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我和额娘说起……想奖赏抚恤西南和东南前方将士的事情。”
我不解地看着他。
“额娘不同意。”他丧气地说。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会儿孝庄太后当着他面问我给下人加俸的事儿,原来是冲着他去的。
我问:“那太后为什么不同意呢?凡事总得要有个理由的吧。”
“户部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点个头,那太后不同意是肯定的了。你没钱打什么赏啊?打空赏?
“那个,钱要不够的话,要不就看着把抚恤的事情办了……打赏不妨再缓缓啊。”
我连他说的西南东南在打什么仗都不知道,就跟着说说白话。反正发抚恤也是件要紧事儿。
他看起来很不甘心,低头不说话。
“其实当皇帝和当管家差不多,不过就是家当大了点儿,人也得更操心。”我点点头说,“你也别太烦恼了,家长里短的还难免磕碰不顺心,更何况国家大事艰难得多。”
他抬起头看着我。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说话走路吃饭做事的,都得学啊。你年纪也不大,当皇帝这事儿又没人教,你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慢慢摸索吧。”
我停下来,看他居然眼睛都不眨地看我,奇怪地说:“你看什么?”
第一部分 第19节:第四章 瓜子茶话会(4)
他忽然嘿地笑了一声,听不出到底是善意还是冷笑,说:“额娘倒没说错,你比以前……确定很不一样了。”
这话要是我刚穿过来的时候说,铁定把我吓晕了。可是现在说,嘿嘿,我天时地利人和都掌握在手里,怕你才怪呢。
“竹子两天不见还拔三节呢,人变一变有什么奇怪的。”我斜眼看他,“倒是你,你是不是打算三年五年还保持原样不变呢?”
这话大概多少刺激到了他身为帝王的可爱自尊心,他横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他的折子。
也不知道那破纸上到底写什么了,他居然还不打算换一张。
呆坐着太没劲了,搁我自己侧宫这会儿可是下午茶时间啊。我招招手,那个收拾完东西的小太监过来了。
“有什么茶点吧?”注意,我说的是“吧”,不是“吗”,这表达了我对茶点不容忽视的渴望。
“有。”小太监底气不足地说。
“有什么?”
他小声又迅速地报了一串点心名饽饽名蜜饯名……说得真是又急又快像梭子一样嗖一声就从耳边飞过去了,弄得我光听见“瓜子”二字。
“给我拿碟瓜子来。”
小太监继续用要磨死人的音量问:“要什么口味?”
耶?这还有多种选择?
“都有什么味儿的?”
小太监于是又开始了疲劳轰炸似的报品名,好在这次规格少,吱溜一下也就报完了。
“那就……那就五香吧。”什么桂花瓜子玫瑰瓜子的,听起来像香水多、瓜子少。
小太监很利落地出去了,然后又很迅速地回来了,茶盘里端着一碟瓜子和一杯茶。
我坐在炕沿上嗑瓜子儿,壳儿都堆在茶盘里,时不时就口茶,手里的《三国》虽然印刷质量不够上乘,字是繁体,竖排版右开……我也将就看看,反正这间屋里肯定找不出玄幻言情耽美恐怖这些小说来。我嗑瓜子儿的功力可是千锤百炼过的,不但快,而且没声儿,嗑完的壳儿上不沾唾沫,基本上还很完整。
瓜子儿这东西是越吃越香,我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杯茶,小太监又过来给我续水。
一碟嗑掉一半儿了,一片壳儿没抛准,掉地下了。
我基本上已经在短期内培养出了自己的剥削阶级习惯,东西掉在地下绝不自己拾。
果然不用我动手,就有只手伸过来把那片壳儿捡起来了。
咦?
我抬起头,顺治站在我跟前,拈着那个壳儿,用一种“你吃得倒香”的眼神,有点怨念地盯着我。我记得老家养的猫就是这个眼神儿,常在你吃东西的时候站在你脚边盯着你,一直盯到你从嘴角省点出来扔给它为止。
我很顺手地捏了一小撮,递出去。
他盯着我看。
忘了,他不是猫……虽然身上那花团锦簇的褂子上也罩着光滑毛皮……
就这么诡异地对视了几秒钟,他把瓜子儿接过去了,一屁股坐我旁边儿,也开始嗑。
真是……丢人啊!
他嗑的动静就大了,而且技术明显不精熟,仁儿没吞下去,瓜子壳又沾在嘴边儿,得呸呸地吐掉,一点皇帝风度也没有。
吴良辅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了,谄媚地说:“皇上不用费事,早备了嗑好的净仁儿,省劲儿。”
皇帝头也不抬,手挥了挥,他没拍上马屁,又灰溜溜地站边儿上去了。
“这还是自己嗑着香。”
我点头,“那是,嗑瓜子嘛,让别人嗑了你得着什么好处啊。”
皇帝没我讲究,嗑的皮儿壳儿扔了一地,反正又不用他来打扫。
“你这点儿倒没变。”
“嗯?”嗑瓜子儿?难道以前的静妃也是嗑瓜子儿的好手?
“你就不怕我。”
哦,是这个。
“你想让我怕你?”
“以前想。”
这话说得。
“那现在呢?”
“现在觉得……别人都怕我,你要是也怕,其实没什么意思。”
嗑瓜子儿肯定要就水,他很顺手地就拿起我喝的那杯,咕咚灌了一口。
得,他倒不怕不卫生……我虽然没洁癖,不过谁知道这皇帝有没传染病?这年头的人可都没打过预防针,我面前这个倒霉皇帝据说是得天花死的。
第一部分 第20节:第四章 瓜子茶话会(5)
你喝就归你吧,我让给你。
皇帝咂咂嘴,又冲我伸手。
盘子就在跟前,你不会自己抓啊?
我只好又捏了一撮递给他。
皇帝的速度显然放慢了,一个瓜子壳沾在嘴角,用手指捏下来。
“吴亲王的事儿……你,你也别总想着了,啊?”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儿低声下气的意思啊?
吴亲王……吴亲王是谁啊?
啊啊,想起来了,吴克善亲王吧?静妃她老爹,顺治他大舅。
他怎么了?
看顺治那个脸色,好像有愧似的。
估计那老头是被废后的事儿气着了吧?是气病了?总不会是气死了吧?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
“快过年了,你也别老穿戴得这么素,皇额娘看了……也,也总过意不去吧。”
得,这老头儿八成是被气死了,要不然皇帝的姿态不会放得这么低。
这家伙以前一见我就找碴儿,刚才还找过一回,现在突然变成这态度……难道他以前都是揣着棉花充胖子,其实是外厉内茬自己在心虚?
说得也是,两口子闹离婚把老丈人兼亲舅舅气死了,是个人都得过意不去一下吧?这么一想,太后对我这么好,又宠又护的,不会也是气死了哥哥心里抱愧吧?
有可能呀有可能!
“嗯。”我点头,不能跟他扯,说不定扯着扯着牛皮就扯破了。
“天不早了,我回去吧。”我拍拍手,从炕上下来。眼看要天黑,我还是早点儿回去的好,难不成我还在这儿陪他过夜?
想想都打哆嗦……虽然皇帝和我相看两相厌那啥啥的,不过天黑了一男一女在屋里待着也不是回事儿。
“那个,不急。”他说。
我从鼻子里出口气儿,这位,您还有什么话一次说完,咱各干各的不好吗?
“你还是恨我吧?”
我摇摇头。
“你不用瞒,我知道……”难得一见,皇帝软弱起来没完,“不过你放心……我总会好好照顾你的。”
有心,谢谢,不必。
你这大树护不了谁,能护着自己就不错了。再说,指望你照顾,你死了我可就没盼头儿了。我还是指望着孝庄太后,比你可要强多了。
第一部分 第21节:第五章 特殊的床罩(1)
第五章特殊的床罩
生活是沉闷了点儿,但是沉闷总比动荡不安要好吧?要是让我附身到什么三国两晋南北朝,又或是五胡乱华什么的时候,朝不保夕的生活倒是不沉闷了,可我去吗?
那天的僵局是因为瓜子儿打开的,也是因为瓜子儿而结束的,因为他心不在焉地吃最后一粒的时候被瓜子壳给卡着了,脸涨得通红,咳得是惊天动地,慌得底下的人都在乱跑。
我张罗着让人给他拍背灌水,咳到后来总算把那片壳儿给咳出来了。真不容易!
磨叽着就到了晚请安的时候了,顺治要去慈宁宫,我也就跟着一道儿去了。到了慈宁宫,孝庄太后那里的小厨房正端了一盘子新蒸的饽饽,刚出笼的面食闻着还真是香,几碟又像点心又像零嘴儿的小菜,椒盐羊肉脯、炒得又辣又香的野鸡丁儿,还有素的——麻油拌荠菜、卤水豆腐皮儿,都是家常菜,可味道是真不错。太后的小厨房功力不凡啊!我觉得比那一盘盘呈样的御膳显得可口多了。
孝庄太后看到我们一块儿来,心情明显是比早上好许多,招呼我们坐下一起吃点心。我吃了两个饽饽,又扒了好多菜下肚。孝庄和福临都没我吃得香。到后来肚子已经饱了,可是那个羊肉脯我还是舍不得放下,捏了一块还想再捏一块。
“行啦,你带回去吃吧。”孝庄太后漱过口,拿着帕子擦嘴角,笑着说,“怎么刚来的时候,看着皇上的脸这么红呢?让风吹着了?”
我笑,“不是,是我们刚才在乾清宫里嗑瓜子儿来着,他让瓜子壳儿卡了一下,脸是呛红的。”
孝庄太后也跟着笑,顺治的脸可疑地又红了,不过这次肯定不是呛的。
“乾清宫里暖和吗?”这话是问我的。
“挺暖和的。”我想想又补充一句,“就是天天别忘了开窗户换换气儿,我觉得那屋里有股气味儿。”
孝庄太后点点头,吩咐道:“说给跟来的人记着,这话在理,屋里总不透气可不行。”
我们这么坐着,顺治皇帝说要走,我也起来告退。出了门我就和他不走一个方向了。这回他没有再挽留,我就跟他弯弯腿意思意思,算是告别了。
侧宫里的人看我这会儿回去了,未免有些希望落空的惆怅,喜福就上来伺候我换衣服。外出旗装的领子太严谨,穿着不是太舒服。我这侧宫里不来客不见人,进屋就可以换家常衣服。圈着小毛围领的宽身儿旗袍,宽边儿窄袖钉着小巧的贝壳扣子,外面套着云肩罩褂。布料都是素色的,有点浅浅蓝色的底上浮着一小枝一小枝的兰花,看着就舒心。
“娘娘……回来啦?”
可不是废话吗,我要没回来你难道见着鬼了?
“在乾清宫……还顺吧?”
这话问得真有艺术,我点个头,“顺啊。”
喜福就纳闷了,“那娘娘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啊?”
闹了半天是为这个,我笑笑,“在慈宁宫请完安,就顺腿儿回来了呗。”
她啧一声,脸上露出又失望又诡异的神色。
难道这丫头还想我不回来,去跟顺治一块儿过夜啊?切,小小年纪一脑门子不纯洁思想。
“啊,是了,娘娘走后太后让人送来了一匹缎子。”
嗯?
我愣了一下,“什么缎子?”
“奴婢没敢看,包着的。”
奇怪,不早不晚干吗送匹缎子来给我?
我让她捧过来,外面包着一层桑皮纸,摸着挺软和。
“拆吧。”
喜月过来,拿着小剪子将包皮纸剪开,里面的布料露出来。
我愣了一下,指指茶几,“放下吧。抱着多累。”
“娘娘,这料子真是好看啊!”
何止是好看啊,一露出来的时候亮丽得都刺眼。
大红的闪缎上面绣着金线的妆花,那料子的红可真是正啊,红得跟团火似的,一定非常贵,这么扎眼的颜色在我这个侧宫里……可是从来也没有出现过。
发完呆了,三个人开始讨论。喜月喜福对我比以前也随便多了,也敢说话。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看出或猜出我是假货?不过我是真是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她们的日子还不都是一样过。
“娘娘,太后怎么会忽然赏赐一匹缎子给您?”
喜福没有喜月那么沉着,想了想就说:“是不是太后觉得娘娘平时穿得太素了?”
这叫什么理由,说了和没说一样。我挥挥手PASS掉,问喜福:“你看呢?”
喜福慢慢地说:“娘娘,这料子奴才看着眼熟。”
嗯那,这话是正理儿,我看着也眼熟。前些日子清点我的财产时,那件收得最郑重的、静妃当皇后那会儿、大婚时穿过的吉服,就是这个料子。虽然已经过了两三年,但是那料子、那刺绣、那款式……真是让人一见难忘啊。哪个女孩子打小都会憧憬一件新娘礼服,我们那个时代大家一窝蜂地去弄白婚纱,要有件意大利米兰的名家设计手工制作;而这个时代的女子,想的就是这种大红的凤冠霞帔吧?虽然我不大懂,可还是知道那件衣服可以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价值连城。
所以这种时候,太后让人来送匹织金大红缎子给我,真是件耐人寻味的事情啊。
“娘娘,我看啊……”喜福一开口就让人想叹气,“说不定太后的意思是,您能回坤宁宫去啊?”
没脑子的……
我连叹气都时间都省了,直接问喜月:“谁送来的?送来的时候怎么说的?”
喜月想了想:“就是一个二等宫女,也没说什么,就说是太后给娘娘的,放下就走了。我留她喝茶她也没喝,我拿了两块点心给她她也没要。”
这样听不出什么来。
我挥挥手,“行了,让我坐会儿,慢慢想想。”
她们把手炉暖毡什么的弄弄好,垂着手慢慢出去。
我无聊地捏着手上的一个指环转圈儿,一圈儿,再一圈儿。
孝庄太后想什么呢?我跟皇后那位置已经没关系了,快生儿子的佟妃倒是一心指望着生下孩子后问鼎后位。
第一部分 第22节:第五章 特殊的床罩(2)
她也没戏。
董鄂妃还早着呢,再说了,她也当不了。
可是这料子是什么意思呢?我拈起布匹的一角儿,捻几下,又搓几下。
晚上我睡得异常的香甜,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
到了这地方生物钟也跟着变了,以前的我怎么着也得睡到七八点吧,但是在这个时代基本上没人有资格睡懒觉,最起码我没看到我视线范围内有谁能睡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起床时天总是蒙蒙亮或是黎明之前,梳头洗脸换衣服,一切收拾停当先去慈宁宫请安。除了怀孕的,整个后宫里顺治的大小老婆全都得到。请完安了各回各屋去吃早饭,然后基本上大半个白天的时间就归自己了。白天皇帝可不像清宫戏里演的那样没头没脑就往后宫里钻,那样肯定要被《起居注》上狠狠地写清楚注明白,昏庸荒淫的“好”印象就留给后人评说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大家就有点坐立不安了,等着看皇帝会不会翻牌子。说起来,后宫的生活真是无聊啊无聊,女人们不钩心斗角地争宠也没事儿干啊。记得以前有首诗是怎么说的?嗯,好像是白居易的:泪尽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听听,白天等黑天,黑天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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