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过,这才想起问她:“我送你的那只玉簪,你怎么一直都不肯戴?是不是不喜欢啊?”
铃兰见他换了话题,心里一阵轻松,忙笑着答:“我很喜欢啊!昨晚我的那只蝴蝶玉簪不小心掉到地上,整整摔了个粉碎。看着,我就更舍不得戴了……”
他不以为然地笑,“这怕什么!真若是用坏,我再给你打一只相同的就是了!”
说着伸手抚了抚她师父留给她的半旧发簪。他好长时间没见她戴,就知道里面的字条已有人拿去了,但他一直都没弄清楚那个人是谁……
见他好长时间不说话,她这便也沉默不语。两人一路安静地沿着街道前行,把人声鼎沸的闹市置之身后。
走进一条通往郊外的小胡同时,铃兰瞥眼看到一只被遗落在墙头的风筝。可能经过多日的日晒雨淋,它已经褪色,完全看不出原来的色调了。
她想起一位在夏日傍晚放风筝的老人。他总是站在高高的天桥上,向深空中的风筝仰望。引得经过的路人也忍不住向上望,过后都在猜想放风筝之人的家世经历,以及那风筝背后的故事……
一段不经心的记忆,竟会因为现在的偶然一瞥而获得了重放的机会,这样的猛然浮现,真真的让人感到有些意外。
“一切都不复返了!”她长长地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回过头看了看那定定地跟在他们后面的随从。
他见她回头,也随之朝后面的那些人看了看,之后就站住了。
铃兰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也立在原地,等着他。
“铃兰,……”他不知怎么的,只叫了叫她的名字,后面的话语都在这间隔的停顿中隐匿了。
她瞧着他脸上那迟疑的表情,轻轻地笑:“有什么,你就说吧!”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我明儿就走了,你在宫里等着我。”
她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是随便的人,会注意的!”
他点点头,又摸摸她的手。
“哎”见他即将跨上马匹,快要离去时,铃兰又忍不住开口。
他回头,她看着他的眼睛,又感觉自己的眼睛是热热的,有一丝闪着亮光的黄色火化。突然间又似乎忘了自己想要对他说什么话,但又不好什么都不说,随口道:“那解暑的酒,性子太凉,你还是少喝为好……”
“知道了,你在宫里要多多保重!”他猛然回过头,不再看她,像一阵风似的快速地离开了。他怕自己多留一刻,就舍不得走了。
在傍晚夏风微微的吹拂中,他只顾着策马狂奔,不管后面人有没有跟上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掉转马头,朝向刚刚分道的小胡同。可是那里哪还有铃兰的影子?超胡同口另一方向看去,没有一丝人行走过去的痕迹……
铃兰看着他渐渐远去,就像她第一次遇见他时那样,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淑姐儿原是服侍钱夫人的丫头,因为惠香已经出嫁,自铃兰回家后,便拨过来给了她用。也许是受过钱夫人调教的缘故,淑姐儿跟着铃兰出来这一趟,做什么事儿都很得当。
现在她见十三阿哥一走,铃兰在后面凝神很久,这便忙快步过来:“姑娘,夫人还在家里惦着,咱们也走吧!”
说完就又转身到车夫禾安旁,张罗着安放马蹬,一直等着铃兰过来……
铃兰此刻也说不清楚自己想了些什么,只管扶着淑姐儿的手上了马车回家。
到家时,刚好接近黄昏,钱家老爷也还没有回来。钱夫人见女儿脸色不像早上出去时那么好,也就没有向她提有关外出的事。
掌灯时分,这才听淑姐儿来报:“夫人,姑娘从进房后,就一个人坐在里面。既不点灯,也不睡觉,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钱夫人心里一动,这才向她盘问了白日的事。听后,心里大体上有了底儿,便扶了她的手往女儿的房间去。刚进院内,才发现除廊子上的牛角灯是亮着的,铃兰的房间还真是黑乎乎的一片,轻叹了一句“这个孩子”后,就轻轻敲起了门。
铃兰一个人在屋内,心里乱绪绪的。听到额娘敲门的声音,这才意识到屋子里早已暗光密布,点灯之后,连忙开门。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连个灯也不亮?”
钱夫人见淑姐儿要帮铃兰梳洗,便令她退了下去。
拿起灯照了照铃兰的脸色,觉得比刚回来时好多了,她这才放下心,笑着开口:“是出去逛累了吧?”
放下灯后,伸手拿过梳妆台上的梳子,开始给铃兰梳头:“额娘还记得,你小时候在家时,每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额娘房里要给你梳头……”
铃兰忙笑着接口,“额娘,这些事儿兰儿都还记着呢!随师父上山后,刚开始还不习惯,先是师父帮着梳,之后是师姐……”
她朝镜子里的额娘微笑,但还是觉得自己的脸色有些怪怪的,一点也不像平日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只要想起或是说起凌兰记忆中的东西,真是觉得自己像是完全经历过似的,有时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主导自己说话做事的,到底是她自己还是钱佳凌兰。
“看,你都这么大了,主意也拿得定,没想到这头发还是像以前那样软!”钱夫人满脸柔情,一手抚摸着铃兰的头发,一手轻轻地从上到下慢慢梳……
72。…温情
都说头发和人的脾性相似,铃兰却不怎么信。随即笑着转了话头,“额娘,阿玛他已经安歇了吧?”
“他今天在外的官务像是特别多,晚饭后就早早休息了。你呢,明日还要出去吗?”
铃兰想了想:“明日上午得到惠香家里瞧瞧去。其余的时间,兰儿就呆在家里陪额娘,您说好不好?”这样说着,撒娇似的拉着钱夫人的衣袖,同时露出娇憨的表情。
“好!好!好!额娘还巴不得你天天留在家里呢!”
铃兰突然想起她和生父之间的事情,便贴到她怀里,恳切地求她道:“额娘,阿玛既然都已经歇了,今晚您就别走了,留下来陪兰儿吧!”
钱夫人扶了扶女儿后背:“傻丫头,额娘三更半夜地到你这里来,自然是想过来陪陪你……”
说完想起淑姐儿说白日里女儿和十三阿哥的事,这便又试探地问铃兰:“兰儿,你对额娘说实话,你和那个十三阿哥,今后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不提则已,一提这事儿,铃兰就想起了自己体内的寒毒,还有宫里那些扰人心神的杂事,身上顿时多了一阵冷意,不由得在钱夫人怀里抖了抖。
钱夫人也惊了惊,“兰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着有些冷……”
钱夫人忙笑着接口,“可不是,夜里的凉气都下来了。”
于是母女俩人铺床拆被,等躺下来时,铃兰这才幽幽开口:“额娘,您放心,兰儿还是想等在宫里过满十年,就回来陪着您……”
钱夫人脸上一怔,“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们这些皇子的事儿,都是皇上说了算……”
钱夫人听后,吐了一口长气出来:“好吧!孩子啊,额娘不在你身边,若是有什么事,你都要想开些才是啊!”
也许是在黑夜里,人的感情总是很容易就被轻轻拨动。钱夫人的话让铃兰对未知的前方有些伤感,眼泪忍不住慢慢往外涌,它们从眼眶跳到耳边、头发里。
也许正因为在黑暗里,铃兰问出了一直留在心底但平日又不便问的事情:“额娘,那个人他……姓什么?”
钱夫人突然一震,呼吸声顿时也有些急促起来,很久之后才问她:“为什么要问这个?是有人向你打听紫琼血玉的事了吗?”
“哦,不是的,兰儿就想问问。”铃兰轻轻抚了抚额娘的肩头,似乎有试图让她平静下来的意思。
钱夫人很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阵子,在铃兰以为她不会回答时才小声说:“他……姓夏……”
在很久以前,铃兰还曾热切地盼望钱佳铃兰能够回魂儿,好把自己的灵魂送向现代社会。但是现在,她这才真正明确地知道了,以前心存的侥幸之心被完完全全地打碎了。她知道,自己和钱佳铃兰之间真的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联系,所以她得要承担两个人的命运……
就在此时此刻,她真想把自己和凌兰之间的关系说给钱夫人听。但是她开不了口,也许是因为心里存有太多的顾虑,也许是为了不残忍地摧毁钱夫人为了姓夏的那个人所留下的最后温情、依恋、凝望和盼头……
这一夜,真的是很静……
第二天上午探过惠香归家后,铃兰发现十四阿哥竟然在自己家里。
他见了她,便笑着问,“很意外,对不对?”
铃兰撤回惊讶的神色,随后笑着低头说,“不是,很久没见你了。只是……你们不是要去塞外吗,怎么还会在这里?”
他微微一笑,“哦,这次我不用随行。送皇阿玛出城后,因为路过这里,便顺便过来了……”
不知怎么的,这次铃兰见到他,似乎突然间对他的感觉有些变了。但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他比在宫里时沉稳了许多。她想,难道是因为没有人给他撑腰的缘故?
他笑着问她:“听说你要去延禧宫当差?”
“是啊。”
他下意识地“哦”了一声,随即又笑道:“那以后我们就能常常见面了。”
铃兰知道他经常跟着九阿哥他们去那里,但对他这话,她没有做出什么积极的反应。
他也很识趣儿,并没有留很久,只呆了几盅茶的时间就离开了。
其余的日子,铃兰都没有出门。六月初八,是铃兰答应宜妃娘娘回宫的日子。一大清早,她就来到钱夫人房里。见丫头正在为额娘梳妆,这便过去接了手,把一只淡色头饰放在梳妆台上:“额娘,这是兰儿为您设计的式样,您快看看,喜不喜欢?”
钱夫人拿起来瞧了瞧,笑着问她,“这就是你刚回来那天下午,在屋子里忙乎半天设计的图样?”
铃兰笑容可掬,“是啊,这可是兰儿特地去商铺定做的呢!”
钱夫人仔细地看着这荷花状发夹头饰,一时之间恍惚起来,现在除了女儿,世上恐怕没有人知道自己曾经最喜欢的是荷花。在那片荷叶田田的绿色中,喜相连、钗头凤、绯云千叶、玉绣莲,他说过的带有特殊意义的莲花,她记得清楚的也只有这些了……
“兰儿,如果以后你遇见那个人,你会愿意认他做你的父亲吗?”
铃兰听过,脸上愣了一愣,随后笑:“额娘,如果兰儿真能遇上他的话,我会认他的。额娘,兰儿已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我都懂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为钱夫人梳过妆。完后见她还在那里发怔,这便温柔依恋地在后面贴上她的耳房,轻轻细语:“额娘,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都学着遗忘,好不好?不管怎么样,您在兰儿心中,永远都是最最让人喜欢的额娘……”
73。…上岗
就在铃兰回家的这几天时间,敦琳公主已经搬往姐姐温琳那里去住,说是要等九月皇上回来时再搬回来。现在的澄心斋与以前相比,真真成了一座空房。
宜妃娘娘的延禧宫不同于澄心斋,空间虽然阔大,但人员众多。铃兰到了这里,只能和一个叫翠吟的宫女同住一间屋子。经过几天摸摸索索的相处,两人才有些熟悉。
铃兰叫着她的名字,“翠吟,翠吟,听着就觉得顺耳,真像是给人带来好消息的小青鸟!”
那个叫翠吟的宫女轻轻一笑:“或许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被娘娘调到这里来当差的吧!那么你呢,铃铛和兰花之间有什么联系?”她记得铃兰介绍自己时的说辞:“我是铃兰,铃铛的铃,兰花的兰……”
铃兰看着她俊俏的模样,也轻笑:“它是君影草的一种别称,因为花朵形状像铃铛,所以才得名于此……”
“君影草?哦,就是你带来的那盆花草。这种花很低调,连开着的花瓣也是低着头的,倒真像你刚来时的样子。不过你放心,主子是很和气的人,时间长了你就知道,在这里当差并不难的……”
对于这种评价性的话语,铃兰一向就是回应着笑笑。
翠吟看了看那几盆摆在屋子里的花草:“这茉莉花开的真好,连晚上睡觉也觉得香呢!”
铃兰却有些失神,茉莉花在,可送花的那人却不在眼前了……
这几天,怕是铃兰进宫以来最为紧张的日子。在她看来,以前的澄心斋,就像大学时代的学生宿舍,和帘秀们相处,有的是自由、舒心。而延禧宫,则像离开校园后参加的第一份工作,那里的人,和以前单位里的同事相似,除了那些义务的针线,都是各做各的活儿,不想那分外的事情。
翠吟做的是专管奉茶的差事,而铃兰,一开始宜妃娘娘并没有给她安排什么专门的事儿来做。用现代的话语来说,真像一个做客的。
半月后的一天早上,她给主子请安后,宜妃这才问:“怎么样,在这里都习惯了吧?”
铃兰恭敬着笑答:“回娘娘,奴婢已经习惯了。”
“那就好,你这一来,我就寻思着有什么适合你干的。昨儿个到你那儿,看见那几盆子花,所以想着,干脆就安排你管理宫里的花草得了。你看怎么样?”
铃兰一直期待能在这里做一些自己熟悉的活计,现在听了,真觉得是遂了自己的心愿,这便连忙谢恩:“多谢娘娘,奴婢一定会用心的!”
宜妃见铃兰谢恩时的礼节太过周到,就笑说:“你这孩子,在这儿的礼节哪用得着这么周全?以后我赏什么,你只管站着答谢就是了……”
铃兰连忙称“是”,可巧宜妃又忽然想起这些天让他们给铃兰做的衣服还没有送过来,这便把头转向身边的一位宫女:“韵竹,你这就过去那里,看看那几套衣服做好了没有?如果好了的话,就直接拿过来吧!”
韵竹走了之后,宜妃又继续和铃兰说话。没说多长时间,九阿哥就来请安了。跟着他的是诸位福晋,过了一会儿,十四阿哥也来了。
整整一屋子人,翠吟及几个宫女忙不迭地前来献茶。铃兰因刚才离宜妃的距离近,所以就立在一边,等着她随时召唤。
他们这些人到一块儿,主要是说打明儿起九阿哥到塞外去替换五阿哥回来的事儿。
对宜妃而言,她的这两个儿子无论谁去谁回都是好事。虽说小儿子明天就要走了,但过几天另一个儿子也要回来了,只要有一个在身边就是好的。
九阿哥本来就是个话篓子,现在到了自己额娘面前,说起话来就像那关不住的水龙头,除了宜妃能说上几句叮咛的话语,根本就没有别人插嘴的份儿。
铃兰站在那里,只把他的话当成台子上演的快速相声来听。不经意间扭头,刚好看见韵竹手中端了一托衣物站在穿堂朝自己招手。在宜妃点头示意后,这就悄悄慢慢地向后移动,一步步退了出去。
韵竹把手中的这一叠衣物放下后,笑着对铃兰说:“来,快过来试试!如果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啊,我再拿走好让他们改去……”
韵竹是宜妃身边非常得力的宫女。铃兰来这里后,很少有机会和她接触,所以现在也只是向她点头微笑,以谢应之。
对于花草的事儿,铃兰以前都是当业余爱好来做的。现在突然间在这延禧宫当起专门的园丁,一时之间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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