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看起来那么喜欢那柄剑,却如此轻易就选择放手,实在很出人意料。
宁岚将剑匣递给侍女小玉,又看了眼剑匣,忽得唇角一勾,抬起眼来:“小墨,既然如此,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多少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不肯收,那拿它舞支剑,怎么样?”
沈墨视线扫回剑,那其中不是没有留恋,但更多的还是一片澄澈。
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沈墨道:“好吧。”
于是,挽袖,扬剑,一声断喝后,映着阳光的剑身漫射出道道流光,沈墨挥起手腕,一个旋身后猛然跺脚跃起,没有丝毫华丽的藻饰,简洁有力的挽起剑花,姿势动作漂亮到晃花人眼。
然而,那犹如高山峭壁般锋锐的剑刃破开层层空气,发出声声震颤嘶鸣,青天白日间似有金戈铁马滚滚而来,随着沈墨举手投足,顾盼流转,电光火石锐意铮铮交错。
那同沈墨平日所练并不相同的,舞动中配合着跺脚和手掌交击,并非纯然的剑法,却更生动也更具感染力。
不知是剑太好还是舞太美,那舞竟然让景笙也觉得心惊胆颤。
抚着胸口,景笙定定神。
耳畔,宁岚的声音飘来:“小景,这样的沈墨,是不是出色的让人心折?”
闻言,景笙侧头看向宁岚,宁岚的视线仍旧停留在沈墨的身上,没有半分挪开的迹象,招牌似的灿烂笑容犹在唇角,却因一抹斑驳阴影投落脸颊,而多了几分让人难以捉摸的东西。
“小墨一直很出色。”
“小景,我知道你不喜欢说谎,那告诉我……你喜欢小墨么?别装傻哦,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喜欢……”
景笙转回头,眼眸里重又倒映着沈墨矫健的身躯。
喜不喜欢……
喜欢,还是不喜欢……
倘若真能这么简单回答也好,可是……她劝过别人,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是什么让人耻辱的事情,也说过对方喜不喜欢你,是他的事情,真到了自己,却难以回答。
毕竟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欣赏沈墨,喜欢他的温柔,喜欢他的坚毅,甚至喜欢他的理想,却独独不敢说喜不喜欢他的人。
微微闭上双眼。
浮现出的是一张明明已经算陌生的脸庞,那个男人也是极温柔,极优秀的,记忆里大半印象都是个如玉君子,体贴可靠从不逾礼,唯一也只冷酷过那么一次,但只一次,也就够了。
锦盒的棱角撞在手肘,短促的刺痛拉回思绪。
景笙轻笑:“干嘛突然问我这个?”
“因为我喜欢他,如果和你做了情敌,我会很头疼的。”
宁岚脱口而出,说的如此顺理成章。
沈墨的剑仍在飞扬,快如疾风苍劲有力。
空气中回荡着沈墨舞剑的声响,整齐而凌烈,一声更高过一声。
沉默了不知多久,景笙才回道:“阿岚,你该来问的,不是我。”
“我知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答案。”
沈墨俯低腰身,双臂平展,剑若一泓秋水圆滑刺出。
旋即,一个姿势完美的收势将剑插回剑鞘。
宁岚率先鼓起掌来,景笙随之鼓掌。
沈墨递还剑给宁岚,动作间没有丝毫依恋不舍,一如往常光风霁月。
那个问题景笙到底是没回答,宁岚也没再提。
晚膳是沈墨亲手做的。
简单的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色,景笙本也没指望沈墨做的如何好吃,但尝过之后,不得不说,沈墨几乎全能了。
平日里吃惯了的食材,在沈墨手下味道完全侵进,既不过分油腻也不显得干涩,果蔬更有种鲜甜滋味,清新爽口。
又夹了一筷,景笙问道:“小墨,你这些菜是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
“诶?”
“府里很大,我就在后院垦了一块地,又买了些种子,所以这些大都是自己种的。”
连宁岚也停下不断夹菜的筷子,惊讶道:“自己种菜?那岂不是很辛苦?”
沈墨向前推了推盘子:“事在人为。总要试过才知道辛不辛苦。其实真种上了,只要定时看护便好,倒也不算十分辛苦。”
“这个我倒不懂,不过,小墨,我还带了些烟花,等晚上天色暗下来,我们放了如何?”
“烟花?”
宁岚瞬间便眉飞色舞起来:“对,流烟记最好的百日红,这种烟花一般不对外出售,我可花了不少工夫弄到的,据说升入夜空绽开烟花会非常美,不知是真是假……小玉,快点去拿烟花!”
“小姐,烟花是你放的啊,我不知道在哪……”
宁岚扬眉想了想,耷拉下脸,放下筷子,抬腿便走:“好吧,我自己去拿。”转头又看向沈墨、景笙方向,“我很快就回来,你们可一定要等我哦。”
宁岚离席,桌前里只余三人。
景笙又吃了两口菜,才发现岭儿不知何时也退了出去,房间里安安静静,只剩下食物咀嚼的声音,寂静里分外清晰。
并不是没有和沈墨单独相处过,甚至他们单独相处的次数也绝不在少数,景笙却是第一次觉得拘束。
偷眼看去,沈墨仍旧是沈墨,那个女尊世界奇葩一般美好的男子。
眉目清朗,剑眉依稀斜挑,长发微散,自额前垂下两缕,下颌轮廓柔和,五官也并非惊艳,却越看越是舒服,越看越是俊逸。
然而,沈墨的品性意志,却更远在外表之上。
宁岚的话恍惚间在耳边回响。
小景,这样的沈墨,是不是出色的让人心折?
何止出色的让人心折,越是认识这个人就越发现……他太优秀了。
甚至,有些不真实……
不过也是,死去重生,十来年岁月,恍然如梦,昼夜更替,时光流逝,又有什么是真正真实的?
“小景,我身上有什么么?”
景笙回过神,移开视线道:“没,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沈墨垂下头,忽然道:“小景,景府的日子是不是过的不舒心?”
景笙诧异地看着沈墨。沈墨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但即便没想通关节,景笙还是答道:“没有,至少我并没有觉得不舒心。”
沈墨仰起脸,笑得微有些不自然:“那就当是我多事吧。”
实则沈墨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何这个问题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除非是对方主动说,他一向不会介入别人的私事,更不会探听别人的隐私,只是在看到对面女子失神地望向不知何地的某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近乎脆弱的情绪,他不自觉就开了口。
开口后,便有些后悔。
景笙的家世他是知道的,出生丧父,年幼丧母,一朝贬为庶女。
但一直没能和景笙联系到一起,无论何时,这个甚至比他还小一岁的女子都是一副沉静通透的模样,似乎没有什么能真正惹怒她,也没有什么能入得了她的心,她在自己的世界活的泰然自若安之若素。
知道她爱看书,也看了很多书,诗文卓绝却从不自显,进退有度却也非一味的好脾气,也知道她不会武功却会做奇怪精妙的防身用具,会吹笛乐却从不计较指法,会静静聆听却也会忍不住慷慨激昂直抒胸臆,然而知道的再多,却依然觉得并不了解这个人。
犹记得初识在一品楼上,景笙许的愿景。
沈墨想,那真是一个再美丽不过的愿望了。
只七个字,便已叫人感慨。
是谁的一生一世,又是谁的一双人。
正吃着,景笙突然放下筷子。
藏在袖中的锦盒已被体温捂得发烫,那双她亲手绣的护腕尚放在其中。
景笙想想,也许现在她可以把它送出去,以沈墨的性格,其实根本不会计较礼物的贵贱,方才的犹豫,说到底也只是怕和宁岚贵重的礼物对比,显得寒酸了。
但,沈墨最终也没接受那份礼物,不是么?
手掌在袖中一翻,漂亮的蓝色锦盒落入手中。
沈墨似乎也在想什么,心不在焉似的,景笙顿了顿,张口:“沈墨,我……”
“我回来了!你们看,这就是流烟记的百日红,是不是做工精致,同一般的烟花不同?”
门猛地被撞开,宁岚快步跑来,手里拎着硕大一个灯箱模样的东西,大声嚷嚷,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笑得极之得意。
就连沈墨的注意也被吸引了过去。
“快点,小墨,小景,别吃了,快点出来,我瞧着外面已经天黑了,你们都跟我出来放烟花吧!”
说罢,拉着沈墨衣袖便走。
沈墨推脱不过,哭笑不得地跟着宁岚出门,景笙跟着站起身,锦盒顺着袖管重又滑回袖中。
作者有话要说:'霸气书库:www。87book。com'对于每个能看到这里的童鞋,森森的拥抱……
不出意外的话,今夜还有一章。=V=
二八章
二十八
烟光在“啾”一声后砰然炸开。
急速飞升至黑暗苍穹,瞬间变幻成五光十色的闪烁光斑。
辉煌散射开的烟火映亮夜空,眨眼间亮如白昼。
明明灭灭的光晕投射在地面上,沈墨仰起的脸庞被明暗阴影分隔开,半明半暗。
不远处,宁岚将剩下的小烟花引线搓成一团,用火折子点燃。
又是一阵接连不断的响声,绚烂的火光再度侵染夜空。
宁岚小跑而来,抬头望着烟花,摇起折扇:“小墨,你觉得烟花漂亮么?”
“很漂亮。”
“你喜欢就好,也不枉费我绞尽脑汁想怎么替你过生辰。对了,今天是你的生辰,要不要对着烟花许个愿望,今天许可比其他日子更容易实现。”
沈墨摇摇头道:“愿望太多,不知从何许起。”
“那就许个你最想许的。”
沈墨闭上眼,轻声道:“希望母亲在边关一切平安,边境井然。”
一直沉默的景笙突然开口道:“怎么不为你自己许一个?”
“如今我什么也不缺,我很知足,就不用浪费愿望了。”
焰光下,三人站在沈府空旷练武场上。
直到烟花燃尽,谁也没再说话。
锦盒在宽大的云袖里安稳停留,景笙默默攥紧了袖口。
贴着肌肤的锦盒传来冰凉触感,那一晚,终究没能送成。
当时景笙想着此时不送,以后总归会有机会去送,却不知,那护袖如同她当晚没有说完的话一样,逐渐淹没在时光洪流之中。
五月里,称得上新闻的事件数来数去都算得上翰林李府李公子出嫁。
近百年的翰林世家,门生满天下,这李三公子又是李家老夫君最疼爱的孙子,尚未出嫁,已经摆了整整一天的流水宴。
一身照着文士衫改定做的新郎服,更是为城中津津乐道。
新娘的林家同样强势,自聘礼到婚礼每一处都价格不菲,一场婚宴羡煞众人。
这本与景笙无关,奈何景清点名道姓要她陪她去参加婚礼。
自那日大闹以后,景清直跪倒第二日中午,差点晕厥,此后也再不提什么李公子张公子,只一味认真读书习字。
老夫君觉得甚是宽慰,还多夸奖了两句。
景清却是一改往日作风,竟什么也没回。
这次景清想去李公子婚礼,老夫君原本不让,怕在闹出什么事,但见自己孙女这些天一直神情恹恹,即便每日大鱼大肉依然日渐消瘦的模样,又狠不下心拒绝。
咬咬牙,到底是答应了景清的要求。
只是景笙没想到,景清居然会非要自己陪她去。
景笙想,若是自己绝不会去参加这个劳什子的婚礼,更不会叫人同去,心痛失态是一码事,然而更多的却是放不下,景笙不相信景清此时便能放得下,那去参加无异于自己找罪受。
轿子一路颠簸到林府。
远远已经能看见张灯结彩的府门,大红灯笼,双喜门贴,新娘一身红色礼服站在门口迎接宾客,笑容爽朗而明媚,走近一看,这位林家大小姐相貌堂堂,眉目间殊无一丝猥琐之气,标准女尊世界好女人的模样。
景笙咋咋舌,又暗瞅了瞅景清,不得不道,李公子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景清面沉如水的走进林府,递了贺礼便大迈步走了进去。
景笙对着微有些奇怪的新娘善意笑笑,又拱拱袖,也跟着走了进去。
新郎新娘亲属分桌坐,这在古代依然如此。
景清略一沉吟,坐在了新郎好友的一桌,景笙便跟在景清身旁入座,席上人大都认识,三三两两交谈,唯独景清景笙二人坐在一侧,不说话也不动作,很是怪异。
景笙倒不怕这种场面,只是景清逐渐蔓延出的怨妇气息让她实在觉得压抑。
正琢磨着怎么先避开,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后头一看,倒是一张极其醒目的笑脸。
“景小姐,好久未见了。”
“柳小姐也在?真是好巧。”
柳棋芷顺了顺一头不算光滑的长发,道:“既然如此,景小姐不如出来跟在下一叙。”
景笙怔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忙道:“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跟着柳棋芷出了婚宴大厅,柳棋芷才对景笙挤挤眼笑:“坐在你家姐身边,是不是觉得很有压力?”
景笙深以为然点头。
方才她就想,自己同柳棋芷有什么好叙的,再一想,柳棋芷竟是帮她解围。
“你姐姐也真是执着,都这步境遇了难不成她还想抢亲?”
“大概是觉得亲眼看到才会解脱吧。对了,柳小姐,你是怎么看到我的?”
柳棋芷突然诡秘一笑,露出些八卦的神色:“确实不是我最先看到你的,你猜猜我是怎么发现你的?”
景笙配合摇头:“不知道。”
柳棋芷伸折扇捅了捅景笙:“说说,你是怎么和小君勾搭上的?”
“?”
“方才我们坐在隔壁一桌,我都还没发现,倒是小君先指了指你的方向,我这才走过来的。说说,你们这是不是有什么了?”柳棋芷笑得一脸暧昧。
景笙无语望天。
“柳小姐,你确定君世子他指的是我,不是我长姐?”
“诶?”
她的确是和君若亦有些接触,可是也没哪次称得上暧昧可言,自作多情也是有先决条件的,可能性更大的,恐怕是君若亦怕她二人闹事,所以让柳棋芷过来看着……
“柳棋芷,你这张嘴真该被撕碎。”
冷冷无起伏的音调阴恻飘来。
柳棋芷一哆嗦,只见眼前有一不知名物事滚动着朝她投来,柳棋芷急中生智,借折扇将力一卸,事物瞬间停止转动,柳棋芷接过一看,竟是一个尚封着泥印的小小酒壶。
“这是?”看向君若亦。
“林家的胭脂醉,说是给你为婚礼出力的谢礼。”
柳棋芷嗷一声惨叫,手指颤抖着指向君若亦,血泪控诉:“胭脂醉!刚才……刚才你就这么丢给我了?要是我弄洒了,砸坏了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
“君若亦……你好狠毒的心……”
君若亦脸上竟浮起一抹似乎是笑容的表情:“多谢夸奖。”
柳棋芷抱紧酒壶,神情泫然欲滴看向景笙:“小景,你家未来夫君怎么能这样,你也不管管……”
景笙继续望天。
君公子煞气太重,她也惹不起。
君若亦一步步朝柳棋芷走来,语焉森森:“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保证,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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