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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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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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间,送拜帖的人回来禀报,顾二娘带的话,明日正午她在点校场边的小楼设宴,请七娘赏面共聚。穆清接下回帖。心中冷哼,亲眷妇人之间的聚宴,哪有设在点校场边的,恐怕与鸿门宴无异,却不知她仅为了演一出下马威的戏码,还是打定了主意要痛下杀手。

    穆清心中惴惴难安,却又不敢教阿柳瞧出端倪,只得去寻贺遂兆商议。才走到半道,又觉不妥,妇人聚谈。若有男子跟随,终不合体统,思来想去,明日竟是要只身赴约了。也罢,倘若终是难逃一命,也不必带累了别人。

    次日晌午,阿柳替她换上来时的那身莲花小团纹的襦裙,仔细地梳了个随云髻,她闭着目。不知如何突然想到了姑臧城内拜伏过的三身菩萨像,便暗暗默祷菩萨能护佑她顺遂平安。

    阿柳替她妆扮停当,刚停下手,她便笑盈盈地转过头。拉起阿柳的手,好似小孩儿撒性儿一样,娇声道:“这几日任是吃什么都寡淡无味,好姊姊替我制些粔籹解解馋罢。”

    “这还不容易。待见了二娘回来,便替你做。”阿柳笑眯眯地应着。

    “我自去见二娘,你便在家先制着。如此待我回来时,立时便能解馋了不是。”

    阿柳听着隐约觉得不妥当,却说不上哪里不对,一时犹豫起来,“你独自去见,我如何放心?”

    穆清摇着她的手道:“怎会独自一人,有阿达跟着,还有贺遂兆和他带着的人。万无一失的,你便安心在家罢。”说着站起身,插科打诨地衽敛,“有劳阿柳姊姊。”

    阿柳忍俊不禁,拂去她端着礼的手,“眼见着就是做阿母的人了,还这样小孩儿心性。罢了,你早去早回,我便在家替你制这粔籹。”言罢起身往外去吩咐阿达备车马。

    穆清见她出去,忙从扯过行囊,从中寻摸出一柄小银刀,正是入大漠前,那个向长生天祈求她平安归来的小姑娘所赠,玲珑小巧又锋芒逼人,正适合贴身带着,到万不得已时……她甩甩脑袋,不愿多想,藏好小银刀便出门赴约去。

    阿达不识此地的道,赶着马车在城中转了半圈,本以为向人打听打听便能寻着地方,可是一连问了三四名本地人,薛家的点校场在何处,那三四人皆惊恐地瞥他两眼,直摇头只道不知,匆匆侧身走开。终是问到一个热心肠的,也只是遥遥地指了个方向,大致说了一遍如何走,便逃似地跑开。

    穆清在车中端坐,自忖着,昔年听杜如晦讲过薛家乃西北一霸,现下看来,果然不假,竟迫得百姓如同见了鬼差一般,真真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怨不得李处则怕成这样,屡屡遥向唐国公示忠心,听到薛家许会血洗了武威,吓得遣出五六百的精兵作使,自壮声势,确也是个莽撞草包。

    薛家的点校场并不难找,沿着方才那人指点,很快便到,确有一桩两层的小楼矗在点校场边,阿达放下脚凳,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从车上踩着脚凳下来,仍是不放心地问:“娘子真不必我跟着一同进去么?”

    她宽慰地一笑,“在此处候着我便好,我自会小心行事。”其实此时,她心口犹如万只小鼓齐擂动,鼓点不轻不重又密集地落在心间,使一颗心悬吊着难受。

    为了掩饰慌张,她低下头,掸平襦裙上的褶印,又轻轻拢过耳边的发丝,横下心来,抬脚独自往小楼内迈去。将到楼梯口,抬头见上头守着两名婢女,一名华服的中年仆妇出现在上面的楼口,穆清凝神瞧了瞧,正是当年从顾家陪嫁来的桃娘。

    桃娘在上头向她行了个礼,扬声道:“七娘到了。”

    她脑中如串珠散落一般,迅速闪过许多画面,江南湿冷的腊月二十三,精巧好看的菱角唇冷冷地勾起,转而是慌乱地奔逃于驿道之上,接着闪现同坐花厅内品茗的窦夫人,紧随着的是李建成睁着一双冰冷的眼睛谦恭地朝她笑,突然从他的背后冲上来四个玄衣近侍举着长刀向她砍来,最终她脑海中出现了如同大漠一样广阔的空白,这一路多少险急紧要都置身局内了,又怎会畏惧了这一局。

    她倏地抬头,向桃娘露出一个明丽的笑容,略颔了首算作还礼,稳稳地举步上楼。

    当她端坐于顾二娘面前时,两人都静默了片刻,竟不知从何说起。有婢女提了食盒,将雪白的细瓷食具一一陈于她面前的高案上。又有另一婢女,端上一样样精细菜肴,皆是江南小酌。

    穆清不敢用面前任何的膳食茶水,只半含着笑容端坐着。

    “当真是许久未见了,七娘可是无恙?”顾二娘冷清清地寒暄,声音未变,音调却寒得紧,听着教人心中一凛。不等穆清答话,她又抿嘴轻笑起来,“瞧我,在这西北沙尘中呆久了,人也蠢笨了,七娘不远千里来探我,必是有要命的大事呢。”(未完待续……)

    ps:作者又要做解说君,粔籹,隋唐时期南方特有的小吃,简单的说,就是以蜜糖和面,搓着细长条,再几根细长条放一起扭起来,放油锅里炸酥,样子有点像现在的油馓子,味道应该不一样,比油馓子要甜很多,以蜜糖和的面嘛。具体味道嘛,请大家自行脑补



第六十八章 与虎谋皮(八)

    “甚么要命不要命,这又是从何说起的。”穆清笑吟吟地应道:“不过是久未见过二娘和庾师兄,总惦记着要见一见罢了。”

    “探亲访友的,何至于要兵将护送?这阵仗有些过了罢,弄得金城百姓人心惶惶的。”默立于一边的桃娘忽然开口到。

    果真忌惮这个。穆清心底轻吁了一声,到底是没有押错了李处则,面上仍是一脸无辜,“桃娘子这话,真羞煞了七娘。眼下四处是流寇兵匪,夫君又随军征战辽东,七娘原不该此时出门,恰逢他有同僚,持了公事往武威李将军处,这便一同跟了来。偏生那位李将军实是客气,极言此地沙盗匪患利害,定是要遣兵相送。”

    说罢她微仰了头,假借叹息,迅速往顾二娘面上扫了一眼,见她低头微蹙了眉,大约正暗自考量甚么。“不想劳动了众兵将,还惊扰了百姓,七娘罪过了。”穆清也不理会顾二娘与桃娘,只自顾自地说着,“来时似是听闻李将军有要事将与薛校尉商议,使者此次同来了,许就这几日便要拜会了罢。”

    “李将军?武威鹰扬府李司马?”顾二娘惊异地追问。

    穆清却笑着直摆手,“我如何知晓这些,只听众人皆称他作李将军。”

    说话间,楼外的点校场传来几声嘶喊,顾二娘蹙起秀眉,对桃娘道:“何人在场中呼呼喝喝?成甚么体统。”

    桃娘走向窗边,支起窗格,嘶叫之声立时透窗而入,好不凄惨。穆清正坐于窗边,侧脸抬眼望去,不觉被眼前情状惊住,却见两名男子被剥去了上衣,手足皆坑埋于地下。腹朝下背朝上,犹如牲畜站定,不得动弹,一名身形高大魁壮的武夫,正挥动铁鞭,一下下地朝那两人的背部鞭笞,两人背上一片殷红,想来已是血肉模糊,受刑者不胜痛楚,惨叫声中仿若带着撕破喉咙的血腥气息。

    不知何时。场边围站了一圈兵丁,有头兵来回巡视,不许他们低头垂目,扬起皮鞭,迫着各人眼睁睁地瞧着,以儆效尤。

    穆清下意识地将手护搭在腹部,孩子虽尚未成型,她仍不愿让他感知到这丑恶的一幕。

    “阿郎如何又行这腌臜事。”顾二娘向窗外瞧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

    桃娘似也见怪不怪。应着,“听说是前日城门当值的那两名兵夫,便是七娘入城那日,远远地来了那一队精兵。这两人在城门楼子上竟没望见,直到了眼面前才慌慌张张下来禀,可不是要重罚的。”

    “莫教这两蠢货惊扰了七娘,平白污了人的眼耳。”顾二娘侧头唤过一名婢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婢女领了命匆匆下楼。

    这边穆清与她胡乱瞎扯了几句,窗格始终支着不放下。她心下明了,这一场,便是有意作与她看的。不出片刻,点校场上又闻得几声狗吠,由远及近。她转头向外望去,两名豪仆各使力牵拉着两头巨犬,棕黑如小牛犊,呲牙狂吠,那名壮实的武夫一挥手,四头大犬一齐纵身跃出,直扑已奄奄一息的兵夫。

    顾二娘站起身,走到窗前瞧了瞧,“这不完事了么,何必大动干戈亲自行刑,也不忌讳污了手。”

    转眼巨犬已将那两人的皮肉撕扯咬烂,他们只来得及呼出一声惨叫,便再没了声息,场中时不时传来犬齿咬断骨头的脆响,已有耐受不住的兵丁软了腿脚,仆倒在地。

    穆清阖上眼,心中默念了一声罪过,强忍着涌起的阵阵恶心,淡淡地转头向二娘道:“何不小惩大诫?”

    顾二娘伸出一双丹蔻细染过的手,将穆清的手自小腹上拉起,“管教个把不成器的而已,倒教七娘笑话了。”

    又敷衍了几回,顾二娘隐约又探问了几次武威的情形,皆不得要领,穆清只推说不懂军政之事,将话题往余杭故地引,勉强虚应了片刻,再说不得什么,多留一刻多添一分险,便要起身告辞。

    直到出了小楼,穆清才觉头晕目眩,举步维艰,她想要停下略歇过再行,可是本能驱使着她不能停步,要远远地离了此地。阳光刺进她的眼睛,令她看不清前面的东西,只剩了一片生疼在眼眶四周。

    阿达驾的车就停在点校场边,方才也目睹了薛家大郎的暴戾,悬心自家娘子的安危,正考量着若她再不出来是否要冲进小楼去要人。终见她从小楼出来,虚虚浮浮地朝这边走来,他忙快步上前迎她。到了跟前又不便伸手搀扶,只心焦地问她:“娘子可还好?”

    穆清咬着下唇,艰辛地挤出一丝笑容,冲他点点头。点校场上的兵丁已尽数散去,此时只剩了两滩模糊的骨肉堆在那处,无人收殓,凄惨惨地再辨不出人模样来,暗红色的大片血渍浸染了黄色的沙土地,空气中荡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她捂住口一阵猛烈的干呕,面上刷白毫无血色,眼眶却是红红的。

    “娘子快些走罢,莫要去望。”阿达走到她身边,有意遮挡了她的视线,催促着她尽快上车。待她一坐稳,他便急忙驱动马车。幸是他驾的车,即便急赶着,也能稳稳当当。

    小楼中顾二娘隔窗遥望着快速离去的马车,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这些年来,首个来探我的顾氏族中人,竟是她。”

    “如何?她可有何说辞?”说话的,正是方才在点校场中扬鞭执刑的薛仁杲。

    顾二娘换上另一副笑容,回身倚坐在他身侧,撇了撇菱角般的嘴唇,“那受刑的场面,竟没吓着她,左右是套不出一句实话来。武威来使的事,应是无误的,也不知究竟是何来意。随她来的,到底有多少兵将。可探清了?”

    薛仁杲兀自狠骂了几句,“遣去的人回来禀,说只见城外十里处驻精兵五百余人。若只这五百余人,便不足挂虑。只是再往西十里处,往北二十里处,皆有大量散弃的锅灶营帐,按着这些弃物点算过,各处的物什皆够一支万人大军使,只怕是另有后缘。”

    “眼下金城郡内的兵丁精壮,到底数量不敌,此事还是尽早禀明了阿翁,也好早做准备,也不知那武威使者何时求见,你赶紧亲去禀明了,莫要误了事。”

    薛仁杲又匆匆下了小楼,往校尉府赶,他极是满意顾二娘的手段,自她嫁来薛家,替他谋划着办了几件不小的事后,父亲也日渐倚重起他来,这是从未曾有过的,他自是日渐惯于言听计从于她。

    顾二娘遣走丈夫,心中不屑地暗道了一声“草包”,又往穆清所乘的马车驶远的方向痴望了一阵,脸上浮起一片狠色,自语道:“是你自寻上门的,莫怨我狠心,我只还报你这一回,自此你我恩怨两清,再不相干的。”

    说着仰头问向桃娘,“杜淹何时到?”

    桃娘忙禀:“二十余日前接着江都来的消息,算来也就这几日该到了罢。”(未完待续……)

    ps:作者有话说,史实中,薛仁杲夫妻两人都是极其暴戾狠毒的,埋人手脚露背鞭笞的手段,像作者这样善良的姑娘是设计不出的,还原自《新唐书》中的对薛仁杲妻子的描述。

    另外,顾二娘所称的“阿翁”,就是指她的公公,薛举



第六十九章 与虎谋皮(九)

    自穆清出门后,阿柳便在后厨制着她指名要的小点心,叶纳从未见过如此精细的江南小点,边打着下手边学着。也不知何时,贺遂兆闲闲地逛到后院,闻见后厨的香气,意念忽地一动,心底的某根弦被猛力地拨动了一下,不觉又忆起了多年前那个在饥寒威迫下,险些丧了性命的冬日。

    他一时忘记了礼数,伸手推门进了后厨。

    后厨内阿柳和叶纳抬头见他进来,皆笑迎上前,阿柳放下手中的东西,擦着手问:“这么快便回来了么?怎不见七娘?”

    贺遂兆皱起眉头,疑惑地站立在门口,竟不知她此话是何意。

    一息过后,阿柳顿醒悟过来,带着哭腔道:“七娘她,她支开我,独自去见二娘了……”

    一句话未完,已是泣不成调。贺遂兆一步跨至她面前,按下她的肩膀,“阿柳姑娘,莫要慌乱,拣紧要的说,讲明白些。”

    阿柳努力调稳气息,抽泣着说:“今日二娘邀了七娘相见,我原说要伴着她同去,可她,突然说想吃粔籹,非要我留在家中立时做了,又说有贺遂阿郎陪同,断不会有事的。我便信了,现想来,她不教我跟着,是怕累及于我,便要孤身赴险。”

    “约在何处?”

    “听说是薛校尉的点校场。”阿柳抬手以袖口擦了一把眼泪,一把抓住贺遂兆的衣袖,“都怨阿柳太疏忽了,贺遂阿郎,快想个法子接回七娘罢,她,她还怀着孩子。”

    “如何不早说!”贺遂兆如同遭了钝器猛击,震得脑中嗡嗡直响。顾不得多说一个字,拔腿便往门外跑。才转过身。就见穆清袅袅地从外头走来,正穿过后院,走近了才看清,哪里是步态袅娜,分明是脸色煞白,脚下虚浮。

    阿柳和叶纳顾不得手上沾着的油面,急急跑到她身边左右搀扶着。她神色恍惚地随着她们进得后厨,在桌边坐定,叶纳倒来一盏温水,递予她。她却轻推开。茫然地说:“给我一盏凉茶。”

    叶纳依言换过凉茶,她端起茶盏,仰脖一口气倒灌下,抚了抚心口,缓过些神来,她将茶盏递还予叶纳,这才觉察了阿柳正低声啜泣,又见贺遂兆立在一旁。“哭甚么,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么。再哭可就丧气了。”

    说过这一句,这一日直到晚间,她便未再开言,酉时庾立散值回宅。听叶纳和阿达将今日之事说了个大概,他自去询问穆清,她却执意不愿他知晓更多,一味推脱着不肯细说。

    晚膳时分。任阿柳如何劝,她也无法吃进一口,问阿达。阿达因得了她的吩咐,也不好多言,只唉声叹气地摇头,私底下与阿柳道:“娘子今日受了惊吓,见了些糟烂事,恐好几日无法进食,且待她心绪平复些罢。”

    及到晚间,穆清怕阿柳纠缠着问,便推说要在院中走动走动,不觉一人闲逛到宅子东南角的僻静处,原是马棚,棚下安置马匹车驾,堆放草料。

    她独坐于草料槽前的卸下的车辕上,此处安静无人,只独她一个,压制着的恐惧恶心如同再无法制服的烈马,腾地跳将出来,白日里亲眼目睹的惨景,再次清晰地翻涌于她脑中,她颤抖着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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