皆教她叩喊过,不是无人应答,便只推说不知的。她怏怏地往南市康三郎的酒肆去,楼下的铺面内的胡姬瞧见她来,忙笑迎上前招呼,“七娘来了么。”

    穆清胡乱点头寒暄,跟着胡姬进了店铺,酒肆的经营日渐淡下去,店内无甚客,她往里头瞧了瞧,问道:“康三郎呢?”

    “三郎往南边去了,已去了有个把月,也不说何时能回。七娘有话要递予他么?”胡姬客客气气地回她。

    她脑中只响着一个声音,康三郎亦不知晓。许是天意如此,若唐国公离城时,康三郎恰正在城中,依着他,定是要打探出些消息来的,偏生他并不在。

    穆清撇下那胡姬出门离去,一路胡思乱想,恍恍惚惚就回了思顺坊的宅子;只觉许久未曾有过这样的懊丧,上一次失魂落魄是何时,如何也忆不起来了。这些年为着不带累他,为了能在苦境中伴着他,她一味地迫着自己坚忍果决,桩桩件件皆拟着他的做派行事,每至力不从心,感到自己再也不能了时,总还咬牙尽力再试,竟从不知自己的根底究竟何在。

    每常嬉说赵苍行医成痴,而今她为了相随相伴于他身侧,或只因那句“自此只你一人”的许诺,执念一起,终成痴傻,大抵与赵苍之痴相类。

    一连几天,穆清没再出去,每日缄默沉寂地在宅中缓缓走动,或在杜如晦书斋中定定入坐,想事想得出神。

    贺遂管事每日绞尽脑汁翻出些事由来同她说话。前日才问过她可要在正屋后头的小园子里摆放应季随景的菊花,昨日又问她英华旧日住的屋子是否要换上冷天悬的夹层帷幔。

    今日见她靠坐着半榻,目不转睛地瞧着一塘子的残荷,整半日不曾动一动。贺遂管事怕她神伤太过,心念一动,上前问道:“这莲既已败了,明日我唤那花匠来清理了,起了新藕,疏浚塘底积淤,明年开春好再种下……”

    她回头莞尔一笑,打断他的话,“不必了,随它去罢。那些琐事,也不必再来回我,贺遂管事自拿捏着办便是了。”

    见她有了笑模样,贺遂管事多少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连声应喏。

    他怎知穆清脸上乍现笑意,全赖了她此时拿定的主意。一条条道皆被堵死后,她原以为再无法可施了,默想了几日,忽又有了主意,心下一时畅快了不少。

    翌日,开坊门的鼓声才响过第二遍,贺遂管事便被催促着开宅门,他借着隐隐透出的天光,揉了揉尚未全醒的眼,却见穆清又是一副出远门的胡人装束,将他唬得立时醒透。“娘子又要走么?要往何处去?”

    穆清拉着马,笑道:“并不远走的,只往城门楼处去转转,闭城门时便回。”言毕也不待贺遂管事反应,牵马出门,娴熟地上了马,虚扬一鞭,踢踢踏踏地一路小跑出去。

    东都的东城门因接着驿道,平日里商客往来最为纷攘。城门下大石铺就的官道宽阔平整,出城和入城的商队,多在此驻留待戍卫验查通关,往往一等便要个把时辰,行商闲等无事,便在城楼下闲聊磕牙,互通消息。

    距城门口不到百米,穆清缓下速度,皱眉望了几眼城门楼,眼中露了几丝怯。那城门楼上曾悬吊的腐尸虽早已不在,想来却犹教她直泛恶心。再望那城门楼下,世人似乎早已忘却了那一遭,进出繁碌,熙熙攘攘。(未完待续……)R1292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千金散尽(十三)

    城外的田舍郎们挑着担子,在城门口排候着进城赶早市,篮筐内的菜蔬鲜灵翠嫩,犹闪着点点露珠子。城内的行商亦在城门口集结,装点货物,等着人货皆齐备后便出城上路。

    穆清再向城楼上望了两眼,甩了甩头,自语道,这许多人的,且已过了将近一年,有甚好畏惧的,遂强腆起笑脸,走近城门楼。

    在人群中混迹搭讪了一阵,她忽觉有目光前后追随着她,循着那目光偏头看去,有一城门当值的兵夫,正犹疑不定地望着她,见她偏脸看过来,忙收了视线,装作不经意地越过她,望向她后头。

    穆清亦觉他十分眼熟,一时倒记不起是谁来,忙过初开城门的一阵拥塞,城门渐安闲下来,那兵夫又在偷眼瞧她。

    她索性堆起笑脸,迎着那兵夫走去,才走了两步,猛然想起,他不就是那靠着一袋赏钱延医救母的刘大。

    刘大见她向自己走来,忙撇过脸去,装作未见。穆清径直走到他跟前,轻声一笑,“刘大哥家中阿母可还安好?旧疾可有再犯?”

    他转过脸来,瞪大眼睛看着她,边连连点着头,边惊喜地问道:“真是娘子!方才望了半晌未敢认,只怕是认错了人。怎不见杜阿郎?他可还好?”

    穆清叹了= 口气,哀声道:“三月前我与他自江南归来,岂料这世道凌乱错杂,途中竟失散了。后又打听到他随了唐国公外调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不认得甚么显贵,自是不知唐国公外调至何处。”

    “怨不得见娘子一早打听了半晌消息,又是这一身装扮。”刘大一脸了然的神情,拍拍胸脯道:“我虽职位低微,不知那位国公的去向,却占着这个门官的好,且能与娘子各方探听探听。”

    她当下要谢,那刘大说甚么也不让,闲话几句,又往城门口当值去了。

    这日午后。刘大一再允诺替她打探消息。催着她回去歇着。她也不同他多客套,便离了那教她浑身不舒爽的城门楼。

    自此但凡刘大在值上,便尽心的替她探问唐国公的消息。每隔三四日,刘大不当值的日子里。她自往城门楼去徘徊。刘大不肯受她钱财。她只得不时备办些好酒好肉一类零碎恩惠。遣人送到他家中。

    不必往城门口去的日子,又断断续续地拜谒了几家素日认得的官家娘子,意欲从她们的丈夫那里探出些话来。她生性冷淡。并不惯于逢迎结交显贵,下层官家的虽常有些往来,却不得尽知朝堂上的事,及到此时她才生出一丛丛的悔意来。

    转眼波波碌碌了两个多月,仍无丝毫消息。便是连她往日厌烦的鲜于夫人,如今也不见了踪影,据说是回了原籍省亲,却是许久未归。

    穆清拟过一册名录,均是与唐国公府亲厚之人的女眷,原是为了时时节节备礼记账所用。此时翻腾出来,照着名录一家家地访过,竟全迁离了,有说省亲的,有说原籍上需打点些杂事的,有说投靠舅亲去的,各色说法,归其根底,便是远离了东都,撤得干净。

    她将最后一个名字从名册上划去,以笔杆一头抵着眉心,闭眼默思了一阵。忽觉偌大的洛阳城,街市中每日仍旧喧嚣熙攘,浮华之下则已是一片空寂,俨然大战在即的态势。杜如晦将她送回江南,不过是做了他人皆行之事,本无可指摘,偏她倔强地跑回了东都。

    随着洛阳冬日的第一场雪降下,穆清的心也慢慢地几近冻结,每晚入睡前,她要向自己反复念叨几遍,或许明日就会有消息。心境平静和缓时,尚能怀着对明日的希冀入眠,有时又烦乱沮丧,不得不在水中洒入一小撮金洋花细辛沫子,饮下了方能睡的。她亦是熟知药典的,明知金洋花有微毒,不宜多用,却又离不得。

    这场雪下了三日,第三日上已改鹅毛大片为纷纷细雪,她有两日未到城门,雪略一消停,便裹上大毛氅,又往那处去。时已过了腊月二十三,算是入了年节,人人俱回家与家人相守,早在二十三之前,城门便日渐冷落下来。

    头两天刘大还劝着她,近几日再不会有商队出入,且回家去安心过年,待过了上元节,商市重开后,再来打听也使得。她却听不进这劝,笑说,“左右在家也无事可作的。”仍是三天两头往城门口跑,无人时便静静地坐在栓车马的石墩上,望着驿道远处愣神。

    刘大也无计可施,只叹声摇头,由着她去。

    这日细雪飞扬,刘大亦不忍见她在寒地里徘徊,正要邀她进值所饮碗滚茶,在火塘边暖暖手脚,还未开口,却见城内大道上,远远地跑来一驾马车,马铃铛铛作响,寂静中听来尤为清越。

    刘大久在东都城门口,惯会体察车驾阵势的,一瞧便知来的是官家内眷,忙向穆清使递眼色,“瞧见那车不曾?这做派必是正六品以上的,兴许能问上一问。”

    突如其来的希望,使得穆清蓦地振奋起来,好整以暇地站直身子,翘首望向那驾马车一点点地靠近过来。

    谁料那马车叮叮铛铛地行来,竟径直停驻在了她跟前,了无动静。显见是冲她而来的。她向后让了让身子,将这驾马车从头至尾细扫量了一遍,仍不见动静,正犹豫是否要与车夫搭话,车壁上的窗格却自移开了。

    一股暖意裹挟着陈年檀香的气息自小窗口中涌出,一张精心上了妆的脸凑到窗前,头上的钗环轻碰,步摇晃曳,颇为贵气,这妇人先是盯着穆清不着粉饰的素净面孔瞧了几眼,又自上而下的将她周密地看了一遍,终在她简单的素色胡服装扮上转了转,眼中略显出些怜悯之色,又夹杂着几许不屑。

    穆清认得,她便是杜如晦早年婚配的妻室,如今平南将军之妻,高家的大娘。那妇人似在等着她行礼,等了半晌,却只见她淡漠地望着自己,面上神情无半分变动,亦无要上前行礼的意思。

    “你,便是顾七娘?”高家娘子挑动了两下眉毛,冷冷地问。

    穆清点了点头,并不想搭话。

    高家娘子不以为意地笑笑,抬手拢了拢鬓边,倚着小窗悠然道:“闻人说,你日日打探唐国公的去向,我料想着,许是杜克明撇下你随着唐国公外调远走了,可有想错?”

    穆清仍不言语,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细碎的雪片洒落到她的头发,睫毛上,直到消融了竟是纹丝不动。

    “他行这离弃之事,实非首次,当年他远赴余杭求学,已作下过一回。”高家娘子浮夸地唏嘘,“这原不干我甚么事。只是我亦曾为杜家妇,年纪上比你虚长这许多岁,想来总心有不忍,便自来妄劝你一劝,以你这年纪姿容正当芳华,莫要将大好年华白赔在里头。”

    “多谢夫人提点。”穆清好似此时方才活泛过来,微微笑道:“七娘家世平淡,门第微薄,自是不能同夫人相比拟的。便是遭了离弃,也自认了。因寻觅不着他,生计成迫,故一心一念要打听他的去处,追撵了去方能成活的。若是夫人当真见怜,还请……”

    “唐国公已迁至楼烦郡任太守。”高家大娘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扔出一句,阖上窗格,冷哼一声,“痴人。”

    马车车轮再次滚动起来,车夫高扬了两鞭,掉头往城内驶回。刘大自值所蹿出,跳至穆清跟前,亢奋激动道:“恭贺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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