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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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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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放下,等我给你找个东西!”穆莳依转身奔回去,一会提着个空灯笼出来。“来,蜡烛放这里才对,我方才便觉得别扭,原来是这么个用法。”
  百里筠笙不在意的笑笑,接过灯笼。两人站着,四周是黑暗,之间是昏昏的光明。
  “有个嫦娥。”百里筠笙忽然轻声带笑道。
  “没有月亮啊。”穆莳依也看着明亮的灯笼纸,上面有一个身着宫装,花团锦簇的女子,半舒展着腰肢,生拙的线条意外的给这个画中人一种去留两难的徘徊踟蹰气韵,若这真是嫦娥,那奔月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或许是哪个盛名的美女吧。”她抬头笑道。
  百里筠笙也淡淡一笑:“我走了,你进去罢。”
  穆莳依应了却站着不动,看着那一抹灯光悠悠远去,消失在拐角,视线里最后一点亮光也没入黑暗,无声的静谧中,鼻端浮起清浅的桂花香气,那样淡,需得放细了呼吸,它们是敏感而胆怯的精灵,隔了无数重门,无数道墙,拐过曲曲折折的小巷淘气到这里,要用心,要温柔,要耐心,要用上你所有美好而坚韧的品质来等待,因为它们若散去,便再也找不到了。
  树上的蝉似乎叫累了,收住了音,穆莳依挪挪脚转身缓缓进来,扣上门。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忘了睁开眼睛,院子里黑的仿佛一团墨,她眨了眨眼,发现眼皮失去了作用,睁眼闭眼没有任何不同。
  黑暗里渗水一般涌出一股凉,穆莳依攥紧了手掌,试探的叫了声:“太岁?”
  沉沉的黑暗中有声音忽远忽近:“想好了么,若同意便同我离开。”
  “我想好了。”穆莳依坚定而诚恳的道,“国师的恩德我铭记五内,永不敢忘,只是我还有更紧要的事没办好,我想先办好此事再去请求国师施法,那时不论成败我都无憾了。”
  她差点又犯下了不能原谅的错,怎么能忘记孟平还未找到呢?若她设法去除身上的禁锢,不论成功失败,都有可能失去对夜隐楼的吸引,她不能拿孟平冒这个险。
  没有回应,若不是黑暗仍那么浓,那么冷,穆莳依几乎以为太岁已经走了,她有些忐忑,又不敢开口,这时有个声音朦朦的问道:“是因为他吗?”
  穆莳依感觉有风拂过手中的馄饨纸包,似乎有人面对面的站在自己面前,盯着自己的眼睛,她轻轻一笑:“不是,不是他,是我弟弟孟平,他走丢了,我要先把他找回来。”
  “你会后悔的。”太岁略带遗憾的道。
  穆莳依嗅到她身上有股清冷的幽香,仿佛大雪覆盖下的梅花,若有似无,不到雪融日暖,谁也不知道梅香会这么热烈温暖。
  “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但求现在吧。”穆莳依淡笑,看着面前那双眼睛,这是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双女人的眼睛,一双清澈的眼睛,唯独不是太岁的眼睛。
  “是么……”那双眼睛怔怔的望着她,渐渐消隐,黑暗潮水一般随之退去,院子里还是蒙蒙的黑,堂屋还亮着一点昏黄的灯光,大柳树上惊梦似的响起蝉鸣,穆莳依站了会,进去睡了。
  太岁站在屋脊之上,看那灯光一闪而熄,想起来之前尊上那句叹息似的话:我已经等的太久了……忽然不知道要怎样回禀才足够妥帖,这样简单的一句回复该怎样说出来才不会让他太过失望。
  跟随尊上几十年的岁月里,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倦怠的神情,他总是独自一人微阖双眼不言不语,这句话说出口她才看到他眼中的厌倦和不耐,好似冰山中冻着的荆棘,她日夜都在黑暗中,徒睁着黑色的眼睛,却从未看懂过他。
  他被大周强留百年,终于要挣脱而去,穆莳依是他回去的钥匙,也是他离开的钥匙……现在这钥匙就在眼前,她可以轻易握在手心里,如果……太岁眼中寒意大盛,那句叹息般的话忽然又飘荡在耳边:我已经等的太久了……冰冷与痛苦交织,屋顶上的黑雾倏的散开,消失无踪。
  第二日是热醒的,空气湿热沉闷好似围了个厚重的大围脖,穆莳依浑身汗津津的爬起来,耳边是哗哗的水声,瀑布似的挂在窗外,迷蒙着眼推开窗子,迎面就是白茫茫的水汽,原来是下了好大一仗白雨,穆莳依打个寒噤,将窗子支住,趁着侵进来的丝丝凉气梳洗干净,披了蓑衣赶去上工。
  在街上跑的时候,后边追着一人可劲的喊:“您坐车吧,坐车吧,三文钱哪儿都管到!”
  穆莳依一回头,以为自己瞬间又穿到民国年间,一半在一千年前,一半在一百年前,咔嚓嚓的分裂了。
  “您坐车吧!”那人拉着车子凑到她跟前,“不受风吹不挨雨淋,干干净净的就到了。”
  黄,黄包车……木轱辘的,乌蓬的,古代人拉的,黄包车……
  那人甚是机灵,趁穆莳依一愣怔,车把一低,半推半请的就把人塞进去了,拉起就跑:“您去哪儿?”
  “我,鼎盛楼。”穆莳依心怦怦跳,嘴干干的问道:“我以前怎么没见过您这种车啊?”
  风雨声大,那人只顾跑,声音方探出个头就给冲没了,好像这话就没出过口,穆莳依前倾身子,扯着嗓子又叫了一遍。
  那人一扭头,斗笠下的面目看不清楚,只听见笑呵呵的道:“这是因为您这样的天气不曾出过门,我们只在暑间的坏天气才做生意。”
  “能给我讲讲这车的来历吗?”
  “这车叫风雨车,跑起来也有些年月了,只是客官您猛的一问,我还真想不起有什么来历。只是恍惚有一年间忽然就出来了,我赶不起大车,做这些体力活倒也可以,惟就不许晴日里出来这一条有些不方便。”那人一边跑一边絮絮叨叨的说,忽又扭头来小心的笑了笑:“我也就随口说说,客官您只随耳听听。”
  穆莳依正兀自犹疑琢磨,顺口就接了:“唔,唔。”
  “鼎盛楼到了,您慢走。”穆莳依重新披了蓑衣出来,递给他三文钱,末了又回来添上一枚:“有一事麻烦您,日后若听谁说起或想起些关于这车子的来历,请来鼎盛楼找一个叫萧十一郎的,定有重谢。”
  车夫诺诺道谢,欢天喜地的拉车离开,转眼就又坐了一位客人,奔跑中忽然想起这风雨车隐约听说是从渤海国过来的,只是不甚确切,还是回头问了再去答复那位客人罢。

  怜君一见一悲歌

  大暑,腐草化为萤、土润溽暑、大雨时行,望河对风眠,临池赏红莲。
  老天动了真格,近日来热似流火,遍地生烟,鼎盛楼的冰窖都快搬空了,客人仍是自早到晚的不断,穆莳依几次想请了长假却又作罢,哪里还不都是一样热,在树下坐了不动和在店里比别人多穿层衣服也没什么不同,况且铁公鸡似的掌柜竟然开始给自己发工钱了,这让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张口。
  店里新又加了几种娱乐,颇有些现代棋室的味道,三楼东面开象棋座,西面开围棋座,南面开牌室,北面开说书厅,在这一层最中间围着圈镂花屏风,里面影影绰绰的坐着几位乐师,随人家意,弹拨弄唱,不间断的往四面送着袅袅缕缕的乐声,偶尔有客人赢了局,放嗓子高歌一曲,乐师也颇有情趣的随之一和。
  这三楼听着雅致,这雅致却不是免费的,凡往三楼去的客人,不管您是要到什么座,先补交一两银子。这钱也不是白收您的,交了钱,这四个厅,您随意溜达,甭管您玩儿什么,赢了这银子双倍退给您,就当是好彩头,输了,也没什么,这茶也是明前好茶消暑圣品。
  这点子果然好,穆莳依每日在三楼只是添茶倒水反而更忙了些,她寻思着掌柜滚圆的脑袋不像是个装着璀璨智慧的,不过,也只是寻思而已。
  这日牌室已经开战几回合,南怀瑾还未见踪影,有些老顾客来问穆莳依:“那个小公子今日不来了?”
  穆莳依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往日里这时南怀瑾已经在拍桌子吆喝了。少了个活宝,牌友们有些意兴阑珊,有人就往北面说书厅去了,才进去又喜不自禁的跑出来:“他在这儿呐!”
  牌友们呼啦进去拉过来个人,可不就是咱们的美少年南怀瑾,只是今日有些垂头丧气。
  “打牌打牌!”众人拥簇着他。
  “不玩儿了,今天没兴致。”南怀瑾懒洋洋的。
  “怎么了,那个小姑娘又不待见你了?”有人起哄。
  “胡说!自从那次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后,她崇拜我还来不及!你们懂个屁,我烦着呢,今天不玩!”南怀瑾的火苗一窜一窜。
  “别生气嘛,你有什么事说出来,或许我们能帮上忙呢?”一众人齐声应和。
  “你们?”南怀瑾怀疑的看看他们,虽不见得可靠,但心里着实是烦,说出来也好,“我父亲要我在月底交上一首诗。”
  “一首诗?这有何难!为兄我认识在国子监教书的先生,替你讨一首绝妙好诗!”
  “国子监?哼!”南怀瑾气哼哼的道:“这就是要拿去给国子监的老头们看的,要韩老头说好了才行!”
  韩老头?韩祭酒……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算了算了,又不干你们的事,吉祥代我去玩!一定要替本公子狠狠杀杀恶气!”
  吉祥受宠若惊,以往都是在一边看的,“公子,我……”
  “去!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喜从天降,吉祥也顾不得表示同悲同恨同愁了,一众人呼啦涌回去,只留南怀瑾还在拿扇子一下一下的磕着手心。
  “你可接受着大周最高等最先进的教育,脑子里就没一点货?”穆莳依添茶路过他身边,揶揄道。
  南怀瑾一把拉住她:“穆兄!你帮帮我!这是要在聚贤宴上用的,去年我装病,今年我父皇一早的就把太医给我备着了,韩老头也来,东方玄锡也来,连那个日本的太子也来凑热闹,他能听懂个屁啊!反正不管怎么说,今年是大阵势,我这点货不够,你一定要帮帮我!”
  穆莳依嘿嘿一笑:“这可不就是病急乱投医,您觉得我是那满腹经纶的人吗?”
  “你总是有办法的,你灌醉我我也不怪你了,你给我找个人才来!江湖上那么多能人你给我找!”
  “一听您就是门外汉,江湖草莽这四字是连着的,您说的那是文武双全的状元郎!”穆莳依拎起茶壶走了,南怀瑾却醍醐灌顶,可不是,找状元郎啊!也顾不得叫吉祥,一溜烟跑了。
  穆莳依添了几盏茶,一转眼,身边的椅子上又坐着一个熟人,又是眉头紧锁的看着她:“穆兄,我最近要离开京城一段日子,你若有事拿这个去找九城巡捕陵铁衣,他一定会尽力而为。”
  是一块玉符,穆莳依接过来握在手里,看了看没有说话。
  陵洛看着她道:“夜隐楼最近行动甚是诡秘,我们再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江湖上有几桩离奇案子我怀疑与其有关。大战在即,这种气氛实在不寻常,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便要寻得这风出自何穴。”
  穆莳依把玩着手中的玉符,道:“我后来也再未见过小华,也许我该主动去找,夜隐楼的标记向来都显眼。”
  陵洛深看了她一眼,却看不出此言的真假,末了道:“也好,不过还是要当心,你最好知会陵铁衣,有他保护你,我才放心。”说着伸手来握穆莳依肩膀。
  穆莳依闪也未闪,只在那手快覆上肩头时微抬头来看着他一笑,陵洛的手狠狠的顿了下,还是在她肩头极浅的拍了拍,笑着道:“你总是有办法的,我知道。朝廷和大周都是你的靠山,穆兄,等我们重逢日,就是欢庆时!”
  穆莳依仍是笑笑,恍惚这句话无比熟悉,电视上常听到,是大领导的口头禅。她忽然又想开了,陵洛算起来也是苗红根正的皇亲国戚,是中央级的领导了,若不是在这儿,哪儿有这样的好运,跟大领导并肩说话,称兄道弟?就算是他利用自己,让自己当朝廷与夜隐楼间的踏脚石,这也值了,毕竟人活着,在哪不是给人利用呢,想开点,就当重用吧!
  这么一想果然心情开朗,十分憨厚诚恳的又冲陵洛一笑,陵洛正酝酿着安抚的话,琢磨着怎么道别不生硬,给这一笑笑的心里一个突接一个突,只觉得什么都不保险了,眉头皱的比来时更紧的匆匆走了。
  午间梅盛林又差人捎来口信,要她放工后在丽水边等他,穆莳依近日不太想见到梅盛林,不为其他,只为见到他就不自主想起国师,想起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抉择,她虽不曾后悔,但是每想起一次遗憾就深一层,想的多了总不好受。
  但是梅盛林是不能不去见的,她以前给孟平当大哥时,不懂得,这回给人当弟弟时,还是不懂得,感情于她总是泾渭分明,百分之九十八,百分之九十九,百分之百,都在不同的区,放的齐齐整整互不干涉。
  放工时天还大亮,鼎盛楼的工作时间也很有特色,现代特色,竟然是两班倒,穆莳依上的这算是早班了。丽水边是西市,穆莳依趁着等候买了些佐料,最后又挑了只鸡,多付一文钱店家负责给拔毛开膛过水,快收拾好时梅盛林大步的过来了,手里捧着一只罐子。
  “这是你嫂子自己做的酸梅汤,你尝尝,好的很,你拿回去放在井水里镇着,过几日喝完我再来送。”梅盛林哈哈的笑着。
  穆莳依感觉喉头一哽,接过来搂在怀里,半晌道:“谢谢大哥大嫂。”梅盛林拍拍她肩头。
  店家将洗好的鸡递过来,穆莳依腾出手接住对梅盛林道:“我今日做大盘鸡,大哥也去吧,家里还埋了几坛子酒。”
  “大盘鸡?听着倒是稀罕,难为你一个大男人,整日自己做饭洗衣,小穆,你今年几岁了?”梅盛林问她。
  穆莳依听出来其中意思,有些尴尬,讪笑道:“也没什么,大厨子不也是男人。我今年才二十有二,正好是学手艺的年纪。”
  梅盛林瞪着眼睛:“二十二还不想着成亲,大哥跟你一般大时你小侄都能上树掏鸟蛋了!”
  穆莳依只是笑,也不接话,两人慢慢的往芭蕉巷走,穆莳依一兜的东西挂在胳膊上,怀里的罐子沉甸甸直往下坠,梅盛林在前面空着手,她却不敢要他搭把手,一个男子汉连这些东西也拿不住,成何体统。
  到了巷口,脚下忽然一硌,罐子刺溜就从臂弯滑下去,手急忙去抓,只拂住了边,穆莳依背上哗的一层汗,说是急那时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自身后伸来稳稳的将罐子托住。
  “百,百里……”穆莳依在巷口未见到他,以为他今日不来了,猛的看见竟十分窘迫慌乱。
  百里筠笙笑笑,将罐子托在一侧臂弯,来取她臂上挂的一串,穆莳依慌忙闪避,竟一脚踩在大喜而来的梅盛林脚上。
  却是穆莳依哎呦一声,梅盛林不觉似的握住她的手臂就将她拎到一边,上前来和百里筠笙哈哈一笑,两人就这么怪模怪样的互相行了一板一眼的礼。一直起身,这拘束就全抛了开,两人把臂而行,谈笑仿佛多年好友。
  穆莳依确实不懂这男人间的友谊,皱着眉撇着嘴,使劲拎着一串的食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愈发像小媳妇了。
  穆莳依的家梅盛林已是熟门熟路,主人似的招呼着百里筠笙坐,自己去找水来沏茶,转一圈什么也没寻见,过来一看却见百里筠笙正悠哉悠哉的吃一块紫柰(红苹果是也),奇怪道:“这小穆,藏着好东西,我怎么没找到?”
  百里筠笙转手拉开一侧的矮柜,把当前的一个布袋子移开,露出几个光溜红润的紫柰:“在这儿。”
  梅盛林越发奇怪:“你怎么知道?”转念一想道:“原来你们早就交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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