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首次出去征战,可这回才到了第二天,我便开始魂不守舍。隐约的直觉爬上心头,越变越沉重,重到我必须立即去找出答案。
交战之处位于两界分界的湄水。据说那里有一个上古通道,原本早就废弃,前几年却被魔君悄然打通并占据,此番便用来往仙界运送士兵。
我于下午抵达湄水岸,两军阵势已然排开,眼看开战在即。
五路散开仙气缥缈的营帐,是仙界五帝帅下。一团紧凑暗红诡然的战垒,是魔君亲率。而那暗红,一看到就让我想起陌雎里。
进入颛顼帅旗下的大帐,见到晏龙,我仍然心慌意乱。他似乎有所感,眉头轻蹇,话音冷淡,“你怎么来啦?”
“告诉我魔君的名字!” 这便是我的直觉。起初问起这个时,方丈岛上人人摇头,义父也一直强调没有子轩的下落。当时我真没想到有这可能,凭子轩当时的修为不可能短短百年内就至如此之高,更何况他还挨了我一刀。而此刻却无法不想,不然晏龙启程时看我的神情为何那样怪异,不然我为何这样心慌?
两军对垒下他不可能不知敌方主帅姓甚名谁。
可他还是无言。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愈加心慌。
“渲止。”在我迫切目光的逼视下,他终于开口,“但是,与你所想的不同。”
“有什么不同?”魔君的名字听着明明就是子轩二字倒过来,实在是太激动,我迫不及待地就要去确认,转身便欲跑出大帐。
“你去哪里?”晏龙跑上几步使劲拉住我的手。
“我要去看看。”
“不能去!”
“你凭什么!”我立即甩手却未能丢开,未曾防备他在我背心上一拍,封住了丹田。“你想干什么?”我惊呼,他却不理。
这时帐帘一掀进来一名参军,似乎是有紧急要务禀报,见了眼前状况又尴在当场。晏龙便松开了手,唤进两名校尉吩咐道:“将世子妃带去侧帐歇息,好生伺候着,不得有差池!”
“你卑鄙!”
他闻言只是黑着脸挥手叫校尉将我带走。
晏龙的侧帐装饰华丽,几乎与泰熙殿东厢无异,挂满了我日常所喜的一些字画纱卷,桌上放置着古琴,旁边横着玉箫。而我看着却更加气结。
校尉将我安置其中便退了出去。
他越是这样防备,我越是觉得有鬼,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隔着帐帘,似乎感觉到对面魔族战垒正在对我召唤。可奔到门口,当即被一干校尉拦住,我却无可奈何。丹田再次被封,让我如同凡人一般被禁锢,真不知到底是中容教的他,还是他教的中容。
可是以我现在的修为,仍旧破不了他下的封印。
气急回身,随手将帐中物什乱砸一通。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上好的玉镇纸也被摔得稀烂。而我看到那一滩碎玉,反而有了主意。当即跑过去仔细挑出一大把尖锐的碎块,撸起衣袖露出臂膀,就用这些尖石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心经穴位上扎。
少府、神门、灵道、青灵……
与上次着了中容的道时所用的方法一致,由于自身修为已大有提升,所以丹田内很快就蓄满了真气。没有停顿,我立刻从帐后穿了出去。后面只有一名守卫,打了个照面便被我劈晕拖了进去。
换上他的衣服,再将他塞进被褥,我便放心地穿出后帐往远处绕去。
屏住气息穿梭在密密麻麻的营帐中,我渐行渐远,周围的将士都忙于备战,没有人管我,也没有人搭理我。
越过层叠的帐顶,依稀还能望见对面的暗红,那颜色仿佛蕴含了无穷的魔力,让我一心想去靠近。
绕过仙界驻地,我盲目疾走,就希望找到能接近魔族营地之处。可即便最近,中间也隔了一条十丈来宽的熔岩河道。
呆在河岸,看着魔族巡逻队走出老远,我咬咬牙,用所剩无几的真气化出冰雾护身就准备趟过去。
“站住!”未走出两步,对面又冒出了一大队魔兵,“拿下那个贼仙探!”
“我不是探子,我只想见见你们魔君!”我连忙边换装边向他们靠近,“你们看,我是个女的,什么都没有带。”
而对面的魔兵根本就不听我的言语,开始张弓搭箭,一场恶战眼看难免。却又有一个秃头黑眉独眼,脸上两道伤疤的丑陋魔族男子跑了过来,“夫人?”
“摩延?”
辨出摩延那一刻,我觉得心跳都快要停滞。
摩延对那队魔兵说了会儿话,他们便收了武器容我渡过。甫一挨地我立刻拉住了他,“摩延,子轩在哪里?”
“殿下知道夫人要在此渡河,特命在下前来接引。”
“快带我去!”这话在我眼前点起欢快的火把,我顿觉身轻似燕,步履矫健,一颗心飘上云间,只恨他走得太慢。
穿来绕去,摩延带着我在熔岩地中行进,最终停在一条小道旁。他伸手往里一指,自己便不再前行。
子轩在前面等我吗?怀揣着剧烈跳动的心,我沿着这小道狂奔,不顾两边的荆棘将裙裾牵绊,跑得肆无忌惮。
最终,隔着黑色荆棘,我看见一大片熔岩。
风华绝代的魔君裹着黑袍,斜倚在赤红云座中,单手撑着额角,姿态优雅。眼前众多美艳魔姬在滚滚岩浆上狂舞,而他自己却面无表情,好似没有灵魂的雕塑。
黑袍如暗夜,吸尽周遭光华。他心口漏出月白丝衣的一片,勾勒出迷人的线条,领畔玳瑁珠串晶莹透亮,衬着月弧般清亮好看的下颌线。
玉雕的面,淡黑的唇,□的眼,绝世妖娆。
隔空便能感到冠绝的王者霸气,倾倒众生。
虽然看起来变化很大,但我仍然知道那就是他。终于领会到当初他说绝不会认错时的肯定,这明明就是刻在心底的印记,不论过去多久变化多大,只需一眼便能识出。
即便是那霸气,我也曾感受过。
心跳愈快,可脚步却开始犹豫。
他会原谅我吗?
似乎是有所感觉,他已望了过来,深幽眸中的空洞立刻吸住我的视线,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看见那一双眼。
那里面曾经装载了我全部的梦,而现在却空无一物。
心都被揪紧,我有些不知所措。心经穴位上的创口开始刺痛,隐约感觉到有些黏稠的液体沿着手臂往下渗,立即把手往身后背去。
而他将目光在我身上旋了几圈后,诱人的嘴角微微上翘,左手稍展向这边勾了勾食指。他是在唤我!我整个人顿时蒙住,如失了心般乖乖地飘过去,一任道边岩浆燎黄裙边。
看我走近,他对着我抿嘴一笑。
我心头却是一颤。
当初他的笑像是暖阳,明媚得可以扫去心中阴霾。而现在,这笑变成了一汪深潭,我什么都看不清,反而加深心中不安。
这笑,太象那天。
“子轩!”惶然,忐忑,不解,走到他面前,我唤出这个萦回心底千万遍的名字。
他不应,仍旧妖娆地抿笑,眉梢尽染风情,眼底却毫无波澜。我止不住发颤,“你,你不要这样。”
“世子妃,我怎样了?”他终于开口,嗓音尤其低哑,“或者,你希望我怎样?”
“对不起,我……”心中难受,我却舍不得低头。
“你已看到了我,便可以回去了。”他说得云淡风轻。
“……”他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莫名其妙的恐惧萦绕在心间,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眶里泛起了水意。
“这不正是你来此的目的么?见我安然无恙,就可毫无负担地安心做你的世子妃了,我说得对吧。摩延就等在外面,他会送你回去。”仿佛已有些不耐烦,他将头转开,继续欣赏场中魔姬扭动的腰肢和放荡的舞姿。
“可是,不是那样的……,我,我想和你在一起!”泪珠已顺着脸庞滚下,我又走近了两步,伸手想触碰他的衣襟。
云座轰地右移数米,他说:“是吗?那真是很荣幸呢,可惜我今天没空。”
说着,他稍微坐正,原本撑额的右手对着一名魔姬勾了勾手指。那动作,与刚才唤我的如出一辙。
那魔姬顿时欣喜若狂,如花蝴蝶般飞扑过来,钻进他怀里,嗲声媚语:“殿下——!”
“子轩,你在干什么?”我被自己所见的惊呆。
谁知他根本就不看我,哈哈狂笑起来,俯首贴着粘在他怀中的魔姬的耳边,声音暧昧得发腻,“魅儿,我现在就想……”
名唤魅儿的魔姬闻声扭动得更加厉害,娇嗔一句几乎让我当场吐血,她说:“殿下,就在这里?”
“我可不愿意被别人看光,走,回我寝帐。”子轩笑得甚是张狂,头也不回,肆意拥着魔姬绝尘而去,留我呆在原地。
如血暮霭下,发如狂云乱舞。黑色的袍袂翩飞,渲染着他的背影,愈加陌生,拉出我们之间的距离,远胜天涯。
原来最让人绝望的,不是他不要我,而是他近在眼前,却让别人在他怀中流连。
第六章 乱情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还有河蟹,我就无语鸟,不想再折腾鸟。。。。。。
琢磨着要不要温馨一点,给个糖吃吃。唉,这几个人啊,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都好办得多,现在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啊,苦啊~~~~不知道是怎样走出去的,天地间混沌一片,木然中,有些液体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面多了一个人,陪着小心的叫:“夫人?”
刚刚还倍感温情倍觉放心的称呼,这时落在耳里却是天大讽刺。我不管不顾,拖着脚步茫然地走着,最后在一处水塘前站住。
塘中的水,好浑浊,混乱得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将拳握紧,却把少府上的碎玉推得更深。这股钝痛终于让我觉察出它们的存在,咬牙一鼓作气将手臂上的这些石头一一拔出。
或许真的是可以以痛制痛,一连串血肉分离的痛感成功的让心头有瞬间麻木。扬手将一把碎石扔进水塘。如同下雨一般,水面上被激起成片涟漪,而化不开的血丝蕴出纠缠的细纹,任波纹尽褪仍在水面互相缠绕。
漾不去,驱不散,指缝间又开始有黏液往下滴。
麻痹真的不能永久。
跌坐在地,下睫承受着泪珠的重量,眼前一切都泛起珠光。募然发现我与他之间,之前的千载之后的百年,最幸福的时光居然只有浅水居中那几日。我本可以做得更好,却没有做到。
毁掉这一切的,是自己。而现在,做得再好又有何用?
“摩延,我错得太过了。”看着那昏黄的浊水,我按住手上的创口。虽然叫的是摩延,实际却在自言自语,“事情已被我搅成这个样子,怎样才可以恢复清明?”
“夫人……”
“摩延,如果当天我不离开,就不会这样。可是如果不离开,又怎么能救下明昱?”
“……”
“摩延,其实应该是,如果我能信他多一点……”
刚说到这里,身后一株大树上突然腾起一大群昏鸦,呱呱乱叫着四散飞开。回头,那树枝仍在晃动。
猛然间意识到什么,我转身就向那树奔去。
树旁无人也无物,失望之间,却嗅到顺风飘过的一丝淡如麝香般优雅的香味,若即若离,只有我能辨出。
“摩延!”我如同中了一剂强心针,“他的寝帐在哪里?”
本来一副苦瓜脸的摩延,听我这一问,立刻精神百倍,颠颠地跑在前面带路。
子轩的寝帐里外相套,摩延一马当先喝住欲拦截的侍卫,我便撒腿冲了进去。外间议事,现空无一人。没有停顿,我直接闯入了里间。
“子轩!”里间几乎没有光亮,我摸黑就唤起了他的名字。
“真是麻烦,魅儿,你先出去。”极其压抑的哼哼声顿止,子轩的声音在角落处响起,非常不悦,“世子妃,本尊如今名唤渲止。不要再提那无用透顶的两个字。”
很明显的窸窣穿衣声后,浓香的人影从我身边经过。随着轻蔑的哼声,她忿忿地撞上我的肩,触身处柔媚无骨。居然闯进来撞到这场景,我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
“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你非要用这样的方式?”强忍着鼻尖的涩意,我向着起初发出声响的方向问道。
“我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被你撞坏了好事。”他的声音又在另外的方向响起。
“你撒谎!刚才明明是你跟着我!”知道他在退避,我索性放弃了探索,立在原地大声发泄。
“我可没有闲功夫跟着你,刚才难道没看出我正忙着吗?在魔界,过路的散灵多的是,你可别随便就拿个散灵来说事,”他懒洋洋地否认,话音又极其轻蔑,“或者,你就是想找个借口缠回来而已。”
“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原谅我?”心中已认定了方向,其它的事情已被我忽略,一味只想要这个答案。
“你的问题好像都很无聊。”
连着这几句,听起来他都没有换地方,我猛地就扑了过去,果然准准地撞在了他身上。再也舍不得离开,我伸开双臂将他箍紧,“别赶我走,好吗?”
他直愣愣地站着,不动也不说,任由我往他身上缠。
这怀抱我已想了好{炫&书&网久,盼了好{炫&书&网久。如同终于寻到了归属,我将头埋在他胸前,深深地嗅着,鼻尖贴在丝衣上磨蹭,“以前的事我都知道了,子轩,你承诺的永远我现在就要!”
被我箍着的身躯微微一震,他却仍是不动。
一手紧扣着他的腰,我腾出另外一只手去抚摸他的脸,思念了千万回的轮廓,默想了千万遍的唇线。
“我想你,我爱你!不要撇下我一人。”说着,我踮起脚,贴近了他的呼吸,将自己的温湿印上他的冰凉。
唇瓣相接,我的游移挑不开他的齿关。他整个人就象是一块坚硬冰凉的顽石,任我用尽办法也没有半点回应,呼吸甚至反而慢了一些。
“你也想我的,是吗?”我隐约能感觉到他在竭力控制,心底浮出了欣喜,噙住他的唇,整个人都向他身上贴去,手指颤颤地想挑开他的衣襟。
他的手开始向上轻移,我心里便漾起快乐的涟漪。
而就在我感觉他仿佛就快要抱住我的时候,却被他猛地打开我的手臂,接着又被推了个趔趄,硬邦邦的话语更是让我从脚底凉上了脑门。他说:“我是很想你!这百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你那一刀,我定然不如现在过得好。世子妃,你对着世子是否会更热情些?我这里的床可比不上泰熙殿的软和,也留不住流连往返的人!”
再没有什么能狠过这一句。
这一句毫不留情地撕开了我掩在心底的两个疤。
这就是对我的判决,他不仅没有原谅,甚至还在贬低。昔日柔情,完全荡然无存,我的一厢情愿得到了残忍的鞭笞,和狠狠的践踏。
黑暗让我只能勉强看清他的轮廓,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他的表情。是不是还该庆幸他没有当面让我更加难堪?我捂着嘴浑身颤抖,继续恳求、解释或怒骂都无法出口,无助地发现自己突然没有了待下去的理由。
无地自容。想过千次,编了万种,所有可能的演变,最残酷的就是这句,而他偏偏就选了这句,生生在我与他之间划出一道血淋淋的鸿沟。
终究是回不去了。
终究是不再爱了。
“从哪来就到哪去,别让我再看见你!”他斥责的声音还在脑后回荡,我已踉跄狼狈地奔跑了出去。还没看清方向,便一头撞上了一团红影。
刚辨别出来那是残血,却见她柳眉倒竖,咣地一声就抽出了半月刃比在我咽喉。摩延急得在旁边大叫,我只是闭上了眼。
那寒光四溢的刀刃停留在颈间的凉意,居然让我有些期盼,期盼着解脱。
可这凉意也只停留了一下就离开,跟着我又听见咣地一声。有些失望地睁眼,看见残血已将刀收回了鞘,狠狠瞪了我两下,便急匆匆掠进了大帐。
由着魔延拉扯,我懵懵懂懂地到了当初趟过来之处。那边已是人声鼎沸,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