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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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谋- 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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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清眉心一收,面上即刻浮现出振奋的神情,转手将四郎递到婢子手中,“好生带着他,与乳母一同去洗洗。换身干净衣裳。莫再出甚么岔子。”言罢提起裙裾,快步往后院书房走去,心中逐渐透亮。

    能每日出入自家的,不正是花匠杂役们么。她与杜如晦教人盯得严严实实。可又有哪一个会去紧盯那些下人仆役呢。更何况太李建成一贯高高在上,下人们在他眼中与蝼蚁无异,从不肯多瞧一眼。

    她一气儿行至书房。热气蒸得两腮通红,来不及将气喘匀,弯着眉眼向杜如晦道:“如今这宅子里的园子大,各处花草繁多,一名花匠许是不够使唤,咱们再添一名花匠来,如何?”

    杜如晦微皱着眉头,起身将她拉至矮床边,倒过一盏凉茶,“这些事你拿捏着办就是了,怎还来问我?为这么点子琐碎跑得这样急火火的。”

    穆清在矮床上坐下,无心吃茶,只拿着纨扇扇了几下,笑道:“这名花匠可非同寻常,养护花草的本事如何,我却不知,于你的燃眉之急,大约能解上一解。”

    杜如晦执笔的手凝在了一方黄硬熟纸上方,浓黑的墨汁无知无觉地滴了一滴在纸上,白费了一方好纸。他丝毫未在意这滴刺眼的浓墨,灼灼地注视着穆清眼中稍带几分的狡黠的笑意。

    “我私心想着,咱们这宅子,刚得了御赐的菊花,多请一两名花匠小心伺候着,也在情理之中,任是谁也不会想到旁处去。既然你我都出去走动不便,不妨由这位花匠替了咱们去外头奔忙,每日到府中做活时,便令他将所行所集细细禀来……”穆清端起茶盏,吃了口茶,眼瞧着杜如晦的神情逐渐明朗,她心头亦是欢喜,索性一气儿说了下去。

    “这名花匠,我也早替你备下了。原是受了尹氏之害的,侥幸教我救了他父亲一命,他自发愿要听候差遣,我便避开人,将他全家挪到了长安,如今正在崇化坊内住着。彼时估摸着他日后或是个能用得上的,遂使人暗中留意了一阵,摸透了底细,品性也算是端直,身底清白。”

    杜如晦忽然丢下手中的笔,任由笔端的墨汁溅污了案上的硬黄纸,振奋地探臂越过书案,握持住她的双臂,“果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他抿着唇,频频点头,“这回的你可是立了头功的,穆清,穆清,我要如何谢你才好。”

    “如何谢么……”穆清伸手揉了揉额头,促狭一笑,“这可是桩大人情,我总要细想想才好,待我何时想着了,再说予你听。”

    第二日,永兴坊深处,大门口瞧着最是简朴的一处宅子,便迎来了两名短褐打扮的花匠。这两名花匠的到来,果然不曾令人多瞧一眼,寻常到如同永兴坊中每一个日常往来的家仆,营营碌碌为生计嚼用埋头做活。

    这两名花匠中的一名,被带至园子墙角边的一溜紫色菊花跟前,战战兢兢地侍弄这些珍贵万分的,又在这个原不该开花的季节里开得异常诡异花朵。他一面如敬佛般地虔心打理,一面不免在心中生出几句嘀咕:听闻这家的阿郎是位长史,这长史于长史夫人皆好生奇怪,怎将这犄角旮旯奉为全宅上下风水最佳之处?

    另一位花匠,却被径直带到了内院的书房内,关着门与书房内的人切切密谈了一整日,就连午膳,也是由穆清与阿柳亲自提了食盒送入书房内。直至日暮时分,方才见人出来。

    自杜宅内院的书房出来时,胡大郎只觉自己再不是从前投报无门的酸腐书生,亦非任人欺凌的乡野村夫,自此便有一条险急却令人痛快的道在脚下延伸,心中那一点节义与愤恨的火苗同时被高高燃起。

    ……

    至六月末,刘武周进占了介州,步步逼近长安,此时玄甲军与骁骑营依旧休整着,偏不巧秦王“恰逢”时气不利,前年征薛举时爆发的疟疾,又有反复之状,一日三拨的御医,流水一般地进出承乾殿,只说这病症该着如此,也惟有安心静养上一段时日,并无良药能教他立时就好了的。

    偏偏此时后宫内又传郭婕妤并新生的小皇子一道出了痘疹,伺候过的宫人四下悄悄地说嘴,传言小皇子尚好些,痘子只在身上,郭婕妤的情形却是教人痛惜,面上手上前胸,这几处紧要的地方皆有痘子,即便是好了,免不了要留下痘疤在脸上,好端端娇俏妍丽的一张脸,算是糟践了。

    秦王与郭婕妤同时抱病,愈加坐实了“时气不利”一说,宫人世妇们,难免都有些心悸,深怕沾染了病气,终日惶惶。再有便是每日三呈的战报文书,时时告禀着晋阳的危急,朝堂上的朝臣们,很容易就将时气同时局联在一处,忧心忡忡,殚精竭虑,只怕这诡异的时气将这个初生的,尚如风中飘摇不定的微弱烛火似的王朝,倏地摁灭。

    一时扰攘开来,很是纷乱了一阵,足可称作内忧外患。

    不出几日,战事迫在眉睫,再拖怠不得。朝中乍然就传出了令人惊愕的谕旨:太子乃国之根基,为保国基之稳固,万不可有所毁伤,秦王尚有恙,着齐王统兵迎战刘武周,尚书右仆射裴寂任晋州道行军总管,参辅齐王。

    这一回,不仅是秦王一脉的臣党要强忍嗤笑,朝堂之上只怕大多朝臣都忍不住暗自腹诽,圣上当真是袒护太子过了头。以往的战事一起。自有秦王率兵迎敌,如今秦王卧病,领兵征战的重任由太子接替本在情理之中,现下却要年方一十六的齐王担纲,另有对兵法军阵不甚通晓的裴寂辅佐,此战如何能有胜算?

    起兵初时,太子尚且骁勇能战,众兵将亦能领得,眼下大约真是连齐王都差了远了。群臣心中的筹码不动声色地朝秦王那一端拨了一拨。

    齐王领兵浩浩荡荡出城的那日,后宫中的郭婕妤亦悄然无声地挪了宫,携了一名贴心的宫婢及襁褓中的小皇子,寂寂寥寥地挪至后宫深墙外的掖庭宫中。

    ……

    大兴宫内鸡飞狗跳,却愈发衬得永兴坊中的杜宅一派惬意自在。杜如晦因秦王卧病,除开每隔三五日往承乾殿去问个安之外,处置半日公文外,别无他事,每日倒有闲情逗顽幼子,与拂耽延教授一些功课。胡大郎隔天进府向他回禀一遭,无事也就罢了,有事时顶多耽搁上半日功夫。

    两人间或也往东西二市闲逛,也不十分兼顾身份,与市中商户多有扳谈。尤其是穆清,没事净带着乳母与四郎往市中跑,瞧着她那形景,竟似是要正经行商了一般,丝毫不见官眷的骄矜,众商家的心底逐渐难以觉察,又不可动摇地倾向这位眉目柔和,巧捷万端的官家娘子。

    有个把熟稔又好事的打趣儿,笑说小郎君尊重,又是杜长史的长子,终是要继承父亲衣钵的,原该离着商户市井这等下九流之所在远远的,现下怎隔三差五地抱着来。

    穆清毫不在意地抿嘴浅笑,再有人问,她索性回道:“商事亦是国富之根本,怎就是下九流了,说这话可不是糊涂。况且入仕做官未必是天下头一桩得意事。”这话粗听着并不在情理中,细细一辨,竟也挑不出个毛病来,句句皆是实在理儿,康三郎领的头,众人纵声大笑,倒是将发问的人臊了一脸不自在。(未完待续……)R1292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李代桃僵(十二)

    闲适了不足两月,晋阳河东兵败的消息接二两三地传回长安。虽是军机要事,却也瞒不过城中百姓去,或有人自河东来,听闻了战事,在长安食铺酒肆,甚至那烟花柳巷中绘声一传,经了多年战乱的民众,好容易过了两年安生日子,眼下的情形,却教人心不由又浮动起来。

    承乾殿仿若已悄然形成了一定的规章,但凡有失利的战报传回,必会有一拨密集的御医往殿内轮番请脉。“卧病”许久的秦王大约是不堪其扰,率先沉不住气,因是圣上钦点来的御医,又不得往外轰赶。

    赵苍如今往永兴坊跑的腿脚甚是勤快,隔三差五地要来寻杜如晦问上一问,究竟何时秦王方可“痊愈”了,杜如晦只慢条斯理地摆手称不急,可再缓上几日,暗底里不免要吩咐英华,悄悄地去知会心腹诸将,将玄甲军与骁骑营整肃起来,预备着随时出征。

    英华白日里多在军营,赵苍巴巴儿地往杜宅跑了几回皆落了空,并未见着她。穆清瞧在眼里,亦是心焦,探过英华几次口风,先头都教她搪塞胡混了过去,穆清本思量着她大约是不能应允的。

    也不知是哪个在英华跟前提了一句,内廷数次以御医首席之位相邀,诚盼赵苍主持太医署,却每每遭他断拒,缘由甚是稀奇,他只道,宫中那许多的御医,只需安守十数人罢了,缺不了他赵苍一人,市井中百姓万千,军营内将士拿命去拼杀,杂症众多,命悬一线,又怎能少了他?

    只因这一句,倒使得这门亲事峰回路转了,英华听后沉吟不语,她原是爽利惯了的,也不扭捏,隔日便放下话来,他若等得,便待收了东都剿灭王世充后再议此事。虽不是个准信,到底是松了口,穆清长长出了口气,一颗悬了多少年的心终是慢慢放回了腔子内。

    当西北边的风渐次吹入长安,将城郭外大道上成排的高大银杏日渐吹黄时,秦王的身子骨终是有了起色,不出几日便可入校练场,握持刀戟的双手难免短了些气力,大兴殿上的那位已然暗自松缓下来。

    果不出十日,齐王与裴寂领着残兵仓皇而回,趁着天光未放亮,城中各坊门皆未打开的时辰,寂然从开远门入了城。

    未几天色渐明,开远门下回城的残兵早已不见了踪迹,众人的注意力皆聚集在了金光门。离了病榻重披战甲的秦王,如同这城门的名字一般,仿若浑身上下带出一缕缕金光,城中的百姓犹如膜拜战神似的,夹道欢呼。他身后的玄甲郎们一个个裹在沉重的玄色阴影内,锐气凝结,势不可挡。

    穆清抱着四郎,从城楼上的垛口向下望去,她已不知多少回目送着杜如晦随军离去,初始的愁楚不安早已在一次次的磨砺中,演化成了镇定笃信,随着年月流逝,她的意识仿佛已与他融为一体。他所确定的,她再不会疑。但凡能从他口中得出淡然的一句“无碍”,她便确信是无碍的,他说“放心”,她果真就不会挂虑。

    杜如晦穿过城门洞,自马上回身眯眼仰望城楼。穆清怀中的四郎用力扭动了几下小身子,伸出一节肉嘟嘟的手指头,张大嘴稚声唤着“阿爹,阿爹”,随后又“咯咯”欢笑起来,须臾又发觉阿爹不似在家中那样回应他,且越行越远,便委屈地瘪了瘪嘴,作势便要大哭。

    穆清忙哄道:“四郎可是顶顶利害的儿郎?”

    四郎慢慢合拢嘴,转脸认真地盯着阿母的面庞,想了一会子,用力点了点头。

    “儿郎哭闹,教人听了去要怎样?”

    四郎毫不迟疑地将短短的手指头抵在自己肉鼓鼓的小脸上,快速刮抹了几下,糊在眼中的泪水虽说是收了回去,小眉头还扭成一团疙瘩,不甘心地转头去望身形渐远的阿爹。

    穆清亲了亲他的小脸,笑道:“阿爹去去便回了,四郎在家好好吃饭,等阿爹归家,可好?”

    四郎茫然地点点头,扑在穆清的肩头轻轻抽了抽鼻子。

    几声轻柔宛转的笑声从穆清背后传来,“四郎蹙着眉头的小模样倒是与杜长史极似。”

    四郎警觉地从穆清肩头抬起身子,一双圆圆的眼睛在说话那人的脸上滴溜溜地直转。穆清尚未回头,便已猜着身后说话之人是哪一位,她抱着日益沉甸的四郎已是有些吃力,再要转身见礼少不得行动拙笨了些,口中却是不敢迟缓,“见过长孙夫人。”

    秦王妃见她这副光景,忙抬手制止了她屈膝下拜,“顾夫人快莫要见外。”说着上前两步,将四郎仔细端详逗趣儿了一回,轻轻捏了捏那肉呼呼的小手腕子,笑眯眯地逗道:“四郎与我那大郎年岁倒是相近,日后进宫来,与大郎一处念书习武可好?弟兄两个也好有个伴。”

    穆清心中咯噔一下,好像呛进了一口深秋的寒凉气,心肺间霎时起了一层冷冽。“小犬蒙天恩厚泽,赐了名儿,已是何其有幸,却不敢不知进退,与皇孙称兄道弟。”

    秦王妃浅然一笑,“顾夫人过谦了。”言辞间心不在焉,目光移向城楼下面。

    穆清侧目一望,原是英华一身火红戎袍,身覆了银白铠甲,凛然沉稳地骑行在骁骑营前头,身姿飒爽,卓尔不群,较之长孙氏的娇美,另有一番夺魂摄魄的动人。

    穆清与她一同望了一会子,把不准她的心意,按理说如今她夫妻恭顺,也已诞下子嗣,对英华原不该再有甚么好忌惮的。当下穆清略浮夸地叹了口气,“七娘若记得不错,长孙夫人与英华年岁之差只在一岁上下罢,到底是长孙夫人福泽深厚,已有娇儿在怀,英华……恐怕还得再耽搁一阵子了。”

    “哦?这么说来英华已是定下了人家?”秦王妃饶有兴致地回过头,“哪一家这样有福的?可有个准日子了?英华军功赫然,入男家门后便是向圣上讨要个郡夫人的封号也不为过。”她忽然刹住口,许是自己也觉出话中的迫急来,神色微窘,慌忙寻旁的话去掩盖。

    穆清只作未听出甚么来,脸上绽开一个欢喜的笑,口中称谢,“长孙夫人这一番好意,也不知英华哪一辈儿上修来的福分,我这个做阿姊的,先替她谢过了。因如今八字还未有一撇,且她决意要待收服洛阳王世充后再议婚事,故……”穆清漫不经心地换了手来抱四郎,有意不去看长孙氏的面色,“故英华有无福领了这份厚爱,实尚未可知呢。”

    秦王妃又再谦让了几句,锦绣好话说了一套,穆清亦是极尽了礼数,方才相互辞了,要各自归去。下了城楼,乳母将四郎接抱了去,率先上了马车。有内监上前去搀扶秦王妃,那内监虽低头躬腰的,穆清怎会认不出他正是吴内监。

    于是她顿下脚步,重新堆砌起礼数周全的笑容,趁着左右无人,向秦王妃屈膝一礼,“阿月的事,尚未好好谢过夫人,每每进宫皆寻不到个谢的时机,毕竟宫中人多,这事又不好摆在明面上说,但夫人的恩情七娘全熨帖在心上,一丝都不敢漏下,掖庭宫那边,终究还需夫人多予照拂,莫教她母子过不下去才是。

    趁着秦王妃满口应允的当口,穆清不着痕迹地往吴内监脸上瞟了一眼,分明瞧见他半含着笑,微不可见却沉稳地点了一下头。临别前穆清又是衽敛一礼,旁的人看来,她正对着秦王妃礼别,而她却是实实在在地向那卑微的内监行了一礼。

    ……

    约莫是因为杜如晦随军出征,人不在长安城中的缘故,亦或是,秦王那战神光环牵引去了太子一党大多数的目光,总之永兴坊内外隐隐尾随的目光似乎也少了些许。

    穆清本以为杜如晦走后,胡大郎隔三差五例行的禀报会由她代听,岂料一连好几日皆不见胡大郎的踪迹,耳目虽少了,她亦不敢冒险往崇化坊一探究竟。再三思量下,她只得往东市康三郎的酒肆中散散,好使康三郎带话予贺遂兆,请他去扫听一番。

    “贺遂将军?”待穆清在酒肆隔间中正经问起贺遂兆的行踪时,康三郎的眼睛睁得溜圆,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七娘难不成是不知的么?”

    穆清茫然地摇摇头,心中暗道,他的行踪向来不定,又与我存着那样的心思,我能避则避,怎好时刻在他身上留着意?

    “贺遂将军的家乡在何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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