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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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世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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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蜷缩在地上的张裕爬过来抱住张丰的腿哭喊道。

    张丰单膝跪地把他揽入怀中,叫了声“裕儿”,却不知道用什么话安慰他,只得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裕儿,你伤到哪儿了吗?”张丰担心地问。

    张裕摇了摇头,抽噎道:“我没事。姐,他死了吗?”

    张丰过去探了探范二的呼吸说:“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张裕骂着恨恨地踢了他几脚,忽然害怕起来:“等一下他醒了可怎么办?他会打死我们的!姐,我们跑吧!”

    张丰摸了摸他的脸说:“放心,我不会让他再欺负我们!你等着,姐这就灭了他!”

    “对,打死他!”张裕恨声道。

    “不,杀人是要偿命的,我们才不给这种人渣抵命呢,咱不要他的命,只要敲断他的腿就行了,他走不成路就没法再欺负人了。”

    “对!对!咱打断他的腿,让他一辈子都走不了路!”张裕高兴地附和道,其实他也没胆杀人。

    “好,就让一辈子走不了路!”张丰一边答应着,一边就着微弱的星光拾起刚才那砖头,在范二小腿处比划了一下,一咬牙,狠狠地一砖砸下去,只听“啊——”地一声惨叫,范二一下子从昏迷中疼醒过来。

    范二抱着腿在地上滚,张丰和张裕便心情各异地站在那里看着,范二嚎了几声后又开始骂人,张裕当即毫不客气地回骂,张丰心里却开始犯嘀咕,觉得自已刚才那一下未必能砸断范二腿骨。

    范二在地上滚了一会儿后就爬了起来,一边咒骂一边单腿跳着张牙舞爪地朝他们扑来,张丰一看不好,拉着张裕的手跑到家门口,一把掀掉屋顶,把混和着干草树枝的泥块劈头盖脸地朝范二招呼,屋顶没了之后就开始扔砖头石块,范二被砸得哇哇大叫,却发了狠地往前冲,誓要捉住这两个害他吃尽苦头的家伙,这一次他一定要折断他们的四肢,让他们活活疼死!

    眼看就要被范二堵在墙角,张丰抄起一根木棍叫上张裕跑了出去,范二伤了一条腿,转起身来很不方便,张丰跑掉之后便去袭击范二的背后,范二一手拎了一块砖头,转身朝张丰砸来,张裕机警地跑回墙角摸了一根棍子一块石头,石头扔出去后没能砸中范二,却已经成功地引起了范二的警觉。

    这一次,张丰和张裕终于在二对一的争斗中赢了一次!打倒了范二之后,张丰挑了一块最大的石头,把范二的两条腿全部砸断,随着那一声几不可闻断裂声,她心里也咯噔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错位了一样。

    张丰和张裕沉默地离开那个已经破碎的家,来到一条背风的巷子里依偎着坐下,先前的隔膜,已经在相濡以沫、生死与共的情义中淡得看不见了,两个人都伤痕累累,可是却疲倦得连疼痛都可以忽略,这疲倦并只是身体上的累,还有情绪起落太剧造成的心理上的麻痹,这种双重的疲倦下,两人不一会便在料峭的春寒中熟睡了。

    后来,张丰到底还是被冻醒了,醒来的时候天是漆黑的,她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想起来活动活动,却又冷得不想动身,便告诉自己说,运动虽然能让人暖和一点,可那是要消耗热量的,自己腹中空空,今天的早餐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呢,想着想着,突然不可抑止地流下泪来,她本是为了自己的懒惰找借口,可是想起这一昼夜的经历,想到自己的处境,便无端的感到委曲。

    之前的三十年,她一直有吃不完的食物,有穿不完的衣服,有宽敞明亮的房子住,有高床软枕可睡,有亲人关心爱护,做着算不上辛苦的工作,过着有尊严的生活,可是现在,她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那种生活,现在想来是多么诱人啊,可是当时她却只觉得沉闷无味!那些从未被她珍惜过的幸福啊,怕是只能放在心里,再也没有机会亲历了。

    “我还能回去吗?还能继续做平凡的辛情吗?如果再一次魂魄出窍是不是就能回去?”想到那可怕的寂静和无尽的黑暗,她忽然又失去了勇气,“宇宙那样浩瀚,能两次进入同一个地方的几率近似于零,还是别妄想了吧。”

    “要不换一个身体?”可是这种事情也是有风险的,万一不行呢?那岂不是悔之不及!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怕死。真的,她以前一直觉得日日相同年年相似的生命没有什么可珍惜的,总是想,假如死亡能够像眼眠一样无知无觉,她倒是欢迎希望死神早些降临。没想到都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了,她反而怕死起来,这算什么!

    “姐——”张裕用微微沙哑的声音叫着张丰。

    “嗯。”

    张裕坐起来,张丰也跟着起来,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她的身体都僵了,可是她又不敢随便翻身,因为好容易积攒的一点热乎气,稍一动就消散了,每动一下都只会更冷。

    “姐,”看见张丰脸上的泪痕,张裕立刻变得小心起来,“你是不是饿了?别担心,我昨天抢到半个烧饼,藏到小屋干草下面的坑里了,我们去扒出来,正好看看范二那泼贼走没走。姐,你说他要是没走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你说怎么办呢?”张丰问。

    “把他赶走!”昨天是因为小屋毁了,而且不敢和范二呆在一起才离开的,张裕可没想过要舍弃自己的“家”。

    “好,把他赶走。”张丰其实并不想住那种狗窝,可是和露宿相比,窝里总要暖和些。

    两人从被体温暖一夜的地面上起来,在黎明的微光中抖着身子往“家”走去。

    范二躺在小窝的废墟中,不知是昏迷还是昏睡。张裕看着地上仍没完全干涸的血迹,以及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的范二,脸色有些发白。

    “裕儿,这里住不得了,我们走吧。”张丰的脸色也很难看。

    张裕没应声,走到墙角扒出昨天藏起的烧饼。藏烧饼的地方就在范二的身边,挨着他的头,张裕的眼睛却一直躲着他,只专注于手下一点。

    烧饼扒出来之后,张裕拍了拍上面的土递给张丰,“姐,有范二跟着,你昨天一定没吃到什么吧?姐,你快吃,别又饿坏了。”

    早晨醒来看到张丰的眼泪时,他就不由得想起张丰说的那句“再去阴间一趟,只怕就回不来了”的话,心里暗暗埋怨自己粗心,没有早点想起来,早点把烧饼拿给姐姐吃。

    张丰没有去接那半块烧饼,她没有勇气把这种东西放进嘴里,虽然它看起来比昨天那个黑面饼好看得多。

    “我不饿。裕儿,这里住不得了,我们走吧。”

    张裕虽然舍不得这个家,可是却也不再提要把活靶范二赶走的话,两人便一起离开了这个让人压抑的地方。两人谁都没有去查看一下范二是死是活,也没有提过一句这方面的话,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回避。

    无论是三十岁的小白,还是九岁的小叫花,都没有面对这件事情的勇气。

    张裕再次把那半块灰扑扑的烧饼举到张丰面前,劝道:“姐,吃吧,别饿死了。”

    “我昨天吃了整整一个豆面饼呢,你吃吧——你昨天怎么没吃?”张丰柔声问。

    “我昨天吃了饭团,就想着把烧饼留给姐姐,你不是想吃烧饼吗?”

    张丰看着他笑了笑,“你不想吃烧饼吗?”

    张裕微赧,“想。”

    “那就全吃了吧,我昨天差点没撑死,到现在肚子还难受呢。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抢到这块烧饼的。”

    “是一个小哥儿掉到地上的,我看见后赶紧抢了就跑,他家人没追上。”张裕有点小得意。

    张丰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快吃吧。”

    “那,我吃一半,留一半给姐姐。”

    “嗯。”张丰答应着,把裕儿递过来的一小块烧饼顺手放进衣服内的怀袋里,却没打算真要吃它。

转行

    张丰和张裕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乞讨,可是没有了死亡的威胁,张丰被压制的自尊心就又抬起头来,开始消极怠工,张裕打躬作揖卖力地向人乞求,她就只是像个影子似的跟在后边。

    不过她虽然对乞讨不上心,但眼睛脑子却没闲着,浏览着各种店铺,心里不停琢磨着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还不时上门自荐一番。

    “大叔,需要人洗碗吗?”经过王家食肆的时候,张丰绕到后厨问掌柜兼吞厨师的王大叔。

    “不用!”王大叔一边忙活一边非常干脆地回绝道。

    “大叔,我不止会洗碗,还会做菜哦,不信我做个给你看呀?”张丰不死心地努力推销着自己。

    “去去去,别在这添乱,我这忙着呢!”

    张丰见这位已经开始发躁,不敢再啰嗦,怏怏地走开了。

    路过洒肆的时候,她又站住不走了,可是刚停下脚步,迎客的伙计就哄鸡赶狗般的说:“去去去,这也是你们来的地方吗,走远些!”

    张丰不甘心被这样对待,顶着伙计的臭脸极力争辩道:“我有正经事找你们掌柜,请替我通秉一声——哎!别推我!我说的真的,我知道一个酿酒的方法,想找你们掌柜谈谈合作的事。”

    伙计大力地推搡着她,赶出一二十步才作罢,喝骂着讽刺道:“哼!你要有这本事还用做叫花子吗!这种谎话也想把人骗倒?”

    来到忙忙碌碌的米行时,张丰再一次鼓起勇气闯进去问:“你们需要记帐的吗?我能写会算……”

    不等她把话说完,米行管事便咆哮道:“臭要饭的!活得不耐烦了是吧!敢拿大爷当消遣!”

    一天下来,张丰碰了无数钉子,却没有任何收获,自尊心和自信心全被打击得伤痕累累,到了后来,她甚至完全失去了开口的勇气,再看到什么、想到什么,也只是放在心里,不敢再去求职。张裕的成绩也不佳,一整天只讨到半碗稀粥,外加一些笼布上清理下来的馍渣。

    晚上,两个就近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挤在一起,身下垫着白天向人讨来的一束稻草,可感觉上却好似比昨天更冷,张裕想回小屋看看,可是却又不敢,怕看到死了的范二。而张丰既没注意到张裕的不安,更没有想起范二,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木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两天来,张丰做了许多以前从未做过的、违背本性的事,几乎达到了心理的极限,却仍然要挨饿受冻,这不能不让她感到沮丧和气馁。

    张裕的心情也不好,一天相处下来,他觉得这个姐姐很陌生,姐姐原来很少哭,可是这两天却总是掉眼泪,姐姐原来总是千方百计的讨来食物给他吃,现在却要他讨食物给她——并不是说他只想着被姐姐照顾却不想照顾姐姐,实际上他很高兴能被姐姐依靠,他只是担心这个姐姐不再像以前那样疼爱他,而且她奇怪言行举止,让他总是想到“鬼上身”这个词,其实他并不愿意这么想,相反他更愿意相信张丰的解释,但他需要有人能打消他的怀疑,给他一个保证。

    “姐,你真的知道酿酒的法子吗?”

    “嗯。”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是从那个鬼魂那里吗?”

    “嗯。”

    “姐,那个鬼知道很多事吗?”

    “嗯。”

    “他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张丰总算注意到张裕的不安,想了想,终于说:“不知道。裕儿,你是觉得我变得不像原来的姐姐了是吗?”

    “嗯。”

    “裕儿,我知道了很多以前不懂的事,也忘记了一些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是不是原来的张丰,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尽量改正,可要想变得和原来一模一样,只怕是不太可能,毕竟忘了的事就是忘了,知道了的事也无法强行忘记,而且我也不想忘记,因为我不想继续做乞丐,我想用我的新本领改善我们的生活,改变我们的命运。裕儿,我不想看着你挨饿受冻,也不想看着你每天卑躬屈膝,被人辱骂呵斥,我自己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我一定要想办法挣钱,让你过上好日子。”

    “姐——”张裕僵着的身子放松下来,把头靠在张丰肩上,轻声说:“我就想知道你还是不是我姐。”

    张丰把他拉到自己身前搂住,用前胸温暖着他的后背,下巴放在他小小的肩膀上慢慢说道:“也许我的言行举止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但那只是表面,我的心并没有变,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只有爹娘和裕儿三个亲人,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人,那你说,我是不是你姐?”

    “是。”

    “嗯。裕儿,在这世上姐除了你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你也一样,除了我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我们必须彼此信任,互相扶助才能活下去,以后别再胡思乱想了,知道吗?”

    “嗯。”

    张丰扯了扯他的耳朵,故意咬牙切齿地说:“我和以前的区别,只是大姐和二姐的区别,而不是人和鬼的区别,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又在肚子里胡乱编排我,看我怎么收拾你!听见了吗?”

    张裕挨了骂,心里更踏实了,一边抢救着耳朵,一边嘿嘿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

    但是张裕的心结并不是这么容易解开的,要他完全认同这个陌生的姐姐,也许用一生的时间都未必能行,不过要接受她,大概只需要一个习惯的过程就可以了,毕竟他是打心眼里不愿失去这最后一个亲人,不需要别人劝说,他就会不断地暗示自己,这个人就是原来的姐姐,就是原来的姐姐。

    第二天他们决定分别行动,张裕仍到人多的地方乞讨,张丰则到昨天没去过的地方继续寻找机会。

    中午在约定的地方碰面时,张丰兴奋地对张裕说:“裕儿,我找到挣钱的办法了!我知道一种烧陶的方法,不用窑,也不用很多柴,等我们找到陶土,只要做一个筛子和一个转轮就行了!”

    这是她看到瓷器店时想到的,现在的问题是,出陶土的地方可以去打听出来,可是做筛子和转轮的钱从哪里来?

    张裕却以为张丰要自己做出来,便问:“姐,做筛子和转轮需要哪些物件?我这就去找。”能够不做叫花子,张裕当然高兴。

    “呃,”张丰咧了咧嘴,“这恐怕要花点钱请木匠来做。”

    “可我们一文钱都没有。”张裕沮丧起来。

    张丰乐观的说:“总会有办法的!裕儿,你先去打听哪里有陶土,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噢。姐,你还饿着吧?这个给你。”张裕从怀里摸出一小块干粮递给张丰。

    张丰抵了抵张裕的额角,轻声说:“裕儿辛苦了。”

    张裕展眉笑了笑,“姐,我先走了,你等下别忘了拿上稻草,晚上到昨天过夜的地方碰面。”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张丰坐着的地方稻草提醒她,早晨的时候她就忘了这回事,起身之后抬脚就走了,要不是他收拾了背在身上,晚上又得睡在光溜溜的地上。

    张丰点点头,细嚼慢咽地吃完那一小块粗糙的干粮,然后把捆成一束的稻草背在身上,又到处逛着寻找灵感去了。

    张丰其实并像她刚才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但是这已经是她目前想到的成本最低的创业项目了,她必须全力一试。这世上虽有无本的买卖,可惜难度都很大,她一个小叫花子,根本不具备空手套白狼的条件,想卖知识和手艺,人家只当她发疯。何况她还没从昨天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今天一上午她都只是边看边想,再也没敢开口求职。现在,她已经不再妄想借别人的势来成就自己了,本来嘛,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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