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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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夜-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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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什么。你根本不吃甜的。”塞拉菲娜翻了个白眼,揭穿对方想要刺激他们──虽说“他们”所指的其实只有一个人──的阴恶用心。这家伙简直是个只怕事态不够麻烦的恶魔。“以你的食量,把三层架连同茶具一起吞下去也不足以果腹。”

    永昼随手伸指,戳了戳极夜的脸颊。后者正以无比同情的眼神瞥向路迦,仿佛塞拉菲娜方才答应下来的不并与索尔的一顿晚饭,而是他的求婚。相比起永昼的挑衅,极夜的反应无疑要让人更加窝火,纵使她没有这样的意图。“白痴。我看她吃啊。”

    塞拉菲娜已经不敢看路迦的表情了。

    “那么今晚见吧──噢,对了,我忘了妳今晚有约要赴。记得打扮得漂亮一点,这一晚将直接关系到妳那幢三层高的小屋子……和里面的男主人。”永昼朝她眨了眨眼睛,然后一拍极夜的肩头,“走了,小猫,吃饭去。妳说我们能不能要求把三层架上的东西都换成咸食……”

    两人走得左歪右斜的背影渐远,塞拉菲娜目送他们拐过街角之后,又默数了几下来拖延时间。直至沉默被她拖成了尴尬,女孩才慢慢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下一秒钟便被他捕捉到目光。

    不知道由什么时候开始,路迦。诺堤便一脸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女孩眨了眨眼睛,别开目光的速度快得几近仓皇。

    自他跋涉过严寒霜雪,把她从山谷里救出来以后,她便一直在思考到底该如何与路迦相处。既要不令他生出虚妄的希望,又要时刻找机会回报,更让塞拉菲娜为难的是,他先后索求的两样东西──秘密与感情──她偏偏都无法给予。

    或许她的确欠下路迦不少东西。

    两人走过街角。

    为了防止水害,千镜城的地面全部由方石铺成,表面不平之余,石与石之间的空位里还留下一道很深的缝隙。男人走起路来还没什么问题,女人穿起细高跟来,一不小心便会把鞋跟卡住。两人一路走来,遇见不少穿长裙的女人,穿细跟鞋子的却一个都没有,明显都是城内的居民。只有久居于一个城市的居民才会顾及这点细节。

    “小心。”

    路迦突然伸手拉过她手臂,看起来好像没费什么力气,却已把她从即将踏上污水的轨迹拉离。塞拉菲娜一失平衡,下意识拉着他的肩膀,指尖点上锁骨旁边那颗啡痣──回过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却不是道谢,而是盯着他贴在胸侧的五指。

    法师先生收回了手。塞拉菲娜重新取得平衡,用拳头掩了掩嘴。“谢谢。”

    然后又看了路迦一眼,再开口的时候刻意放轻了声音,好像并不想被旁人听见,又似乎是不想再撩动他的情绪。“你说要谈谈,那想好到底想谈什么了吗?”

    路迦沉默片刻。“我在想……为了冷待我,妳还可以做出什么事来。”

    塞拉菲娜顿住了脚步。

    他的目光沉静得像是千镜城里的湖,此刻不偏不倚地望向她,仿佛要尽可能温和地迫出一个答案。在离开极地之后──更准确一点,在她选择抽出自己的手之后──塞拉菲娜。多拉蒂在面对他的时候,便不能很好地掩饰情绪。

    路迦不想过份解读,但这或许也是一种进步。直至这一刻他依然无法令她坦承交代什么──她的秘密,她不愿意接受治疗的原因,为什么她明明犹豫过又要强迫自己拒绝。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身上还有太多未知,然而他已切切实实地为自己赢得一个开端。

    总是好事。

    “不愿意的话可以不答。我不会怪妳。”看她不说话,路迦又让了一小步。如果说三个月来他学会了什么的话,无疑是“正确地与塞拉菲娜。多拉蒂的相处态度”。迫得愈着迹的话她只会反抗得愈厉害,永昼会笑他动作迟缓也不是没有原因,但路迦别无他法。跟庄主赌的话,他的筹码只有耐心。

    塞拉菲娜摇了摇头,却没有说明自己否定的是他的指控还是陈述本身。

    有时候她会为路迦。诺堤的聪明而感到惧怕。她不能自制地想像,有朝一日他会凭着观察到的种种细节,加以自己的分析,然后解构出藏在她心底里长达十年之久的秘密。要是这一天真的会到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做什么,又能干得出什么。

    这并非臆测。她自觉于工会里面没露出过任何破绽,路迦却能够一眼看穿她每个举动背后的动机。若果他有心追查她多次拒绝透露的事情,又或者是留意到她与极夜的契约,找到真相只是时间问题。

    她垂睫看向脚下的方石。一切都已经太晚,该在永昼和极夜一起之前便拉着她的小猫离开,这才是对所有人都最好的做法。

    这对他来说到能只是一道解闷用的谜题,对她而言,却是连吐露一词都算背叛的苦杯。

    她能感觉到烙在自己颊边的目光已经转开。路迦的语调被叫卖声与噪音映得格外清冷,光是听他说话便能够使人镇静下来,“我当然不是空口推出这个结论,而是找到了能让我信服的证据才会这样说。第一,妳不可能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尤其是在妳对他别无所求的情况之下,就好像妳是在……之后才对我有一点信任。奥古帕度之所以愿意为我们加签,也是因为对妳有所祈求,他想要的是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因为整个过程里没有有形的商品存在,所以看起来根本不像,但这毫无疑问,也是一场交易。”

    塞拉菲娜想要从索尔身上得到的,是一次让他反感的机会。

    在眼角余光里,路迦瞄到了她在懊恼地咬唇角,少年笑了一笑,“第二,你们说话途中,妳只有在答应邀约之前看我一眼。妳想看清楚我的反应才作决定,要是我看起来不为所动的话,恐怕妳会婉拒吧?”

    “你好像很笃定。不,太笃定。”塞拉菲娜眯起眼睛,“或许我真的想跟他吃饭?真的想交索尔。奥古帕度这个朋友?”

    “因为妳的表现跟被父母介绍同族女性的永昼一样反常。”他这样说着,漫不经心又抛下一个大炸弹,“更何况妳根本就不喜欢吃红肉,每次吃饭都把一大半给了极夜。但凡妳有一点真心的话,便不可能不告知他这一点。妳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除非早就将之视作一次应酬。”

    转头看了眼已说不出话来的女孩,他继续说,“我有眼睛,多拉蒂。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情,我会自己看,不需要旁人把真相塞到我嘴里。”

    她还可以辩驳什么?

    连饮食习惯都观察得如此入微,这一番话和他这个人本身一样,以沉默所暗示的,要远远比他已经表达出来的更难以回应。

    塞拉菲娜一直以为他所谓的喜欢不过是一时错觉,被她冷待之后便会退缩,毕竟他一辈子里受过的委屈应该也不多。她从未想过路迦在被她婉拒第一次之后还能够冷静地看待她,更没想过他真的不懂放弃。

    她以为他只是被冲动蒙蔽双目,但被成见欺骗的人,是她自己。

    塞拉菲娜清了清喉咙。“你在工会里的表现可没有这样从容。”

    “如果我一点都不生气的话……”路迦似乎被她的表现取悦,微微勾起唇角,笑容里带了一点慵懒又恶劣的笑意,正正是她标志性一般的笑。他已等了足够久,此刻攻防之间的形势逆转,他终于由追逐者变成引领之人。

    午后的光线暖融,身边人群来往,两人正好走到水果店旁,再拐过一个角落便到达旅馆。从苹果与杂莓的甜香之中,塞拉菲娜隐约嗅到了他身上的琥珀与广藿香的味道,那香气低调得好似一首措辞含蓄的情诗,分明在故意撩拨,却又令人自觉多想。“妳还会出来跟我谈吗?”

第53章 千镜之城(五)() 
烛火与打到墙上的光影一同摇曳。

    坐在木椅上的男人微微发着抖,沉默得像一个垂死的病人。他眼前蒙着一块黑布,明显久未修剪过的毛发遮去他另外半张脸,双手双脚都被新铁铸成的镣铐扣起,与金属相触的关节已磨出一圈淤青,但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外伤。

    与他粗重得几乎失控的呼吸相比,眼前这个人的脚步声实在太轻。

    男人不知道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的家伙到底是谁,但他总能够从细节里猜出一点。除他以外,这个地牢里还有另一个人,而且是名女性,因为他嗅到了她身上清淡的玫瑰香水。她虽孤身一人,却不缺乏帮手,把他从监狱转移到这里的人全程一声不吭,从这一点来看,或许她所拥有的远远不止于买下一个死囚的金银。

    无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在高锡耶市这个有钱就能买到一切的地方里,仍然要花钱买下一个死囚,总不是叫他来一起开派对。

    女人似乎做完了准备工作,始终在地牢里面走动起来,期间挡去了他面前的光线,倏然袭来的黑暗让男人更加惊惶。锁链上的节扣被他带动,互相碰击之下,发出牙齿相咬时特有的细碎声响。

    桑吉雅。多拉蒂看了男人一眼,皱了皱眉头,握着滴管的手却仍然很稳。

    这座城市里面有数十万个常驻人口,却是培斯洛上犯罪率最低的地方,以此为前提,要买下一个符合条件的死囚非常、非常困难,而她眼前的男人已是这一批之中最后一个。

    她必须保证这管药有效并且隐秘,机会只有一次,这一击不成功的话,接下来的计划也不可能施展,她所筹谋的一切便成为海中泡沫。

    管内孔雀绿色的液体正以匀速滴落到试管之中,几乎是每滴一下,原本澄黄色的药剂便愈变得透明。桑吉雅小心地把试管移到鼻尖处闻闻,大部份原料的效果都与那份列表无异,这一份药剂嗅起来却酸苦无比,好像调错了的酱料一般令人反胃不已。

    看来她还需要多作几次试验才能够一次就造出真货来。

    怀着一点失望,桑吉雅晃了晃试管里的成药,随手把它加进杯里的酒液之中,开口说出这几天来男人听见的第一句话:“抬头,张嘴。”

    男人紧咬着牙,没有反应。

    桑吉雅叹了一口气,伸手捏过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用来蒙眼的黑布很薄,迎上附近的烛架时会隐约透光,桑吉雅感觉到指下的黑布有一点湿。

    他在哭。

    她半灌半喂地让男人喝下整杯酒,随手擦干净指尖上果酿与唾液的混合物之后,便勾过一张椅子,坐在房里唯一的木桌旁边。怀表上的分针刚走过三十,她在纸上刷刷写了几行,不时观察着男人的反应──颤抖,脸色发白,嘴边流出淡红色的泡沫,有鲜血从眼眶里面渗出来──最后一项征状在之前的死囚身上没有出现过,应该是她把鳄吻草下得太多。三十倍以上的剂量,坏处是需要用尽全部药剂才能够生效,好处是它发作得很快,而且每一种征状都放大,让她知道自己需要把什么控制得更加精准,才能达到理想的效田。

    这恐怕是她一辈子里面做得最认真的药剂。

    身后传来了钢锁被扭开的声响,桑吉雅没有回头。拥有钥匙的人只有一个。

    光线如瀑一般倾泻进这个昏暗囚室之中,把她的身影拉成一把贯穿死囚的矛戈,随着来人的动作,又很快归于原状。熟悉的脚步声渐渐走近,披风刷过地面,有点像蛇类行走于草丛里的声音。有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桑吉雅侧过脸去,笑了一笑,扶着椅背支起身,亲上男人的颊边。

    “欢迎回来。”

    男人在她眉心处回以一个轻吻,眼睛却不离木椅上已经吐出鲜血的死囚,灿金色的双眸深处有兴味一闪而过。每一次他来到这个地牢,桑吉雅都向他展示出一种不同的死法,从这一点来看,她是个相当出色的投毒者。

    死囚脸上已经一点血色都没有,就算是一个不懂医理的人看见他,也能够即时意识到他马上就要断气。眼睛、牙龈都已经被血染得鲜红,嘴唇呈现一种诡异的蓝紫色,不知道由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喃喃地向没人看得见的死神求饶。

    按理说,一般的毒/药,尤其是像这种无色的类型,药效也不会太具备戏剧性,至少不会好像这个可怜虫一样狼狈,让他再多喘一口气,也是一种纯粹的折磨。男人打量了死囚一眼,“妳的鳄吻草下得太多了,减少五克会好很多。”

    “这还是试验,一点小差错应当被允许。”桑吉雅自辩一句,又瞥了眼已经失去意识的死囚,在笔记上添了几行字,再开口的时候已经转移话题。“,这是最后一个了,我需要更多的囚犯,最少要有十个。”

    他解开披风,好像没意识到要满足她的要求何等困难。“明天我会去找。”

    “还有,我把差不多用完的原料都列了一份,同样都是替代品,价钱方面不需要担心……虽说也需要更大的剂量才能见效。”她递来一张清单,“我有太多年没调过魔药,手感不是太好,还需要再练习。鳄吻草换成地熊之血的话,看起来便不会那么可怕,份量拿捏得不好,便会与海蛇之鳞互相排斥。你怎么看?”

    “总之先试试。若只是这一类低端材料,多少我都能够为妳弄来。”他看了一眼清单,单是上面列明的份量,已足够杀死一个小村落的住民。男人把纸片收到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桑吉雅,亲爱的,我收到一个有点意思的消息。”

    金发的女孩伸指试了试死囚的鼻息,确定他已全无呼吸之后,便拿起怀表,依照上面所显示的时间写下纪录:两分钟之后停止呼吸,吐血量约若干,口内有苦杏仁味。死亡时间下午四时三十二时,死因尚待剖验。“嗯?”

    他停顿片刻,很小心地斟酌措辞。“很久之前妳跟我介绍过家里的成员……我一直以为妳只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原来中间还有一个妹妹叫塞拉菲娜。多拉蒂?”

    这句话马上就攫取了桑吉雅的全部注意力。像一记见血封喉的毒/药,她想。浑身的肌肉好像已不由她控制,同时又酸疼得像是她正用尽所有力气来维持站姿。羽毛笔尖勾上纸面的一处皱褶,深蓝色的墨水洇开了旁边的字母,她在心里默数三十下,控制好呼吸节奏之后,划掉被模糊的单词,再重写一遍。“这个名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那便是不情愿之下承认了。

    “工会里有朋友告诉我的。”男人灿金色的眼眸闪了一闪,“妳知道的,按照规矩,他本不该向任何人透露猎人的个人资料,但他知道你和我──”

    “等等。”桑吉雅打断了他,语调之中蕴藏着难以掩饰的焦躁。她下意识把大拇指凑到嘴边去咬,那是她心情不佳时的习惯。“你是说,她已经正式登记,成为赏金猎人一员?”

    他点点头。“没错,并且加入了一队刚成立的猎人团之中。千镜城分部已派人到法塔市核对户籍了,这个姓氏如此显赫,大概没有人胆敢冒认,工会内部也有很多人谈论这件事,毕竟这已经是黄金家族第三个现役猎人。我查过她所在的团队,里面有一个很长的男性名字,一个分享了他姓氏的女性名字,看发音似乎都是兽语……还有一个姓诺堤的男人。这个组合实在罕见,我记得你们口中的出游有什么规矩……她不会有危险吧?”

    桑吉雅深深吸了一口气,谁会管塞拉菲娜。多拉蒂有没有危险?

    “我之所以一直不告诉你,是因为除了父亲之外,没有一个多拉蒂会承认她是血亲,她是家族里唯一的污点,不知道从哪里偷来天赋的法师。我和她、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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