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妃方才夸樱若的那句话,多少有些敷衍的意思在里面,但是提到三殿下高舒皓,那褒美之意却是真真切切地,她道;“公主说得不错,三殿下那模样生得简直就是无可挑剔,远远地要胜过其他皇子,真不愧是慧妃所出,也不得不说是继承了父母好皮相。”
太后微微沉吟道:“哀家看皓儿长得泰半像他母妃,不是十分像皇上。”
灵犀将樱若放在膝上,抓了些瓜果糕点等零嘴给她,听太后说话仅是抿唇笑着,“小孩子脸盘末长足,大概看不出来什么,等大了才晓得长得像谁。”
端雩随意地弹一弹衣袖,呵呵地笑出声,道:“母后,其实皓儿相貌生得清秀细致,若是乍一看,还真像是唇红齿白的女弦子,不过眼下只有六岁,等到十几岁就有男孩的样子了。”
絮絮地闲话一阵,端雩说乏了要先告退,瑶妃见端雩公主动身,亦是同她一齐出去,这下太后跟前惟余下灵犀和我,还有樱若。
原本昕大人讲话,樱若有些心不在焉,但听到三殿下她却是来了精神,樱若有时虽莽撞,但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小人精儿,见她们都走了,我跟灵犀都不大讲话,她支着脑袋,清脆地出声问道:“皇祖母,三哥哥什么时候过来呀?”
太后未答,而灵犀看看外头天色,笑着说道:“小郡主现在还是未时,三殿下许是再过一个时辰也就下学。”
太后却像是看穿她的小心思,道:“你乖乖地在天颐宫中。绝对不许像上回那样再偷偷跑到上书房去,皓儿本来就耐不住性子读书,你再这么去引逗着他,更没有那份心思了。”
太后摸摸樱若的小脸,笑道;“皓儿自小就淘气爱玩,现在倒好,让这两个小冤家凑到一块了。”
太后笑意盈盈地爱称两人是小冤家,想是打心眼里疼爱这双孩子,“樱若眼看着也五岁了,再过两年也可以将《女则》、《女训》等书学起来,女孩子家读书不为修成什么大学问,但凡认得几个字,通达些事理就足了。”
我心中忽然水漾般地一动,说道:“太后如此说,但《女则》之类文字深拗艰涩,不如先学嘉瑞公主所著的《闺阁训言》,文字浅显,表意直白,数十年来为胤朝女儿闺阁开蒙之书。”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点头道:“宸妃说得不错。”
颜倾天下遥山眉妩来时意4
那时,樱若看神色似已是厌烦,她乖顺地让灵犀抱了一会,但到底是好动的性子,左腻右腻地不肯安份了,刚才的冰碗喝下大半,这叫早就饱了,手指无聊拨弄着那些糕点,她手心中包着颗浑圆的樱桃,一时没抓稳“咕噜”地滚了出去,她“哟”地轻叫声,便要挣脱着从灵犀膝上滑下去找。
我见樱桃滚进某个旮旯角落里,伸出一只手挡住她,柔声劝道:“郡主,别捡了,滚着尘土不洁净,盘子中还有好些。”
樱若那一张细白纤巧的瓜子脸上,那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难得肯听话地应了。我想到出来已久,也是时辰回去,太后是慈和之人,留下灵犀陪着,细心嘱咐两句,便让我回去。
我从天颐宫出来,走了还不到一射之地,听到身后隐约传来些响动,叫头竟是樱若跑着追上来,我见是她,一时诧异问道 :“小郡主怎么是你?太后不是不准你出天颐宫么?”
“樱若说想去冰璃宫那里玩,皇祖母准了,说不可烦扰着宸妃娘娘,并且只消半刻就回来。”樱若上前用两只肉绵绵的小手拉住我的农袖,满脸稚气地哀求道 :“宸妃娘娘,就带樱若去吧,樱若一定安安静静地不烦到您。”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她,那可怜可爱的小模样,真的让人实在舍不得拒绝,樱若见我不言语,以为我不答应,她一抬手,神态娇蛮地指着身后那名长相敦实的妇人,急得跳脚道:“瞧瞧,有乳母跟着,樱若绝对不是瞒着皇祖母跑出来的。”
我原先就不曾疑她,见她如此不禁展颜笑了,温柔地携过她一只小手包在掌心中,领着她朝冰璃宫的方向走去。
樱若是活泼开朗的性子,我手牵着她,她走路却是不大肯安分,一路上蹦蹦跳跳,看到新奇事物就挪不开眼睛,非要停下来瞧瞧。我自从病后,性情沉静许多,时常也不多说话,而她就像只欢快扑棱翅膀的稚鸟,开始唧唧喳喳地讲着她与三殿下之间一起玩的趣事。
外头阳光正好,天地明媚如许,前段日子刚抽出嫩芽玉苞的柳枝,原先单薄的新青之色现长成渐深的碧绿,远远看去那碧色连绵,磅礴如海。繁盛一时的单绡杏花、重瓣梨花等几经吹落后,花事寂静不少,太液池的清濯柔波中冒出好些小荷,亭亭玉立,那尖尖若蹙的花苞尚**紧密,未到盛开的时候。
放照看去,满日极好却有些寥落的景致。此刻,我忍不住暗想,在这宫中,我与她不过见过寥寥几面,不知为何,我会对这个樱花般娇美可爱的小女孩,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
想着想着,心思不由生出一线旁逸,想到那日上林苑中,在跌倒叫扶住我的那温若春风的力道,回眸时,惊鸿的刹那,那张男子俊美如俦的面庞,深深地倒映在瞳孔中,以及含在唇角那抹稀薄的笑意,他的手握住,但又放开。
想起邢晚,离开雪芙殿后,与那道孤清寂寥的身影比肩站在湖畔,良久却是默然无言,唯有仰首看着漫天璀璨的烟花,盛放之后化作无数银色的流星坠落,然后一朵一朵地湮灭在清冷的湖水中。
那样的眉目,那样的轮廓,仿佛慢慢地跟某个深藏着的印象重合。我不由得笑自己,怎么会无端地想起他来,他的身份是亲王,已有贤妻美妾,并且还有一个先王妃所出的女儿,而我是皇上的宸妃,是他名义上的嫂嫂,我们之间怎会存在什么交集。
樱若正说得开心,看到我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冲我喊了声:“宸妃娘娘。”
那声清脆的童音蓦然惊得我叫过神来,我浅笑着掩饰方才的失神,问道 “郡主很喜 欢'炫。书。网'跟三殿下一起玩么?”
“喜 欢'炫。书。网'。”樱若粉脸一红,那话不假思索地说出口后,她却是后悔起来,跺着脚矢口否认,愤愤道:“不喜 欢'炫。书。网',三哥哥老是欺负樱若,樱若蕞不喜 欢'炫。书。网'三哥哥了。”
“怎么,三殿下会欺负郡主?”我笑道
樱若点头,赌气般地嚷嚷道:“三哥哥他到底是哥哥啊,可是他坏得很,什么都不肯让让樱若,而且还爱耍赖,就像上次明明就是樱若的萤火虫比他多。”
我身后的侍女都笑了,我亦是付之一笑,樱若真真小孩子心肠,天真恪纯,无忧无虑,但那份无忧也着实让人羡慕。
樱若轻快地蹦跳着,偶尔还会停下来,伸出足尖击踢草丛间的一瓣半老的落花,若是看到蜻蜒、蝴蝶等在花丛中翩翩飞着,脚步就愈加挪不动了。
“小郡主似乎跟三殿下极处得来,那以前在王府中谁陪着你玩,乳母还是婢女?”我问道,樱若她是韶王的独生女儿,虽然被千宠万爱着,但无半个兄弟姊妹,也是难免寂寞。
她低首似在沉思,说道 “都有吧,王府中还有几位小哥哥。其实父王不太有空陪樱若的,云姨人很好,对樱若也很好,可是樱若老觉得……”她微蹙眉,仿佛不知应该如何来说,唇齿间忽然“嗤”的一声,她那么小的年纪,倒是将鄙夷的情态学了十足,“殊姨她就不必说了,她巴不得看不见樱若才好呢。”
我浅笑,,想起以前听宫人们提及过,韵淑郡主的生母,先王妃琅嬛早己亡故,而樱若一直不肯喊庞微云“母妃”,也是知道母亲过世一事。
我握着那只小小白嫩的手,纤小到可以完全包裹在我的掌心中,她的手温热柔软,就像一团小小洁白的棉花,几乎感觉不到手心的纹路,肉绵绵的柔若无骨。
这时,她忽然停下来,我垂首看她,这回她不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物,巴掌大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如大人般的忧愁之色,她细声细语地问道,“寿宴的时候皇祖母还催着云姨呢,若是云姨真的给樱若生下弟弟妹妹,你说父王还会像现在这样疼樱若吗?”
我料不到她竟然会这样问,霎时一愣,若是庞微云为韶王诞下子女……我心里陡然有点针刺般异样的感觉,让我心神蓦地泠泠一惊。但我毕竟不能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失态,笑意有些干涩道:“要真有了弟妹,郡主就多了玩伴,府上也热闹许多,不是很好么?”
“樱若不想有弟弟妹妹,樱若从小就有的是玩伴,但那些玩伴不会跟樱若抢父王啊,要是弟弟妹妹,父王就会去疼爱他们,就不会疼樱若了,还有云姨……”樱若毕竟才五岁,很多心中所想的事,却不知怎么用言语表达,她吮着一根指头正冥神想着,忽然抬起一双晶亮的眼眸看着我,那般清澈剔透,不容纤尘的眼神,看得我从心底渗出一丝慌乱,瞬间化作层薄薄的冷汗幽凉地附在背脊上。
其实我是明白樱若未说出的意思,我眼前这年仅五岁的小女孩,真真是个心思伶俐、狡黠过人的孩子!庞徽云向来待她极好,她却是一直不肯与庞徽云亲近,她早已感觉到若是庞徽云有了生养,到底是会以亲生骨肉为先,迟早要与她疏远。她也早感觉到她虽是长女,但到底是没了生母照拂,今后日子多少坎坷些。
我心中暗暗惊讶,如此的聪明灵透,实在不像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刹那间心口莫名感到一阵窒闷,刚才还能敷衍两句,眼下我张开嘴,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樱若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纵然有些愁绪很快就像风一样地吹散了。不知不觉走过太液池,樱若欢畅地轻呼一声,忽然用力挣开了我的手。
我惊愕地回过神,看着她喊了声:“小郡主!”
我瞧见她竟是往上书房的方向跑去了,那上书房正是皇子日常读书的地方,她跑得极快,我自然追不上她,身后的侍女没有我的命令,都是伫立在原地,而那名带出来的乳母低低地叫了声“坏事”,就忙不迭跟了上去。
我微有些着急,喊道:“小郡主快回来,太后说过不准你去上书房的。”
樱若回头冲我做了个鬼脸,声音甜甜地道:“一个时辰早过去了,三哥哥下学了,樱若再去找他,皇祖母可不会说什么的。”
我在那里站着,渐渐地看她人影远了,心中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一时明白过来,樱若她口头上说想去冰璃宫,先求了太后又求了我,事实上心里打着要借机溜出去的主意。
“这小女孩真是……”我不禁莞尔,直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才由侍女扶着,缓缓地继续朝冰璃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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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若因着上回借助我偷跑出天颐宫的事,心里许是对我有些歉疚。时而会跑来冰璃宫中看我,有时是她,有时是她拉着三殿下高舒皓一道过来,但她记住了太后的叮嘱,不可烦扰了宸妃静养,每次来都是收敛着性子,安安静静地坐着看我翻阅书,或是与我说几句话,冰璃宫中素来死气沉沉,樱若的到来却是增添了许多生气和茭声,漫漫时辰也就这样恬和地打发过去。
那日,樱若和高舒皓玩耍了一阵,正相逐着离去。我临窗坐在张红术圈背椅子上,手中执了一卷书,看着一双稚子如此无忧无虑,双靥不由染了笑意,道:“三殿下与小郡主一见如故,虽是堂兄妹却格外亲厚,整日承欢太后膝下,怪道太后常眉开眼笑地说是她的一双金童玉女。”
“可不是这样,颐玉公主是三殿下的皇姐,颐蔚、颐柔两位公主是三殿下的皇妹,这亲姊妹都不见得有这么亲近的。”听见我说话,旁侧有个服侍的嬷嬷立即殷勤地凑上来,窃窃说道;“不过娘娘,老奴听宫里的人说,这金童倒的确是金童,三殿下可是皇上和慧妃娘娘亲生,那副相貌好得简直是跟神仙一个模样,可是小郡主嘛……”
我淡淡她看了她一眼,并未有打断她的意思,那嬷嬷也就顺着刚才往下说,“这韵淑郡主的生
母是琅嬛王妃,琅嬛可是能与咱们嘉瑞大长公主比肩的人,老奴虽没福气见过,但看到大长公主如此美貌,琅嬛定是不用说了,而韶王殿下也不用说是一等一挑尖的人物。老奴见了郡主几回,要说容貌端的只是周正秀丽,实在看不出有倾国倾城的底子在。说实话还是我们的颐玉公主生得好些呢……”
直到她说完,我都未说什么,玉笙却是有些忍不住,她客客气气地打断道:“嬷嬷,您出去好生看看三殿下和小郡主罢,娘娘这里有我在。”
那嬷嬷出去了,玉笙心中有些不快,这时方才嘟哝起来;“那些婆子老喜 欢'炫。书。网'嚼些舌头,以前说哪宫的娘娘长碍如何美貌,现在又议论起皇子公主们的容貌长短是非来了,年纪都还小着,哪里瞧得出来,就算真的是倾国倾城放在眼前,也要看人的眼睛俗不俗了。”
正当这时,听见一阵笑声,紧接着一把温厚利落的男声掷了进来,“难得你也会说这么刻薄的话。”
抬头看见四五个宫女、太监簇拥着争相撩起帘笼,忙得跪下行礼,口中大声道:“参见皇上!”
玉笙脸上一红,微微紫涨,流露山窘迫之意,想必刚才无意间说的话已被奕槿听了去。毕竟她是我的贴身侍女,奕槿也没有丝毫为难她的意思,“哈哈”朗声一笑,挥手让屋里的人都下去。
我此时落座的地方略小,容不下两人并肩坐着。我起身让给奕槿,自己在旁侧一张黄藤木椅坐下,奕槿却是拉住我,手中力道收紧,我感觉足尖一轻,他已把我放在膝上。
我的长发迤逦如云,几缕垂落在奕槿肩上,他双手轻轻地捧着我的脸颊,恍如捧着世间至宝,他凝视半刻,神色认真地道:“你就是朕的倾国倾城。”
我“扑哧”地笑出声,一时玩心乍起,用手中的那卷书去戳他的额角,“你哄我罢,我现在这样,哪有半分倾国倾城的样子。”
左右留在冰璃宫中不出去,我穿了件素白裙衫,柔软细密的料子,清简得无半根金丝银线,也无半分垂珠缀玉,这般素雅洁净的颜色衬得面庞愈加显出几分纤弱不甚,惹人肆意怜惜不已。
奕槿朝我温和笑着,一掌就捉住了那书卷,他感慨地道:“颜颜,容颜如昔,但十数年间,朕
却是老了许多,你以前淘气老爱管朕是否刮尽胡茬,现在你帮朕看看这鬓角,是否有白发了。”
我瞥眼看他鬓角乌黑如墨,心知他在是逗我,轻轻推开他道;“皇上说笑了,哪有什么白发。”
奕槿却是将我抱得益加紧些,将那卷书随手搁在一侧,看了眼笑道;“颜颜这些年虽病着,倒是没将这些书落下。”
我侧着头,说道:“不过是闲来时看看罢了。”
奕槿遵:“刚来时正好看见皓儿和樱若从你这里出去,樱若大大方方地请了安,倒是那皓儿见到是朕惊得忙不迭躲起来。”
我闻言,抿唇笑道:“三殿下现在本是上学的时辰,想必是从上书房偷偷溜了出来,这会子撞见皇上能不害怕么?不过皇上不必跟他计较,小孩子玩心重,少有几个能耐得住性子读书的。”
“你倒会为他说情。”奕槿含笑看着我,那笑容中徐徐晕开暖意漾漾,他拥紧我的肩膀,似是玩笑地道:“要说还是这樱若,整日出鬼主意上哪里去玩,皓儿本就贪玩,现在愈加不肯在读书上放心思了。”
我在奕槿怀中发出微弱地“呀”一声,不假思索地辩解道:“不关樱若郡主的事。”
那刻变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