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兄的面色越发不好看起来。
当日“政德门兵变”天下人皆知五皇兄欲杀何子衿。父皇此举无非是借五皇兄的幌子掩天下人的悠悠之口。而五皇兄情愿替父皇解忧,来讨父皇的欢心。
想来给他天大的胆子,他此刻也不敢承认是奉了父皇的旨意行事。
“太子殿下,想来这件事也不是你能管的了的。”五皇兄说得极为隐晦,可是这话中的玄机,大家都心照不宣。
“若是本宫不允许,莫不是宁王要连本宫也一并处置了。嗯?”
太子哥哥的话不怒自威。
五皇兄略有迟疑,最终咬牙道:“我说过,这件事不是太子能管的了得,请太子不要让本王为难,若是太子非要阻拦,本王惟有得罪了!”
太子哥哥淡然一笑:“未经会审,在云南王入宫之路上暗设埋伏,欲杀其不备。你以为,本宫会由着你将父皇的一世英明毁于一旦,而坐视不理?”
五皇兄似乎已经铁了心,道:“这一点,太子不用多虑,替兄报仇,谁人敢问?”
五皇兄说得胸有成竹,我的心越发冰寒起来,如此阵势,看来父皇似乎是下定决心要除去何子衿。
那为何昨日还要说给他最后的机会,莫非只是为了眶他进宫来?
可怜何子衿为了我只身一个人前来京城,今日的一切都是由我造成的!
在我内疚伤心的时候,我对面的这个男子却没有注视着我。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身旁的太子哥哥。似乎至今对太子哥哥的突然现身,仍旧无法相信。
太子哥哥双掌一击,半敞的宫门全部被打开。从外面传来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清脆的响声,我不知道此刻宫外埋伏了多少人马,只有那马蹄声不断传来,震响着每一个人的耳朵。
飞虎军。
五皇兄脱口而出。所有人定睛一看,不由皆倒吸了口凉气。
如此熟悉的场景,让我的心又狠狠的揪了起来。难道近日“正德门兵变”又要重新上演吗?
可是与当日不同的是,今日一战是不是意味着太子哥哥与父皇之间再无转还的余地?
“哥哥!”我下意识的拉了拉他的衣袖。
这一唤,太子哥哥与何子衿同时看向了我。我才要开口,却见五皇兄长袖一挥,他的人马便向太子的飞虎军铺天盖地的杀来。
顷刻间,喊杀声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我们的右侧,又走来了一队人,所经之处,竟也无人阻拦。
他们的打扮便是最好的通行证。此刻正在对决的是五皇兄的手下与太子哥哥的飞虎军。而这些,是匈奴人。
完颜烈,快步走近了我的面前,似乎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怒火,他恶狠狠的用手指着我说:“这就是你的选择?你认为这个男人真的可以给你幸福?你真是个笨女人,蠢女人。”
他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唯恐天下不乱吗?
“完颜烈,你来这里做什么?今天发生的,不用你管,无论怎样,这是我们天朝人的事情,用不着你一个匈奴人来评论。”
此话一出,完颜烈似乎被我重重的伤到了,他本来就深刻的嘴角,抽动了几下。鹰眸微合,睫毛闪动出碎裂的光。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从来都只是一个匈奴人,一个外人?”完颜烈咬牙切齿的说。
完颜烈,我……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子衿在完颜烈身后淡淡的说出这句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完颜烈一字一字顿的念着每一个字。眼中再次闪现出一丝龟裂。
“豆儿……”
周围的喊杀声,此起彼伏,一片刀光剑影中,我们四个人静静的站着,任夏风吹动我们的衣袍。
不知站了多久,周围的杀戮声,哀嚎声渐渐停止了。血水顺着青石板的地面流淌,断臂、残肢,随处可见。空中的艳阳血一般的嚣张。
飞虎军胜了。
可五皇兄嘴角却扬起了一抹怪异的微笑,他别有深意的看着太子哥哥,仿佛此刻的失败,才是他今日最大的收获。
是呀,这场仗表面上五皇兄输了,可是实际上也许太子哥哥才是最大的输家。
今日之后,父皇与太子哥哥之间的间隙,恐怕会越来越深。
这时却听完颜烈说道:“何子衿,当日你不肯与我比试。那么今日我就以一个匈奴人的身份向你挑战,若是个男人,就不要拒绝。”说着他手已经握上了腰间的长剑。并顺手抽出太子哥哥身旁侍卫的一柄长剑,扔给了何子衿。
今日的比试,不再是那日小客栈中简单的儿女情长。
这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能感受到完颜烈此刻的怒意,以至于太子哥哥周围聚拢上来的飞虎军,各个将手放在了剑柄之上。
何子衿将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似乎准备接受挑战。
可是这样的比试我却一点也不想看到。
就在这时,周围的飞虎军突然收起了兵器,纷纷跪倒。
远处,四匹白马驾着一辆金车缓缓驶来。
皇帝的御辇。
是父皇来了。
想到父皇昨日打在我脸上的那一个巴掌,眼前御辇内的父皇似乎一下子陌生起来。而我整个人也不自觉的感到有些不自然。
马车旁边的宫人一声诵传:“万岁驾到!”
由宫人扶着走下来的父皇,仿佛一夜之间父皇苍老了许多。
太子哥哥率领我们,齐刷刷的跪在父皇的面前。
我看不到父皇此刻是什么表情,但是却好像有两道寒光在我与太子哥哥头顶交错。
有宫人走到完颜烈的近前,引着他走到了父皇的身边。
立刻周围的人都同时退后了好几步,两个人低低的说着什么。而说道最后的时候,父皇与完颜烈的目光一起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从完颜烈的神情中,看出他似乎是在挣扎着什么。
完颜烈为什么会此时出现在这里?父皇此刻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父皇又屏退了旁人。然后突然对我说:“豆儿,将面纱摘下来!”
顷刻间,我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依言,用手去将脸上的面纱除去。
就在我揭下面纱的这一刻,我清楚的听到了离我最近的太子哥哥,忍不住低声惊呼了一声豆儿。
随即一把拉住了我。何子衿的目光中闪现出了一丝痛惜。而他对面的完颜烈更是忍不住冲到了我的面前,冲着我吼道:“豆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很纳闷,似乎只有父皇一个人平静如常,其他的人看到我的脸为何都是这样一副表情?这似乎印证了之前我的一些猜测。
忍不住冲着旁边的宫人喊道:“拿镜子来!”
父皇点点头,不多时便有宫人将一面铜镜递到了我的近前。
驸马
明晃晃的铜镜映着日头;反射出的光芒有点刺得我睁不开眼睛。好容易看清了铜镜中的那张脸,心一下子狠狠的沉到了谷底,眼前几乎是一阵眩晕,双腿虚浮无力,像是踩在云端,手脚登时也冰凉起来。我咬住自己的嘴唇,那里也早已经冰凉一片了。
我又轻咳了两声,发现自己的声音是轻飘飘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
拧紧了眉头,看了又看。
镜中的眉眼还是依稀的模样,可是一张脸,原本白皙水润的肌肤,此刻变得枯黄无光,就连嘴唇的颜色也是苍白得没有血色。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颜色?
这镜中的女子真的是我吗?
虽然我之前也从何子衿与穆霜馨的对话中隐约的感受到了什么,可是何子衿似乎不愿意给我一点机会,让我早一分一秒的知道眼前的事实。而我则担心今天会发生的事情,竟不知道自己早已变成了这般模样。
一遍又一遍的看去,直到双手一松,铜镜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我深深的低下头,虽然我知道,这根本就是徒劳,因为除了我自己,他们都已经先一步看过了我的脸。
转身向自己的父皇跑去,可抬起头,父皇威严冰冷的脸,让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生生的收回了脚步。
“豆儿”
我一把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这是何子衿的声音。可我此刻好怕见到他。
“送公主回宫。”父皇一声令下,便有宫人走上前扶住我。
我往后退却,心里担心着何子衿与太子哥哥。可是却又不愿意转头。
我希望我爱的人,看到的永远是我最美的样子。
父皇好像知道我心中所想,紧接着便再次传旨:“太子、云南王、宁王随朕前往御书房议事。”
“臣/儿臣/儿臣遵旨!”
我刚走了两步,却感觉身后边有人将我的衣袖拽住。一侧身,完颜烈英挺的脸,近在面前。
我迎着他的目光,眉头紧紧的拧着。
完颜烈痛惜的看着我道:“豆儿,这就是你一直寻找的幸福吗?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真是难以相信!你就把自己交给这样一个男人?而他带给你的又是什么?”
完颜烈……
我的脸上登时变了颜色,可他却似乎比我还要生气。
我将他的手慢慢甩开。扭过头去淡淡的说:“我心甘情愿。”
身后的这些人都被甩在了后面,此刻,我不需要任何人安慰,我只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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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华殿的月色,还是仙境一般美丽。我静静的坐在窗前,看着殿外的繁花吐露着芬芳。今夏,我这瑶华殿外中庭内,不知何时已经被种上了一排一排的帝王花。早听说此花,生命旺盛,雌雄异株,却没有想到,颜色却是这般艳丽多姿。
摸摸自己的脸,不觉轻轻的叹了口气。
“陛下驾到。”
父皇?
我忙起身,走向殿外接驾。只见宫人挑着两排琉璃宫灯向殿内走来。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被簇拥在当中。缓步走来,疲态尽露。
看得我好心疼。
父皇似乎也早就看到了我,目光不再像白日里那般冰冷,却满是倦色。
行过礼,父皇长袖一摆,殿内的宫人如数退下。
偌大的宫殿内,只余下我们父女两人。
“父皇,豆儿不孝。”沉默了很久,我重新跪倒在父皇的面前,说出这句话。
“父皇,豆儿自从离开父皇身边的那一天起,便日夜悬心父皇的身体。恨不得,肋生双翅,尽快飞回父皇的身边。至今才归,却有很多原因。可在豆儿心中,没有一刻不挂念父皇的。
父皇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生我的气,能不能直言告诉我……
难道父皇是嫌弃豆儿变丑了?”
过了一会,一双大手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让我心头一暖。
“时至今日,父皇十分后悔……”
我抬起头,看着父皇花白的须发。他微微合上了双眼,一声叹息自喉中溢出。
“父皇十分后悔将你送往凤凰山学艺,今日看来,还不如当初安排你在宫外哪处行宫长大,也必定好过今日。”
“父皇?”
父皇没有理睬我的不解,接着说道:“父皇知道你本是一个乖顺,善良的孩子。只是宫外学艺十年,涉世太浅。这样的心性太过容易被人蒙骗,你所犯的欺君之罪,父皇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与何子衿的事情,朕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你这般痴情,今后还不知会为他做出多少傻事来。”
“为什么?”口气有些颤抖,可是心里却是无比的挣扎。
父皇的双手轻轻的摩挲着我的头顶:“豆儿,你是朕唯一的女儿,更是大陵唯一的公主,任何时候,父皇都以你为傲。”
“可是父皇也曾经说过,父皇只希望女儿能幸福。”
父皇冷笑一声,几乎是在接下来的那一刻,便反问道:“那豆儿,你告诉父皇,你若嫁他,将如何获得幸福?失去父皇,失去兄长,豆儿会幸福吗?”
我没有想过,父皇会这样直白的问我?霎时间,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冻成冰。
还没有来得及我回答,父皇转过身,背对着我,声音中多了几分威严与疏离:“豆儿,完颜烈方才再次向朕求亲,朕看得出他是真心待你的。
当初你可记得自己在朕的御书房中,亲口对朕说,你对完颜烈也并非没有半点情谊,朕才会将你下嫁于他。如今你二人尚有婚约在身,此事,你将如何打算?”
“父皇,当初是女儿错了,所以女儿不想再继续害人害己。更何况,女儿当初一心想天下太平,可是女儿远去草原才知道,完颜洪泰与季可林早有勾结,求娶女儿是假,想扣女儿为人质是真。这些,难道父皇不知道吗?”
什么?父皇想用我去化解这场战争?
“父皇?当年就算我要嫁给完颜烈,也是因为他会陪着我留在中原,而不是他是草原的王子,将来会去继承什么汗位。豆儿在宫外闲散惯了,当不了他的大妃。”
“豆儿,你与完颜烈的心性,倒是有些相似之处。相信父皇,完颜烈会给你幸福的。”
“父皇,女儿的心中只有何子衿一个人,不和他在一起,此生儿臣根本没有幸福而言。”
殿内顷刻间安静下来,我再一次跪于父皇的面前,低着头看见父皇明黄色的衣摆微微抖动。
“如此说来,若是有一天何子衿夺天下,你也不嫁他为后了?”
啊?这个我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父皇剧烈的咳嗽起来,我站起来上前扶住他,却被父皇狠狠的甩开。
父皇摸到身后的一把花梨木的雕花椅子坐下。仿佛一瞬间更加苍老了。
“豆儿,你是父皇唯一的女儿,除了祖宗留下的江山外,父皇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父皇……”
“你可知道,何子衿是何人?父皇又是何人?你嫁给他,只会是不幸的开始。父皇为你安排的,是你最好的选择,父皇不会骗你。”
“父皇,那您告诉我何子衿是何人?父皇又是何人?”
“豆儿,你可知何子衿的父亲因何而死?”父皇似乎不准备再继续隐瞒我,欲将当年的真相再重新告诉我。
“他因何而死?”
“是朕强行留他入宫,并在他的饮食中,放了无色无味的毒粉,所以,朕是他的杀父仇人,而你就是仇人之女。”
父皇一字一句,说得真真切切。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没有任何误会。
想到何子衿多年的隐忍,心不由自主的隐隐作痛,连声音也有些变了:“父皇,无论如何,都是我们齐氏亏欠何家,事隔多年,难道您还要斩尽杀绝吗?”
父皇面上一惊,片刻后冷笑道:“斩尽杀绝?朕若是想斩尽杀绝就应该在他年幼之时,灭他何氏满门,又怎会之后依约让他的女儿嫁入皇宫?更还想将自己的女儿嫁与何子衿。
朕作为帝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当年云南王重兵在握,在朝中呼声甚高,若是宝藏图真的是他有意藏匿,天朝必定大动,战争所到之处,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朕作为一国之君,只能防患于未然。”
“可是父皇后来不是已经都看清楚了吗?当年的何树礼,忠心耿耿,并无异心,错的是父皇你。就连今日的何子衿,外敌当前,也毫不退缩。
可时至今日,父皇为何还要用同样的方法,毒害何子衿,居然连自己的皇孙,也不放过?
父皇,难道解决仇恨的方法,就是让更多无辜的人死去吗?”
“放肆!”父皇一挥手,桌上的白玉羊脂玉壶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你?原来,父皇在你的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你才会写信给太子?
你果真已经痴情到,为了何子衿可以去做任何事?包括谋害你的父皇?”
“我没有。”父皇