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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燕尔,难怪情浓呢。”胡氏真心笑道,在她眼中这两人宛如天尊脚下的金童玉女一般,匹配无双,真真叫人羡慕。
曦凰和胡氏又聊了一些话,直到暮色全消,月上东梢,胡氏才起身告辞,好让曦凰早些休息。曦凰送她到门口,两人话别半刻,胡氏方转身离开,举步时身姿袅袅婷婷,优雅端方,不似粗直农妇,倒有些大家闺秀的仪态。
曦凰合上门,脱了鞋宽了外衣爬到床上盘膝打坐,本想趁夜箴回来的这段时间好好冥想的,谁晓得还没将脑子里的东西放空,整个人已经开始混沌瞌睡起来,想着想着就靠了墙壁睡死过去。
恍惚间,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起,轻轻放倒在床上。
“谈那么久。”曦凰迷迷糊糊的拽了他衣袖,呢喃道。
“恩,看你累的,快些睡吧。”他软语轻声,惟恐惊醒了她,小心拉过被衾替她盖上。
看他又想走,曦凰手中衣袂拽的更紧,睡眼朦胧的看着他,“那么晚了,还要去哪里?”
“我没……”他话音未落,曦凰已环臂将他腰身搂住,埋首在他身前,“你一走就是大半年,知道我是怎么数着日子过来的吗?现在你又要走了吗?我不让你走,你不许再走!”她像是一个耍赖的小孩子,就怕再次失了怀中心爱的饴糖,宁愿死抱着不放手。
相思噬骨,几乎耗尽她的心力,这份煎熬他可曾懂得,又能否明白?
“我不走。”他环住她纤瘦的肩膀,在床畔坐下,“你好好睡觉,我不走。”
他在她耳边软声哄劝,如斯温柔,曦凰却连连摇头,眼中湿湿的如盛了两潭秋水,“不要!你肯定会趁着我睡觉的时候离开的。”
夜箴无奈,“真是傻丫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说了不会走的。”
曦凰依旧不依不饶,“那你也睡,你看这床那么大,足够睡两个人的。”她往墙里挪了挪,腾出一大片地儿。
夜箴却蹙眉摇头,“这样不好,你尚是待嫁女子,怎可与男子同床共枕。”说罢,便要起身,曦凰急道:“你又不是一般人,况且,你会娶我的,不是吗?”她仰起脸,目光切切看他,眨眼时,泪水夺眶而出。
“是的,我会娶你的。”她的眼泪让他万般不舍,心房一处隐隐抽痛,他俯身以指拭去她眼角湿痕,“这辈子,我只会娶你。”此般深情缱绻,终于使得曦凰破涕为笑,“那好,你留下来。”
“曦凰……”
见他仍旧不愿,曦凰佯怒道:“我知道,你就是嫌弃我。”说罢,撩起被子蒙住头,将整个人裹成个蚕蛹,背过身去不再理睬他了。
夜箴简直哭笑不得,她哪里懂得一个男人在心爱女子身旁,要是怎么样的定力才能忍住冲动,压下那情不自禁。这笨丫头居然还说自己嫌弃她,她也真是太低估自己了。
曦凰蒙头在被子里,却是拉长了耳朵在听外面动静,可是怎么也听不到声响,不免满心都是失望。
正在她自怨自艾又要哭的时候,一只手从被子底下探入,摸上她的腰身,蓦地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深吻猝然落下。
热烈的吮吻,忘情的痴缠,齿间呢喃如丝入耳。曦凰撑在他胸前的手摸索到他内衫单襟,五指缓缓深入,男子赤 裸的胸膛精健结实,冰凉的指尖碰触到肌肤,入手生烫。
原来他也会紧张呢,曦凰心中莞尔,游弋在他胸前的手愈发肆无忌惮,慢慢抚向他的腰际。他却突然如被雷电贯击一般,蓦地撑臂而起,胸膛喘息急促,目光痴痴看着身下妩媚倾城的女子。
方才还如置身天界极乐,却又突然间被抛回万丈尘埃,看他眼中明明□如火,却俊容冰凉,曦凰一时手足无措,忐忑道:“你怎么了?”
他却一言不发的用被子将曦凰裹紧,最后背过身去前也只道一句,“快些睡觉。”
曦凰看着他僵直躺着的背影,咬唇忍笑,一手支头,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笑谑道:“晚上挺冷的,你这样睡会着凉。”
他已经宽去外衫,只穿着薄薄一件中衣,就这么侧身而卧,见他不说话,曦凰又戳了戳他。
“没事,你快睡吧。”他竭力平稳语气,却仍旧被曦凰听出其中喘动。
这个男人宁愿伤了自己,也不愿意伤了她,思及此,心中甜蜜丝丝泛开。
曦凰小心撑起身,撩起被子一角,将他与自己一同裹住,从身后将他整个人环住,伏在他肩头低低笑道:“知道你是君子,忍得很辛苦吧。”
“曦凰……”他无力叹息,本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现在还不可以,我爱你也尊重你, 所以这一切不该发生在此刻此地,而是……”他话还没说完,曦凰已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他将要说什么,她明白,也为此深受感动,“我知道,最美最好的都要留待洞房花烛之夜,所以我会等你的。”
从小他便懂她、知她,何其幸运,如今又能拥有他全心全意的爱和尊重,今生得爱若此,夫复何求。
他终于回过身,伸臂环住她纤细腰身将她搂入怀中,她则温顺的蜷在他臂弯里,如此静好时光,片刻亦是永恒。
不知夜有多深了,月光从窗户缝隙里漏入,落在桌子上,似有尘埃在这光影里旋舞飞动。睡意逐渐袭来,曦凰窝在夜箴怀中稀里糊涂的低喃,“等汉王上诏退兵后,我们就让姐姐下懿旨赐婚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帝都的喧嚣,不过能不能陪我留一段时间呢,我还是不放心姐姐一个人留在宫里。”
“好。”他一味应着她的话,她提的任何要求,他想自己都无法拒绝。
听到他的允诺,曦凰心中宽定,嘴角勾出满足的微笑,终于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夜箴搂着她,久久难以入眠。
汉王会如此轻易退兵吗?帝都会否再次掀起腥风血雨?东朝帝国看似稳固,有否可能在一夜间崩塌腐溃?
前途难料,通往千秋万载的路上总有那么多荆棘坎坷,一将功成万骨枯,无论要踏着多少人的头颅鲜血往上走,他们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低头深情凝望怀中安恬入睡的女子,慢慢俯身轻吻她的额头,无论前路有多长,要走多远,这个女子一定会在自己身边的,如此,他无色的人生也不算寂苦了。
“曦凰,你一定是上神赐给我的快乐。”他轻声低语,牢牢抱住怀中女子,闭上眼,与她一同共赴云梦。
皇上从猎宫返京后,经过休养调息,身体已经逐渐大好,百官心中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老百姓依旧过着日子,天家是否易主,皇帜是否变色,跟他们没有太多的关系。
撷芳阁又来了几个容貌妍丽的茶博士,不但长的绝色,更是沏了一手好茶,引得帝都内的氏族公子,王侯大家频频流连忘返。
姚行书惯例下朝后得空就来这里小坐片刻,过滤水媚从这些达官显贵身上套得的资料,无非一些小打小闹的家长里短,王家郎看上谢家女与安王世子大打出手等等这类街坊小事。姚行书翻了几页,便全无兴趣的放下册子。
水媚从屋外捧来茶具后,束手静立在一旁,姚行书自顾洗杯洗茶,他也不说话,似乎等待着某个东西的到来。
烧壶水重新热过了两次,终于有人前来叩门传禀,水媚朝姚行书裣衽一礼,转身前去应门,门口站着个衣鬓鲜亮的侍女,从怀中掏出一支小指粗细的竹筒递给水媚,又打了几个手势后,这才退下。
水媚返身回屋合上门,匆匆走到姚行书身前双手递上竹筒,纤纤十指飞快作出几个动作。
“也该是他传来消息了。”姚行书放下茶杯,接过那支竹筒,启开封印,倒出里面一卷丝帛书信在手。
“真有意思。”姚行书边看边笑,仿佛乐不可支,“皇室居然也有会出多情种,算是天下奇闻了。”
水媚听得一头雾水,打手势表示疑惑。
姚行书将看好的绢帛塞回竹筒,“俞亲王来信说汉王可能退兵,你可知是什么理由?”他笑得漫不经心,眼中寒意却盛。
水媚摇头,姚行书负手走到窗下,庭院里原本苍郁青翠的金楠也已经开始慢慢浸染金秋枯色,满地都是焦脆的落叶。
历来皇室操戈,不到一方先行倒台溃败,绝无半途收手的道理,一旦踏入争权之路,便没有回头的余地,往前一步便是万古千秋,若往后退,跌入的将是万丈深渊,这种选择无须旁人来教,便是世上再痴傻的人也知道如何取舍。可这汉王却突然说要撤兵上书,难道他真的以为皇上会将这件事只当个错误意外而对他格外宽容?在帝座上的那个男人或许是个好皇帝,但未必会是个好兄长。
原本在天家之间亲情就淡薄如水,与其仰赖手足,不如靠着手中真刀真枪,可惜没了楚相在旁提点,汉王这么软的耳根子终究将他往死路上又推近了一步。
“就你所知汉王妃是否有孕在身?”姚行书倚着窗台,目光望向水媚。
她偏头略微思量片刻,十分慎重的打出手势,“并无这种消息,况且汉王妃的身形并不像有孕在身。”
姚行书沉吟点头,“在猎宫的时候我看她还驾马,确实不像有了身孕。”
“公子打算怎么办?”水媚手势打的飞快,她大约猜出是什么事,不免有些心焦。
“怎么办?”姚行书又走回桌边,施然落座,“既然汉王有所踯躅,我们便让他再无后顾之忧罢。”
水媚听后悚然一惊,嚼不透他话中意思,却见他目光森凉的望来,眼中杀机如电,一时心头如被雪透,再清楚不过。
“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姚行书取下小炉上烧着的水壶,为茶具内添上新水,神态语气与方才截然不同,轻松了不少。
“人已经找到,公子可想过目?”
“带他过来。”姚行书慢条斯理的品茶。
水媚裣衽退出,归来时身后又带了个人,水媚领人上前,回复道:“公子要找的正是此人。”说罢,便欠身退与一旁,让出身后的那个男子。
姚行书凝目将他细细打量,男子身材极为高挑健硕,五官深邃,瞧着有些胡人之貌。他往那里一站,如同小山一般,中袖褂衫下露出的小臂结实有力,肌肉匀称,看来应该是个中好手了。
“你不是汉人?”姚行书望着这个男子,十分和气的问道。
男子居高临下般的看了眼这个坐在桌后,斯文俊雅的男子,态度不冷不热的回道:“我母亲是北狄人。”
“你叫什么名字?”
“韩楚人。”
他问得直白,他亦回的简单。
“韩楚人?这名字倒是真不错。”姚行书广袖一拂,无声邀他落座,男子踯躅了一下,仍旧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水媚悄无声息的退出屋子合上门。
“是你花了重金找我来,却让我在这里空等了半个月?”韩楚人目光有些戒备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好奇他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姚行书仍旧慢条斯理的烹茶,端了刚沏好的香茶到他面前,淡笑道:“上好的碧螺春,韩公子尝尝。”
韩楚人眉头愈发纠紧,心中揣测不定,“你到底是谁?找我来干什么?”
姚行书往圈椅背上一靠,静静审视他,韩楚人被他刺人的目光看的如坐针毡,正当要发作的时候,又听他缓缓开口,“听说你击鞠打得非常好?”
击鞠又叫击球,是骑在马背上用长柄球槌击打木球的运动,因为既要考验球手的骑术又要考较球术,一旦失手坠马,轻则断骨受伤,重则丧命,所以在尚文的汉室并不流行,却在塞外是项十分受推崇的运动,尤其受王公贵族追捧。
韩楚人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回道:“在北狄国内我的击鞠之术无人能出左右。”
听他如此大言不惭,姚行书不禁微微挑眉,“韩公子倒是一点不谦逊。”
韩楚人朗声大笑,无比自信道:“公子不信,大可找人与我比斗一番。”
姚行书手中转着茶杯,轻笑一声,半垂下眼,“韩公子可愿意以此技谋利?”
韩楚人撑着桌沿,颇为不屑道:“不瞒公子,我在北狄也是衣食丰裕,击鞠只不过是兴趣而已。”
“北狄么。”姚行书端起茶杯轻抿,眼中闪过一丝不容人察觉的冷锐,口气满是讥诮,“边塞小国,你所说的丰裕与我朝风物比之又当如何?”
“这自然是不如的。”韩楚人连连摇头,在帝都数月让他真正体验到什么是金玉为马,丝绸作衣,这种富饶是北狄远远不能相提并论的。
“那么韩公子不想在我朝闯出一番大业么?”他淡淡说道,并不强施手段,只凭利字惑人。
韩楚人犹豫,若说他不羡慕东朝的富丽,那肯定是假的,但是……“仅靠我的击鞠吗?”
“如此足矣。”姚行书手捧茶杯,笑道意味深长。
起波澜
北伐大军出人意外的仅用了三天便夺下了庐陵,守城大将苏涣阵前受缚,他原就是汉王亲信旧部,对汉王忠心耿耿,眼见兵败如山倒,自知没有活路,也不愿受降,站在高高城头上就想拔剑引颈自戕,以全自己对汉王的忠贞之心。
他要死,偏有人不让他如意,白懿引辔勒马,在城门口时提弓飞射,一箭洞穿他握刀的手腕,将他救于刀下。其后命人将他安置在城中内宅里,更以他妻小的性命作要挟,若他想寻死,就送他妻儿陪他一起上路。苏涣原本还不信,在破城前他已嘱咐亲信家将送妻儿北上,直到白懿甩出一片金锁,锁上用小篆刻了‘喜宝’两字,正是他儿子的乳名。至此他才相信自己妻儿已经落在他们手上,再也不敢有轻生的念头。
飞羽营夺下庐陵后,只撤换了城防,保留城里所有文职官员全不作变动,原本心头忐忑不安的老百姓,眼看面前局势如此平稳,就好像(炫)经(书)历(网)了一场普通的战略演习一样,烽烟过后一切如常,也渐渐的开始继续过起寻常日子。
庐陵在三日整顿后,恢复正常,城中除了平时巡逻骑兵多了一倍外,跟往日里一模一样。
曦凰的帅营移到郡守的一处别馆里,所有文书军机都在此处理,每日都有许多高将校尉在别馆里进进出出。
一封南来的书信道尽家中安泰,却只字不提朝中局势和宫中情况。这封家信由皇后亲笔书写,委婉笔触下都似透出江南柔丽风情,一点不见风尘狼烟。如此安宁平静,反倒让曦凰心头隐隐不安。
“怎么坐在这里发呆。”有人推门而入,含笑语声柔柔浅浅。
曦凰从深虑中回过神,抬头朝他嫣然一笑,“家中有信过来,一切安好。”
“这是好事。”夜箴反手合上门,走入屋中。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曦凰起身迎向他,自然而然的缩到他的怀中将他抱住,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不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不是所有责任一肩扛着的女帅,她也有倚靠,也可以在很累的时候寻到休憩的港湾,“你说我是不是太多心了?”
“是想太多了。”夜箴回抱住她,可惜在军中她都穿着铠甲,抱起来冷冷冰冰的恪手,没有以往那么温软生香,“就我所知皇宫里有焉逢、祝梨和横艾,谁能伤得了皇后呢,所以是你多心了。”
曦凰担心什么他比谁都清楚,在这个世上除了唯剩的一个亲人,还有什么能让她如此念念不忘呢。
“对,有他们在我还担心什么。”内外都安置了妥当,宫里也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姚淑妃,所以没什么可担忧的……“谢谢你。”她踮起脚吻上他的眉角,他却徒然收紧双臂箍牢她的腰身,偏首吻住她的唇,一切缱绻尽付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