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轻轻反握住吴六一的手,开始了催眠治疗的最后一步:“当我的手拿开时,你就起身帮我找一套士兵的衣服来,送我出府,然后再回来好好睡上一觉。”说完这句话,她松开了手。吴六一真地站了起来,出门帮她找衣服去了。
就在三三匆匆忙忙换衣服时,关在马厩里刘府的家眷已是整整两天滴水未进了。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其他人都耐不住饥渴,东倒西歪地睡了,只有刘缘巍还靠着栏杆坐着,盯着璀璨的星空发愣。
就在这时,刘缘巍忽然看到有两个兵士向马厩走来,其中一个赫然是吴六一。他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是吴六一却远远地站住了,另一个身材短小的士兵继续前行,直到走到他的面前才停了下来。
“刘缘巍?”那人轻声地唤着他的名字。借着皎洁的月光,他看清了她的脸,居然是父亲近日的那位贵客龙三三。
三三朝刘缘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准备去找你的父亲了,你有什么话托我带给他吗?”她记得刘青台曾跟她说,他不希望子女过多地介入朝政,大魏的高官大吏刘缘巍他们基本上都不认识,所以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出城找刘青台是她唯一的选择。
刘缘巍狐疑地朝远处的吴六一看了一眼,没有作声。
三三说:“不用担心,他现在处于类似梦游的状态。你母亲在世时,待我情同姐妹。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们救出来。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刘缘巍显然选择相信她了。他低下头,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大片衣襟,咬破自己的食指,和着鲜血写下了一封血书。三三简直要昏过去了:这人怎么这么自虐啊?早知道这样就不给他带话,自己直接去找刘青台了。
刘缘巍将血书寄给三三,用呕哑的声音说了句:“谢谢,请你务必将这封信转交给我父亲,他看了信就什么都明白了。”
三三就着月光匆匆将信扫了一眼,忍不住赞道:“不愧是宰相公子,你的字和刘青台的一样漂亮。”
刘缘巍凄然地道:“我不会辱没家父的声名。”
三三无暇顾及刘缘巍语气中的绝望,匆匆将信揣到怀里,对刘缘巍说:“你放心,就算天上下刀子,我爬也要爬去帮你把话带到。”说完转身一溜烟地跑了。她一离开,吴六一也跟着一起去了。
刘缘巍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道:“去吧,好心人,我会在九泉之下保佑你平安无事的。”
三三来到拴马处,在成群的马匹中,一眼看到李靖哲送给刘青台的那匹红鬃烈马。在马群中它显得又高又大,皮毛像缎子一样闪闪发亮。三三俯在它的耳边轻声说:“我的宝马,如果你真有灵性,就把我带到刘青台的身边去。”红鬃马就像听懂了她的话一样,顺从地跟在她的身后。直到吴六一将她安全送出府,她安稳地骑到马背上,红鬃马才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向落马谷的方向飞驰而去。
三三骑马是上次在青城郊外的草甸上刘青台教的,那之后练习的机会不多。好在红鬃马就像通灵性一样,乖巧地载着她一路飞奔。三三因为有过金陵自助游的经历,对这条路线比较熟悉,所以也免去了问路的麻烦。她马不停蹄地赶路,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知道天渐渐亮了,又渐渐地暗了下去。她的运气还算不错,黄昏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刘青台的营地。
守卫在刘青台帐外的士兵看到来了一个生人,戒备地道:“你是谁?你不能进去。”
三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了那人,朝着帐篷里喊了声:“刘青台!”恍惚中,她看到刘青台快步向她走来,连忙从怀中拿出刘缘巍的血书攥在手里。刘青台的手刚刚触到那封信,她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三公主》刘凌嫣 ˇ丧子之痛ˇ 最新更新:2011…06…01 08:08:24
三三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大亮了,她正躺在相府自己的房间里。一位丫鬓看她睁开眼,欢天喜地地叫道:“三小姐醒了,快去禀报老爷。”说完匆匆忙忙地去了。
三三听她说“老爷”,推断刘青台平安无事,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一旁的丫头给她端来了食物。三三是个急性子,一边吃一边问:“相府里其他人都还好吗?”
因为三三成功地挽救相府于危亡,众人早已将她看成活神仙了。那位丫头毕恭毕敬地回答:“其他人都好,只是大少爷……”
她话音未落,刘青台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到三三正在吃东西,他甚感欣慰,目示两旁的丫鬓退下,柔声唤道:“三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三三抬眼看到他温柔的眼神,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流着泪扑到他的怀中,喃喃地道:“青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刘青台不假思索地紧紧拥住了她,微笑着说:“我这不好好的吗?别哭了,把眼睛哭肿就不好看了。”
“不好看算了,反正你早就看清我的样子了。”三三沉湎于他怀抱的温暖,一动不动地蜷在他怀里问,“相府里的人都好吗?”
刘青台答:“都好,你放心。”
三三又问:“刘缘巍呢?”
刘青台稍稍迟疑了一下说:“他也很好。”
三三闻言,从刘青台的怀中挣脱开来,盯着刘青台问:“刘缘巍到底怎么了?”她是心理学博士,又师从本地精神司法鉴定中心的首席专家,很少有人能够在她面前说谎而不被她察觉。
刘青台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三三看出来了。他叹了一口气道:“三三,你要是能傻一点该多好。”
他缓缓告诉三三,就在她出发去落马谷找他那天凌晨,刘缘巍上吊自缢了。
说完刘缘巍的死讯,刘青台整个人松懈下来,颓废地挨着三三坐下,看上去比刚刚进来时老了10岁。
三三的眼泪再次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对不起,青台!”
刘青台温和地安慰她:“这不怪你,三三。”
三三哭着道:“不,你不明白。在这件事上所有人都可以推卸责任,唯独我难辞其咎。我是心理医生,有责任觉察到他的不良情绪,帮助他舒解转化,可是我却没有。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沈英姐。”
刘青台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担心她经过这几天的劳顿,身体不堪重负,强忍悲痛岔开话题道:“三三,你还没有告诉我,你那天晚上是怎么离开相府的?”
三三道:“我现在懒得说。”那个故事很长,而她现在好累。
但是刘青台坚持道:“说说嘛,我想听听。吴六一怎么会放你离开的?”
三三意识到他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奇 怪{炫;书;网他为什么总是纠缠于这个问题,心思一转,马上明白了,忍不住破啼为笑。
刘青台莫明其妙地问:“三三,你笑什么?”
三三道:“我忽然想起了流行在我们那里的一个段子。一个农妇挑一筐鸡蛋到集市贩卖。路经偏僻小路,几个彪形大汉拦住她强*暴后逃离。农妇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说:‘多大点事儿,我还以为抢鸡蛋呢!’”
刘青台瞠目结舌道:“三三,你——哎!”她在他心目中是很纯洁的女孩子,这个故事简直让他无语了。
三三的脸也忍不住红了,嬉笑着解释:“哎呀,你不要当真,这只是很夸张的一个故事嘛。即使在我们那里,违反妇女意愿发生性关系也是很恶劣的行为,会受到法律严惩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不是给你打个比方嘛。可能因为我表现得不像你们这里的女子那么在乎,所以最终吴六一没有伤害我。这样回答你满意了吗?”
刘青台无可奈何地笑道:“你呀,你呀!我还是那句话——你为什么不能傻一点呀。”
三公主》刘凌嫣 ˇ老来多健忘ˇ 最新更新:2011…06…02 08:52:25
三三娇嗔道:“好了,你也别批评我了。我其实就是一个乡野村姑嘛,你一个人知道我的底细就完了。”她看了刘青台一眼问,“说到吴六一——你后来把他怎么了?你不会把他杀了吧?”
刘青台道:“暂时还没有。”他还在考虑用什么法子杀他,才能让他更痛苦地死去。
三三软言软语地哀求道:“青台,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你不要杀吴六一好吗?”
刘青台不悦地说:“三三,你为什么会给我提这样的要求?你忘了李靖哲和巍儿是怎么死的了吗?如果换了是别人,我会连这个提要求的人也一并杀了。”
三三道:“青台,没有人应该因为他的作为受到赞扬或责难。我们之所以成为今天的我们,是因为环境、经历和性格造就的。如果你经历了和吴六一同样的人生,你也只能做出和他完全一样的事情。所以与其心存报复,不如原谅他吧,因为这样能够赐给你内心的平安。只有你平安快乐,我才能够放心地离开。”说完这段话,三三只觉得心力交瘁,眼泪又流了下来,不确信刘青台到底听明白她的意思没有。
刘青台沉默半晌,缓缓地道:“好,我答应你。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三三流着眼泪欣喜地道:“青台,你真的答应我了吗?谢谢你。我准备明天一早走,待会我想再去看看吴六一。”
刘青台伸手轻轻拂去了她满脸的泪痕,柔声道:“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不再哭哭啼啼的就好了。我还是喜 欢'炫。书。网'你笑的样子,回去后别忘了每天为我多笑几次。”
当天下午,三三来到关押吴六一的监牢中。吴六一隔着铁栏看着她,暴跳如雷地道:“你这个恶毒的妇人,你还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三三道:“我曾答应过你,等你醒了就来看你,所以就来了。”
吴六一怒吼:“你还有脸来看我?你这个骗子,你把我骗得好惨!”
三三的眼泪扑哧扑哧地落下,哽咽着说:“对不起,我的确骗了你。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只能选择对所有人伤害最小的解决办法。青台已经答应我,不会杀你的。”
“你马上就要和刘青台结婚了,是吗?”吴六一冷笑着问,只觉得心如刀割。
三三道:“不,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所以现在赶着来看看你。”
吴六一愕然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你不是连死了的刘青台都要爱吗,为什么又忽然丢下他要回去了?”
三三回答:“正因为我爱他,所以无法作为他众多妻妾中的一个,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他。30年前如此,30年后也是一样。这次能够见他一面,知道他过得不错,我就心满意足了。”
吴六一难以置信地问:“刘青台舍得让你走?”
三三道:“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对于感情来说,爱一个人意味着希望他有更幸福的未来,得与失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他心里明白。”
吴六一回味着三三的话,忍不住叹道:“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如刘青台。你这个女人啊,明明是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的,我心里却对你一点也恨不起来。”
三三破啼为笑:“你不恨我就好,仇恨对自己的伤害将远远大过对别人的。你每天高兴一点,不要自怨自艾,妄自菲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不定20年后你又成了大将军。我有空会再来看你的。”
翌日一大早,三三梳洗完毕,仍旧换上她刚来那天穿的小礼服,一路来到刘青台的书房,准备最后跟他道个别。然而书房内却空无一人,三三只在书桌的镇纸下看到几个墨迹未干的大字:“老来多健忘”,字迹端正俊逸,分明是刘青台的笔迹。书房伺候的下人说,刘青台刚刚还在的,提笔写了几个字后,不知为什么又忽然搁下笔出去了。那人一边说一边好奇地盯着三三的衣服看。三三闷闷地道:“哦,知道了,你去忙吧。”沮丧地坐到书桌前,盯着那几个字发呆,怎么都不敢相信,刘青台居然把她今天要走的事忘了,看来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最后她想,既然他都老年痴呆了,她也没必要再留恋,轻轻唤了声“鸟鸟”,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已经回到了自己家的客厅里。鸟鸟正精力充沛、不知疲倦地挥舞着她手中的宝贝,看到三三连忙露出了笑脸;屁颠屁颠地扑到她怀里来;妈妈则一个人坐在书房,面对着电脑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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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正想扒开鸟鸟的手看个究竟,妈妈听到客厅的响动,起身走了出来,一见三三就怒气冲冲地问:“你今天一天跑哪里去了?”
三三一看钟,已是晚上10点了。
妈妈说:“人家等了你两个小时,后来等不了回去了。他妈妈下午来电话,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说什么怪不得你姑娘这么大年纪还嫁不出去,肯定脾气有点古怪!气得我跟她吵了一架。”妈妈哽咽道,“你为什么就不能跟我争一口气?”
三三道:“妈妈,嘴巴长在人家身上,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该我们计较的事情都计较不过来,哪还有那么多闲功夫去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说什么!再说了,我也不可能使所有的人都满意,因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人。妈妈,我累了,睡觉去了。”说完,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阖上了。
虽然女儿的话不中听,但她毕竟没跟自己吵了,这倒是有点出乎龙母的意外。龙母发了一会呆。忽然看到鸟鸟还精力充沛地在客厅翻箱倒柜,忍不住骂了几声,牵着鸟鸟也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上班,三三就被告知:单位给她报名参加职业技能大赛了。这项活动让她接下来的几天忙碌得不得了,天天恶补基础知识。这期间她也曾瞅机会翻出鸟鸟总攥在手心里的宝贝,发现不过是一个棍状的东西,上面草草地拴着她手机上的手写笔,看上去像孩子的玩具。三三半天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拿着这个东西问鸟鸟,鸟鸟高兴得咿咿呀呀,指天划地地给三三解释,但三三一句话也听不懂,只好暂时作罢。
转眼到了周末,三三考完笔试从考场出来,还没出校门就碰到王海洁。三三叫住王海洁问:“你也被你们单位抓来参赛了?”
王海洁愁眉苦脸地说:“难道仅仅因为我没结婚,就让他们一有这种活动便想起我吗?我根本没时间准备,成绩出来了肯定不好看。你那么会学习,应该考得不错吧?”
三三道:“我还不是很忙,不过还是抽时间把书翻了一遍。这时间就像女人的乳*沟嘛,只要挤挤总还是有的。今天考试有几道题我还复习到了。”她说着说着,忽然犯起了疑心病,“不过我也有可能考不好,因为我的2B铅笔还是高考时用的,到现在已经10年了,不知道过期没有。”
王海洁问:“2B铅笔还会过期?”
三三说:“我也不知道呀。有事问百度,我帮你查一下吧。”说完她掏出手机开始上网查询,过了一会她笑嘻嘻地道:“我的天啊,这个问题还真有人问。回答的人说,问这个问题的人连初中都没毕业!铅笔中碳的分子结构比钻石还稳定。”
王海洁叹道:“这百度还真是什么问题都能回答呀。”
三三心念一动,飞快地在触摸屏上又输入一个问题:“老来多健忘的下一句是什么?”不一会儿,屏幕上跳出搜索结果: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出自白居易偶作寄朗之》。
宛如平地惊雷一般,三三瞬时呆住了。原来,刘青台那天是故意离开书房的,而她竟然没有读懂他的心。相比他的含蓄和细腻,她是不是太粗枝大叶、没心没肺了?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地盈满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