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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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声声-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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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下床,把灯放到桌边,铺开纸,也不按古文章法,只顺笔写道,“那天从这窗口望到你,以为你会无情走掉,却是没有,望到你身影,没来由的觉的安心。胤禛,这地老天荒,不过是说说,可是心里却盼着有那么一个诺言,浮萍般的身世,总也算有个根了……”想想不妥,便揉掉,扔在一边,仍回床上坐下,抱着温热的栗子坐了半夜,也没想什么。

若是没有那么一个人让你天天记挂着,再平白的日子也慢慢过了。可是一旦每日辛勤上工,为着见上那人一面,由此欢喜半天,日后若有变更,日子就会较之从前难熬。乾清宫里,再没有胤禛出入的身影,我的心一日日灰懒的厉害,连书都看不下去,一次一次望向门外,明知不可能,还是幻想会有他突然进来,早上起床,想到又是没有他的一天,不只一次的想去做个甩手格格,不再去做那个什么乾清宫淑仪。

好在朗世宁从英吉利回来,重又进宫侍驾,我又跟了他去做翻译,胤禛的信也陆陆续续的来,才又觉的日子恢复到正常轨道。

康熙提早搬进了畅春园,因朗世宁所需大量书籍都在景阳宫,我就没跟进园子。只太后想见我的时候命人接我去陪她几天,然后又回宫。康熙是要把圣人的文化思想及中国的民风民俗译成英文,用他的原话是“也使蛮夷之邦明白我泱泱大国风华!”我虽不以为然,然而也遵命去做,我不能告诉他,做了中国的皇帝也不能太自以为是。

朗世宁虽然已算中国通,但终不及中国人更能理解本民族的思想文化。我便将我们预定的内容系统的整理出来,从起源开始,由神话故事作导引,用现象阐述本质,再用各时期主流文化做案例分析,然后我先批注,朗世宁再以西方人的眼光批注。有想法时还没有觉的什么,一系统整理,竟发现实在是个大工程,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要想窥一斑而见全豹,光我一个只了解现代语文的人有些不堪重负。好在三阿哥胤祉也留宫编撰他的《》,他的手底下有一批博古通今的能人,实在省了许多心思。

十三也会写信来,不及胤禛的勤,却比胤禛的长。胤禛的信写起来也板板眼眼,同样是告诉我他们到了开封府,十三会给我描述包公祠的样子,及来往瞻仰的形态各异的人,像是在和我说话,胤禛则用短短几言叙述包公性情,然后举一轶事借古讽今“若我朝有类此良臣,何愁民不安上不宁哉?”

我便回信道,“庸庸若宋者才现包公峥峥铁骨,今清朗世界,若有铁面,恐误了风流江山!”他再回信时连我原来信一并寄回,在上边大大批了X,“小儿胡闹……,此信只供你看看,仍需回寄与我……”与信同寄回的还有各地的小玩物,比如少林寺的练功瓷胎和尚,凤阳的花鼓,江南绣品,竟然还有红艳艳的一块红盖头,是有名的双面苏绣,五彩鸳鸯戏水,并蒂莲花初绽,下坠同色流苏。拆开包裹看到时,我的脸一定比那红绸还红,采青还不识相的一劲儿夸女红好,我觉的她是故意的。但是我最喜欢的是一套江苏无锡泥人,取材虽是古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美女,却一律我的眉眼,或笑或嗔,竟与我一般无二。采青看的直咂嘴,“要是有人这样对我,我肯定上赶着嫁了。”

我笑着啐了她一口,“小小年纪说这话都不害羞!”

采青一刮自己鼻子,离我远一些,“羞?格格说了那么多不害羞的话,今儿倒来说我?还不是有什么主子教什么奴才?”

“什么主子奴才的,惠儿走了没人管你,越发逞的你!”我收好礼物放箱子里,“你想嫁可以给你嫁呀!”

“怕四爷眼里没有我。”采青笑着,过来帮我搬箱子,“呵,都这么重了,四爷是想把整个大清国都给您呢!”

“胡说。”我厉声道。

她也知道失言,忙低了头,“奴婢一时漏嘴!以后再不敢了。”

我叹了一口气,“这话是混说的?多少人为一句话送了命?言语谨慎这点儿,你紧学着些惠儿!”

采青诺诺的答了声是。

原以为他只说差使要办个一年半载,却没料到,他这一出去,就是一年半载,过年都没回宫,只十月间十三因淑珍生子匆匆回来一次,不等满月就又折返,我只从十三口里知道他们进展很慢,阻力重重,这些胤禛信里是不大与我讲。我自知帮不上忙,做了两件毛背心,一件给十三,一件稍给他。他的上边在胸口位置绣了飞燕草。

如此到第二年的三月,我虽不闻政事,但日日守在乾清宫,也能闻到朝中混乱的味道。

几乎日日有资格较老的大臣来向康熙哭诉家中度日艰难,四贝勒爷所行策略太过苛刻,竟然想出拿土地庄园置换的法子……,我在旁边听的绷不住笑起来,正在哭的人边擦老泪边看我,我一低头,“大人您继续,若黎不过联想起一个故事来,实在不好意思,打搅了您老人家。”旁边站的胤禩悄悄用扇子了脸,康熙却饶有兴致的看向我,“噢?若黎联想起什么样的故事来,讲给朕听听。”

我放下手中的文卷,走近了些,“回皇上,是若黎在书上瞧的,说是江南有个富商,搬到京城来,好不容易让自己孩子进了官宦子弟才能进的书院,于是便嘱咐孩子说,如今到了天子脚下,一个箩筐掉下来砸着三个官的地方,你要学会谦虚,咱家虽然有点儿银子,可当官的家里都清廉,所以你切记不能露富。那孩子听了认真记下,第二日学堂上,先生要这孩子跟同窗介绍自己,那孩子便开口说,我们家很穷,我们家的五个厨子也很穷,我们家的六个马车夫也很穷,我们家的九个园丁也很穷,我们家的……”见康熙笑着摆手示意我打住,我方不继续掰下去,胤禩拿扇子全遮了脸,肩膀微抖。底下跪着的人脸白一阵黑一阵,直拿袖子擦汗。

李德全给康熙递了帕子,康熙边擦眼睛边说,“若黎哪里看来的这些玩意儿?朕从来没见过。”

我一笑,“你哪里会看这些,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也就若黎等无事才翻翻。”

“那一个箩筐掉下来砸着三个官的话有趣!”康熙笑着点点我,喝了口茶,“书里也有说么?”

“是十三他们出去听到学给若黎的听,若黎照样儿搬出来的。老百姓说的话原是实在些。”我笑着回答。

“哦,老十三可不跟朕说这些话。”康熙眼风一扫,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我心里一惊,只得答道,“您是君,这些不入君臣之道的话断不敢造次出口。今儿也是若黎口无遮拦讲了,恐有惫圣听!”

康熙微哼了一声,“老百姓说的话原是实在些。”康熙重复一句我讲过的话,辩不出是何表情,我不敢多言,只垂手立在旁边。良久,他突然向下说道,“玛纳哈,你先下去吧。你是大阿哥的岳丈,按民间的讲法,你跟朕是亲家,如今你求到朕头上,朕没有说不帮的理儿。不过这事儿朕是交给四阿哥办了,若他办的不公道,朕自有说辞。朕帮着你,你也该为朕考虑不是?”

玛纳哈俯身磕了个头,也没多说,便退了出去。

玛纳哈一退出;“哐”的一声,康熙摞了茶碗,也不看谁,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回身盯牢胤禩,“老八,你是为谁来了?”

胤禩一惊,慌忙跪下,“儿臣不敢!”

“哼,不敢?还有你们不敢的?老十跳着脚,那是骂谁呢?”康熙冷冷道。

胤禩头贴着地,“皇阿玛明鉴,老十的性子您也知道,急起来不管不顾的,一时失态也是有的,儿臣已经说过他,这会子已经安分,皇阿玛您就饶他一回。”

“哈!”康熙仰头冷笑,“朕说他都不及你这八哥管用啊!”

“皇阿玛!”胤禩惊慌叫道,跪着前走几步,“皇阿玛此言令胤禩无地自容,请皇阿玛收回。”

康熙不语,冷眼看了一会儿,复又坐回,“我一句话就令你无地自容了?老四他们立了军令状走的,到时候他们完不成差使,就叫老十到菜市口当着老四和老十三的面跳脚去。”

我猛打了一个激灵,这话什么意思?偷眼去看康熙,面色微愠,胤禩则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想起十三跟我说起难办时的神色,定是有许多难言之隐,单是这些兄弟们使的绊子,怕都够他们吃半年,胤禛和十三立军令状的事儿,我如今才知道,怕是其他人早就知道。瞅瞅跪着的胤禩,他真的就开始……,心里头顿时五味杂陈,我背过脸去,不忍看胤禩狼狈的样子,本来那点儿怜恤他的心,也全消了。

“若黎。”胤禩走后,康熙突然声音疲惫的叫我。

我答应着,看他歪在引枕上,闭着眼睛,已不是那个傲视天下的君王,而是个焦虑的老人。“要给您拿东西盖下么?”我轻轻问道。

他摆了摆手,“给朕读段书吧。”

“您想听哪段?”我问。

他不再吭声,我知道是要我选了,想了半天,便朗声背起了《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心相近,习相远……”

背到一半时,康熙突然坐起来冲我笑道,“若黎是在安慰朕么?”

我忙躬身道,“若黎不敢。”

“这三字经,若黎可全懂了么?”康熙笑着问。

我摇头,“没有。”

“小儿都敢自夸懂了,若黎怎谦虚?”康熙收了笑,一眼不眨的盯住我。

“小儿懂是因小儿明白那些道理。若黎不懂是因若黎不能紧遵道理。”我如实回答。

康熙沉吟了一会儿,摸了摸下巴,“不能紧遵道理!若黎,你想跟朕说的,朕何尝没想过,只是人心难料啊!朕的那些儿子,个个都想显示能耐,朕……很难做。”说着闭了眼,我也不再吭声。

“若黎,你觉的十三怎样?”许久,康熙幽幽问道。

“皇上要若黎评他哪点?”我疑惑问道。

“都说说。”康熙依旧闭着眼睛。

“十三性格内敛稳重,识大体,晓大义,懂顾全大局,只是……”我住了口。

康熙睁开眼睛,“只是什么?”

“只是为人太过实诚,若生在一般人家,或为侠士,或为清僚,均可是一方百姓之福,今生在帝王家,怕不是他的福分。”说完低头,等康熙发言。

康熙先是笑笑,用手指轻轻敲着茶碗,声音不大,每一声都震的我心疼。终于,“若黎说的是。”说罢站起身来,背了手在屋子里来回踱,“若黎,你去过十三家里,喜欢么?”

我一笑,“嗯,有一处院落挺喜欢,当初十三建府时原是问过我。”

“十三的侧福晋生了个小格格,朕还没瞧过,十三忙的怕是满月酒都没摆,等十三回来要补上。”康熙看着我说,“十三的侧福晋可还好?”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一连串关心十三家事做什么。“回皇上,十三福晋性子天真活泼,若黎与之颇谈的来。”

“哦,回头你着人告诉十三家的,有空来宫里,给朕瞧瞧他们家的小格格。”馨兰捧了茶来,我端了递给康熙,康熙不接,盯着茶碗半天,“若黎,十三当娶个嫡福晋了,你觉的谁合适?”

我一怔,余光里瞅到馨兰神色微动,但立即躬身退出。喉咙里干的厉害,看看手中的那碗茶,很想自己先喝了,康熙却接了过去。“若黎不敢妄言,哪家姑娘好,皇上和娘娘们应都看在眼里。”

康熙喝了口茶,先看了我脸色,继而说道,“前一阵子答应太后,等你孝满就给你寻个好人家,如今时间快到,你可有中意的?”

我低了头,脸不是红,而是白,腿也微微抖了。

果然,康熙缓缓开口,“你嫁十三怎样?”

第33章

手指甲使劲儿扣进手心里,我才控制自己不失声叫出来。

康熙侧头问道,“你不发表意见?”

“皇上若主意已定,若黎没有意见。”我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

“哦?若黎是学聪明了。”康熙笑着说。

手心开始黏了,大概是抠出血来,“若黎不能叫人说若黎不愿嫁十三。”

“你还是不想嫁不是?”

我不吭声。

“那你想嫁谁?”康熙稍微谢了脸看我,声音不温不火,像是以为慈祥的老者在关心他的晚辈。可是我却知道,我若答错一个字,害的人就不仅仅是我一个。

低头凝神看自己的脚尖,鞋子还是去年馨兰做给我的,浅黄的缎面,绣着双飞燕子。

等屋子里空气凝的差不多时,我方低声答道,“若黎谁都不嫁。”

“叮!”是瓷器互撞的声音,上好的青花瓷碗,借了水性越发的轻灵。

康熙叹了口气,“朕不逼你!”

我腿一软,李德全从后边赶过来扶住我。

出得乾清宫的门,张开手,手心里已一片模糊,红的触目惊心!

等胤禛和十三回宫,已是六月初,十三府里连下了两道旨,第一道是十三差使办的好加封为贝子,俸禄涨一级。第二道是赐兵部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氏馨兰为其嫡福晋,择日即可迎娶。

我是在佛堂上见着胤禛和十三的,他们一起来看望苏麻喇姑,苏麻喇姑表面上是微有小恙,却屡调不好,她又不肯看太医,亦不肯吃药。平遥于去年出宫,新来的宫女看着使不上力,我便得了康熙允许来照料苏麻嬷嬷,若没有什么大事,便日日呆在佛堂,连手底下要翻译的东西也在佛堂做。

他们来时带了信阳毛尖,是刚出的新茶。我因之前与康熙的那番对话,虽心里明白断不会传到十三那里,可终究是觉的尴尬。便也不要采青她们动手,自己到后边煮水泡茶。第一遍水冲过,洗了茶盏等,再冲第二遍,褐色的芽尖便于浅绿的茶汤中舒展开来,逐渐旋成枝头的模样。新茶的清香也在袅袅的水雾中四散漫开,我心底的忧伤便也同茶香一同氤氲弥漫。

端着茶盘一步一步走的谨慎,恐溅出一丝水渍。十三扶着嬷嬷看院中新拔的笋尖,屋内剩稳做摇扇的胤禛和战战兢兢的采青。见我进来,采青连忙来接,被我挡下,轻轻搁在胤禛旁边的几上。他合扇子在手中,把我望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倒瘦了一圈儿。”

我起身努力一笑,“夏天总不免会清减些。”放了另外两盏茶,自己在另一边椅子上坐,噙了些茶在口中,抬头刚好可以看到屋外的嬷嬷和十三,颇有兴致的扶着竹竿谈论些什么。

一年多未见,十三于英挺中又多了许多成熟稳重之气,举手投足间已是十分男子气度。大概说到高兴处,咧了嘴轻笑,露一口整齐洁净的牙齿,嘴角的笑纹让人觉的心安。是一个可以放心依靠的男人!

十三突然转头冲我一笑,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脸已经木了,下意识的揉了揉,垂下头来摆弄捏在手中的帕子。十三扶嬷嬷进来,“孙儿回程专门取道河南,带了这信阳新茶来,倒比往常供的那些还可口些,今儿来,也带了给祖母尝尝。”

嬷嬷只是笑着,也不吭声。我和胤禛都站起来,我于另一边搀住她,采青理了理塌上的引枕,我们方扶她慢慢坐下。嬷嬷坐下,看了我一眼,便向旁边取了茶碗,细细喝了一口,“嗯,是比往日那些更清爽些。”搁了茶碗,示意我们都坐下。

依次坐了,却没有话,于佛堂处原就闷些,我又心有不专,更懒怠讲话。屋子里就只剩各人均匀的呼吸声,就着屋内稍暗的光线,竟有些诡异。嬷嬷坐在高处,逆着光,整个脸部便处在一层阴影里。她虽已有九十岁,脸上并不见太多皱纹,无焦点的眸子遮在低垂的眼睑下,下巴尖的厉害,像中国古代神话里的巫婆,张口便是预言。然而她并没有开口,静了好一会子,自己站起来朝里走,也不和我们招呼。我们也只是站着,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

“我身上可有什么看的?你那样儿瞅了我半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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