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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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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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姊哪里知晓。”穆清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向长史夫人那边更倾了倾了身子,“名声不都是说与人听的么,实则内里,哪一个又全然干净的?便说唐国公,也是个极爱财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长史夫人将要听不清楚后面所说,忽又能听清楚了,穆清提高了几分音道:“这话我也是听别家夫人说起的,姊姊可只当未曾听过。”

    长史夫人心中飞快地掠过一阵阵巨大的惊喜,激得她浑身的毛孔都立起来,连连点头,“我自是明白。”暗地里不停地念佛,素日进香果然不是白费的,连菩萨都偏帮着。

    穆清望望她的神情,低头抿嘴笑了一回,抬头道,“嗳,哪个愿费神理他们男人的事,咱们只说咱们的。”于是两人又细细碎碎地说起了别的。

    大约胡乱应付了一个多时辰,穆清估摸着杜如晦那边要说的也差不多该说完,便站起身要告辞。出去见着张长史,他亦是面带春风,颇有几分志满意得,倒未曾忘记礼数,又再三谢过穆清,直送到大门外,看着他们登车而去。

    车驶出了一段,杜如晦皱眉叹息道:“实是不喜与那长史纠缠,此次算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好教他写告禀的文书交差,不在中间为难。他若是个明白的,日后便可相安无事。倘若他会错了意,再起点贪念,纠缠起来,只怕……”

    穆清伸出手,抚平他的眉心,笑着说,“全凭他自己的造化罢。”



第九十五章 人心所归(十三)

    六月间,流火从地底蹿出来,蔓延开去。这一年尤其的热,白天烈阳高照,晒得田间的作物蔫卷无力,大树上的枝条叶片亦萎顿下来。

    张长史这两日心情便如同这天一般,日日晴好。自那日杜如晦来访后,他当日便备下了金饼一封,赶着往留守府送去,腹内存了许多话稿,却未起甚作用,唐国公干干脆脆地收了金饼,留了他一顿酒,好好的送出去了。

    也不知是谁走了消息,次日起车马接踵而至。大小官僚终其一生,也不得多见皇亲国戚,尤其是弘化郡中,更是鲜少有显贵亲临,此一番来了天子的表亲,且平易近人,众人还不为拜谒送礼挤破了头?留守府的门庭也如这天气一般,一日日地热络起来,几乎每一日门前皆有大车高马停候,府中家仆小厮迎来送往,仆妇婢女洒扫整馔,宴饮作乐,好不热腾。拜会多了,府内的库房自然也充盈起来,倒不为别的,且多多地攒下日后的军费开支。

    宴饮多了,府中进出歌姬伶人自然也频繁了。二郎的脸愈发沉肃,虽心知这一切的犬马声色不过是流于表面的功夫,到底他年轻傲气,极重气节,不愿同流,索性寻了个籍口,搬挪去了军营,眼不见为净,也乐得能时时见着英华。那边张长史自认为以身试探,钓出了唐国公收受贿赂,荒淫酗酒两则罪状,皆是官场大忌,心下畅快无比,洋洋洒洒的告禀文书挥笔既得,一边拿捏着证据告着显贵的状,一边尽抒自己廉正清明的胸怀,直写得一颗心激动得直跳腾,仿佛立下奇功。封妻荫子就在眼前了。

    他若是知晓这文书是径直到了天子手中的,恐是书写时会更肆意渲染些,且他这文书确是立了些功的。日夜焦躁惶遽的天子正被杨玄感隔绝于东都上春门之外,心中痛悔错信了杨玄感,同时又疑虑唐国公,深惧他趁乱挥兵直下。

    患得患失之际,弘化郡长史的告禀文书送达他手中。他展开文书通读过后,心中顿时松懈,竟是放下了一半。料想一个纳贿贪图小利的人绝不敢有谋反之心,且又无贤名。振臂高呼也不会有人来应,不足为惧,可安心使他领兵。圣心一悦,随手就提笔在文书上批了几句赞赏之语,并一些赏赐物一同发还予那张长史。

    再说那张长史,焚香顶礼地接下了赏赐,是愈发的得意洋洋,只将留守府盯得更紧。长史夫人更当穆清是自己人一般看待,一日要将她是菩萨送来的贵人的话说上一两回。又遣人去请过三回过府来说话。头两回穆清胡乱编了籍口推谢了,后杜如晦回来说那长史蠢钝,因汇报唐国公劣迹有功,得了赏。便越发顶真起来,不依不饶,倘若他再要深究起军中事务来,免不了要动另一番计较。

    穆清听着那意思便明白了。自忖张长史与他夫人原不是大恶之人,有意提点他们避祸,于是长史夫人第三回来请时。她欣然应邀了。

    晚间杜如晦归来,问她如何提点了那位长史夫人,她哀声一叹道:“也不好说过多了,只同她说了些礼佛的事,劝她既一心向佛,便莫理俗事,也规劝家人平心静气。脱身俗务,保持常心,修得大自在。”

    “她能彻悟了?”杜如晦摇头道:“想你亦是白费的口舌。”…

    穆清默然低头,无力地说:“她在佛前所求的亦是富贵显赫,如何能真懂佛理。我瞧她争荣夸耀之心已尽显了。说几句话也无甚费力的,能提便提一提罢了。”

    闲话一阵,穆清掩口哈欠,自起身往内室去垂放帷幔,整理被衾,白日炎热,夜间却是凉爽。收拾了半晌不见杜如晦进内室,她疑问道:“怎还不睡?”

    “有客将至。”他没头没绪地丢下一句“你若困便先睡去罢。”

    闻听这话,她哪里还能睡的,重又将帔帛搭在臂弯上“有客怎不早说。”

    未几,门上果真传来叩门声,杜如晦一跃而起,自去应门,在院内遇见披衣出来的阿柳,向她摆摆手“不相干的,你自去睡罢。”

    穆清在正屋内坐着,不出片刻,杜如晦便引了一人进来,她偏过头去,借着屋内的烛光一望,竟是贺遂兆,虽风尘仆仆满面倦色,仍是一副脱了正形的模样,也不见礼,肆意地直视着她,眼中却难掩一丝愧意,见此,穆清只得对他和软地一笑。

    此时杨玄感已围了洛阳城,唐国公亦借他起事,再掌了兵权,却不能教杨玄感真成了事。贺遂兆早先已得了这边的支使,命他过杨军中密会李密,授意李密哄着杨玄感停留下来,攻打弘农宫,直拖到后边援军抵达,一举便可将他剿灭了。如今贺遂兆便是完毕了授命,赶来弘化禀明唐国公。

    两人秉烛夜谈至三更,细细分析过眼下形势,谋定后招,穆清便随在一边添水挑灯。末了贺遂兆望了望她道:“来之前去探望过父亲,虽说眼下洛阳城乱糟糟的,杜宅一切俱安好。你那塘子里的莲长势极好,huā匠照料得亦细心。”

    “多谢。”穆清心中一动,口中只淡淡道了声谢。

    贺遂兆迟疑了一刻,又道:“可听闻余杭亦起了反乱?”

    穆清倏地直起身子,睁大眼看着他,一脸说道不清的神色。杜如晦拉过她的手到自己膝上,轻轻拍抚了几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坐了下去。

    “七娘莫急,且安下心来。”他瞥了一眼她停留在杜如晦膝上的手,不着痕迹地将眼看向别处,继续说道:“今岁初要讨高句丽,涿郡东莱一带再征不到兵,便在吴郡余杭一片征兵。众人皆知,去岁国势尚壮,犹死亡大半,骨骸无归,今岁已然疲敝,去了无非是枉送性命,民众如何肯去。一时官吏追逃打杀,好端端的江南,竟也如修罗场一般。此时正有人借着杨玄感的叛乱登高一呼,自是百应的,短短数日,聚了十万人之众。”

    穆清摒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贺遂兆,脑中飞快的转过一幅幅温婉熟稔的水墨画,硬生生地封闭了心念,不去想那自小娇养着她的细致山水,如今是怎样一副场景。

    贺遂兆长吁了一声,接着道:“江都的刘管事已着人去余杭探过,递过消息来,七娘的两位兄长,一位已在乡间安居,虽过的艰难些,好歹平安。另一位,说是往金城郡投婿家去了。两位的府宅,已为叛军所据。”

    “那我阿爹的老府宅呢?”穆清急问到。

    “却是安然无恙。”贺遂兆安慰道:“顾老先生向来德高望重,人皆敬重,旧府老宅封锁了三年有余,无人妄动,时常有香火祭拜。”

    穆清从心底里吐出一串叹息,胸口隐约作痛,垂下眼帘时,一颗眼泪顺势滴落下来,正落在杜如晦的手背上。他向贺遂兆颔了颔首“此番劳苦了,已过了三更,早些去歇着。明日趁着天早无人,往留守府去罢,莫教人觉察你我已见过。”

    贺遂兆站起身一拱手,又看了一眼垂头静默的穆清,牵了一下嘴角,终是没说一字,转身出正屋,往偏厢内去歇了。



第九十六章 人心所归(十四)

    沉寂了片刻,杜如晦见她并未再落泪,便抬手将她搀扶起,温言道:“更深了,早些睡。”

    她如何能睡得着,又怕扰了他睡,遂安静地平卧在榻上,自顾自地出神。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前。穆清深深地吸了吸鼻子,瞬时整个心头都盈满了他的气息,熟悉到沁入骨血中一般。“我,我好惦念阿爹阿母。”她颤着声音道:“阿爹过世第二日,我便随了你走,至今已三年有余,我竟不知阿爹阿母葬在何处。”

    杜如晦低头将面颊贴在她的额头上,柔声说:“论理我也是该要回去祭拜恩师的,况且现今已不仅是恩师,亦是阿爹。待时局略安稳些,我们便一同回去祭扫。”

    穆清在他胸前默然点了点头,默了一会儿,他又道:“等回了东都,我替你购下顾氏老宅,待他日江山既定,苍生不再遭受涂炭之时,我们仍一同去那处住着,春踏东苕溪,夏观众星宿,秋采塘上莲,冬制暖香薰,终身约守,百年同穴,可好?”

    穆清将脸埋得更深,嘴角却抑不住地往上扬,想着那场景,分明是暖心想笑的,却惹得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流。 离校场还有些路,忽听见前头吵吵嚷嚷的人声,从车壁的窗格望出去,见好多人围聚在一处,将路堵得水泄不通,马车再过不去。穆清撩起车上的帘幕问阿达“前头已是驻军地,怎围拢了这么许多百姓?可是出了甚么事?去瞧一瞧。”

    阿达将车停靠在路边,向穆清道:“娘子且坐坐。我去去便来。”

    车内闷热,坐了一会子,阿柳耐烦不住,又撩开帘幕去看,正看见阿达急匆匆地快步回来。到了近前,他皱眉道:“改换条道走罢,前头百姓闹事,抬了一具尸体挡着路。说是位甚么医士给治死了的,我瞧着面善。好似,好似就是那位来替娘子诊治过的医士。” “无碍的。我只远远地瞧上一瞧。赵医士手段高明,怎就治死了人呢,定是有些误会在内里。”

    阿达眼见拦不住,只拿眼去看阿柳,原是想让她去拦。阿柳深知穆清的脾性,这哪里是拦得住的,故并不加拦阻,只竖起眉毛冲阿达道:“还不赶紧跟着去。”他如梦方醒,赶紧随在她身后,替她拨挡人群。

    穆清穿过人群,走到中间。那赵苍正被两名汉子抓住两臂,扭于身后,他试图回头向那两人解释,却是徒劳。再看看地下,果有一具尸体躺在薄木板上,五六十岁上下,无布帛遮盖,面色紫绀发乌,眼不能闭,直瞪瞪地朝上翻白,似是临终前受了极大的痛楚。这副形状教她猛吃了一惊,一下手心发起冷汗来,无端想起了老菜头那客栈后院中的搏杀,长刀握在她手中刺穿那侍卫的咽喉时,他亦是这样瞪大了眼看着她。

    民众的吵囔声,将她从惊骇中拉回来,她勉强定了定神,左右看了看,能看到的最大的武官,仅是一名浅青服色的副尉,或只是一名执戟长,正不知所措地操手立在一边,看来是指望不上的。另有一名中年汉子,一手端了一只土陶碗,另一手随着他激愤的话语,来回挥舞着,土陶碗内的浓黑药汁不时泼洒出来一点。

    “家父前几日咳疾,因这医士四处宣扬,说瞧病不收诊金,便使他看了。哪知按着他的方子抓配了药来吃,吃了三天,忽觉心痛难忍,半夜叫痛,不及另再请医,岂知天未亮,人便已僵直了。大伙儿看看这面色乌紫的,可不是他这药毒害了?”那中年汉子红着眼睛哽着嗓子道,边说着边举起手中的土陶碗。

    赵苍挣扎着大喊“你莫信口胡说!你父确是咳疾无错,可他却并非因药而终,这分明是死于胸痹之症!”

    他这么一囔起来,众人又都去看那薄木板上躺着的,不知谁又大声捅出了一句:“仵作可验明了?”

    这一句又教赵苍哭丧起脸来“仵作如何能验明这个,他若有那本事,做甚么仵作呀!”他身侧扭持住他的那两名汉子已无耐心再同他聒噪,其中一人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窝内,迫得他单膝跪在了地下,另一人红着眼急吼道:“既害了人命,便偿出性命来。”手中海碗大的一块尖石,作势就要往赵苍头上砸去,方才还在喧闹起哄的人顿时急收住了声,放佛同时摒住了呼吸。

    “且慢动手。”赵苍的性命正悬在发丝般细弱的线上,忽然淡淡的一道声音从鸦雀无声的人群中飘出,如同无线的绳索,套住了那只将要砸下尖石的手。穆清自人群中走出,径直走到端着汤药碗的汉子跟前“你说这碗中的汤药,是这医士所开的方,他可认了?”

    那汉子怔了怔,看看穆清,看看土陶碗,又看看赵苍。“便是要他偿命,也该让他心口俱服,亲自认了,才能慰藉了逝者。他既是医者,便能嗅辨出药材,你将药拿与他闻了,只问清他,是不是他的药方。”见他半晌反应不过来,穆清又加了一句,他这才有了丝恍然的神情,端着碗大踏步地走到赵苍跟前,狠狠地将碗推送到他的鼻尖下。

    赵苍惊惧之下,又添了疑惑,小心地望向穆清。她细微微地朝他牵动了一下唇角,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随后才清了清嗓子对他道:“你可嗅辨清楚了,这药是否出自你手?可有一味不登对的?”

    他犹疑不定地探头仔细嗅过几遍,抬头道:“并无。只是一些寻常咳疾用药。”

    这话音刚落下,持碗的汉子只觉手上一空,来不及反应,药碗已到了穆清手中。他伸手便要去抓她的手腕,立在一边的阿达怎会容许他沾碰到自家娘子分毫,抬手一巴掌连推带打的将他的手拂去,再不许他近前的。

    穆清端着药碗,偏头定定地看着赵苍“赵先生,七娘能否尽信于你?”

    赵苍不加犹豫地连连点头“某绝无害人!娘子可尽信。”

    在场所有的人,围观的民众,扣押赵苍的两名汉子,刚被夺了药碗的事主,惊慌失措的浅青服色的副尉,甚至于跟随在她身边的阿达和阿柳,无人听懂这二人间一来一往的问答,尚在咂摸着味儿,便听见穆清提高嗓音,高举起药碗道:“这位医士已认了此药系他所开,有无害人之毒,一试便知。若有毒,其罪当诛,若无毒,众位的冒犯,如何说?”…

    “我兄弟三人自当众叩头谢罪!”赵苍身后扭压住他手臂的一人高声道。

    “众人可都听见了!”穆清厉声道,引来一片附和,人群又沸反起来“试药”“由他自己吃了”高高低低的声音喊囔开来。她也不理会众人,兀自将土陶碗凑到唇边,张开口直往口中倒灌,因倒得急了,两小缕黑褐的药汁顺着嘴角两边流下来,直蜿蜒到白皙的脖颈之上。

    阿达大惊,却不敢动手去拉拽,阿柳吓得面色大变,伸手去夺她手中的药碗,哪里还来得及,一碗药汁已尽数落入她喉间,瞬间下肚。

    喧闹的人群再一次急止住了声音,个个俱张大了嘴惊惧地看着她。赵苍身后的两名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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