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坑里挖出的是虫母。
陌尘数了数,整整牺牲了三百人才用血与肉的训诫锻造出了鄯善玉匣,于是,它成为人们最后的希望被偷偷带进敌营。
这之后,恐慌与死亡像是草原上的星星之火,霎间燎原。姑墨落荒而逃,溃不成军,从此再也不敢踏足边界。
鄯善安宁了,但它再也无法变回以前。周遭的民族不愿意与之交往,鄯善一时间成为邪恶恐怖的名词,锐减的人口得不到补充,鄯善的繁盛已经一去不回。它像是苟延残喘的老人,气若游丝地维持着生命力。而腐坏从内部开始已经药石无医,欺骗与偷窃肆虐。有人开始利用虫母作恶。那曾经带给他们胜利与希望的罪恶之物最终引领他们走上毁灭。
一日黄昏,落日将整片荒漠映照成无垠血海。陌尘昏昏欲睡,一位围着纱巾的少女走过来,她泪眼婆娑,双手合十地仰望陌尘。
“大树啊大树,我很快就要死去,我的肉体将成为蛊虫的温床,我的灵魂将浸泡在修罗地狱的岩浆里永不超生。作为携带虫母的罪人我无话可说,但是它不应该来到人世。就让它再次回到万物里吧。”
少女啼血般的声音让陌尘清醒过来,他看见一双纤弱的手捧着玉匣,在匣底篆刻着什么,随后塞进树洞,然后拿泥土杂草封好,又郑重地拜了三拜才匆匆离开。
随后陌尘浑浑噩噩,鄯善古城战争又起,岁月流逝,沧海桑田间陌尘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树洞慢慢闭合,随后树干随着河枯竭而轰然倒地。那埋藏着秘密的木材在沙地下慢慢腐烂,被填埋在墓地里。
鄯善玉匣回归地底,再次沉睡。
可有一天不知何处的盗墓贼撬开了这里的墓道,他的镐头无意中碰到泥土里的坚硬物体。沉睡的凶神醒了。
之后陌尘便什么也不清楚了,四处迷雾缭绕,幻影叠叠,只听见少女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呢喃:“水上火下,水上火下,唯此消泯恶鬼。”
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陌尘第一反应是自己睡的太沉,天已黑了。他眨了眨眼,愣了一会才发觉原来是自己裹着被子滚来滚去滚到角落里,脑袋冲着犄角面壁而缩。他抖落棉被,这一觉睡的一点也不轻松,额头蒙着薄薄汗渍。陌尘起身下床,脑子里还回响着少女最后的呢喃。
水上火下,唯此消泯恶鬼。
水火不容,有水无火,有火无水,它们如何相处,还水上火下?
他想着抚上门框,霎间,电光火石闪过,梦境中打造玉匣的种种画面轮转,他突然明白了。冲出门外大喊一声:“我知道啦!”
正陷入深刻研究中的小九跟靖王爷俱被吓了一大跳,眼见着陌尘两眼放光地扑过来。
“我知道了,水上火下,同胞们,水上火下啊!”
“很遗憾,公子,这里还有个人。”
“陌尘,本王属于灵长类哺乳动物。”
“这台词可有穿越嫌疑。”
“这年头流行穿越,算了,说重点,公子你刚才说什么?”
陌尘将方才梦里所见一切原原本本复述一遍。随后他拿起玉匣将它对着阳光照,晶莹灿烂的光芒透过玉匣洒下来,几丝光亮在雕刻的龙身上游走。小九跟萧青言这才发现玉匣原来遍布着细小的颗粒,阳光一照就闪闪发光。小九霎间福至心灵,明白那句水上火下的意思。
“这是磷玉。”
“磷玉?”萧青言不自觉地重复:“只听说磷粉封藏水中,遇空气则燃,取用需非(炫书…提供下载…87book)常小心谨慎。磷玉却未曾听说。”
“我也是从梦境里看到的,这东西是鄯善巫师从天坑里挖掘虫母时一起带出来的。它虽似玉却不是玉,里面含有磷粉,但此磷粉很奇妙,只有置于水中才能燃烧。气味异香,对虫母是致命诱惑,闻之不动,任人宰割。”
“那好,这归我保管,公子你继续休息,我去除掉虫母。”小九说着将玉匣抢过来,动作快若闪电。根本没给陌尘反应的机会。
“那虫母虽无心智,却行为诡秘,只要稍微受惊便潜伏不出,小九你要小心。”陌尘出言叮嘱。只见俊朗如玉的侍从轻轻一笑,勾住萧青言衣领纵身跳向空中。
“放心,我带帮手。”
“陌尘,我准备了些食物,厨房……”萧青言双手拢在嘴边喊道,奈何小九速度太快,很快蓝天白云间只遥遥望见俩黑点好似断线风筝。陌尘一边手搭凉棚,一边招手呼喊:“记住!回来带谭记熏肉卷——!”
遥望了一会,陌尘抖抖肩膀,蛇本就难以调适温度,失血更让他从脚底冷上来。相对的厨房的距离也变得遥不可及,他从屋中翻出自己的存粮,一包酱肉干。他恢复成蛇形,叼着油纸包爬上石榴树,盘绕在枝桠间,用自己的獠牙挑断系绳,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温暖的阳光一寸寸攀爬在他翠色浓郁的鳞甲上,寒冷终于开始渐渐消融。让刚刚睡醒的他又有了几分倦意,不知不觉中吞咽的动作迟钝起来,眼皮开始合拢。正当他耷拉着蛇头要呼呼大睡的时候。周遭突然摇晃起来。
地龙翻身?(地震)
“陌尘哥哥!陌尘哥哥!”
树下传来小妖的叫喊。一身淡粉梅花长裙的她正使劲摇晃着石榴树,顿时落叶纷飞。陌尘本来不想动,但架不住小妖锲而不舍的呼喊与震动。树叶间顿时下起虫雨,陌尘一激灵,从枝桠上跳了下来。
“我保证你的梅子酒我一点也没动,少了的话你找席丫头,她爱洗澡。”陌尘化成人形蹲在地上嘟囔,浑身还软绵绵地不想动弹。
“哎呀,偷酒贼我早就找着啦,我不是说这个,陌尘哥哥,我发现件怪事!”小妖也蹲在陌尘旁边,凑到他耳边小小声说道。
“天下无水,尽在美酒中?”
“不是!你跟我来!”小妖拉起陌尘,不由分说地往院外跑。周遭景色渐渐变幻,如水般从身边流淌而过。很快两只妖已经站在栖凤城的若梅街上。他们隐匿身形,在人流中穿梭。陌尘打着哈欠,眼角还挂着泪花,顺手掳走一串烤鸡肉。
眼看着就到了东午门,小妖拉着陌尘拐进一旁的小巷里,尽头是一堵对人来说很高的青砖墙。已经吃完烤串的陌尘拍拍手,指着那堵墙问:“你就为这么一堵蒸不熟煮不烂,不好吃也不好看的东西吵醒我?”
小妖跳过去,很快找到了墙中央的鸡蛋大小的窟窿,对陌尘招了招手。后者无法,只好过去矮下身子想看看小妖到底发现了什么新鲜事。
窟窿外是座普通的平民泥胚房,门前围着小栅栏,圈养着几只芦花鸡,正低头啄食着包谷粒。这一切都稀松平常,看不出哪里值得小妖惊奇。
“你想偷鸡?”陌尘诧异。
“你仔细看墙角下,那边!”
随着小妖的指点,陌尘转动视线,在简单的糊了白泥的墙角下有一排随风摇曳的幼芽,青红色卷曲的嫩须向上伸展着。顶端吐出一串串青紫色黄豆大的珠子,虽然看不分明,但直觉却是森冷阴寒之物。普通农家怎会这种东西?
而更加奇(炫书…提供下载…87book)怪的是,一个驼背老头正绕着屋子转圈圈。他外貌与普通老人无异,藏蓝布衣衫,头发胡须都花白一片。只是手里捏着一支长笛,放在嘴边似乎在吹奏,但却听不见丝毫声响。
老头每转一圈,围着墙角的幼苗就生长攀岩一圈,很快就有腕口般粗细的卷曲藤条将整座瓦房团团包裹住,相互纠结密布,编织的如同鸟笼。而那些黄豆粒般的青紫色珠果点缀其上,也渐渐膨胀绽开。竟然是一颗颗黄铜四角铃铛。映衬着青红卷曲的枝叶,倒有种诡美精致的错觉。
陌尘一抖,只觉眼前一花,包裹着泥胚房的黄铜铃树笼叮当作响,随着风如妙曼仙音。
笼里顿时鲜血喷溅,男人女人惊恐绝望的脸在血色中翻滚。最后消失无痕。血色褪去,树笼里只空有一堆灰烬。
刚才还干扁枯瘦的老头气色饱满,连驼背都直挺起来,他把长笛往腰间一别,猛然瞥眼,直勾勾地盯住墙壁上的窟窿。
陌尘跟他刚好眼神相对,心里一沉,连忙拉起小妖退后三丈,身形也来不及隐匿,飞身而起,只想着快点离开。
就在他拉住小妖后退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回头望了眼窟窿,狭小的空隙里只有老头阴测测的笑容,血红的长舌伸出来舔舐嘴唇。
小妖看见的并没有陌尘多,见他脸色苍白,神情不安,便什么也没问,紧跟其后,蹭蹭蹭几下跑回靖王府。
“陌尘哥哥,刚才……”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愿他没看见我们。”陌尘唯有祈祷他只是面相诡异,口眼歪斜,所以最后才露出那样阴森邪恶的笑容。
不过,他真的是妖吗?
陌尘回头望了望身后渐渐西沉的阳光,光度没怎么变,温度却已经冷若寒霜,从心底就觉得惨白一片。
第二十九章 玉匣迷情—盛世幻灭
另一头皇宫里。
小九原本想悄无声息地解决事情,然而萧青言担心王兄挂念,还是禀报上去光明正大地前去解决。等他们站在湖畔的时候,最后一线日光已经沉进波光粼粼里。四周护卫举着火把将不大的池塘照的灯火通明,方寸之间连只路过的蟋蟀都难以逃脱。
皇上虽然很想旁观,奈何熬不住老太后哭哭啼啼的真龙天子还是只能留在宫中等待消息。
萧青言站在湖中心,当年兵戎相见,马革裹尸都屹立不摇的他此时神情古怪,双手不知要安放哪里。原来他脚下只踩着一根竹筒,吕燕水上漂啊。只是萧青言虽自小习武,却都是外家功夫,内功只是修生养性,提高体魄,并不精通。让他站在孤零零的一根竹筒上展现风采,那还真只有手足无措的风采。
靖王爷哭笑不得地小心脚下,一脚踩空落水倒也没什么,只是面子跟尊严就要打水漂了。
“喂,到底要我做什么?”萧青言冲岸边喊道。右脸颊微微刺痒,眼见着蚊虫吃饱喝足飘飘欲仙。他却不敢轻易动手,担心一失足成落汤鸡。灯火辉煌处的小九神情悠然,一纵身子,如落叶飞花般漂过水塘,在萧青言旁侧的一朵紫金莲花瓣上驻足。水面竟然纹丝不动,萧青言心中长啸:当妖精真好,羡慕妒忌恨啊。
“手。”小九言简意赅。
后者也极力配合,将右手递了过去。一道极短促的痛楚划过,萧青言的手腕上红光一闪,血水就流淌下来。他吃痛一声,叫了出来:“这是干什么?”
“诱饵。”
“……这虫还真金贵。”先是陌尘放血引虫,现在又有天凤王朝千金王爷当活诱饵,鄯善虫母当值千金一两。
小九轻轻作了禁声的动作,萧青言敛神屏息,手腕上丝丝痛楚很快化成淡淡麻木,在全神贯注的戒备下显得微不足道。
湖面微微荡漾的细碎光影里只有紫金莲花和飘渺的倒影。
等了片刻,水面有了波动,光影开始大片大片向两旁荡开,小九随着莲花起伏纹丝不动,萧青言就有点手忙脚乱,他踩着竹筒姿态称不上潇洒有余,幸亏湖心离岸边有些距离。
一团黑影在水波下若隐若现,它围绕着竹筒转了几圈,最后慢慢靠近。萧青言使劲瞪着眼睛,可任凭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也只看见有什么黑影攀爬上竹筒。那不像是什么东西,更似一团阴影,完全感觉不到实质物体。
“虫母只有在安全状态或者出击瞬间才会显露实体,所以它难以防范。”脑海里直接传来小九的解释。萧青言点点头,就在这时,黑影突然从水中激射而出,萧青言只觉得眼前水花飞溅,黑影奔面门袭来。
小九手一扬,玉色寒光正正砸中黑影。
随着落水声,幽深的湖底霎间通明火亮,火焰遍布水下,金红冰蓝缠绕,如花绽放,绚烂至极。水上火下,原来是这样华美的场景,只是如此盛大却是为了埋葬一场悲剧。
奇异的香气弥漫,说不上是什么香味,闻久了会觉得其他什么味道都闻不出来,铺天盖地地只有这奇异浓烈的香气。
湖心仿佛煮沸般翻腾浪花,萧青言这下站不稳了,幸亏小九扶了一把,不然真要变红烧落汤鸡。
煮开的浪花中心浮出巴掌大软绵绵地肉团,触须轻轻颤抖。
“它死了?”
“只是醉了。”小九一招手,手腕翻转,股股水流自脚下奔涌到掌中。在手心里绽放出一朵冰封冷冽的莲花,冰花徐徐飘落,将虫母紧紧包裹,最后碎裂成粉末。水下火渐渐熄灭,光亮一点点褪去,最后归于沉寂。
“回了。”小九话音刚落,脚下一点,身影已经在丈外。萧青言身边一松,脚底一滑,从竹筒上跌下来。不过好在他也是堂堂王爷,浑身水淋淋地游到岸边时淡定地望向诚惶诚恐的护卫队长:“天太热,本王沐浴。”
“那属下叫人给王爷准备换洗衣物。”
“去吧。”
护卫队长示意,旁侧挑灯的宫娥欠身退下。萧青言站在走廊上望着刚才还华美绚丽的湖面,紫金莲花被刚才的热力损伤了根茎,想来那娇艳魅丽的花朵开不了几天就会腐烂成泥。最近真是多灾多难,萧青言站在湖畔神色变幻,眉头一会挑起,一会塌下来。让旁边的护卫队长好一阵担心。
他有些犹豫地开口:“王爷,虽是初夏,但夜风甚凉,不如……”
“无妨,区区小事而已。”
“可是……”
“有话快说!”
“属下该死,王爷您袖子上……有只螃蟹。”护卫队长一脸尴尬地伸手将咬住王爷袖子的螃蟹捏下来。
萧青言咳嗽一声,继续望风景转移话题:“王兄还好吧?”
“圣上安康。”两人都一本正经,一对一答极为流畅。
托着衣物的宫娥姗姗而来,靖王爷松口气,行至偏殿换了干净衣物,这才赶往王兄那里将事情一一禀报。萧青轩坐在桌案后面长长叹息,放开手里的卷宗:“真是难为三弟跟陌真人了。朕身为一国之君,竟然不能身先士卒真是惭愧啊!”
王兄你只是想看热闹吧。萧青言心里腹诽,出口的却是另外一番话:“王兄,陌尘,不,陌真人曾经告诫臣弟,说这鄯善玉匣很有可能是有歹人故意而为。”
“此话怎讲?”
“先前臣弟带着陌真人想去鸿胪寺为王兄查验万寿节献礼,那时陌真人在献礼中发现此玉匣,曾出言要鸿胪寺少卿李大人处理掉。不知为何它又出现在宫中。”萧青言抬头看着从桌案后面走出来的皇上,后者神色严肃,对此也极为重视。
“朕已经派人去查,明日一早就将鸿胪寺少卿秘密押进宗人府。”萧青轩负手而立,目光从弟弟的面容上滑过,落在玉帘外的浓浓夜色里,口气突然就惆怅起来:“记得小时候这般时节都偷跑出书房捉蜻蜓,后来还被夫子打手心,朕现在想起来还会痛。所以皇儿他们朕没动过一指头。”
萧青言不知皇上为何谈及过去,只能点头附和:“是啊,那时四弟因为跑得慢,谁也不爱带他玩,常常哭闹呢。”
“还有五弟,明明他最小,人却鬼机灵的很!什么馊主意坏点子都是他捣的鬼,没少挨父王的巴掌!”萧青轩笑了笑,望着自己三弟的眼睛说:“如今就剩朕跟三弟你了,你会一直辅佐朕吧?”
“臣弟当为王兄鞍前马后,誓约忠诚。”萧青言跪地行礼。他明白,若论策划谋反,最先被怀疑的就是他。但他能在这么多兄弟当中活到如今,除了自己毫无争夺之心外,最重要的是兄弟情深。
萧青轩连忙扶起他,已经双鬓染霜的皇上露出一丝苦涩笑意:“朕如今就你这么一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