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莳依拄着拐杖过去,好声问道:“麻烦您再想想,就是一条宽大的黄土路,比较平整,整天有车马经过。”
“没有的,我们这儿没有的。”这回的回答是从斜对面一家传出来的,穆莳依又屁颠屁颠过去贴住。
“可是浅水湾不是还有去神都的驿站吗?怎么会……”
“浅水湾有,我们这儿没有。”这回的声音又回第一家去了,穆莳依迷惑不解:“可是,这里不是浅水湾吗?”
“我们这儿是咸水湾,浅水湾离好远的。”穆莳依崩溃,咸水湾,浅水湾?起这么谐音的名字,谁的主意啊。
垂头丧气的各个门都道谢了,哭丧着脸驾着驴车拐了回去。一路也不敢停,荒郊野地的,心情不好不敢露营,顺着官道驴不停蹄的往浅水湾赶去,如果她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也许她宁可在野地里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可是这命运之手若真能给人看见丝蛛丝马迹,这人世间还哪有悲哀可言。
搁浅浅水湾
五日后,麟州的陶然居二楼靠窗户的隔间里安坐着一个身穿滚白边藏青长袍的青年,一杯热茶香气袅袅放在手边,他面色平和,目光淡淡的望着窗外不知哪个地方,指背在灼热的杯身上轻轻摩挲,一切似乎都只是初夏早上休闲安逸的品茗,门口伫立之人眉间的焦灼之色却将这气氛染上了些压抑。第一丝阳光爬上窗棂时,默默站着的玄衣男子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公子,今天已是第三日了,巳时已到,请公子回府。”
乌木簪发的青年也不言语,过了会将手边的茶杯推开,缓缓站起身来,脸上仍是平和淡雅,可是那飘逸气息却犹如残烛隐隐黯淡。“东岚,记得你的话,我不希望是最后一个得知他消息的人。”
“属下不敢。”玄衣男子不耐之色一扫而空,目光灼灼。
“那就走罢。”百里筠笙闲步走下楼梯,一脚迈出茶居,温热的阳光扑面而来,他有一瞬的闭眼沐浴,嘴角忽然漾起温暖的浅笑。东岚躬身为他掀起车帘,他弯腰进去,淡淡的浅笑将整个车厢的映出柔和的光,东岚无视的跳上一侧的骏马,一声鞭响,马车起动。
没关系,我们都慢慢的走完这段坎坷的路,也许会很漫长,也许会迷失方向,可是都没有关系,只要我们还记得,怎样的等待也会有尽头,不着急,我会等你。
同时,浅水湾,仙客来客栈,厢院左厢房,床上黑梦香甜的穆莳依正流着口水傻笑,因为梦里有百里,刚沐浴过露着半抹酥胸的百里,忽然,百里将衣衫一裹,转身拂袖而去:“真恶心!”穆莳依羞愤欲绝,伸手去拉他,百里猛的一甩门,穆莳依的手指撞到门上,疼痛一下子激活了她全身的神经,眼帘刷的张开,赫然是一张撇着嘴,略带嫌恶的脸,穆莳依视线下移,自己的手指正以诡异的姿势顶在一把寒光闪闪的钢刀上。
“啊!……”一声略带沙哑的尖叫响彻厢院,门外有人哈哈飘来飘去,穆莳依倏然坐起,面前的人还刀入鞘脚下一转,错过一场撞击事件,潇洒落座,刀往桌上一拍,一腿横搭,一手拎起茶壶优哉游哉的倒了杯茶出来。
“陵铁衣,凌大人!不知这私闯民居算不算犯了王法?”穆莳依一把擦掉口水,咬牙切齿的从嗓子逼出句嘶吼。
“当然犯法,不过本铁衣可不算私闯民居,一来这不是你家,二来这是我掏钱包的厢院,三来,哼哼,你别忘了你现在的嫌疑身份,我随时可以对你搜查审问。”陵洛晃着腿,半个身子倚在桌子上。
“好,算你狠,你有钱有权,你是大爷,行了吧!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连睡觉都得候着您,您可别忘了您自己的嫌疑还没逃脱,还是先正正自己的身子,再去管人家的影子斜不斜!”穆莳依有十分严重的起床气,特别是这种别人故意闹醒的,怒气直冲房顶,遇神杀神,遇鬼灭鬼,不过遇人嘛,就……
“生气了?干嘛像个女人似的,这点肚量都没有?”
“……”
“呵呵,其实我是发现了新线索,来找你商量,咱俩一起去洗脱罪名……”
“……”
“那个,也不能全怪我吧,这都巳时一刻了,再睡都中午了,我是怕你晚上睡不不着。”
“……”穆莳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眼神戾气越聚越多。
“我,我出去等你,你赶紧洗把脸,看那涎水……”陵洛开始往门口移动。
“滚!!!”
刷的拉开门,在穆莳依暴起的瞬间,陵洛一跃窜出去,紧紧关住门,房内顿时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陵洛呼出口气扭过头,院子里章云苏刚练完剑,人面桃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陵铁衣,您又在突击罪证了?”旁边章家嫂嫂窈窕淑立,手帕遮嘴,忍俊不禁。其他几个厢房窗户半支,趴着些兴高采烈的脑袋,院中大理石桌边小华正端着碗看着他发愣,忽然一个黑影窜过来,原来是阿黄,它往他脚边的地上一坐,仰着头近距离看戏。
“那是,人在睡梦中说出的梦话才是最真实的证据。”
“那您查到了什么?”
“滚!!”陵洛还没开口,房内又响起一声怒吼,什么东西砰的砸在门楞上。院中一静,然后爆出哄笑,连阿黄似乎也觉得有趣,又蹦又跳叫个不停。
陵洛有些面皮发胀:“你砸,砸碎的你全负责,我只负责房钱。”
“放我出去!”又是声咆哮,似乎连人撞过来了,陵洛识时务为俊杰,咻的消失不见,门应声而开,院子里除了小华和阿黄已不见一人,阿黄不怕死围着大哥大乱摇尾巴,小华举着碗冲她傻呵呵的喊着新学的字:“饭,饭!”
穆莳依再怎么魔王,也不会拿这样的小童鞋出气,瞪着眼半天小华还是傻呵呵的饭,饭,穆莳依泄了气,一屁股坐下,拿起个花卷就咬一大口。待到穆莳依饭吃完的时候,院子里下棋的下棋,赏花的赏花,这气氛和谐的让穆莳依实在鼓不起勇气破坏,至于拱门口那个晃来晃去的,就当看不见吧。
“顾哥哥吃了吗?”小华摇摇头,穆莳依惭愧,是我的错,睡到这时候,自己不饿也要顾及病人。站起来去厨房端鸡肉小米粥,刚走到拱门前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鸡肉小米粥伸到面前,陵洛伸着头很狗腿的笑,穆莳依也不接,死气沉沉的问道:“陵大人,你到底准备何时放我们走?”
陵洛搔搔头:“这个嘛,案子破了自然就……”
“不是说除掉嫌疑就好吗?”脆生生蕴含薄怒的声音从穆莳依身后传来。
穆莳依也不回头,接了粥顿了会道:“陵铁衣,自从五日前您将我留下,我这几日做的这么多,到底够不够洗清罪名,您心里自然清楚,便是看在家弟的份上您也该放我走了。”
陵洛不语,穆莳依转身和章云苏擦肩而过,章云苏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孟平变白了也是个秀嫩的蜜桃正太,穆莳依有时候和小华抬了他去外面晒太阳,可是每次他的皮肤都会晒伤一样,好久不褪潮红灼热,时间长了穆莳依也不敢再自作主张,晚上替他擦身子的时候看着他雪白的胸膛,又怀疑孟平醒来会不会生气自己把他捂成了小白脸。
本来是多么静谧舒畅的溪流,却在浅水湾被迫止住了脚步,那天被陵洛从路上追回来的时候还以为只是录个口供,哪里知道是这样复杂的凶杀案。死者和自己隔壁,死状惨烈,自己一点声响也没听到,可不可疑?死者有中毒迹象,死前那晚正好和自己一桌用餐,自己还跟他分享了一盘小菜,可不可疑?自己一行人衣着简陋,住宿吝啬,这许多人挤了一间,明显是穷鬼,可是第二日临走时却大肆采购,还买了不少珍贵药材,可不可疑?更何况据查穆某人在进入浅水湾时明明还是双腿残疾,尾随死者住到该客栈前一刻突然健步如飞,是为何?
穆莳依因为这些为什么已经解释了不下百遍,而陵洛总能找到些追究的漏洞,比如腿是真残吗,怎么会好的那么快?答:以前确实是残疾,刚好没多久,不太习惯所以偶尔拄拐杖。再问:为什么不习惯还健步如飞?答:健步如飞是个夸张且不契合实际的形容词,等多是健步而已。再问:既然都放下拐杖了,那追上你的时候你还在用?答:为防强盗,装的。再问:那以前也是为了防强盗?
穆莳依没有受过这样连珠炮一样的审讯,根本不给你一点喘息的时间,她毫不察觉的坚决的大踏步跳进了这个陷阱,她答:是的。话音刚落,陵洛脸上狡黠的坏笑让她立刻明白,完了,这下不掉一层皮是逃不脱了。而陵洛也确实不负铁衣之称,将案发前几日与死者有接触的人全部抓了回来,并且所有人都有洗不脱的嫌疑。
为了抓出真凶,还各位一个清白,陵铁衣将所有相关疑犯全集中在这个厢院里,穆莳依问清宿资后由良民变为暴民,一定要走,而且发了狠,一天之内将所有的疑点都解释清楚,并且,无懈可击。陵洛再怎么绕她,她也没上过当,无奈之下答应她协助找到线索就放她走,还给她五十两银子,穆莳依本来像犟驴一样谁拦蹬谁,听见最后一句立马松了驴车回来。
然而,现实再次证明一句真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穆莳依还没找到一丝线索的时候,又有人离奇死亡,死者又是她的隔壁。就这样不仅那五十两银子也彻底泡了汤,而且再次成为头号嫌犯。现在她的隔壁左边是陵洛陵铁衣,右边是小华阿黄,对面是武功高强,正义凛然,惩恶扬善的章云苏章女侠及其嫂嫂,不管隐晦的说还是明白的说,只有一个信息,她——穆莳依被监禁了。
穆莳依扶起孟平,一手捏住他下巴迫他张开嘴,一手舀了勺粥吹了吹喂到他嘴里,接着又急忙放了勺子替他拂着喉咙帮助下咽,这些动作她已经相当熟练了,可是还是十分费力。一只手过来替他舀了粥往孟平嘴里喂,穆莳依看见那纤纤白嫩的小手,也不抬头一边盯着孟平的下咽拂着他脖颈,一边带了丝调笑道:“要是孟平知道是章妹妹这样文武双全,贤淑漂亮的女子给他喂饭,肯定一骨碌就爬起来了,要不章妹妹你叫他几声试试?”话音未落小腿上就挨了一下,“哎呦,我开玩笑的,你还真舍得下这么重的手啊?”
“你有胆再说几句看我舍不舍得?”章云苏作势要打。
穆莳依露出我好怕怕的神色,章云苏抽抽小鼻子,瞪她一眼,得意洋洋。眸光潋滟,含娇带嗔,穆莳依一时有些发愣,章云苏羞红了脸在她脚上狠跺了一下,穆莳依哇的一声跳起,叫道:“苏苏谋杀亲夫了!”章云苏脸若红霞,眼似秋波在她身后紧追不舍,门口忽然倚了一个人啧啧道:“原来是要美女才有用,穆兄小弟下次谨记啦。”
穆莳依忙里偷空回道:“走走走,堂堂铁衣看人家打情骂俏也不害臊吗?”
“谁跟你打情骂俏!你看我不……”
“咦?不是你追着我打吗?人家都说打是亲骂是爱,苏苏你不知道?”穆莳依围着桌子嬉笑,章云苏一听这话登时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举着的手左右为难,咬咬嘴唇一掌拍到桌子上。
穆莳依听着那呯的一声急忙转过来殷勤道:“疼不疼?还不如你打到我身上。”
章云苏嗔她一眼,却见穆莳依手拂拂桌子:“即使小桌桌说不出来,你这样欺负它也不对啊。”
章云苏又要勃然大怒,陵洛急忙过来站在中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俩感情不一般,先听我把线索说了再……哎呦!”
“不听!”前后两声倒是一致,只是后面那一拳,着实不轻。
陵洛呲着牙,冲穆莳依挤眉弄眼作出“扯平”的口型,穆莳依心情大好,一甩衣摆坐下,道:“早判早托生,说吧,今天要捉哪只鬼?”
步步惊心
“西厢的葛奚范。”穆莳依发现陵洛此言一出,只有自己挑了挑眉,平时沉不住气的章云苏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你们从何时开始怀疑他的?”葛奚范是个老实巴交的篆刻匠,大周如今盛行楷书,篆体已鲜有人用,篆刻也处于没落,除了一些富家公子哥儿附庸风雅,或者大型祭典要新兴土木,篆刻匠的收入可以说是微薄不足糊口。陵洛的调查中葛奚范是去长安投靠亲戚,另谋出路,不过这样的说辞是最俗的范本,你便觉得不信也找不到可疑,后来见那葛奚范每日唯唯诺诺,是个见谁都缩脖子的主儿,调查的重点根本没在他身上放过,院里的人反而都请他刻过几件小玩意,难道最强的变态掩盖在最弱的卑微中?
“从昨天上午。”章云苏毫不客气。“昨天上午我请他为我嫂嫂刻一个白菜,当时我找到他时他刚从屋里出来,而且神色有些焦急,我就想还是改天再来,他见了我却透出些喜色,直接将我引到院中坐了,准备开始。我原本只想刻一个简单的白菜包即可,哪知他寥寥几刀刻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白菜花,我当时喜欢极了,简直爱不释手,他又叫我去厨房要些猪羊皮回去沾了膏脂打磨光,以免伤手。我立刻就去了厨房,回来的路上他已经不在院子里,我不曾在意,回去打磨时又不小心脱了手,磕掉一角叶子,待我去西厢找他时,就遍寻不见了。”
“依你章大小姐的脾气,定要找一个人时,便是地皮也可以揭过来,你若说找不到,那便是真不见了。”穆莳依连捧带刺,章云苏只听出好的,骄傲的抬抬下巴,沾沾自喜。
“然后她就去找了你,再然后你们就……”穆莳依看向陵洛。
“再然后我们就去查问了厢院和客栈的各个出口看守,都说没见一个又矮又胖的男子出去,倒是……有一个又矮又瘦的妇女。”
“哦!难道他也是女扮男装?本事可真不赖啊!”穆莳依这回有些吃惊。
“也?”这两人都抓住个不相干的词。
“这是个秘密。”穆莳依一时说漏嘴,眼珠一转有了办法。“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前些日子厢院里常来送饭的小伙计……是女的!”
“你怎么知道?”章云苏问。
“因为她看我的眼神不同啊,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对她不感兴趣,她后来也不见来了。”
“你还挺遗憾的吧,人家那是那什么你吗?想得美,你以为你是潘安?那是你隔壁又死了人,人家来看杀人魔的!”章云苏夹枪带棍的刻薄她一顿。
“切,某人吃醋也含蓄点。”
“你!!”章云苏又要发飙。
“哎哎哎,请注意下现场,我这个大活人还在旁边看着呐!”陵洛头疼且郁闷,自己本来也算个花蝴蝶的,在这儿完全成了七星瓢虫了。
“好了好了,说正事,你俩严肃点,老跑题!”穆莳依拍拍桌子,眼看两人目光同时扫射过来,急忙道:“你凭什么就确定那个妇女是葛奚范?”
“……因为她穿着葛奚范的衣服和鞋子,而且有人看见她从厢院出去。”
“鞋子倒是可以,那衣服是怎么穿的,一下子缩水那么多。”
“就因为她穿了那么宽大的衣服所以才会被伙计注意。”
“……所以明知可能是计,还是没办法不上当。真是高明,那你们跟出去以后发现了什么?”
“你也不赖。我们出了门就发现那个妇女坐在一个算命先生的摊子前算命,我们也凑了过去,她却正好起身,我就顺势坐下也请个字来测,顺便打探她刚才测的什么。”
“我也趁机撞了那个妇女一样,趁扶她的时候在她脉搏上探了下,果然是女的,而且似有隐疾。”
穆莳依听到这儿,好似无意的将袖子放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